差不多了,他从游乐城过来,也就是半个小时的时间。
青椒回锅肉、水煮牛肉、干锅肥肠、清蒸鱼、凉拌黄瓜。
菜色平常普通,但对他们二人来说,又极是特殊,因为除了鱼之外,都是卓阅爱吃的,而清蒸鱼则是尤橙的最爱。
卓阅他们一到,菜就上桌,一点时间都没耽误。
卓阅问:“时间就这么赶么?”
尤宝珍在照顾尤橙吃菜,闻言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
尤橙一边吃一边跟她报告游乐玩里好玩的物事,尤宝珍都细细听了。卓阅抬起头,眼前的女人眉眼微低,对着女儿的时候,一如那时对自己的温柔。
当然,只是温柔的时候的那种温柔。
特意亲自跑到这边来谈生意,他的确是打算,看看女儿。顺带的,看看她有没有把橙子照顾好,他无意再跟她要回橙子的抚养权,但想着她居然还真的给女儿换了姓,这一点他觉得她根本就不可原谅。
她看上去对自己已再无一点好感,但现在,她点的菜却都是他喜欢吃的。
这样讨好他,不太符合她的性格。
卓阅要了一瓶啤酒,一个人自酌自饮,看她一边吃一边跟着女儿信马由缰地说东道西。
尤橙终于吃饱喝足,离开座位去门边看养鱼池里的小金鱼去了。
尤宝珍嘱咐她不要走远。
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举起杯跟他说:“谢谢你今天特意抽空。”
要入正题了么?卓阅微哂,语气淡淡的:“她也是我女儿。”
“我知道。”尤宝珍微微皱眉。他几可确定,她一定在想,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女儿只是她一个人的,这样倒免了纠葛不清。
尤宝珍将酒一饮而尽,卓阅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平静地等着她即将要说出的话。
她的样子有点儿为难,这吸引住了他。
“卓阅。”她低声叫他的名字,这次总算没有再假惺惺地叫他卓先生了,“我想知道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怎么?”她倒是开门见山。
“如果是很长时间,那么我家的客房就租给你住,不收房租,如果只是短短几天或者一月两月,我希望你能搬去酒店,只需要偶尔陪一陪她就可以了。”
“为什么?”
尤宝珍语气平静:“我没有一点阻止你亲近女儿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给橙子太多幻想,也不要让她习惯。”
有时候,爱的习惯是一种伤害,除非你一直都能在身边。
这时候的尤宝珍,终于露出了她强势干练的一面。
以前的时候,他做很多事,尤宝珍都会随他自由,但一旦是她坚决抵制的,她就会像现在这样,语气平静,但是有一种绝不可逆转的决绝。
她这样说,倒真还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借口,打着怕伤害女儿的旗帜。卓阅微讽,一语道破她的隐忧:“我以为,你只是怕失去橙子。”
尤宝珍强自嘴硬:“我不怕,我相信我和她的感情,同时,我也相信自己的能力。”
“感情。”卓阅微嗤,“你和一个五岁多的孩子谈感情?那我们在一起差不多七年,离婚的时候有谈过感情吗?”
“卓阅!”尤宝珍低喝,很是无奈,“你现在,是要跟我清算旧账吗?”
“我们没有旧账可算。”
“那不就是了。”尤宝珍耸肩,“那我们其实可以和谈。”
“和谈就是让我搬出去?”卓阅冷笑,拿起筷子扒一扒桌上的菜,“你点这些,这些我曾经喜欢吃的菜,就以为可以讨好我了,然后我就会如你所愿了?尤宝珍,用已经过去了的温情是不可能感化我的,我以为聪明如你,会想到更好更直接一些的办法,比如,上床。”
“卓阅!”尤宝珍嚯然起立。
“怎么,这就受不了吗?”卓阅优雅微笑,语气温和,刚才的邪恶似是幻觉,“不管你允不允许或者喜不喜欢,我都要告诉你,以后,我来这个城市的机会会很多,而且,我还要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你要是再婚,或者哪怕只是有了别的男人,我一定会要回橙子的抚养权的,为了这个,我会,不计一切,不择手段。”
尤宝珍气得牙齿打颤,好半天,她只想到问他:“那如果,你再婚呢?”
