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话虽如此,但是你已经筋疲力尽了!万一被敌人取得了你的首级,那不是更大的羞辱吗?”
“好了,不要再说了!你快走吧!”
“不,我不走!”
“真是个顽固的女人!难道你不了解吗?对我信长而言,一旦有女人的尸体躺在我的身边,那……”
说到这里,他惊讶地看着浓姬不断地摇着头:
“不,我不走,说什么都不走!”
信长的双眼猛地一热,微笑道:“坦白说,我们这对夫妻可真会吵啊!不过,也真多亏了你的争吵和小聪明。好吧,随你的便吧!”
“谢谢你!”
这就是这对夫妇临死前的最后一次谈话。
当他们的谈话结束之后,敌军也已知道信长手中没有强弓,于是便又争先恐后地冲进内殿来。
当一名士兵来到信长的身边时,只听到一声:
“看刀!”
那人的身影便飞出了窗外。就在同时,又有“啊”的一声悲鸣传来,原来又有一名敌军死在信长的枪下了。
“啊,是右大将!我要杀了右大将……”
信长二话不说,举刀便朝那人砍了过去。
“啊……右……右大将果然厉……”话还没说完,那人就已一命呜呼了。
听到信长的叫喊声而赶了过来的兰丸,愤愤地在那已死的士兵身上又补了一刀。
“大人!”兰丸单膝跪在地上,以哀痛的声音说道,“敌人越来越多了,请大人赶快回到寝所去吧!”
“我知道!”
虽然嘴里这么说着,但是信长仍然举起十字枪刺向另一名敌军,使得对方连连后退。
这时他又成为以往那个浑身充满斗志、以杀戮为乐的吉法师了。
看到这一幕,兰丸只好把手上的大刀换成枪,朝不断接近的敌军刺了过去。
蝮妇道(1)
看来是不会有奇迹出现了,这一次谁也救不了信长了。正如信长所料,将本能寺团团围住的明智方的人数愈来愈多了。
占领了所司代馆之后,光秀即带着本队渡过了本能寺的壕沟——三条堀河,逐渐地往这边移动。
这也意味着当初光秀对信长所说的话,果然不幸言中。
(现在只是他还能活多久罢了。)
浓姬拿着薙刀从信长背后走了出来,昂首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看来那些侍女们都已经平安了。如今,她唯一未了的心愿,便是亲眼看着信长举刀刺腹。
正如信长刚才所说的:
“这一生还真多亏了你的小聪明。”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
仔细想来,他们实在是一对令人不可思议的夫妇。原本她是为了取丈夫的首级而嫁过来,但不知何时却变成了丈夫的影子。
田乐狭间的浓姬……
德姬嫁到德川家时的浓姬……
第一次目送信长上洛的浓姬……
如今想来,她却像是看别人的影子似的,变得非常客观。
他们由争吵而变得和睦,进而成为彼此不可或缺的另一半,共同分享喜乐、痛苦。
当她把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光秀介绍给信长时,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迫使自己和丈夫分开的主凶。为此,她心中感到更加凄楚。
“大人,快到里面去吧!”
信长的耳边响起了兰丸的声音。这时,浓姬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握紧了手中的薙刀。
“不要吵,兰丸,生死只是一线之隔啊!”
“但是,敌军越来越多了啊!如今,我也不能……”
“嗯,我清楚目前的情况。但是,阿兰,你千万不能输啊!”
兰丸以冲向敌军的行动代替了他的回答。
不,不仅是兰丸而已。在他之后,满身血迹的虎松,也奋勇地冲了出去。
这时,落合小八郎的影子已经看不见了。
浓姬依然直直地站着。
(当丈夫倒下时,也就是我消失的时候。)
她暗下决心。如果可能的话,她甚至愿意代丈夫死。虽然形势已经不容许,但是她仍然很乐意陪着丈夫一起死。
眼见丈夫仍然执拗着与敌人对抗,她的心中百感交集。
一度被敌人追赶的高桥虎松,突然大发神威地杀了敌人而回到这里。然而,庭前却又有几十个人影出现了。
在纷杂的身影当中,山田弥太郎、薄田与五郎、大冢弥三郎三人都已身负重伤,脸上发丝零乱,看来都已经筋疲力尽了。
突然,有个人影从内殿的阶梯上走了下来。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个人就是信长。
浓姬这才知道,丈夫根本不想退到寝所去。
(或许他在等待光秀出现吧?)
果真如此,那么他是绝对不会退的。也就是说,他决定在众人面前切腹。
想到这里,浓姬下意识地走近丈夫。
一旦信长被俘,光秀必然会当众辱骂他;如此一来,叫这权倾一时的右大将情何以堪呢?
