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太宗又亲为制碑,以刻书石,并命晋王前去致祭,将此御制碑立于魏征墓前。
朝堂上再也不见了魏征慷慨直谏的身影,太宗心中思念不已,常常临朝对臣下叹道:
“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常宝此三镜,以防己过。今魏征逝,朕遂亡一镜矣!”太宗又命人到魏征家中检阅魏征生前的书函,其中有一奏表仅成草稿,还没来得及修改誊抄,草稿草字难认,只有前几行,可以分辨,上写:
“天下之事,有善有恶,任善则国安,用恶则国乱。公卿之内,情有爱憎。憎者唯见其恶,爱者唯见其善。爱憎之间,所宜详慎。若爱而知其恶,爱者唯见其善。爱憎之间,所宜详慎。若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任贤勿贰,可以兴矣。”
太宗见这纸没有完成的奏表,心中痛惜一代良臣的陨落,因敕公卿侍臣,将表中言语,书于笏上。朕有过,则必谏,如魏征仍在。
唐太宗一生中有十四个儿子。文德皇后生李承乾,又生第四子李泰、及晋王李治,后宫生李宽,杨妃生李恪,又生第六子李愔,阴妃生李祐,王氏生李恽,燕妃生李贞,又生第十一子李嚣,韦妃生李慎,后宫生李简,杨妃生李福,杨氏生李明。其中十一子江王李嚣早逝,十二子代王李简也在幼小时死去。玄武门之变太宗夺得皇位后,李承乾因是长子,理所当然被封为太子。李承乾配字高明,小的时候,特别敏慧,惹人喜爱。贞观九年(635年)。高祖崩,太宗居丧,李承乾作为太子,裁决庶政,颇识大体,引得世人称颂。但年长以后,其喜近声色,为所欲为的毛病逐渐显现出来。
为了培养好接班人,太宗先后任命萧瑀、李百药、孔颖达、于志宁、张玄素等名家大儒为东宫僚属,辅佐太子李承乾。李承乾惧怕太宗,临朝时,言谆谆必忠孝,满口的仁义道德,进退举止,毕恭毕敬。但等朝散后回到东宫,李承乾霎时变了一个人似的。
天又渐渐变热了,太宗也去九成宫避暑去了,留在长安监国的太子李承乾,可撒了欢了,彻夜地和那些歌童舞女厮混、亵狎、吹拉弹唱,弄得白天视朝时无精打采。这两天实在打熬不住,李承乾干脆不去朝堂了,大白天搂着一个歌童在床上呼呼大睡。“太子爷!太子爷!”一个奴仆弹跳着跑进来,推了推正睡觉的李承乾说:“右庶子孔颖达领着一大帮朝臣来找您来了!”
“什么?”李承乾一听,忙从床上跳起来,伸胳膊伸腿说,“快!快给我穿衣服。”
“把他们挡在门外得了。”奴仆一向和李承乾随便惯了,嘻嘻哈哈地说。
“你懂得个屁?”李承乾抬脚踹了那奴仆一脚,“两天不视朝的事让父皇知道了非得治咱们不行。”
李承乾快速穿好衣服,整理整理头发,而后迈着八字步来到殿外,孔颖达等几个老臣正往这边走来,李承乾忙施礼拜接,把几个要诤谏的大臣迎入殿内。
李承乾命人设座看茶,自己也一脸严肃地坐在几位大臣对面,一副虚心接受批评的样子,但没等孔颖达他们开口,李承乾已先做开了自我检讨:
“我这两天身体欠安,未能视朝,也未能及时知会各位大臣宫官,在这里,我先给大家道个歉了。”
李承乾站起来,恭恭敬敬给几位臣下行礼,慌得孔颖达他们急忙起身答拜,李承乾紧接着又说道:
“身体欠安也不能是我不视朝的理由,归根结底,是我没学到父皇勤政之尚,诸位大臣和宫官都及时地赶来提醒我,我很感谢,在这里,我首先谢谢各位了。”
李承乾又起身给几位臣下行了一礼,大家又急忙起身答拜。接着李承乾又引咎自责了一番,如此等等。李承乾天资聪颖,善于揣测人意,语言滔滔,很有口才,说完再拜,拜完又说,弄得孔颖达几个来谏的臣下,答拜不暇,连一句诤谏的话也插不上嘴,眼见得到晌午了,宦官来催太子用膳,几位臣下只得告辞而去。望着孔颖达他们离去的身影,李承乾掸掸衣服,撇着嘴说道:“应对你等,易如反掌!”