他却避重就轻,回答:“你永远不找其他男人,我就永远不和你争!”
他这是要她为女儿守活寡呢!
“无耻!”脑海里,尤宝珍只想得到这两个字。
10…10
抗争不过,尤宝珍只好消极抵抗。
回去吃饭,饭桌上,不再有一样卓阅喜欢吃的菜。卓阅不爱的菜其实还蛮多的,以前尤宝珍常说他有一张成了精的刁嘴:鱼和海鲜类一概不吃、芹菜不吃、茄子不吃、胡萝卜不吃、鸭子不吃……
于是当天晚上回去,卓阅发现菜只这几样:西芹百合炒肉、油爆茄子、再加一个西红柿蛋汤,青菜还是直接就下到汤里面的——不得不说,尤宝珍对他的喜恶还是记得相当清楚的。
看到这些,卓阅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欣慰。
尤橙玩得累极,头发都松了,蓬松松汗嗒嗒地粘在小脑袋上,粉红的裙子有一大片可疑的污迹,因为没睡午觉,还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睡着了。
尤宝珍只得给她随便抹洗一下换了衣服任她睡去。
从房里出来,卓阅顾自拿了衣服洗澡去了。
今日天气很热,也亏得他们两个在外面疯玩整天。尤宝珍对此不表示同情,一个人沉默地吃着晚饭。
卓阅却存心不想放过她,像是故意要刺激她似的,洗澡出来的时候专门跑到饭厅,说:“哦,忘了要告诉你了,回来的时候我和橙子已经在肯德基吃过了,你一个人,慢慢吃哈。”
然后就睡觉去了,同橙子一起,毫不客气又一次霸占了她的大床。
卓阅来这边是谈生意的,一般来说,有钱付的都是老大,时间调度完全任君作主,所以有大把时间任他挥霍。
星期天一早,卓阅送尤橙去了特长班,然后就不见人影,到点了又很准时地去接尤橙放学。晚上七点,他再次透过尤橙准时打电话通知尤宝珍:饭已做好,回来吃吧。
尤宝珍从不怀疑卓阅的家务能力,他这人,爱讲究是出了名了,吃穿用度,包括家里卫生。而且人还很勤快,以前他就老嫌尤宝珍过于懒散,不爱收拾自己也就算了,连家里也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搞搞卫生,还是应付似的。
那时候,尤宝珍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有你这么勤快的老公,还要我那么勤快干什么呢?
但是,看到一大桌子丰富得有些过份了的饭菜,尤宝珍还是有些吃惊。
尤橙跟卓阅一起看着她。
尤橙更是急不可耐地邀功:“妈妈,这菜,这菜,还有这个是我帮爸爸洗的,葱是我切的哦,妈妈我乖吧?”说着叹一口气,“唉,妈妈你不知道,我发现我好像越来越聪明了呀。“
对她这种毫不掩饰的显摆,尤宝珍哭笑不得。
卓阅却是开怀大笑,竖起大拇指夸奖说:“嗯,不错,我的女儿就是要这样的!”
敢于现世,敢于卖弄,和他如出一辙的性格和作派,他当然喜欢了。
尤宝珍不置可否,很淡定地坐下来吃饭。
心里却在想,卓阅啊卓阅,你这是要跟我硬磕下去了么?