而且,为了夸耀自己的功绩,光秀必定会将信长的头颅丢进三条河原……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他的头落入敌人之手。)
这时,又有人劝道:
“大人,你先……”
说这话的,正是山田弥太郎。紧接着,站在堂缘上的高桥虎松,也用尽力气叫了一声:
“无念!”
然后便消失在敌阵中了。这时,信长的身边,只剩下兰丸、弥三郎、与五郎了。
下一瞬间,突然有两名敌方的武者,从信长身旁的草丛中冲了出来。
“我是明智家的武士三宅孙十郎,我们要来取右大将的首级。”
“我是明智家的武者安田作兵卫。”
当三宅逐渐朝信长接近时,浓姬已经无暇再去分辨信长的声音了。
她毫不考虑地挺身而出,决心为保护丈夫而战。这不仅是一种本能,也是身为蝮的女儿所应有的行为。
当看见手中拿着薙刀的人影时,其中一名脚上穿着黑鞋、绑着白带子、身材相当魁梧的武士喝道:
“退下去!”
那人叫道:
“我安田作兵卫要的是右大将信长公的首级,你不要来捣乱!”
浓姬很不以为然地笑着。她曾经听过安田作兵卫的名字,不过不知道他竟是个虚有其名的人。
当然,如果是在白天,作兵卫一眼就可看出挡在自己和信长之间的人,是名女子。但是由于天色未明,因此他并未发现浓姬的身份。
浓姬也不想说破自己的身份。
“哎呀?你是个女的?”
拿着枪的作兵卫先是吓了一跳,待回过神后,便大声地吼道:
“我作兵卫一向不杀女人和小孩,快收起你的刀剑,站到一边去吧!”
这时,又有一名敌军来到了作兵卫身边。当他发现双方对峙的情形时,便毫不犹豫朝浓姬的右边冲了过来,以便让作兵卫早点攻击信长。
“啊!”浓姬低喊了一声,随即提起手中的薙刀,朝来者砍了过去。
“啊……”
来者闷哼一声,肚腹已经中了一刀,顿时鲜血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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蝮妇道(2)
在下一瞬间,浓姬又恢复了平静的表情,笔直地站在作兵卫的面前。
“嗯,虽是女流之辈,但是你的刀法却相当高明。不过,我还是不想和女子动手,你退下去吧!”
此时此刻,浓姬一心只希望信长能赶快回到寝所去。她不断地在心中祈祷着。在那同时,她的心中充满了对丈夫的爱。
(我愿意为自己的丈夫而死。)
她很惊讶自己竟然有着这么一份柔情。
“你再不退,休怪我手下无情,来吧!”
作兵卫站了起来,取出放在肩上的大枪。在知道浓夫人绝对不会后退的同时,他的眼中燃起了杀意。
“啪!”
当做兵卫举枪刺来时,浓姬手中的薙刀利落地划了一个大圆圈,然后插入了对手的皮革中,而她自己也因站立不稳而倒了下来。
这时众人才发现她已经中枪了。
浓姬只觉得下腹到脾腹间有股灼热感,膝盖也如硬石般无法移动,然后就这样倒了下来。
直到她倒下之前,她还希望自己能够站着、能挥舞手中的薙刀;然而,她已经力不从心了。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所有的人影都已远去。
(安田作兵卫在我倒下之后,会朝大人的方向攻去。)
想到这里,浓姬奋力抬起身体,朝楼梯口的方向望去。
虽然她不能走了,但是她的眼睛和耳朵都还完好如初。
(希望大人能平安地离开。)
然而,她却看到丈夫仍然以先前的姿势,直直地站在阶梯上。
他穿着白绫绸衣,笔直地站在逐渐明亮的中庭梯口,浑然不觉已近破晓时分。
(殿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痛心地想。然而,他洁白的身影却是那么庄严、凛然不可侵犯,丝毫不曾被这乱世所玷污。
“安田作兵卫,我郑重地向你挑战,让我们来分个高下吧!”
信长的话刚说完,作兵卫就已经拿着枪奔上堂缘了。很快,他的枪尖就要接近信长的右手了。
然而,信长却依然纹风不动。他只是专注地看着庭院之前的一点——那就是浓姬倒下的位置。
浓姬知道信长正看着自己。
(啊,危险!)
如果她的腹部不曾中枪而大量流血的话,那么她一定会大声警告他小心。然而此时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陷入险境。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个人影冲了过去。
“我是森兰丸!逆贼,尽管来吧!”
“噢,是兰丸啊!很好。”
作兵卫噤口不语,全力对付兰丸。一时之间,只见双方的刀枪你来我往,打得好不激烈。
全身都已负伤的兰丸,竟然不顾自己的生死。想到这里,她的心中更加哀痛。突然,她看到筋疲力尽的兰丸一个不小心,便从阶梯上跌落下来。
在那一瞬间,浓姬和信长的视线交合了。
信长移开视线之后,就再也没有转过头来,只是头也不回地朝内殿走去。
走到寝所之后,他关上了所有的门,只有侍女们所留下的灯笼透出一丝白光,在风中摇摆。
“右大将!不要走!”
