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动静,立即密告东宫。李建成考虑得也很全面,李元吉即将领兵北御突厥。在这非常时刻,务必提高警惕,防止李世民先发制人。
夜已很深了,宫门、殿门等处已阖户挂锁。自己去送信儿显然不合适,而宫人无特殊情况又根本出不了宫。高祖老矣,把后半生都押在太子李建成身上的张婕妤,把太子的事当作自己的事。她在后殿内坐卧不安,想了一百个点子也没法出宫。好容易捱到四更天,宫里有了动静,有早起扫除的,也有套着马车出去买东西的。张婕妤忙叫了一个贴身宫女,嘀咕了一番,那宫女点点头,提着裙子,匆匆而去。
在玄武门,宫女被羽林军士拦住了。“天未亮,到哪去?”
“张婕妤肚子不好受,让我到东宫找太子妃找些药。”宫女亮了亮手中的出入牌。
“后宫有太医房,什么药没有?”
“东宫有偏方。”那宫女回答得干净利索。
“你等着,我去汇报一声。”这军士说着,把手中的枪交给同伴,从旁边的楼梯蹬蹬蹬向楼上跑去。
“殿下,”黑乎乎的了望楼里,那军士悄悄地向埋伏在这里的秦王说:“张婕妤的宫女要到东宫,说去取药。”
李世民和旁边的长孙无忌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对那军士说:“让她去,决不能打草惊蛇。”
那宫女出了玄武门,一溜烟来到东宫,太子李建成尚在梦中,被人唤醒,和衣在床上听了那宫女的汇报。觉得不可等闲视之,该找齐王商议一下,于是命令宫人:“速把齐王召来,有要事相商。”
李元吉这两天事特别多,后天就要出征,又是顾外又要顾内,忙得团团转,脑子也不得休息。三更天时,才由宫人服侍睡下,听说大哥来召,怕有急事,只得勉强下床,披衣来到东宫。“大哥,深更半夜,何事见召?”
“张婕妤使宫人来说,‘皇上夜召秦王’,怕不是好事。”李建成忧心忡忡地说。李元吉沉思了一下说:
“后天就要出征,在昆明池饯行,秦王半夜参见皇上,定不是好事。这几天太白经天弄得人心惶惶。依弟之见,乃事急有变,宜勤东宫及齐府兵,托疾不朝,以观形势。”
李元吉数次随李世民出征,每当大战前有一点异常,李世民从不等闲视之,李元吉也跟着学精了,凡事先从坏处打算。见李建成不语,李元吉又说:
“弄清情况,知己知彼,方好下手。”
李建成想了想说:“玄武门守将都是我的旧部,兵备已严,当与弟入参,自问消息。”
李元吉还是不放心:
“魏征遇事有主见,大哥何不听听他的意见。”
“他住在城外,要来了天也亮了,些许小事,弟不必担忧。”李建成说着,命旁边的宫人,准备早膳,备水沐浴,天亮入参。当了太子、王爷,事事得有人伺候。这不,用完了早膳,两人只是抬了抬胳膊,宫女们就把衣服给扒了下来,搀着他俩进了浴池。池内碧波荡漾,水温正好,两个宫女各伺候一个人,上上下下,给太子、齐王搓洗了一遍。李元吉忙里偷闲,还抓住一个宫女,乱摸了几把。
洗完后,两人换上干净的衣服,看看天也不早了,窗外已露出鱼肚白,李建成说:
“咱早一会入参,先问问父皇情况。”
“行!”李元吉整整裤腰,“带上弓箭,以防不测。”
“在宫里还有人敢动咱?”洗过澡后,李建成的心情显然愉快了许多。从人牵过两匹马来,扶两人上去,两人坐稳当后,逍逍遥遥向外走去。东宫大门口,有几棵大槐树,树上栖着几窝乌鸦,一大早见有人打扰,乌鸦们扑愣愣地飞起,“苦呀、苦呀”地乱叫。李元吉觉得晦气,“呸,呸”啐了几口口水,骂道:“老子乐还来不及呢,什么苦啊苦呀的。”
一口口水没吐出去,又沾在下巴上,李元吉更觉晦气,抹了抹嘴埋怨李建成说:“乌鸦住在你东宫门前,也不赶走,这不是挡咱发家吗!”
