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狙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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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狙击手-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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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抹了把嘴角冒出来的水沫沫,他长长地嘘了口气:
  “操……”
  二排长一番神吹,让排里的弟兄都来了点儿精神。从上海撤出来后,弟兄们一直都闷头不响,无精打采。
  这会儿,在二排长的唾沫星子飞舞中,大伙儿脸上总算见到了些笑模样。
  萧剑扬的心里,也被整得有些痒痒。长这么大了,连东北老家的濛江县城他都没进过几回。
  三个月前,他们在赶往淞沪前线的途中,曾经路过南京。
  当时,他们是坐着火车,从江北一个叫浦口的地方渡江。火车车厢是搁在轮船上摆渡的。那是在夜间,船开到江心,还碰到鬼子飞机的轰炸,一场惊吓。
  过了江,脚还没沾地,就被火车拉着朝上海赶去了。
  如今,皇城南京就在脚边,要是能进去瞅瞅,那有多开眼啊。
  可连里传来传去的小道消息说,部队要绕过南京,渡过长江,到江北整补。
  听到这信儿,大伙儿的心情比较复杂。
  淞沪战场几个月打下来,伤亡很大;撤退又撤得窝窝囊囊,一路上士气低落。如果真的能彻底脱离战区整补一下,当然好了。
  可另一方面,到了首都的墙根儿下,却连一眼也看不成,没劲儿。
  【整补——对战损比较大的部队进行整理、补充。】
  11月30日,日头还没有出来,凄厉的军号声就在寒风中撕扯了起来。
  这是萧剑扬他们连到达淳化镇的第三天。
  弟兄们赶紧整好背包扛好枪,迅速在镇外一块不大的空场上集合。
  列队完毕,新到任的连长,给官兵们传达了上峰的命令———
  51师所属各部,停止后撤,就地展开防御。
  死守南京。
  (六)
  “死守南京。”
  个子不高的连长,把这四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空场上很静。
  日头刚刚爬出来。清冷冷的白光,透过几棵干枯的麻栎树树梢,散布在一百多顶灰色的钢盔上,没有一丝暖乎气。
  【麻栎——山毛榉科落叶乔木,高可达25米。广布于我国各地,在南京附近的落叶、常绿混交林带有大量分布。】
  清晨浓重的寒气,轻松地穿透了士兵们身上的蓝灰布棉军衣,悄无声息地挤进他们的肌肤。
  萧剑扬站在队列中,身子骨有点儿哆嗦。
  这南方的冬天冷得真邪乎,没雪没风的,可却有股子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涌。
  老家的长白山里,这时节早已是大雪漫天了,但好像也没这儿冷啊。
  让他感到寒意的,不仅仅是天气。
  “死守”,这字眼儿让他觉着不是滋味儿。
  当年在长白山跟爹干义勇军那会儿,向来是能打则打,打不了就蹽——就像一股活水,流到哪儿算哪儿。
  而这眼跟前的“死守”,他觉着好像是要让活水变成坚冰。
  【蹽——偷偷溜走(在东北话中常用)。】
  他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瞅了瞅队列中其他的弟兄。
  大伙儿脸都绷得灰白,不知道是不是让寒气给冻的。
  站在队列前面的连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二连连长毕铭成,弟兄们背地里给了他另外一个称呼。
  他总是在军装的左上衣口袋里,插一杆很粗的黑自来水笔,还时不时地拿出来,攥在手心里。
  正因如此,再加上他姓“毕”,所以大伙儿便暗暗地叫他——“笔杆儿连长”。
  这位笔杆儿连长,老家四川,本是个在洋学堂念书的学生,民国23年,投考了设在南京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被编进第二入伍生团,是为黄埔十一期。
