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以后,黎明以前- 第32部分

　　梁爽沉默，她看着嬉笑无常的两个孩子，脸上像是感受到她们在出生之后父母带着她们四处奔走，求亲戚借钱，又奔上去外地的火车去挣钱，老太太面对她们束手无策。

　　梁爽：“就听医生的，让她们长大了。”

　　老太握着梁爽的手，就像握着自己孙女的手一样，老太眯着眼，微笑，嘴里在哼着曲子，像是在享受一个健康乖巧的孙女带给她的欢乐，而暂时忘记了往常整日的急躁。梁爽由老太握着手，从不习惯到习惯，像是自己奶奶伴着自己，抓到了一个人的信任。

　　梁爽心声：“如果越是贫穷的地方越是讳疾忌医，那我该做些什么呢。”

　　梁爽痴看火炭若明若暗，像是炭的伤口在烧伤，也像是自己被烫伤。

　　50　外　吕家寨　老太家门前　　中午　

　　康雨提着笔记本电脑回到吕家寨找梁爽。

　　康雨正经过老太家门口，这时梁爽正从老太家出来，她看上去轻松。

　　梁爽转过身，看约四五米左右的人，认出他：“你不就是？”

　　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她临时忘记。

　　康雨没想到她忘记了：“康雨，还记得吧？”

　　梁爽冷嘲地口气：“记得，最近的电视主人公。”

　　康雨调节气氛：“呃，对，电视主人公来找你拍戏来了。”

　　梁爽：“说笑。是回家探亲来了吧？”

　　康雨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你怎么知道。猜对了一半，找一个叫梁爽的生物专家开研讨会了这不。”

　　梁爽笑。

　　51　外　吕家寨　通往村委会的路上　日

　　两人边走边说。

　　康雨轻松地：“嗯这次来真的是公事呢。我正在做一个软件项目，打算借你的生物基础知识一用。”

　　梁爽：“你说说看是哪方面的。你指路的忙我该回报呢。”

　　康雨笑：“别报恩像报仇似的记得那么深，真怕。是动植物的识别与分类呢，如果能知道它们的环境识别、温湿、光强就更好。”

　　梁爽想了想，犹豫：“但我学的是分子生物，也就是像细胞、蛋白质之类的。对动植物只有一点点经验。”

　　康雨不在乎：“有一点点希望也要争取呢。你在这做得怎么样了呢？看样子很忙啊。”

　　梁爽百无聊赖地：“呃，妇女主任的角色呢。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因为好多人不配合。一般就做些文书、财务报表的小事，等到下班呢。可不像你那么轰轰烈烈。不过我倒想辞职了，在这呆着的确没有什么用到我的地方。”

　　康雨嘴角弯上去，语气冷淡：“村事是有些琐碎，挺整人的，不过我想这不是你想走的原因吧。”

　　梁爽的心思被说中：“我当初报名，是打算离开家庭自己独立生活，也是想从基层做起，但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事了，这里的工作不能给我什么用处。每当我提什么计划，刘书记说村里已经有计划了，一切要听上级的上级的，什么都要听上级的。做个认识遗传病的培训，村民宁愿闲着也不愿意来，做什么也没人领情，我没有信心。”

　　康雨不相信：“那刚刚呢，你不是挺高兴的？”

　　梁爽冷冽的口气：“上午是个例外。在这里，我去地里只会被当成个捣乱的。做什么事，村民都怕投入了没有回报，可没有投入绝对没有回报。一边受穷一边偏偏安于现状。穷则变，变则通，也只有你那个村能做得到。”

　　康雨想了想：“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这里情况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差。所有的原因都是客观原因吗？我听了你的话，要说的是，要成为村官，就要先成为村民。既然在这里，就要自己当成其中的一员。你还做不到让全村的人因你而改变，只有改变自己成为他们，尊重他们的想法。而经验告诉我，只有成为他们，才能改变他们。”