李建成表现出一副老大的风度,呵呵笑道:
“鸦鸣乃吉祥之意,我弟小时候就嫌鸦啼,这习惯到如今未改。”
两人边走边说来到玄武门,玄武门守将常何一身戎装,站在门口,见太子、齐王驾到,忙躬身施礼:“末将常何躬迎太子殿下、齐王殿下。”
“你值班啊?”
“是啊,末将今天白天临班。”李建成一见常何,心里安稳多了,自己的亲信当班,扼住宫城内外交通要道,就是李世民今天想玩花样,他也玩不出来。李建成、李元吉照例把贴身卫士留在玄武门外,而后两人昂首策马入了玄武门,向临湖殿方向走去。天热,高祖大都住在那里。奇怪,往日玄武门内宫人来来往往,今儿怎么一个人也没有。晨风吹过树丛,郁郁葱葱的树丛深处显得神秘可怕。“奇怪,这人都到哪儿去了?”李建成说。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元吉久经沙场,警惕性高,忙拨转马头,叫道:
“不好!大哥,快回宫!”
两人掉头就往回窜,这时,左边墙角闪出几十匹马来,领头一将金盔金甲,手握大枪,威武雄壮,正是秦王李世民。李世民一手持枪,另一只手举起来还装作不解地叫道:“大哥,元吉别走,同去早参!”
早参还穿盔甲?李元吉情知不好,乃拔箭在手,连向李世民射了三箭,但由于事出突然,心里着慌,拉弓不满,箭只是斜斜地落到李世民跟前。
李世民杀人无数,心比谁都狠,他挂起长枪,摸出弓箭,按事先商定的方案,箭头直瞄李建成,大力发射,“嗖——”一箭射了出去。
李世民的大弓箭是出了名的,此时相距李建成仅有二十步远,这支霸王箭更是又快又狠又准,流星飞溅,直贯李建成的后心。天热衣服单,利箭穿心而过,李建成哼也没哼就倒坠下马,一命呜呼,年仅三十八岁。
李元吉见李世民真敢杀兄害弟,大吃一惊,自觉不如李世民狠,忙一拨马头,伏下身子,两腿狠命一夹,胯下骏马飞奔而去。“哪里跑!”尉迟敬德、侯君集等十几名战将如一群恶狼猛扑过来,边追边发箭乱射。
仓皇之间,李元吉催马从树丛中躲着走,身后箭飞如雨,却没射到要害处。
李世民追得比谁都快,胯下宝驹一马当先,窜入树林,搭箭来射李元吉。
由于心切,李世民狠打马屁股,那马斜刺里往树林里猛一窜,窜进了树林,主人李世民却“噌”一下被树杈挂住,全身穿着盔甲的李世民一只脚似沾似不沾地,一只脚在空中直打晃,两只手乱舞,急切之间,不可脱身。
李元吉一见李世民坠马,在树杈上挣扎打晃,仇恨的烈火腾腾冒起,几步跃了过来。李世民窘迫之间,只能手拿硬弓乱打一气,却让李元吉把弓劈手夺过。
“老子结果了你这个杀兄害弟的狠贼!”李元吉伸出两只铁钳般的大手,恶狠狠地朝李世民咽喉处扼来——
李元吉力大,又有武功在身,在一泰山压顶铁销喉的情况下,李世民必死无疑。
——这天下归李元吉了,李世民喃喃自语,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咯叭”一声,挂着李世民的树杈折断了,李世民随之落到地上,李元吉被闪了一下,但他随后跟进,十指叉开,直奔李世民的咽喉要害。其实李元吉笨,腰里还别着一把利刀,若拔刀在手,早就结果这秦王了。也许是李元吉气糊涂了,没想到李世民先发制人,设此阴谋诡计,光天化日之下,在宫里把太子射死。李元吉失去了这次拔刀相向、置对手与死地的机会。“休伤我主!”空中一声惊雷般的叫吼,随着吼声,尉迟敬德马到人到,借着惯劲,飞身而下,铁塔般的身子朝李元吉扑来。李元吉自知斗不过尉迟敬德,先逃命要紧,回齐王府、东宫搬兵杀你们,李元吉舍了李世民,跳跃奔突,发疯似地跑去。
“快,快把他杀了!”李世民一把推开正要搀扶他的尉迟敬德,指着李元吉叫道,其急切心情溢于言表。
“哪里跑?”尉迟敬德一边追赶,一边抽箭搭弓,相距被射目标也就十几步远,训练有素的尉迟敬德,双箭连发,生生射进李元吉的头颅。李元吉逃脱不了命运,仆地而死,两眼大睁着,无语问苍天。李世民又跨马赶来,见李建成、李元吉都倒在地上,血流满地,忙下马察看,确信两人都已死了,李世民这才伏地大哭,边哭边叫:
“哇,哇,兄弟相残,乃天下至痛之事,我,我……”见李世民如此,气得尉迟敬德在一旁直嚷嚷:“此是何时,容王哀痛!”