  【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即我们所熟知的黄埔军校,在其发展史上,它有过多个不同的正式名称。
  1924年在广州成立之初,叫做“中国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1926年3月,更名为“中央军事政治学校”;
  黄埔六期、七期的校址,有黄埔本校、南京本校之分,前者位于广州,后者位于南京。
  1928年3月,南京国民政府将南京本校命名为“中央陆军军官学校”。
  1928年5月,李济深以中央政治会广州政治分会的名义,将黄埔本校改名为“国民革命军军官学校”。
  1929年9月10日,蒋介石曾以国民政府的名义,将“国民革命军军官学校”改为“国民革命军黄埔军官学校”。
  1930年9月7日,蒋介石电令:“在第七期业后,埔校着即停办。”10月24日,位于广州的黄埔本校彻底结束。
  至此,中国只剩下了一个位于南京的黄埔军校——“中央陆军军官学校”。】
  这一年的10月25日,也就是淞沪战役打得正惨烈的时候,他们黄埔十一期第二团的600多名学员毕业了。他被分到51师,任305团1营2连的少尉连附。
  【连附——正式的名称是“连部附员”,连长的助手,平时主要负责训练及一些日常事物,作战的时候协助连长指挥。不是副官。附员的军衔一般偏低。总体说来,一支队伍既有副职、又有附员的情况比较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11月上旬,从上海外围撤退的时候,前任连长倒在了日本人的飞机炸弹下,副连长也受了重伤。于是他接过了连长的手旗。
  【当时的连级指挥官手中有一面小指挥旗,称作“手旗”。接过连长的手旗,即继任连长一职。】
  今天,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在正式场合给连里的弟兄们训话。可一时间,他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毕铭成心里很清楚,从上海撤下来的一路上,弟兄们的士气是如何的低落。如今又要奉命死守孤城,无怪乎大家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黯色。
  顿了半晌,他下了道令,全连绕脚下的空场跑五圈。
  几圈跑下来,大伙儿身上有了热乎气,笔杆儿连长心里也有了主意。
  待全连立定站稳之后,他清了清嗓子:
  “弟兄们,今个儿是我毕某第一次跟大家讲话。其实,我也么得啥子好讲的。这样吧,我来教大家唱个歌歌。我唱一句,大家跟着学一句。”
  说完,他扯开腔唱了起来。
  这歌的曲子简单有劲儿,容易上口;词儿也短小生动,好懂好记。没用几遍,全连的弟兄已经基本可以齐唱了。
  “枪口对外,齐步前进
  不伤老百姓,不打自己人
  我们是铁的队伍
  我们是铁的心
  维护中华民族
  永做自由人!
  装好子弹,瞄准敌人
  一枪打一个,一步一前进
  我们是铁的队伍
  我们是铁的心
  维护中华民族
  永做自由人!
  ……“
  【毕连长教的这首歌,叫做《救国军歌》,冼星海作曲,塞克作词。
  抗日战争爆发后,这首歌在抗日军队中广为传唱。比如国民革命军第13军的战地服务团,就在士兵中教唱这首歌。
  这首歌的旋律简洁明快,雄壮有力,曾激励过无数中国人奋起抵御外侮。】
  在歌声里,每顶钢盔下的黄脸膛上,渐渐有了一抹红色。
  歌声落定之后,笔杆儿连长直了直腰,接着讲话:
  “这个歌歌唱得很好啊——‘我们是铁的队伍,我们是铁的心’。我们这些在火线上跟鬼子干的弟兄,就是一支铁的队伍!不管到了啥个时候,我们都要像个军人!决不当龟儿子!”
  他讲得有些激动,不知不觉中,又把他那只黑自来水笔摸了出来,攥在右手手心里:
  “在我们的后头,就是南京城。南京,是我们中华民国的首都,是孙总理的安息之地。要是我们就这个样子甩手不要,把它让给日本瓜批,那我们的胯底下还配有卵子啊?!”
  【瓜批——四川方言,混蛋。】
  连里的队列中,不少弟兄们的脸愈发红了起来。
  萧剑扬觉得自个儿的脸上也有点儿烧得慌。尽管笔杆儿连长满嘴四川口音的官话,他听着不太习惯,但大概意思还是懂的:
  “胯底下还配有卵子啊?!”———不就是不配做个爷儿们吗?
