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以后,黎明以前- 第30部分

　　康母佯怒：“现在知道儿子好了？”

　　康父恢复不满：“呵，他好？他好就不会气他老子了。”

　　康母目送穿着白鞋白裤子的梁爽在泥路上趔趄，刘书记走一段，等一段。

　　康母看到梁爽滑了一下，也感到自己像滑了一般。

　　24　内　吕家寨　村委会　日

　　梁爽在简陋的办公桌前堆着文件，有财务报表、卡片、上级文件等。

　　王姐，快四十岁，在对面的桌上磕瓜子，一口乡音：“明天把文件送给村长看下签字。明天下午去村里查下计生工作。”

　　梁爽正为数字感到焦头烂额，抬头：“究竟是先把文件给书记看，还是先去村里查？而且要怎么查……”

　　王姐吐瓜子壳：“你爱哪个在前面都可以，做完就是了。”

　　梁爽：“啊？”（想问，想笑，欲言又止。）

　　王姐：“一个大学生连这个也不会吗？这么简单的应该早做过的吧？”

　　梁爽：“学校里没教这个。”

　　王姐：“这个不用教的。”

　　梁爽：“要是不用教，我还用得着问么？”

　　王姐：“你问我吗？要问也客气地问啊，哪有你这样说什么就要我回答什么的啊？”

　　梁爽：“不问了，问了也白问。”

　　王姐的嘴角弯了上去，她把瓜子壳用力地甩在桌面上。

　　梁爽当没看见，她忍受不了也不喜欢这种不作为也闲又散的同事。

　　25　内　吕家寨一村户　日

　　梁爽拿着一叠资料站在门口，梁爽敲门。

　　梁爽细声细气：“我是来查那个计划生育工作的，请你配合让……”

　　屋里有几个小女孩在哭闹，一个老太过来，直接把门拴上。

　　梁爽拍着门：“哎，开门。”

　　梁爽走向另一户，她没开口，门又关上。

　　梁爽的笑慢慢地温度下降，结冰。她把手里的表揉成一团，叹气，又整平。

　　梁爽：“我明天来啊。”

　　26　外　吕家寨　村路　日

　　几个农民在地里挖渠，旁边的萝卜地露出青白色的肥茎。

　　梁爽从旁经过，沉默，她看着远方，像在寻找着出路。

　　当梁爽已经走远。

　　村民1直起身，支着铲子：“那是刘书记说的那个助理吧？看她每天也去村委会，总是忧心忡忡地看远边的山，她在想什么哦？”

　　村民2把水里的藻捞开：“听村委会王嫂说大学生就那样，算数字还可以，要做什么实事呢就懵里懵气的。还不和去年来的大学生一样，下了田被蚂蟥叮了就大叫大喊。这年头大学生都矜贵着呢。”

　　村民3拿着水瓶喝水：“前年来着我去广东打工，你不知道啊到处是大学生呢，和我们挤一个车间里，也辛苦。估计外头竞争太火了，就跑农村来解决就业问题。但要是换作我那读高中的儿子也回来，我非抽他的腿不可，宁在城里做凤尾也别来农村当鸡头。在农村里就是一辈子难看爬起来。”

　　村民1叹息。

　　农民2费力把水渠一处掘开，水开始流。

　　27　外　乔家庄鱼塘　日

　　康雨在鱼塘里扎着衣袖，橡皮连裤装套在身上，手持着一根竹子，与相同装束的三人在赶鱼入一个网子。水声嘹亮，鱼鳞在阳光下闪亮。中年男人在往网子里捞鱼入筐。

　　一大群人高兴地围在鱼塘边，有抱小孩的妇女，大娘，十一二岁的少年。

　　康雨口里嗬嗬地叫着，与水声混成一体。

　　康雨与塘中三人试着把大网往上提了提，没提起来。

　　康雨把一条鱼扔岸上，一个小孩子去抱，脸上被溅一道泥印。

　　李书记在岸上招呼康雨上来。

　　康雨走上岸，被一个村民拍肩膀：“好把式啊。”其他人也笑着康雨。康雨羞涩一笑，虽然在学校得到表扬很多，但这一次是最开心。

　　李书记迎向大家：“大家晚上可以吃顿好鱼了。（转向康雨）真有两下子啊。”

