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的母亲、妹妹就在这里,所以他拿起了柴刀,守在山坳的入口。
汉军士兵接替了他的工作,他们拿出干粮,分发给山坳中可怜的人们,他们扶持着老幼妇孺,登上敏号帆船。这艘生命之舟,会把这些可怜人送往希望的彼岸。
经清点,幸存者只有三百一十一人,这就是数万百姓被屠戮后余下的数字,幸好,他们基本上没受伤,身体还算健康——老弱病残早已死在敌人的屠刀下。
敏号帆船有二百多吨的载重量,去行朝朝贡时运载鹿肉盐巴武器盔甲等大批贡品,回来则只装着几箱子白银,基本上是空载,运这点人绰绰有余。楚风把难民们安排到货舱,注意通风,并给他们提供了清洁的饮水和食物。
确认亲人的安全得到了保障,萧平很快恢复过来,他上上下下的奔忙,协助汉军管理难民们,替双方做好沟通。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侯德禄,都竖起大拇指说了个“好!”
泉州至琉球一百二十多海里,也就是多个小时的航程,第二天清晨,敏号回到了琉球。楚风命令汉军腾出军营,暂时安置这批难民。
楚风和所有看到锦田山惨剧的人一样,变得沉默了,仿佛长大了许多,他捏着拳头暗暗发誓:元鞑子、蒲寿庚,我会让你们这些畜生后悔生到这个世上!
汉军士兵们不再嘻嘻哈哈,他们打水、烧火、蒸饭、炒菜,做着安置难民的工作,沉默的同时,不忘给被救的同胞们报以一个温暖的微笑。
被救的百姓先洗了个暖洋洋的热水澡,然后得到一份包括海鱼、蔬菜和大米饭的早餐,最后在民政科长侯德富那儿登记。热水澡、丰盛的食物,更重要的是同胞的微笑,让难民们的灵魂又回到了躯壳中,看得出来,不少人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古老的民族啊,毕竟你有绵延四千年的韧性。
侯大科长非常高兴,因为他在难民中找到不少识字的人,这下子登记工作变轻松了。他已经想好了,要好好的招几个科员,分担自己的工作。
楚风打碎了他的美梦,“有学问的人必须补充到学校,承担教学工作。曲海镜将优先挑选人才,然后才能轮到政府机构。”
每人在登记后得到三贯铜钱的一年期无息贷款,楚风考虑过了,以两三人组成一个家庭计算,这笔钱能用水泥、砖头建造一所坚固美观的房子,还能使他们坚持到自食其力的一天。至于亲人被杀完的单身者,就更好解决了,孤儿安排到小学住读,青壮年可以招募到各个工场,都有工人宿舍提供。
很快登记结果被呈到总督府的案头,这批难民几乎全是泉州城内外的居民,行业涵盖三教九流,赶大车的、开染坊的、酒楼跑堂的小二、媒人牙婆、大厨子、生药铺伙计、皮匠、茶馆说书先生、读书士子、泥水匠、女绣工,甚至还有两个妓女。
张广甫一见这份名单就兴奋了,“楚大人,咱们可以把这些人按照行业组织起来,就像铁厂、缝纫工坊那样,办几个饭馆、绣坊什么的,必定能赚钱。”
确实,钢铁厂和缝纫工坊的集约化经营,产生了极高的效益,且不说钢铁厂,就是刚刚成立半个月的缝纫工坊,就做出了汉军和警察所需的二百多套冬装,可以每人发两件。
曾经的帐房师爷马上算开了,一名妇女在家,哄孩子洗衣服做饭再喂喂鸡喂喂猪,一天就忙忙碌碌的过去了,要缝缝补补还得挑亮油灯熬夜干。按楚风的方法实行专业分工,假设一百个家庭有一百名妇女,则十人专管做饭、五人专管带小孩、五人专管洗衣,再来十个人,把快嘴二婶那样的养鸡场办一个,养猪场也按类似的方法办一个,什么事都做完了,居然能剩下七十个劳动力可以投入纺织、缝纫或者其他行业。
这对于缺乏人口的琉球,意义十分巨大。
楚风则想得更多,工业化必然实现社会分工,社会分工除了提高生产率,至少还有两个好处。
一方面,分工使自然人必须出售自己的劳动产品,用出售所得的货币购买别人的劳动产品,这加速了货币流通,有利于资本的形成。
另一方面,它还加强了整个社会的凝聚力,在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时代,一家人能够自行解决所有需求,邻里间可以“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社会分工则使家庭必须与外界发生经济联系,才能实现劳动交换,这显然加大了自然人家庭对社会的依赖。
不过楚风没同意张广甫的想法,他再一次告诫贪心的老头子:“请记住,你现在不是我楚风的帐房师爷,而是琉球的财税科长。你不需要整天想办法替我挣钱,而应该为整个琉球的繁荣着想。现在你想想应该怎么做?”