李世民忙擦干泪水,站起身来,命令道:“尉迟敬德带着常何等羽林军卒,速去找皇上,让皇上下手诏,勒令内外军马归我天策府处置。”
“皇上要是不答应呢?”尉迟敬德问,对于重大问题,多请示一遍没错。
“让你的大槊说话!”李世民生气地说,昨晚商量好的事,还问。尉迟敬德带着常何等几十名羽林军士,急匆匆地走了。李世民回头望着地上,地上的李元吉睁着眼睛,瞪着李世民,不远处的李建成也让人倒提着腿拖了过来,同样圆睁着眼,瞪着李世民,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把他俩的头砍掉!”李世民命令道。
随后,有两个兵士抽刀向地上的太子、齐王走了上去。
李建成的贴身警卫翊卫将军冯翊、冯立正在玄武门口等候主人,听里面有喊杀声,想闯进去,守门军士不让,两人探头探脑,情知大事不妙。一会儿里面传出消息,太子让秦王给杀死了。冯立一听,脸灰灰的,对冯翊说:
“太子已死,无枝可栖,咱弟兄还是另寻安身之处吧。”
冯翊仰天叹道:
“岂能受恩于其生前,而避祸于其身后!”
不能做忘恩寡义之人,两冯决定厮杀一场再说。于是,飞奔回东宫,把情况迅速通报给副护军薛万彻,直府左束军谢叙方等人,紧急集合起东宫、齐王府兵卒二千人,驰驱玄武门。
张公谨负责玄武门守卫,见宫府兵人多势众,闹闹嚷嚷地赶来,忙命闭关守护,以待援兵,羽林军将领云麾将军敬君弘早已是秦王的人,想这正是报效秦王的机会,于是不顾公谨的命令,驱马挺枪要出关,中郎将吕世衡和敬君弘最好,劝道:
“事之原委尚未知,结果如何也不得知,且徐见其变,待兵集而战,犹为未晚。”
“杀退这些宫府兵再说!”敬君弘命人打开大门,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吕世衡怕他吃亏,也率部冲了出来。
薛万彻、冯翊、冯立都是些高手,一拥而上,没等敬君弘施展开来,冯立一枪刺中敬君弘软肋,敬君弘当即坠马而死。吕世衡为朋友报仇,接连刺死十几名宫府兵,但终因敌众我寡,被乱军杀死。门口混战不堪,张公谨怕玄武门有失,影响大局,早令把大门顶上了。薛万彻等人杀死了门外的羽林军,却难以攻破坚如磐石的玄武门,乃命兵士鼓噪道:
“走,走,去攻秦王府,把秦王府的人都杀光。”
这时,李世民已领人赶到了玄武门,听宫府兵要攻打秦王府,赶紧喊:
“人头,人头!”
一个兵士一手提一个人头,飞奔上玄武门楼,李世民接过来,亲手拿着李建成、李元吉的人头,摇晃着对下面的人高喊:“我乃秦王!李建成、李元吉犯上作乱,现被杀死,宫府的人只要放下武器,一律既往不咎!”
李建成、李元吉的人头赫然在目,闪现在早晨灿烂的阳光下,宫府兵们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主子都没有了,咱当部下的还有什么拼头?看秦王这架式,俨然一个皇上,咱再拼就犯上作乱了,是灭门之罪啊!冯立对哥哥冯翊说:
“咱也把敬君弘杀了,我等不负太子,亦可稍报东宫矣。不如趁早逃亡吧。”
冯翊点点头,心说,不能让弟兄们都死在这儿,各奔生路吧。于是在马上扬手叫道:
“战也是死,大伙儿逃命去吧!”
