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些话,道三得意地微微笑了起来。
别人哪里知道他这么做并非慎重,也不是讲礼仪,他只是想如何将女婿带到客殿里,如何###他。由此即可明了蝮的用心有多深。
出了街道之后,来到一家旅舍。
道三的马停了下来,他将马鞭交给侍卫,上了旅舍的二楼。侍卫们将马藏了起来,每个人各自找地方潜藏。这里是道三最好的藏身之处,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女婿,并且好好地加以观察一番。
“啊,已经来了,他的先锋部队已经走出了森林。”
“是吗?”他依然微笑着,“很多马吗?这位日本第一的女婿的阵容如何呢?”
“不是,马很少……没有呢,最先出来的是徒步的年轻人。”
“嗯?这么说,这就是那个笨蛋引以为傲的小孩子部队了?大概有多少人?”
“是。哇,他们排列得很整齐,是四行排列,他们的步伐一致,大概有两百人左右。”
“哈哈哈……只有两百人的小孩大将啊?前面两百人,那么总共大概也只有五百人吧!”
对方并没有回答他。
“接下来是弓箭部队,而且都非常年轻呢!又是徒步——”
“有多少人呢?”
“哇,这有很多,大概有三百人左右。”
“什么,弓箭部队有三百人……怪了、怪了,原来如此,他是害怕有什么万一,因此带了三百个弓箭手来。那么,接下来应该是我女婿的马了?”
“不是,还没有看到马。哇,接下来的是洋枪队。”
“什么,洋枪?”
这时候道三的眼睛突然亮了,他站了起来。
“他有洋枪。对了!阿浓的信里曾经提起过,但是我想有二三十支就很了不起了。”
“不,不是二三十支,不只这个数目,大概与弓箭部队差不多,有三百支左右。”
“三百?”
道三的脸色大变,眼睛几乎放出紫光。
“最初二百、弓箭三百、洋枪三百……”
他算了算,膝盖突然直了起来,向外一看,同时“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当时,要取得一支洋枪是相当困难的,道三自己用了许多手段,好不容易才得到一百支左右。
而尾张这个大无赖、脑袋空空的人,居然能拥有三百支以上的洋枪。而且,这真是足以夸耀的一支队伍,整个队伍相当整齐。
先锋的少年队已经从旅馆前走了过去,其后的行列却继续出现。
“接着是枪队。”
“什么,还有枪队?”
道三的枪队约有一千人左右,每个人两把枪,这是道三最得意的。
然而,对方的弓箭和洋枪队合起来就有六百人。他边计算边看着窗外。这时,道三就像受了伤的老虎一样低声呻吟着。这个枪队之后应该就没有了吧!然而,他又看到像晒衣服的竿子似的三个红色的柄,慢慢地出现。
礼服和洋枪(2)
“枪队,大约有六百!啊!在中央看见马了!骑马的大约有三十人。”
“好了!”道三对侍者叱喝道,而自己却被窗外的情景吸引着。
现在通过自己眼前的就是洋枪队。真的没错,的确是南蛮的洋枪发着亮光,真令人垂涎。而自己的女婿信长,却在那枪队的中央,骑着他心爱的连钱苇毛马来了。
“啊!”道三又叫了一声。在如此整齐的武装队伍中间,那称为日本第一的女婿竟然几近于赤裸着上身骑在马上,连马鞍都没有。他的头发依然用筷子绑着,腰带依然是草绳。插在腰间的两把刀的刀柄很长,身上的短裤是用虎、豹皮缝合而成,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他的上身披着一件浴衣,腰带下面依旧挂着饭团、汤匙等物。这一切看在道三眼里,他觉得这个人似乎有些神经不正常。
在此地,马是非常珍贵稀有之物。
信长的容貌并不输道三,他随便地向四周看了看。此时道三不再隐藏,一直看着他。
“嗯,原来如此。”
枪队的后面还有三百个徒步部队跟随,加起来总共有一千八百多人左右。道三穿着礼服的千名武士、两千支枪,根本无法与之相抗。
当队伍通过之后,道三陷入沉思,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
“好,既然这样,我只好抓住他的无礼,将场面变成对我有利,立即斩了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在那之后,他想,只要换了大将,那么骚动即可平息。洋枪三百支、枪六百支,这些全可据为己有。一代枭雄蝮这样想着。
然后,他又露出了轻视的笑容。
“来人啊!我们回去吧!”他平静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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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公子出现
信长的身影出现在正德寺的御堂前时,引起美浓身着礼服的侍卫们一阵骚动。
他们不知道入道道三的阴谋。
因此很多人取笑信长,有人说他是笨蛋,有些人为此而生气。人们窃窃私语着,更有人以袖掩面。
“他真是个很奇怪的人。”
“你看他的裤子什么样子,用虎皮和豹皮缝成的。”
“虎和豹。或许他是想用虎和豹来吓吓美浓的蝮。”
“不对,不对,你看看他腰上悬挂的那些东西,又有火石袋,还有那一袋什么。”
“那一袋就是信长有名的兵粮啊!肚子饿的时候可以立即取来吃啊!”