用完午膳,李承乾刚想再去床上睡上一觉,就见门外大踏步走进一个人来,嘴里胡乱嚷着:“太子侄,侄太子!”
李承乾回头一看,拍着手哈哈大笑:“我混蛋叔又来了。”
来人是汉王李元昌,二十多岁,和李承乾年龄相仿,两人最为友好,彼此见面说话没大没小,没尊没卑。李元昌有勇力,善骑射,膀大腰圆,李承乾上去给他一拳,埋怨道:“好长时间不来看我了。”
“皇上在家,我不大敢来呀,再说你那几个宫臣成天嘟嘟囔囔的。”
“他嘟嘟囔囔还耽误咱玩吗?”李承乾说着,招手叫过来一个乐童,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衣着艳丽,桃红葱白,娇滴滴的,乍一看好像是个女的,李承乾揽着他亲了一口,对李元昌说:“这是我刚找的乐童,我给他起名叫称心,能歌善舞,善解人意,我可喜欢他了。”
李元昌拍手笑道:“你啥时候开始改成喜欢男的了。”
李承乾揽着称心问李元昌:“这才有新鲜感嘛,咱下午玩点啥好?得玩点刺激的,我成天视朝、听他们讲这规则、讲那礼仪,觉着烦。”
李元昌显然有备而来,从怀里掏出一把牛耳尖刀说:
“我前一阵子跟他们去北方窜一趟,见突厥人以天为穹庐,以地为席榻,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真滋润!比咱们居宫室,坐软榻,小碟子小碗,这礼仪那规矩,快活多了。”
“你意思是咱自己动手宰杀牲畜,然后咱再大锅煮,用手抓着吃?”
“当然,率性而为,可高兴了!”李元昌摆弄着手里的牛耳尖刀说。李承乾正愁没啥玩乐项目,当即差人找来两口大锅,又预备下一些劈柴,摆在东宫后园里,又派人去御厩中拉马时,养马宫人一听说是杀了吃,死活不让。太宗皇帝一生爱马成癖,一次他特爱的一匹骏马无病而暴死,太宗差点把养马的宫人杀了。这会有人要吃他的御马,谁敢放啊?
派去牵御马的人空手而来,李元昌也深知皇帝哥的马不是好吃的,他一拍脑瓜对李承乾说:
“不吃他的御马。马上叫几个人去郊区庄里头,偷几匹牛马来。”这主意妙,李承乾当即召集手下的几个亡命之徒,命令立即出发去乡间盗马。
黄昏降临,东宫后园草地上燃起几堆熊熊篝火,几口大锅“哗哗”翻开,肉香扑鼻,李承乾、李元昌以及手下的罗罗们,都穿着突厥人的衣服,打扮成突厥人模样,脸上抹着锅灰,还操着刚刚学来的半生不熟的突厥语,叽哩咕噜地说话。李承乾手拿突厥人常用的尖刀,伸刀割下一块肉,扔进嘴里,然后端起牛皮囊,“咕咕”喝下一气酒,大家连声用突厥语叫好,而后一起跟着抢吃起来。
有李元昌搭伙,李承乾是越玩越大,玩的乐不可支。这天下午,正在玄武门值班的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突然听到东宫方向闹闹嚷嚷,喊杀声大起。李安俨大吃一惊,急忙派二十多名羽林兵跑向东宫。
“怎么回事?”李安俨跑得气喘吁吁,急问在东宫门房里值班的东宫千牛贺兰楚石。
贺兰楚石是侯君集的女婿,正在门房里和几个部下耍牌玩,手头忙得很,听李安俨问话,只是用手指了指东宫后园,说:“你自己去看看吧。”
听贺兰楚石的口气,好像没什么大事,李安俨止住跟随的羽林兵,一路观望向后园走去。
后园里,两支队伍激战正酣,敌我双方都披着毡甲,手持竹矟,一副突厥兵的打扮,在各自酋长的指挥下,列开阵势,大声呼喊,向对方发起勇猛的冲锋。
“扎!”狼头旗下,一个酋长打扮的人跳着脚地吆着,“狠着点,狠着点,不见血不算完事。”
李安俨吃惊不小,定睛一看,那酋长打扮的人竟是太子李承乾。李承乾也望见了李安俨,忙招手叫他:
“李安俨,你以前也征战过突厥,你看突厥人是这样打仗不?”