　　梁爽不屑：“我不是你，我看着他们内心也感受到他们的伤痛，这里的伤痛本来可以避免，但是却一犯再犯。坚持着不健康的生活习惯，怎么劝也不听。”

　　康雨加重语气：“你看不起他们？”

　　梁爽：“我没有这么说。”

　　康雨低头，然后抬头：“你有没有那种被逼到底层，无法挣扎没有退路的感觉？”

　　梁爽疑惑。

　　康雨看着她，脸色变了：“我有。农村也是这样。读书如此，做事如此，一无所有，羡慕别人。　从来都赶着时间坚持到最后，坚持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挑最难的事做，抱着很急迫的心情。其实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农村这么穷，有的人生来就富贵，而我得努力很努力才能得到别人轻易得到的。”

　　插入康雨秉烛夜读的画面。

　　康雨看前面的村舍：“但对农村有感情，不是因为我长在这里。再过二三十年，老一辈的生活会化为尘化为土，这是农村要经历的蜕变，流汗的日子也会离开。农村像一个鸟巢，鸟长大了，飞走了，巢就空了，鸟不想回来了。”

　　鸟从山林惊起，飞散。

　　康雨看着鸟飞：“我从小在这里长大，面对着草垛，觉得它是农民的金字塔，是宗教的教堂；鸡舍长鸣，是宗教的颂歌；这田野，是宗教的广场，这农民是宗教的信徒。我长在这里，就像是长在田里的禾苗，从小带着一种土地的爱戴与敬仰。”

　　康雨低腰蹲着拨弄草：“农村是质朴的存在，在这里人都是那么纯粹，依靠着土地就像母亲一样，不会像高涨的房地产，将土地作为私有，用价格来标榜着土地，让人自私地享有。你没在这里成长，就不懂大地的慷慨，也不懂农村为什么穷这么落后，因为它不愿意被太多的金钱扯上关系，它还没有被一种商业模式吞没。但是这样的日子也不远了。我现在要做的，也是要把农村开发出来，但我也不知道开发会不会把农村的灵性给剥夺了，如果农村要的只是钱就能富裕，它就不是农村了，农民需要的不是怜悯和捐赠。”

　　康雨正面对梁爽，等她回话。

　　梁爽看到一张倔强又伤心的脸；张了张口，但没说出话。

　　康雨不习惯梁爽突然示弱的眼神，偏转身去：“算了，我不去村委会了，先回趟家。”

　　52　外　吕家寨　康家附近　日

　　康雨在路上走，梁爽跟在后面。

　　康雨转个弯，梁爽无意识地跟着转。

　　康雨：“你怎么往这里走？”

　　梁爽这天被康雨的表现给震住了，沉默一会：“刘书记把我安插在你家。”　　

　　康雨有点吃惊：“不会吧。（顿）我家里人还好吗？”

　　梁爽：“对我还好。”

　　康雨：“不是，我是说，我爸妈现在身体还好吗，不是说他们对你好不好……”

　　梁爽：“……他们……还挺好的。”

　　康雨：“哦。”

　　梁爽不自在地摸摸额头，看自己发烧没有。

　　康雨远远看到康母在自家院子晒被子，站住了。

　　康母看到站定的儿子及后面慢慢走的梁爽，动作也停下了。

　　53　内　吕家寨　康家　日

　　康雨被母亲拉去烤火，母亲揉着他皴皱的手。

　　康父见儿子回来了内心高兴，可是目光里冷漠像是个怄气的父亲。

　　康雨看着父亲，没躲闪，就这样两个男人正对着。

　　梁爽像个局外人一样被冷落着，她回了自己房间。

　　54　内　吕家寨　康家　夜

　　一家三口加上梁爽在炭盆各占一方围着烤火。

　　康母：“小康，冷不冷，要不要再加点炭？”

　　康雨：“不冷。”

　　康父：“才这么点冷就加炭，又不是什么软骨头。”

　　康雨：“当然不是。”

　　康父：“嗯，你当村官一段日子了。”