“嗯,这么说来!浓姬可真是遇人不淑啊,好可怜哪!”
“是啊,浓姬在美浓可说是最讨人喜爱的女孩,然而她却嫁给了日本第一无赖。信长最好能够拿尾张一国献给他的岳父,那还差不多。”
就在骚动当中,信长由美浓的重臣安藤带刀带经客殿,进到西边休息所。信长稍稍环视四周,走了进去。安藤带刀请他在此稍作休息,待一会儿再到客殿去。
这场女婿与岳父的会面,有些事情尚未备妥。这是因为道三还没有回来。原来这次双方见面的情况按照道三的计划,是在客殿的中央有个金屏风,他们就在那里介绍彼此见面。那里置有酒杯及酒瓶,宴会也准备在那里举行。道三将趁隙对信长出手。
对于织田这方面,道三他们只想让信长一个人进入客殿。一方面是因为在宴会中,如果有很多人接近,容易引起大骚动。一方面信长的死将会很快地传出去,必须防范消息外泄。
现在,道三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来了。当道三由侍卫带到信长刚才休息的走廊时,他看到客殿的另一方有一个人影,令他眼睛为之一亮。
“咦?那个人是谁?”道三疑惑地问道。
那人身穿非常豪华的礼服,下配一条相称的长裤。头发乌黑亮泽,束得非常漂亮。腰间佩一把小刀,小刀上系着金银丝线。脸上容光焕发,昂然走来,全身散发出高贵不凡的气质。
“那个人到底是谁呀?”
道三再次问他身边的堀田道空。道空这时也睁大了眼睛。
“这是女婿身边的侍卫……”说到这里时——
“啊!”道三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同时喘了一口气。
“我知道那是谁了,殿下,你明白了吗?”
“我知道了,那是信长。阿浓的夫婿啊!”
“原来是那个无赖……”说到一半,道空也没有声音了。
“原来如此!”
信长改变了!在父亲葬礼上粗率的行止,在平手政秀死谏之后依然如故的发型及腰间的腰带都不见了。他穿上了生平第一件长裤,穿上了真正大名所应穿着的服装。这时道三也惊叹着,原来穿着能让一个人有这样大的改变。这是道三从未见过的事。
刚才他还像是被鬼附身的恶童,现在却像个贵胄公子,这种变化实在令人惊讶。
(原来这就是日本第一的女婿?)
信长目不转睛地看着道三。他忽然以另一种装扮来到这里,根本无视于四周惊讶的眼神。他慢慢地走过来,走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坐了下来。
四周都是敌人……他不是不知道,他的身边只有一个侍卫相伴。他的豪气与胆量,真是无人能比。他坐下时,将手中的白扇置于膝前,动作舒缓。道三这时向堀田道空发出暗示,但并非要杀信长,而是要他开始设席介绍的暗示。
“敢问您是织田殿下吗?”
道空走向信长,双手伏地。
“是的,没错。”信长应声道,“请问你是?”
“我是堀田道空。现在要向您介绍我的主公山城入道道三,这宴席是他为了见您特别摆设的。”
信长轻轻地点了点头,慢慢起身,进入屏风里。
“上总介信长就是我。”
“哦,我的女婿啊!欢迎你来到此地,来,随便坐吧!”
“入道主公。”
“什么事?”
“浓姬是非常好的妻子,今天我要来的时候,她非常担心我的安危。”
道三突然觉得背脊一寒。
这个年轻人一点都不怕我,我道三第一次遇到这种对手。
女婿的计谋
斋藤道三当然不想让对方看见他的弱点,他一直非常小心地应对着。
“阿浓为什么担心你的安危呢?”
信长向外看了看,说:“她说入道主公一定是有什么企图,她是这么想的。”
“怎么可能呢?我对我的女婿……哈哈哈。那么,女婿,你是怎样回答她的呢?”
信长看起来非常豁达。两人视线再度接合。
“我告诉她,美浓本身已很混乱,你父亲一定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他不会把我上总介也变成他的敌人。”
“哈哈哈,那么我那个笨女儿明白了吗?”
“没有。”信长以严肃的表情回答道,“入道主公有一个名号叫做‘蝮’,她是这么说的。”
“哈哈哈,这是她对我的严厉批评!阿浓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好了!好了!原谅我这个不明事理的女儿。”
道三虽然老奸巨猾,但在此时他已深知自己是完全失败了。
他由一名卖油郎做到美浓一国的元首,也非等闲之辈。入道道三阅人的眼光是相当锐利的。
(浓姬说信长是日本第一的夫婿,她不是骗我的。)
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必有打算,有谁能够跟他相比呢!蝮这么想着。
(啊!有了,他与十兵卫的气质或许不太相同,但有些地方是可以相比的。)
十兵卫是明智夫人的外甥,也就是浓姬的表哥明智十兵卫光秀。就入道道三所知,十兵卫精通炮术、兵法、筑城、佛典等学问,现在正在诸国漫游。因为他想从中找出一条能一展才华的路。
而道三此刻所接待的年轻人,令人感到全身上下散发着光秀所欠缺的刚毅气质。
准备好的酒杯此时送到了金屏风之前。
侍卫铫子拿着两个红色酒环,往里面倒酒。
正当倒满之时——
“不可如此无礼!”