  “几天前,唐司令长官发表了讲话——誓与南京城共存亡。我们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唐司令长官——当时的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他曾于1937年11月27日对报纸发表讲话:“本人奉命保卫南京,至少有两件事有把握:第一,即本人所属部队誓与南京共存亡,不惜牺牲于南京保卫战中;第二,此种牺牲定将使敌人付出莫大之代价。”】
  连长毕铭成顿了一顿,放缓了语调:
  “我本人,在南京读了三年的军校,对这个城市是有感情的。不管发生啥子情况……”
  他用左手拍了拍腰间的皮带,那上面拴着一个圆蛋蛋样子的手榴弹:
  “我毕某肯定要跟南京城抱到一起死!”
  【圆蛋蛋样子的手榴弹——英国的米尔斯(Mills)手榴弹。
  它于1915年由英国炸药工程师Mills设计而成。它的许多设计思想(比如发火机构和延期机构),被后来数十个国家的上百种手榴弹所采用,影响深远。
  米尔斯手榴弹在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广泛使用。
  当时中国的抗战主力部队并不是以米尔斯手榴弹为主要装备,但在一些军官的手中保有少量的该种手榴弹。比如据史料记载,南京保卫战中,在教导总队的连级军官的身上,就见到过该种手榴弹。】
  早饭之后,二连向西北方开拔,朝着指定的防御地域进发。
  队伍行进了一段,走在前面担任值星官的二排长,扯起了嗓子:
  “‘枪口对外,齐步前进’,预备——唱!”
  “……
  我们是铁的队伍
  我们是铁的心
  维护中华民族
  永做自由人!
  ……“
  歌声从一百多条嗓子里蹿出来,在冬日的阳光里飘来荡去。
  萧剑扬走在队列中,也唱得很起劲儿。
  他打心眼儿里喜欢这歌,特别是中间的那几句词儿:
  “装好子弹,瞄准敌人,一枪打一个……”——太对自个儿的脾气啦!
  边唱边走,他不觉地背紧了肩上的步枪。
  (七)
  等部队开到了指定的防御位置,大伙儿都傻了眼。
  师部的命令,是让305团在淳化镇的西北方构筑预备阵地,作为纵深部队。
  命令中说的很清楚,以该地原有的国防工事为依托,在三日内构筑起足以抵御日军中口径炮火的野战工事。
  【野战工事——野战工事按用途大致分为射击工事(机枪掩体和单兵立、跪、卧掩体等)、观察工事、掩蔽工事和堑壕、交通壕。
  以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有关教范为例,完成一个步兵营建制内的野战工事,人工构筑需要4…5天(全营出勤率按85%计算)。】
  可眼前这所谓的“国防工事”,却是个半拉架——
  堑壕只挖了半截,交通壕浅得像条车辙印儿,掩蔽部没有顶盖……最可气的是,单兵掩体就连胸墙下的崖径都没留出来。
  【崖径——在构筑单兵掩体的时候,为了支撑肘部,要在胸墙下面留出一块平台,宽约15…20厘米。这个平台就叫做“崖径”。】
  好歹有几座钢筋水泥的机枪掩体,可掩体的钢板门却用大铁链锁着。
  【半拉架——东北方言,半道而废的事儿。】
  【南京城外的国防工事——抗战爆发前,参谋本部下属的城塞组在南京外围沿大胜关—牛首山—方山—淳化镇—汤山—龙潭一线,选择防御要点构筑了部分钢筋混凝土的永久工事,种类有轻重机枪掩体、观测所、指挥所、掩蔽部等。
  实际上,这些工事大部分都存在问题,没有按纵深配备,也没有形成侧射、斜射的火网。工事位置没考虑隐蔽问题,大都选在山顶部或棱线部分。