　　康雨：“好像是。爸您知道吗，农村其实座宝藏呢，将来会有更多人回来的，如果咱们自己都嫌弃怎么还有人回来呢。我现在做一个专家系统，（康父疑惑）就是能把一个村或者多个村的自然资源和人力资源加入进来，进行优势资源的开发和培养的一个工具。”

　　康父拨弄火炭：“可我还是希望农村只是你的起点，不是你长期落脚的地方。”

　　康雨：“我不知道会工作多久。好像就被吸住了。就要长在农村里了。”

　　康父：“你没想过在城里有座房子，有辆车，有个漂亮的对象？好房子都在城里，好车子也只开在城里，漂亮姑娘也在城里找有事业的对象，每个人都有追求的，不能老耗在只有土的地方过着黄土朝天的生活，过得好对自己有什么坏处？我和你妈过得不好没关系，但是你过得好有前途我们就必须要管着。”

　　康雨：“爸，妈，让你们没过好是我的错。但是看着好多人都只是住着土砖的房子，在雨天走山路，一个人有了房子有了车子就觉得自己有事业，那样的人的心只有他自己。看着村里的多少人都生活没保障的，一个人过得好又有什么自豪。我也不觉得有了车子房子就成功了，那抢劫的强盗也能叫做成功人士。不要什么房子，只需要属于自己的一张舒适的床就好，不要什么车子，自己有两条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走不动还可以踩单车让身体健康些，不要什么漂亮的对象，能跟着同甘共苦就好。城市的发达与文明，要是没有农村的原料，也早晚会垮下来。再说城市也没有农村这么质朴善良，在那里久了，人心是会变的。虽然我不觉得自己会变，但是我更喜欢农村，爸妈就是最好的村里人。”

　　康母：“也是，城里是设施好，但是其他的就难说的。东西多东西好，都是要用钱买的，哪有咱村这么有人情味。”

　　康父：“儿子，我是怕你苦了自己，这么多农村哪是你一个人能挑得动的？就怕你耗了一辈子也没什么变化。小梁，你说嘛，这里也不是一个女孩子能长久要呆的地。”

　　梁爽：“大伯，我呆哪能行。康雨在工作上是一个很好的表率，有了榜样才有更多人不计较个人得失而来到这里的。康雨要坚持下去，不容易，支持下他，他才有更多信心。我妈就让我自己拿主意。虽然我来了，但没有康雨做得好，现在还要向他多学习。”

　　康父：“唉你们都着了什么魔什么道了，哪里条件不好就往哪里钻，要把这地都打穿了。也不知道说你们这么做是好还是坏，有上进心就好，就好，难得这么关心农村。农村是穷啊，再没人救就成了空壳子了。”

　　康母：“就是，你早这么想就好了，原来还发那么多脾气干嘛呢。”

　　康父：“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要做就要做好，做到底。”

　　梁爽：“康雨，你没做好就别想出农村了。你做好准备吧。”

　　康雨：“做得好我也不出去呢。”

　　康母喜悦地听儿子说话，听不厌。

　　视野拉宽，我们从半空看到康家，像一个灯笼，温暖的房子里面有温暖的火。康家是吕家寨灯火里的一烛，大地像是张开了眼睛。

　　55　外　吕家寨　日

　　梁爽整了整衣领，拿着资料走进一家要娶亲的村户。

　　梁爽：“恭喜啊，大哥要结婚了。”

　　村民4笑。

　　梁爽递过一张宣传单：“我来是来告诉大哥要到镇医院那里做个婚检，这个比较重要，关系到以后的娃娃会不会漂亮聪明，虽然是详细检查，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村民4：“好好，这个我一定会和老婆登记前去的，谢谢小梁来提醒啊。一定请你喝喜酒。”

　　梁爽：“行啊，检查完了让我当伴娘也可以呢。大哥，我先走了，还有事呢。”

　　村民4：“好啊，你先忙。”

　　梁爽：“大哥再见啊。”