信长杯里的酒已溢出。原计划此时一刀斩死信长的道三,毕竟是一代枭雄,他已看出自己根本无法下手,因此觉悟了,立即转身:
“为了尾张和美浓的将来,我们来干一杯。”
临别时,道三护送信长的马匹到二十町之处,他说得特别大声,故意要让织田家的家臣们都能够听到似的说道:
“女婿啊!只要你需要,我一定从美浓给你援军,现在你要好好整顿你的家,充实自己的实力,来对付今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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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与丈夫
“开门啊!”
“殿下回来了!”
信长走进房间,就在这一刻,走出走廊来迎接他的浓姬,看到了和出去时完全不同的一位贵公子出现在眼前,意外地吃了一惊。
“阿浓!”
信长这时看到自己的妻子,觉得她的眼神很熟悉,叫着她。
“岳父非常高兴,他对我这个女婿很满意,甚至愿意把他的美浓都给我呢!”
浓姬并没有回答他,也没有招呼他。
她只是一直看着信长,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昨天还在自己的膝盖上挖着他的鼻孔、耳朵,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那个吉法师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丈夫呢?还是现在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位衣着华丽的贵公子上总介信长是自己的丈夫呢?
无论如何,他总算平安地回来了!这么想着,却有着一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寂寞之感。
就这样看着信长的浓姬,眼睛里出现薄薄的一层泪水,渐渐地成为一颗颗泪珠滑落了下来。
“啊!看到你平安回来,我就……”
“阿浓,你为什么哭呢?”
“……”
“你的父亲很高兴我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笨。刚开始,他或许有想杀我的念头,但中途却有如拨云见日般地起了变化。他不但不杀我,甚至有种想隐退的意思,他说愿意在我的门前为我系马。你的父亲实在不可思议。然而,在正德寺令他最感遗憾的,就是正德寺竟然是我信长一个人的舞台啊!”
“殿下!”
浓姬突然发出内心的呼喊。
“什么事,难道你不喜欢我这身打扮吗?”
“殿下!你到我这边来!”
“做什么?”
“我要你再用你的手去挖你的鼻子,我要你看着天花板,咬着自己的指甲。不对、不对,我还是要你躺在我的膝上,让我做你的枕头,在我的膝盖上安稳地睡觉。”
“阿浓,你所爱的丈夫已经回来了,而且很骄傲地回来了。”
“‘把身上的灰尘弄掉站起来。给我饭!’我希望你这样大声地叫。殿下!我不希望你因此而骄傲,你只是打倒了美浓的一条蝮而已,那有什么了不起!阿浓的殿下才不只是这样而已!他是一个大英雄,愈磨愈亮,像大地、天空,像云一样,是一个积极进取的人。你还我阿浓的丈夫,把我的丈夫还回来。殿下,在阿浓的膝盖上,还我阿浓的丈夫……”
这种话也只有她敢说。
原来美浓一代枭雄最钟爱这个女儿,不是没有其原因的啊!她心中虽然很高兴丈夫平安归来,但只是打倒一条蝮而已,虽然这场仗打得很漂亮,却不希望丈夫就此骄傲,因此用这个方法鞭策自己可爱的丈夫。
“哈哈哈!”信长又笑道,“正德寺是我信长一个人的舞台,然而我回到这里却似乎不行了。阿浓,把我的扇子拿来。”
最后这句话又回到他原来的那种语气。
阿浓就是希望听到这种声音,听到这声音,她立刻就拿着他的扇子过来了。
信长也站起来,打开扇子,放在自己的肩上。
人间五十年,
乃如梦与幻。
有生斯有死,
壮士何所憾!
信长原本就很喜欢舞蹈,在吉法师时代他曾学过幸若(日本传统戏剧“能”的一种)中的谣曲敦盛中的一节。
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不凡的气魄,这美感令浓姬叹息了。
其间,信长也回答了浓姬对他的激励。
舞完,信长严肃地坐在浓姬面前。
“阿浓!”
“是。”
“你要知道,生死只是一线之隔。蝮现在已无法再站起来了,起来的是我信长,我希望你能好好地看着我。”
“起来的是信长……”
“是啊,上总介信长战胜了蝮。我不是为此而改变我的服装,因为这是我等待了许久,也是我该起来的时候了。这是我的直觉,我知道自己必须起来。而我现在已经起来了,就必须继续活动下去。然而,我的活动必须有一定的秩序,你等着瞧吧!我一定叫阿浓永远不会对我感到厌恶,永远认为我是最可爱的丈夫。”
“殿下!这些话如果能让平手爷爷听到多好。”
“是的,我知道阿浓和爷爷的心意。”
“是啊,听到你说这些话,我就安心了,我实在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