两冯扔下武器,策马逃去,宫府兵也跟着树倒猢狲散,一哄而走,朝野外逃窜。
外面发生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高祖却浑然不觉,皇宫太大了,这么喧闹的声音,经过层层楼台殿阁和树丛的过滤,怎么也传不到皇宫深处。
太白经天的事还没弄明白,突然李世民又来告李建成、李元吉淫乱后宫,弄得高祖一夜未曾睡好。他虽身为一国之主,但毕竟是血肉之躯,一生中参与和经历了这么多改变历史的重大事件,早已把他的神经折磨得疲倦不堪。六十一岁的人了,没有多少觉睡了。当了皇帝,成了孤家寡人,人变得更加孤独,一句知心的话也听不到,心有些空落落的,高祖只想找老臣拉拉呱。天还未亮,就命内使去召裴寂等几个老臣过来。
太极宫苑中东海池内,晨风从水面上徐徐吹来。四面临水的画舫内,高祖斜躺着,旁边分别坐着裴寂、萧瑀、陈叔达等几位老臣。几杯茶喝过,高祖几次想提秦王告太子、齐王淫乱后宫的事,但都难以开口。
高祖望着湖面,叹了一口气,几个人想来想去,也找不出话头来安慰高祖,该说的似乎都已说过了。
“皇上,天不早了,用点早膳吧。”裴寂见岸边凉亭上已摆上了饭,忙转脸对高祖说。
“行,饭桌上边吃边说,征询他们的意见,看怎么处理太子乱后宫之事。”高祖打定主意,手一扬道:“靠岸,众卿陪朕一起吃。”
画舫徐徐靠岸,裴寂等人搀着高祖上了凉亭。高祖坐下后,端起一杯米汤喝了一口,刚要说话,就见石桥那边过来几十个军人,领头一将领壮如铁塔,顶盔贯甲,手持长槊,汹汹而来。深宫禁地,寸兵不得擅入!莫非有人造反?高祖惊得手中的酒杯“叭”掉在地上。
“是尉迟敬德!”裴寂抓住高祖的袖子,想拉着高祖逃跑,但水亭仅一石桥连在岸上,石桥上乱兵端刀持枪,已无路可逃。“出大事了!”萧瑀说道,他心里经常想来想去的事今天被证实了,秦王真的举兵了。
“今日乱者谁邪?卿来此何为?”高祖抖抖精神,冲着已窜到近前的尉迟敬德厉声咤道。
尉迟敬德跪伏在地,回道:
“秦王以太子、齐王作乱,举兵诛之,恐惊动陛下,遣臣宿卫!”高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许多,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太子、齐王何在?”
“二贼已被秦王诛杀!”
“啊!”高祖惊呼一声,瘫倒在地。
“皇上!皇上……”萧瑀等人慌忙把高祖扶坐在椅子上。二个活生生的儿子顷刻间没有了,叫自己的兄弟杀了。高祖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浑身无力,歪坐在龙椅上老泪纵横。“秦王请陛下立降手敕,令内外军马归天策府处置!”尉迟敬德单腿跪地,手拉长槊,虎视眈眈地看着高祖。
高祖眼前阵阵发黑,惟有那只大槊闪着寒光,这寒光让高祖返过神来,看清了眼前的一切。是啊,事情虽然来得太突然,但这一切的变故都是真实的,触手可及的。“皇上若不立降手敕,乱兵杀进大内,恐有不测之祸!”尉迟敬德索性站起身来,厉声说道,手中的大槊捣得地上“咚咚”响。高祖望着缩在旁边的裴寂,神情凄怆地问:“不图今日乃见此事,当如之何?”
没等裴寂说话,心里早已打好谱的东宫旧部萧瑀抢先进谏道:
“李建成、元吉本不预义谋,又无功于天下,秦王功高望重,识破其奸谋,今秦王已讨而诛之,秦王功盖宇宙,率士归心,陛下处以元良,委之国事,就没有别的乱子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