　　康雨不好意思地：“在家里做惯习了。”

　　李书记拍康雨的肩膀：“做得好。大伙都接受你了。到现在就可以选哪天开个会把卖果子的事给大伙商量了。这个慢慢来。你还说过的那个开发计划，是怎么来着？”

　　康雨：“那是一个资源开发计划。在做需求调查和系统规划，这个软件系统也是毕业设计课题。”

　　李书记急切：“是啊，你说这田里土里山里水里的活东西太多了，你都认得？认得了又怎么开发呢，数量不多。”

　　康雨想了想：“这个不急，我找人来帮忙。现在紧要的是把柠檬卖出去，网站已经做好了，等申请到了域名就成了。”

　　李书记又被康雨话里的很多名词杵在那，这一次他也不奇怪了也不问了。

　　28　外　乔家庄　村委会门前　日

　　康雨在黑板上写字。

　　李书记面对村民：“大伙都来了，现在开会。又到了柠檬的采果季节了，去年卖不脱，今年小康有法子帮我们卖，小康现在要来说说，大家好生听啊。”

　　众人安静中私语。

　　康雨用树枝指着黑板上的图，他一直在改变在学校说话精辟的习惯，把理说清楚：“我来说说。首先，村里交通不便，这果子一担担往外挑自然不是办法，卖得慢不说，也卖得少。别人想进来买，也难走。我们第一件事就把这路子打通了。”

　　画面插过无数人用铲子整路。

　　康雨指向下一个词，在黑板上画圈。

　　“第二呢，我们村已经做了一个网站，这网站就是那种不用修路就能通到外面，也让外面进来的地方。我们把村里的买卖资讯都登上去了，不久以后就会有买家上门来收我们的果子。我们就可以等着把果子装上车了。（插话：网站建哪里了，我们去看看？）网站是在电脑上叫互联网的地方，我们把村里的果子的照片往上面放，别人知道这果子长啥样品质好不好，别人愿意打电话，我们就电话解释给他听；他愿意来，我们就愿意带人家来看。”

　　康雨把树枝垂下：“这柠檬用处大，柠檬汁虽然酸，但是加上冰糖就酸甜可口，能当饮料能解渴美容，还能治感冒。柠檬皮可以做食物调料，也能当中药用。柠檬的叶子用来当香料的原料，也可以当火锅的配料。换句话说，鲜柠檬我们卖不完可以榨了汁卖，当然我们没有设备，可以向信用合作社借钱买设备。柠檬汁卖不了，我们就酿柠檬酒。鲜柠檬晒干了切成柠檬果茶，泡水喝对身体心血管好处多多。大家觉得这样卖好不好？”

　　画面插过柠檬汁榨取过程和柠檬果茶的切割。

　　众人笑，一孩子大声说：“好。”

　　李书记站起身：但是呢，这次大家要一起卖，不能单家单家地卖。这价格呢，我们要自己控制，不能别人说多少就多少。今年就把这买卖交给小康，近百亩的柠檬都有救了。大家同意吧？

　　康雨走到黑板中央：“大家手上是一堆宝，今年呢不但不会卖不出，还会卖出好价钱。我们慢慢来，先把消息放出去，看看有什么反应再做一步行动。有什么事都和大伙商量。”

　　李书记对村民：“咱们就口头约定好了，集体销售，有利润就分红。”

　　众人窃窃私语，一个村民说：“老李，大家相信你，这果林呢也不求买得有多好，能保本就成了，分红呢，就用来给娃娃请个老师教书吧。大家对合作的事没有意见，要做什么我们就一块做，这困难也大家一起承担。”