李安俨见皇储不耻下问,忙跑过来,赔着笑脸说:“像,像,太子可真会玩。”
“杀呀!”李元昌领着他的人马,勇猛地杀了过来,气势如虹,压得李承乾的人连连后退。李承乾一见,抄起一支竹矟,冲了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对方夹头夹脑地胡乱刺去。李元昌的人没想到太子爷来真的,被刺得血流满地,却又不敢回敬太子一指头,只得捂着伤口,跪地求饶……
游戏结束了,双方部落鸣金收兵,李承乾和李元昌走到一起,大笑不已,连叫过瘾。
煮肉的锅不够大,李承乾命人做直径八尺的铜炉,六隔大鼎,煮肉分食,偷来的牛羊一时吃不完,都放在后园散养。李承乾又命人做数个穹庐,选一些貌似突厥人的手下,梳起发辫,穿上羊裘,在穹庐里住,平时放牧,“有事”时打仗。李承乾则扮成酋长模样,住在一个大的穹庐里,庐前后分置五狼头纛以及突厥所用的幡。
又到开饭的时间了,李承乾也不回殿里吃了,命人牵来羊烹煮。李承乾兴之所至,挽起袖子,亲自动手,宰羊剥皮。炉火熊熊,一会儿羊肉熟了,李承乾揽着歌童称心,两个人以突厥刀割羊肉,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李承乾还用油乎乎的嘴,频频亲着称心的脸,嚷嚷着说他本人是可汗,称心是可汗妻。吃饱喝足,李承乾又灵感突至,对左右人说:
“我试做可汗死,汝等仿效突厥死之丧仪,前来哭我!”
说着,李承乾即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装出一副死人样。
旁边的李元昌立即指挥人号哭,并骑上马带着大家围着装死的李承乾绕圈子。歌童称心作为“可汗妻”,则画上花脸,靠近僵直的李承乾,装腔作势地失声恸哭。
折腾了许久,只见李承乾一跃而起,对众人说:
“一朝有天下,当率数万精骑,猎于金城西,而后解发为突厥,委身思摩。就是当一个酋长,也不落人后边,汝等说是也不是?”
“当然,当然!”左右极力奉承,纷纷伸出大拇指。
“我先睡上一觉。”玩累了李承乾揽着称心一摇一摆进穹庐去了。左右掩口失笑,共以为是怪物,大唐两代皇帝志灭突厥,不想,到了他们儿孙李承乾这里,却想委身于思摩!真是有辱祖训。
太子李承乾久不视朝,东宫里鼓鞞声昼夜不绝。太子右庶子张玄素职责所在,这天硬是闯进后园,向李承乾递上了谏书一份,指出:
“昔周武帝平定山东,隋文帝混一江南,勤俭爱民,皆为令主,有子不肖,卒亡宗祀。圣上以殿下亲则父子,事兼家国,所应用物,不为限制,恩旨未逾六旬,物已过七万,骄奢之极,孰有过此?况宫臣正士,未闻在侧,群邪淫巧,日匿近深宫,在外瞻仰,已有所失,居中隐密,宁可胜计,苦药利病,苦言利行,伏惟居安思危,日慎一日,节糜费以成俭德,则不胜幸甚!”