不过,他到底也是有生意要做的人,不可能真的长久待在这个地方。
三天以后,透过尤橙她知道,卓阅要回去了。
尤宝珍暗自松一口长气,她和尤橙的生活终于又可以恢复正常了。
卓阅走后,尤橙又一次表现了她强大的适应能力,尤宝珍照样最后一个去接她,尤橙连点怨言也没有。
同时的,她也又一次展现了她彪悍的没心没肺的特点,卓阅远远打电话过来,她一接就说:“哦,是爸爸啊,我要去看葫芦娃了呢,你跟妈妈说吧。”
说着就相当无情地把电话扔到一边,嗡声嗡气地喊:“妈妈,爸爸的电话。”
尤宝珍自然是不会接的,走过去,拿起话筒,直接挂掉。
小敏晚上要过来蹭饭,她没时间同一个路人穷蘑菇。
小敏过来,饭菜都已上桌。
她一进门就开始嚷嚷:“哎哎,你前夫真走了啊真走了啊?我还没看到本尊呢,就走了啊?我说宝珍你真是不够意思,前夫来了也不通知一声,我也好看看是个怎么样的极品嘛,都离婚了,他还好意思住到这里来?”
尤宝珍真是想堵住她的嘴:“我说你小声点,尤橙还在房里呢。”
小敏很是不以为然:“她在也无所谓啊,你和他之间,她也该有个是非分明,免得哪一天真要打起官司来,反给他拐了去。”
这些个事,她说得也有道理,尤宝珍辩她不赢,况且,她也确实托她帮忙找律师咨询了。
尤宝珍拿出碗,小敏盛饭,她去房里叫尤橙洗手吃饭。
尤橙看到小敏,很乖巧地叫了声阿姨。
小敏从包里拿出一大盒玩具,是十二个袖珍的芭比娃娃,尤橙高兴得尖叫,两支眼睛闪闪发光,抱着玩具很大声地说:“好漂亮啊,谢谢阿姨!”
“不谢不谢。”小敏挥挥手,看着尤宝珍说,“哎,我就喜欢橙子,特懂礼貌特可爱,得,干脆我认了做干女儿算了。”
尤宝珍笑:“算了吧,你一个好好的未婚姑娘,老公都还没有呢,就认个干女儿,存心不想嫁了怎么的?”
小敏噘嘴:“别受我妈影响啊,到你这我是放松来的,可不想再听一模一样的教训。”
说着挟起筷子吃饭,尤橙还在惦记着她的芭比娃娃,放在餐桌边吃一口看一眼,然后问小敏:“阿姨,你说她们怎么这么漂亮啊?”
小敏随口答:“因为橙子也这么漂亮啊。”
尤橙仔细地看一眼玩具,否认:“不,橙子和她们不一样。”说着转头看着尤宝珍,说,“妈妈,下次你也给我买这样的好看的衣服吧,我穿了肯定比她们还要漂亮。”
小敏和尤宝珍同时笑了,尤宝珍说:“好,你好好吃饭,好好读书,再长大一些妈妈也给你买这样漂亮的衣服。”
尤橙这才心满意足地吃她的饭去了。
吃罢饭,尤宝珍给尤橙洗好澡,打发她回房去做作业。小敏躺在沙发上,第一百零一次抱怨尤宝珍怎么还不去交电视费。
尤宝珍说:“交了也没什么用啊,我们都很少看,浪费。”
“切,抠门!”小敏不以为然,拈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问,“对了,你的车取出来了吧?”
“嗯,取到了。”
“给了多少钱?”
“好几千吧。”尤宝珍叹气,“还不算维修费。”
而且,还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
小敏安慰她:“没事,马上就可以加倍加倍的赚回来了。”
“你有内幕?”
“嗯。”小敏说,“抽时间你约刘太太出来打麻将,准成。”
刘太太是刘行之的老婆,刘行之手握大权,可以说,透过小敏认识刘行之后,尤宝珍的广告公司才会开得这么一帆风顺。
只是世上从来就没有白费的午餐,她回报出去也从来都是不菲,打麻将只是其中一项。
“是什么单?”尤宝珍需要先评估她得花多大价钱。
小敏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尤宝珍越看越惊喜:“哇,是全换新的啊?”
“嗯,所以你一个人可能做不下来,工程量很大呀。”
尤宝珍点点头,再翻了翻资料,沉吟:“这么大的单,一晚上怕是搞不定的,这样吧,明天,后天吧,后天我约刘太太,你帮我做陪,好不?”
“靠,又要我帮你放水。”小敏白她一眼,“姐姐看着有杠不能抢,有钱不能赚,心痛!”