　　56　内　吕家寨村委会　日

　　梁爽出一期黑板报。

　　杨姐：“又在忙了啊？”

　　梁爽：“嗯，是啊杨大姐。”

　　杨姐：“最近检查得顺利吧？”

　　梁爽：“还可以，但还是有几户比较抗拒，一直不让进。”

　　杨姐：“你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我还是经常被人损了。唉，小梁啊，以前真让我小看你了，你别在意。”

　　梁爽：“没事的，大姐。我刚来也不懂什么，应该多听听你的。”

　　杨姐：“唉，别说了，我家里也是小孩子太吵，心情太差了。以后有什么要做的，一起去吧。”

　　康雨在办公室外边喊边进来：“梁爽！”

　　梁爽：“在这。”

　　康雨：“拜托你的事，你怎么想的呢。”

　　梁爽：“我给书记打个报告，他批准了我就去。”

　　康雨：“那好，我先回乔家庄了，批准了就来。真是谢谢你了。”

　　梁爽：“我也谢谢你呢。正好可以多做点事，进入你的计划了。”

　　康雨仔细地看着梁爽：“很不一样了呢，你。等着看你表现了。”

　　梁爽惑：“我？……可能吧。”

　　57　外　乔家庄青山　2008年1月　冬　阴天

　　康雨、梁爽、一个老中医等在爬山，一前一后，顺着山的石阶向上。

　　靠近他们的时候，梁爽背了一篓，手上有一个记事本。老中医走在前面。

　　老中医走在一处，从林里拣了两三颗川楝子，指给梁爽看：“这叫做川楝子。可以疏肝行气，驱虫止痛。”

　　梁爽接过，带土放进一个小塑料袋里，给它贴上标签，放入背篓。

　　三人继续爬。

　　山腰上是落叶乔木。

　　山腰时，吕康扶老中医、梁爽过一个沟。

　　梁爽陆续将沙参、柠檬干果、枳等五或六株样品放入塑胶袋封口置入篓子里，整株的植株则带土放下，都贴标签。

　　记事本上出现它们的简略注释和图象的记录。

　　58　外　乔家庄青山下山路　阴天

　　康雨、梁爽、老中医等小心往下走，康雨在前面开路。

　　远看，一上一中一下。

　　59　外　乔家庄村路　阴天

　　梁爽、康雨、老中医在路口分手。

　　梁爽靠着路边一块大石坐下休息。

　　康雨在旁边坐下：“辛苦你了。”

　　梁爽轻耸肩，觉得没什么：“我又没做什么。你太拼命了，没想过不成功怎么办？”

　　康雨笑着摇头，仰天：“投入了没有回报，不投入就绝对没有回报。这是你说的吧。”

　　梁爽：“还在笑我目中无人。”

　　康雨笑：“你的自我评价还真诚恳。”

　　梁爽佯怒一只手欲击，又停在半空。

　　康雨挪身：“别别。”

　　一会后，康雨从身旁抽了一根枯蒿，认真地看它，指给梁爽看：“你应该知道的吧，一个青蒿素，一支蔺香正气水，在一年能创多少个效益？太多了，中医有多少方子，有多少汤药，我数不来。（梁爽看着那根蒿。）我就是希望农村能守着自己青山绿水，又有一个个开发的项目支持着生产生活。就像是城市背后的花园、牧场、草地一样，自由坦荡，无拘无束。美国的西部阳光地带都宝贵着呢，我就喜欢东方也有这样的阳光地带，每个城市都有。（康雨闭眼，像在做梦似地梦到了阳光从农村升起的画面。）”

　　梁爽：“做梦去吧。我觉得荒山野地的，还是先要把基本的生存需求解决了，才能建筑精神层面，饿着肚子生着病到处给孩子凑学习费还怎么能安心地坐下来看场电影读本书呢，就算是部感人的电影，就算是本有教育意义的书，花时间看这些还不如多干些活栽些果子选些化肥呢。（康雨睁眼，像从梦中醒来）现在还不能一下子创出多少效益，一方面人很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