  淞沪战役开始后,南京警备司令部参谋处负责制定南京的防守计划。他们发现原有的国防工事除少量可以作为观察所、指挥所,其余大部分都利用不上。无奈之下,他们只好重新选位置来计划构筑新的工事体系。
  但新计划的制定、执行情况非常不好,人浮于事,虎头蛇尾。结果,当南京保卫战开始之际,所谓的“国防工事体系”,形同一纸画饼。
  当年51师所处的方山、淳化镇一带,正是南京外围防御体系的东南主阵地。】
  萧剑扬他们碰到这种闹心的事儿,不是头一回了。
  二十多天前,从上海撤到吴福线的时候,上峰就下过令:利用原有的国防工事坚守。
  可那些据说花了大把光洋修建的钢筋碉堡,也是被紧紧锁着。门上的大锁都生锈了。
  听说开锁的钥匙在附近村子的保长手里,可等弟兄们找过去,那位狗屁保长早就撂挑子逃命去了。
  【吴福线——1934年至1936年间,国民政府在南京、上海之间修筑了几条永久性、半永久性的国防工事防线,其中比较靠近上海的一条,从苏州一带至常熟的福山,被称作“吴福线”。
  这些工事的设计很下功夫,人力物力财力的投入也相当巨大,但建成后的质量和效果存在多方面的问题。
  淞沪战役结束之后,中国军队从上海后撤途中,这些工事基本未经利用就被放弃了,根本没有起到预想的作用。】
  如今在南京城外又碰到了同样的一幕,弟兄们心里的火一下子冒了起来。
  “操!”
  二排长狠狠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给老子砸开!!”
  等大伙儿砸开门进去一瞧,又是一气——这种机枪掩体的射孔整得太大了,简直像个小窗户。
  “哪个王八羔子盖的这玩意儿?!”
  二排长气得嘴皮子直抽:
  “这么大个口子?!操!还没等机枪开火呢,鬼子的炮弹早八辈子飞进来了!”
  光气也没用,眼瞅着鬼子就快打过来了。弟兄们开始闷头抢修工事。
  萧剑扬所在的一营,位于305团防线的右翼。一连作为营预备队,三连和他们二连,一左一右地占领主阵地。
  他们后面400多米的地方,是营属迫击炮排选定的炮位;再往后400多米,是营指挥所。
  营长下令把重机枪连的六挺二四式重机枪分散开来,配属到一线的各个连队。
  萧剑扬他们二排,也分到一挺。
  瞧着草绿色的重机枪被抬进阵地,二排长乐得直搓手:
  “又碰到老相好啦!操……”
  【草绿色的重机枪——当时中国军队使用的二四式重机枪,表面涂有一层草绿的漆。】
  二排长在这厢美得不行,萧剑扬在那厢却愁得要命。
  他发愁,是因为他升官了。
  三天前刚到淳化镇的时候,他被提升为中士副班长。
  在上海外围打了80多天,51师的老兵死的死,伤的伤,补充了好几次新兵。现在倒好,连当兵没几个月的萧剑扬,也成了“老兵”了。
  他们班原编制是16个人,现在连他在内,只剩下11个人,其中刚补充来的新兵蛋子不老少。
  【当时中国军队主力部队的编制,一个连在156人左右,一个排在53人左右,一个班在16人左右。】
  萧剑扬的枪法,在队伍上是出了名的,当初在“袭扰队”,他便是好手一把。二排长跟连长一合计,推荐他担任六班的副班长。
  让他当副班长,萧剑扬已经觉着不自在了——让他扛着枪在鬼子堆里转悠,他眼睛不眨一下;让他当兵头带着别人,他的眉毛就要掉下来了。
  好在副班长的事儿不多,他硬着头皮接下来了。
  可今天,他们六班的老班长又病倒了。
  在部队撤到句容县的时候,老班长被鬼子飞机炸弹的弹片划伤了右臂。伤口原本不大,他也没在意。
  可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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