“没事,这次你只需要负责陪刘太太打一晚麻将,输赢在你运气。”
“为什么?”
“因为刘行之已经约了我。”
11…11
刘行之,四十一岁,在政坛上,恰好属于黄金时期,他又遇到了国家要求干部年轻的机会,所以应运而坐上了高位。
他不好色,就好吃和玩,方圆百里好吃的东西几乎没有他没吃过的,玩这方面全凭他自己兴趣,摄影,旅游,攀岩,偶尔也好跟女人玩一些无伤大雅的暧昧,当然,他只喜欢安全系数相对高一些的,像探险和赛车,他就完全兴趣缺缺。
尤宝珍有时候想,他不爱美色,大概就是觉得女人并不安全。
出门的时候,尤宝珍把女儿托付给了小敏的父母,一年当中,尤橙总有几晚是在小敏家里度过的。
刚开始她还哭,后来,就适应了。
尤宝珍今夜特意化了点妆,她以前很少化妆,所以水平也着实一般。刚开始的时候小敏总笑她,后来实在看不过就硬拖着她去玫琳凯当了两个月学徒,到现在,已堪堪可以出手。
她挑了件纯色的晚妆礼服,今日刘行之跟同学聚餐,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以刘行之朋友的身份出席作陪,然后全程付账。
如果刘太太在旁边,很多事情没那么好办。
所有的太太都不喜欢,丈夫身边出现一个比自己还要年轻还要漂亮的女人,哪怕这个女人曾经在麻将桌上为她做出过不少贡献,在这方面,金钱的力量微不足道。
但所有的丈夫似乎又都喜欢,自己的身边可以有一个比自己太太更要贴心更带得出手的人,哪怕不是情人,所谓的知己也是好的。
她于刘行之,发展到现在,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关系。
尤宝珍早早到场,像个女主人般吩咐店里要怎样怎样安排,将一切都布置得妥妥贴贴。
刘行之跟几个同学走过来,这样介绍她:“尤宝珍。”
不作任何解释,不给她安任何身份,但所有人都以一种心知肚明的眼光看她。
尤宝珍早已习惯。
她坐在刘行之身边,添茶,倒酒,挥洒自如地讲一些笑话活络活络气氛。尤宝珍的笑话又不同于别个的,她的笑话总是适时适地,有商场的,也有情场的,细小而别致,听的人不觉得低俗,还觉得很是佩服。
宾主皆欢,她只需要帮刘行之做到这个。
而且大约她在刘行之眼里也算是做得可以的,因此,来来往往好几次,刘行之需要女人作陪的时候,多数还是选择了她。
卓阅进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的尤宝珍,巧笑倩兮,顾盼生辉。
他从没见过她穿过这样精致的礼服,那衣服把她的身材勾勒得美好细致,也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精致地盘过头发,他记忆中的尤宝珍,头发总是随意地打一个结放在后脑勺,时常还会在无意间落下几缕垂在锁骨处,显得颓废而拖拉。
他好像觉得,她从来没有这样漂亮,她也从不为他这么精心地打扮过。
那时候他要去哪里,她总是有百种理由拒绝:他的朋友她不认识;她跟他们会没有话说;他话太多,一跟人聊天就会忘了她的存在,她去了只是一个无聊的陪衬;或者干脆说,她没有合适的能穿得出去的衣服。
但现在,他能肯定这些男人她都是不认识的,但她却为了其中一个,陪这一群不认识的人把酒言欢。
离那一桌越来越近,卓阅的表姐夫王敏生在旁边提醒:“坐最中间那个就是刘行之,你若想到这边来做事,好好认识认识他,就可以了。”
卓阅跟着姐夫走到那一桌去,刘行之终于看到了他们,笑着站起来招呼:“哎呀,敏生,你终于到啦。”
然后走过来,和王敏生,故友重逢,热烈地拥抱。
卓阅的目光,终于对到了尤宝珍,他在她眼里,只看到惊诧,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和慌乱。
刘行之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