　　李书记的笑层层地稀薄，他背过脸过把溢出的泪擦在手心里。

　　康雨怔怔地看着村民们开始讨论要请个什么样的老师，自家的娃成绩怎么样。康雨的心原本被一堆计划占据着以为没有地方，而此时他的心好像空出一大块地方来盛放不是数据或文字能表达的感受。

　　康雨看着空荡荡的天，好像在下雨，心里有了凉意。

　　康雨擦黑板上的字，一遍一遍地用力擦，好像永远也没有达到他的标准里的干净，擦去了字，却留下了更多的感受，一定要擦拭到一尘不染才肯罢休。

　　李书记看着他使劲，站在黑板旁边，显得想帮忙却无从帮起。

　　29　内　乔家庄　村委会　　日　2008年10月　

　　冰心檬网站上线。康雨上网忙着浏览一些农业网站，往留言栏里写留言或发表论坛帖文。

　　康雨登上一些电子商务网站，给乔家庄开了网上商店。

　　一个孩子在村委会门前看着康雨，康雨不自在地回头。

　　11岁左右的小孩鬼头鬼脑：“哥哥，卖了多少了果果了？”

　　康雨用小孩子的口气：“正在卖哦。”

　　康雨顿：“今天应该去上学吧，你怎么在这里呢？”

　　小孩退一步：“今天老师生病了。”

　　康雨严厉：“你在这转了几天了，老师还在生病吗？小孩子不能说谎。”

　　小孩低声：“老师没好。老师已经很老了，爹说都住院了呢。”

　　康雨心悸。

　　李书记进门，把小孩子头一按：“小鬼，在这干嘛呢？”

　　小孩子的头在挣扎，把他的手一甩，跑远了。

　　康雨：“村里没有代课老师吗？”

　　李书记坐下：“都说要调老师过来呢，调了很多年了，调下来的没教多久就走。村里给待遇了，可这里没前途哪有人留下来呢。”

　　康雨转身面对李书记：“不是有三支一扶政策么？”

　　李书记敲烟灰：“还没轮上咱村呢。村里有一个老师，就是病着。”

　　电话铃声。

　　李书记等铃声响过三声，接起：“喂？对对，这里就是……都快摘了呢，不错……没问题，什么时候？……好好，欢迎啊……。再见再见。”

　　李书记高兴地：县里有个加工厂说要来，过两天就来。路，我们快修路。

　　30　外　柠檬果林　日　2007年10月中旬

　　李书记、康雨带着一名采购员肖某在果林间走走看看。

　　采购员肖某看着果实很满意，但没有流露。

　　肖某捏柠檬皮：“柠檬的品质还是在一般的档次，我是一路从其他村看过来的，比起昨天看到的相比之下还是差一点点。全部要下来，价格会稍微低下。”

　　李书记不自然，掩饰失望：“果实的品质是有保证的，到前面去看看会更好的。价格好商量好商量。”

　　肖某把柠檬皮放进包里：“不用看了。（凑近李书记耳边说话）”

　　李书记不敢相信的神色：“这……唉可以商量吗？”

　　康雨脸色低沉，猜到了什么：“我已经调查过市场批发价了，有什么价格就明白说出来，别让村支书一个人为难。价格合适，我们会考虑；价格不足，我们也会找别的买家。这里的柠檬的确是这一地带中等偏上的品质了，表里如一。不用说什么风凉话来打击人。”

　　康雨直言直语，不喜欢这个采购员及他的建议、说话方式。

　　肖某瞄眼看康雨，感觉这样的卖家在村民中很新鲜。

　　李书记生硬地：“小康，先别说。（对肖某）小伙子不懂生意呢，价格当然可以商量。”