作兵卫朝信长追去,然而信长却毫不在意地径自往前走去。
随即,所有的门都关上了。
安田作兵卫站在门前,不断地举枪刺向门上。
“嗒!”
兰丸跳了起来,很快跑到作兵卫的身后,捡起一块石头朝他的胫骨丢去。
“大人!”
兰丸绝望地叫道:
“你安心地去吧,我绝对不让敌人靠近你半步。”
听到兰丸的话,倒在草地上的血泊之中、正跟自己的意识搏斗的浓姬,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因为兰丸说的,正是她唯一的希望。
深意的火焰
兰丸和作兵卫的殊死搏斗依然持续着。
“天亮之前一定要取得信长的首级,以便天亮后挂在三条大桥上,让那些京里的人瞧瞧!”
取得信长的首级,是确认明日天下谁属的最佳方法。因此,光秀才会特别命令左马介秀满、三宅孙十郎、安田作兵卫、四王天但马守等人,一定要冲到内殿里来,割下信长的首级。
为此,当作兵卫看到信长的身影消失在门里时,心中更是又气又急。
由于兰丸的阻挠,因此虽然明知信长就在里面,但是一直无法接近他。
“如果你再继续与我作对,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你这逆贼,即使今天你杀了大人,难道就能立功吗?”
“不要说了!信长是个暴虐不仁的主君,是天下苍生的公敌啊!”
“噢,你倒真会颠倒是非!不过这也难怪,像你这种人,根本不可能了解大人的志向。没什么好说的了,来吧!”
尽管作兵卫一心想要冲进门里,但是却为兰丸的气魄所震慑,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他的衣衫无一处完整,全身布满了伤痕,汗水和血混杂着。
虽然身上同样伤痕累累,但是兰丸却不允许自己现在就死。
(我必须亲眼看到大人顺利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兰丸明白信长之所以迟迟不肯进入寝所,并不是如浓姬所想的那样是在等待光秀出现。
(这是身为武人的真面貌。)
对他们而言,有时候死反而比生更容易。
不论在怎样的情况下,他们都不能被现实的逆境所击倒;非到必要时刻,他们不能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否则就是懦弱的表现。
当他得知光秀谋叛的消息时——
“既然是光秀,那么就不可能失败。”
信长断然说道。既然知道光秀的计谋必定得逞,当然他也就没有想到能活着离开这里。在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决定要死了。
但是,虽然明知必死,他却必须尽到身为武将的天职,奋战到最后一刻。想到这里,兰丸忍不住赞叹。
(到底不愧是大人!)
他心目中充满了对信长的敬慕,同时暗自决定,自己也要和大人一样,做个真正的武者,为自己的信念奋战到底……兰丸觉得体内滋生了一股新的力量。
当他把作兵卫逼回堂缘时,所凭借的,已经不再是肉体上的力量,而是所向无敌的精神力量。
作兵卫一步步地退到了栏杆旁——
“啊!”
突然有支枪射中了兰丸的胸膛。这时,无处可逃的作兵卫也在情急之下跳过了栏杆。
“啊!”他们同时叫了一声。
一方是因中枪而倒了下来,另一方则是因为越过了栏杆,以致身体如落石般掉落在庭院里。
当作兵卫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时,一只脚还卡在栏杆里的兰丸早已把枪对准了他。
“嗯!”
“嗯!”
双方都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突然,兰丸奋力举枪朝作兵卫的左腿刺了过去;而作兵卫也拿起钢刀砍向兰丸的右膝;两个人再度痛苦地呻吟着。
“嗯……嗯……无念……”
兰丸叫了一声之后,便静止不动了。这时,内殿的门似乎突然亮了起来。
原来信长已经切腹,并且在寝所里放了火。转眼间,火舌已经吞没了整个内殿,而信长的遗骸,也随着火焰而化为灰烬了。如今,不论是左腿已经受伤的作兵卫或其他人,都无法取得信长的首级了。
望着猛烈的火势,作兵卫不禁咬牙切齿,万般不愿地打消了取信长首级的念头。
如果说光秀这次的行动失败了,那么这就是他失败的地方,这个错误即意味着光秀终究无法取得天下。根据历史记载,光秀仅仅掌握天下十三天。
黑夜终于过去。
浓姬早已断气。
然而,她的表情却非常平静,似乎还有着笑容呢!在当时,这可真是一件破天荒的大事,因为士兵们在一大堆的男人尸体中,发现了一具女尸,而且看来只有二十###岁,上面还写了“姥樱”两个字,表明了她是侍女们的首领。
谁也想不到,她就是信长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