李承乾接过谏书,装模作样翻了一下,说声“知道了”,就要送张玄素走,张玄素指着不远处打扮的不男不女的称心和道士秦英、韦灵符,向太子谏道:
“这些人一贯旁门左道,只能让殿下走上邪路,望殿下斥退他们!”李承乾频频点头,不停地施礼,张玄素只得不停地还礼。
李承乾挽着张玄素的胳膊,边往外送人边说:
“我也只是闲来无事找他们开开心,放松放松,公既然不喜欢他们,我把他们撵走就是了。”
李承乾嘴上抹蜜,张老先生听了很舒服,高高兴兴回家了。再一天天蒙蒙亮,张玄素早朝,走过东宫墙外时,突然有一个短衣便帽打扮的人,从一棵柳树后闪出,拎一条大马箠,“呜”地一下向张玄素脑门砸去,急切间张玄素一闪,马箠仍然擦在头上,人顿时头破血流。
“来人呐!有刺客!”张玄素捂着头大叫。其他朝臣听到呼喊一起来救,行凶的人三跳两跳,己经远去……
宫城竟有如此刺客,肯定是内部人所为。孔颖达把张玄素扶回家去休息治疗,问明情况,认定是东宫人干的。时天大亮了,太子仍不来视朝,孔颖达“噔噔噔”来到东宫,求见太子。
李承乾也知手下人把张玄素击倒了,听说孔颖达来找,早正襟危坐在客厅等着,没等孔颖达说话,李承乾先心情沉重地检讨开来:“我这两天不小心崴着脚了,没能视朝,耽误政事,你不说我心里也难受啊,可但是……”李承乾嘴里一边滔滔不绝,一边叫人给他脱掉鞋袜展现伤脚给孔颖达,孔颖达一听太子脚伤了,大吃一惊,忙凑近瞧见,果然太子的左脚面肿得老高,红中透亮,伤得不轻,孔颖达着急地问:“殿下您这是怎么弄的?”
“没事,没事。”李承乾一脸轻松的样子,重新穿上鞋袜说,“那天我练习骑射时,不小心掉下马背摔的。”
伤筋动骨对于常人来说,有时也在所难免,孔颖达平静了一下心情,刚再说出张玄素的事,李承乾已在那里拍案骂了起来:“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动我东宫宫臣,查!彻底地调查!”李承乾嘘了一通。孔颖达不好意思再问这事了,瞅机会说道:“外界传言,一些东宫下人,盗取民间牛马,影响极坏,望殿下过问此事。”
李承乾一听,一副生气的样子,说:
“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东宫想吃什么肉没有?民间自盗取,怎能诬赖宫中之人。”
这时,宫人来催太子用药酒泡脚,李承乾指指病足,对孔颖达说声抱歉,让人把他搀进内殿。
逗留了半天,孔颖达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没说,谏诤的目的一点也没达到,不禁唉声叹气。太子的乳母遂安夫人已在旁边摔摔打打,意思是撵孔颖达走人,嘴里还说道:
“太子已经长大成人,哪里还好当面批评他?”
孔颖达一听,正色而道:“臣受国家厚恩,自当谏诤,虽死无憾!”
夏去秋来,避暑外地的太宗皇帝还驾长安,到达皇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召东宫的几个重要宫臣,询问太子李承乾这个夏天的监国情况。孔颖达他们不敢怠慢,也不敢隐瞒,先漫夸了太子如何礼贤下士,而后几个宫官又纷纷说道:
“太子是个颇识大体的人,也算是个贤明的人,只是他好和一些谄媚小人扎成堆,每每声色漫游,弄得他常常不来视朝。”
太宗一听大怒,问:“他喜欢和哪几个小人在一块,马上给我扭来!”几个宫官也恨群小带坏太子,掰着指头数道:
“一个歌童叫称心,道士秦英、韦灵符还有……”
指头还未数完,太宗身边的几个卫士早窜了出去。奉旨行事,无人敢阻,当即把称心等人从东宫卧内扭了过来。
只见称心这个妖童身着女人的衣服,面施朱粉,半男不女,那几个道士也是外穿道袍,里面显露着绫罗衣服,也都不成个样子。太宗大怒不已,连句问的话也没有,即拍案叫道:“什么玩艺?都与我拉到殿下乱棍打死!”
卫士们也如风似的把称心几人提到殿下,几声惨叫,称心几人立毙殿下。
“传李承乾!”太宗又叫道。
李承乾得知父皇发怒,早吓得赶了过来,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大殿,伏地叩头,未等太宗责备,已先自哭开了,鼻涕一把泪一把,痛心疾首检讨了自己的“罪行”,表示要痛改前非,决不再游乐废学,一定要关心黎庶朝政……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见儿子哭得这么伤心,太宗的心已先自软了,只是简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