　　肖某对李书记，不以为然：“没关系，附近还有几个乡我要去看呢，我多看看再商量，这生意当然是双向选择的，你不满意我不强迫，也没人能强迫到我。我得赶时间走下一家了，买东西也要货比三家嘛。”

　　李书记拉近肖某：“这个，留下来吃顿饭嘛。”

　　康雨侧看不看肖某：“货比三家之后，欢迎你回来吧，这里也会有很多人争着来买的。”

　　肖某走到康雨面前：“但愿你是对的，你想想，今年卖柠檬的人太多了，多收了三五斗又怎么样，价格还不是照样往低走。我走了。”

　　康雨横眉：“有眼光，看好了再来吧。”

　　李书记无奈看着康雨，对肖某：“来，这边走。”

　　康雨看着他们走出果林，望着这片果林，拉扯着旁边的果枝，最后朝树干一捶：“不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31　内　乔家庄村委会　日

　　饭盒打开，康雨面对着不想吃。

　　李书记站在他面前。康雨明知，低头不看。

　　李书记转回自己的办公桌，坐下，等了一会：“小康，你太急了。这生意哪有没有来回的。路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跟人做生意怎么就能好好说呢。有人过来，就好好招呼，无论成不成，都以礼相待，别把自己的后路给断了。生意不在仁义在，不要把生意砸了，就把交情也砸了。”

　　康雨低语：“我看不惯他一副压价的样。”

　　李书记不理解地看着他：“看不惯也要看。你不懂生意，农村的生意难做，能卖得出去就是好事，先卖好了再谈价格，就当是买个交情。以后若还有生意就能弄回来了。去年是连交情也没有的啊。你的网站能把人招来，但是你要想办法把人留住。技术是高，但是人在生意里面才是最重要的。”

　　李书记叹气：“小康你的心思我知道，做成果汁做成果茶，这计划是很多，但是今年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啊。村里的设备一时到不了位，总不能看着这些果子又烂掉，你这些计划又能实现多少呢？多忍耐多看下，真正的生意比明码标价复杂得多，也比你的电脑复杂得多。”

　　康雨咬嘴唇。

　　李书记的手用力擦过额头的少许头发，往上捋：“好好想想，我先走了，下午我去查下村里的安全生产工作。你不用去了。”

　　康雨看着李书记出去，咬嘴唇，含泪嚼下一口饭，又吐出了口。

　　32　外　乔家庄　夜

　　狗吠。康雨路过一户村民，村居内正在灯下打麻将，他们在这季节没活没工作。康雨看着村民们，想说什么却不能说，一副对不起他们的模样。他一会寂寞地走开，融进夜色，迟钝的步子在夜色风声中就如水流中的大石。

　　33　内　乔家庄　村学堂　日

　　简陋的教室黑板上写着粉笔字，是艾青的《假如我是一只鸟》。

　　康雨：“今天我多教大家一首诗，笔画比较多，跟我念。”

　　康雨指着黑板念一句，孩子们念一句。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　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声音中，插过学堂的屋檐上停着的一只鸟飞到柠檬果林里激起一群鸟飞散的画面。

　　34　内　吕家寨　村委会　下午

　　梁爽歪头发呆看着一只鸟停在枝上，相比之下，梁爽就像一只囚禁的鸟。

　　她埋下头去登报表。一会做完了，不知道接下来做什么。

　　倒茶，茶冒气，直至凉了她也没喝一口。

　　刘书记从门外进来：“小梁。”

　　梁爽像是没有听到。

　　刘书记皱眉，敲桌子：“小梁，上班在想什么呢？”

　　梁爽顿醒：“没，没想什么。我想做个防治疾病的宣传，想组织大家来听。我已经准备材料了，您看。”

　　刘书记拿起材料：“哦，这工作是重点呢，好好宣传一下是不错。你定个计划把时间和地点都选好，去广播通知下吧，广播通知不到的，就亲自去找去问。”

　　梁爽有精神：“嗯好的，刘书记，我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