老师爷面红耳赤,想起了以前楚风说的那些话:
“民营经济是最活跃的,因为赚的铜板会落进自己的腰包。”
“国富民强不对,民富才能国强。一个国家,朝廷和皇家的仓库堆满金银,百姓却饥肠辘辘,这样的‘富国’一定不强。”
“琉球政府要抓大放小,给老百姓自发的商业活动以生存空间。”……
张广甫得出了结论,应该让老百姓自己来做这些事情。但是,怎样引导、扶持他们呢?如果官府不出面提倡,也许很久才会有聪明人想到这些赚钱的点子。
楚风的办法就两个字:“招标。”
在新移民抵达琉球的三天之后,楚风在总督府门前办起了项目招标会,面向全体琉球居民公开招标,有幼儿园、食堂、洗染坊、理发店、茶馆、养猪场等项目,每项最少要招到一个,最多两个。
楚风提供技术支持。合作条件有三种,谁有资金的,琉球划给土地,自己办去;没钱办的,可以年息二成贷款,也可以用人力折股份,双方合资。
如果某个项目的竞争者多,楚风按照他们的自身条件,择优挑选两个;如果没人应标,就加大琉球方面的优惠条件,直到有人接标。
所有的中标者都要和琉球政府签订正式文书,楚风命令侯德富制定了详细的格式合同,每一份都盖上总督府鲜红的大印。
陆猛对此表示不解,他认为这完全是多此一举,汉军才是保证履行合约的力量,“如果没有汉军,这份文件就是废纸;如果汉军忠于您,有没有文书也无所谓,大人一句话,谁敢不执行呢?”
楚风笑笑,“侯德富,你来回答这个问题,我记得曾经告诉过你答案。”
侯德富一本正经的说:“武装力量是秩序存在的保障,但秩序的建立绝不仅仅依赖武力。”
“还有什么?”
“公正的法律,力量的自我谦抑,还有……”侯德富想了想,说出最近从楚风嘴里学到的一个新词,“契约精神。”
第五十五章 大杀器
幸存者不到琉球人数的十分之一,但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冲击。是的,常州被屠,我们从临安跑到了琉球;如今海峡对岸的泉州,也发生了同样的惨剧,我们还能跑到哪儿去?
参与救助的敏号全体乘员,和那些惊魂未定的幸存者,把真真切切的死亡信息带到了琉球,恐慌在蔓延,以至于楚风的招标会受到极大的影响,他一再增加优惠条件,恐慌中的人们也不愿接标,好不容易才每项凑到一个,当然,老居民是主力,新移民只有一个人接下项目。
不能让恐慌无休止的蔓延!楚风组织了一次阅兵式,琉球仅有的一百名士兵,排成十乘十的方队,操着正步在总督府外的大街上来回行进了半个时辰。
正步走,体现军人的威武雄壮,体现军人排山倒海的气势和所向披靡的气概,任何人第一次面对面的见到阅兵式上的正步走,都会被它整齐划一的动作震慑。
全身黑色军服,头戴闪亮钢盔、身穿精钢胸甲,腰挎军刀、手执长矛的汉军士兵们,将手中的长矛,与地面成45度角指向正前方。一百双脚踏着同样的步伐,按着同样的节拍抬起,再同时践踏大地,似乎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它的前进,小小的百人方队,竟然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陆猛的辛苦没白费,士兵的汗水没白流,老百姓从来没见过这样威武雄壮的军队,百人为整体,严密结合如同一部机器的军队。
也许,这支军队能保护我们吧?
末日来临般的恐慌情绪,在阅兵式后理所当然的减弱了。
逃,是逃不掉的,锦田山大屠杀的殷鉴在前,父母妻儿、兄弟姐妹就在身后,汉军士兵们训练的热情进一步高涨,陆猛适时推动了练兵的高潮。
这些还远远不够,要对付幅员三千万平方公里,奴役着欧亚大陆上数亿人口的蒙古帝国,琉球的力量还是太单薄了。
人口问题被摆上了台面,经过仔细讨论,琉球政府制定了横跨海峡的救援计划。
这次行动在锦田山幸存者中招募三到五名勇敢者,派他们到泉州的每个村镇去,讲述锦田山的惨剧,发动老百姓逃离泉州。然后以敏号、虎号帆船为平台,在约定的地点接这些老百姓渡海到琉球。
元鞑子以暴虐屠杀为统治手段,很容易激起民愤,四等人的分法更是激起民族矛盾,这样的社会条件下,动员沿海地区具有初步海洋意识的民众移居琉球,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何况,琉球方还有很多手准备:煽风点火、传播谣言、金钱利诱,不信会有人铁了心肠当鞑子的四等顺民。
中国古代政权最低只延伸到县一级,乡村则为乡绅治政,管理相对粗疏,再加上幸存者熟悉本地情况,必要时还能利用金泳这个内应,可行性非常高。
眼下福建沿海的局势,是双边四方,大宋行朝和琉球为一方;元鞑子和蒲寿庚为另一方。元鞑子拥有陆地上的绝对优势,海战就稀松平常;大宋行朝的陆上力量较弱,但有民心所向,闽粤赣各地有文天祥、苏刘义麾下诸路义军策应,更有十万水兵、战舰千艘,拥有海上的绝对优势,蒲寿庚降元前将宋帝堵在泉州城外,张世杰一怒之下抢了他四百多条海船,蒲寿庚屁都没敢放一个。
琉球的力量最弱小,但发展速度最快,眼下必须利用大宋行朝对元鞑子和蒲寿庚的牵制作用,在夹缝中争取尽量多的人口,以最快的速度发展壮大。
因为历史告诉楚风,这种牵制作用最多只会存在两年了!
经济、工业、人口,都有了解决方案,轮到大杀器登场的时候了。
大半个月前,祝季奢就送来了一船硝石,随船到达的还有五名工匠和十多个家属,楚风把他们秘密安置到军营,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在村东三里外一处隐蔽的山谷里建设了工坊,又让郑发子带着土人去火山构造带,挖了许多硫磺。
山谷中的工坊内,工匠们正忧心忡忡。“爹,祝家明明说送我们去福州的铁匠铺,怎么把我们弄到琉球来了?一连半个月,半句话都不和咱们说,看门的人好像木头做的,只管把好酒好菜来招待,就是不准出门,这是啥意思啊?”
雷洪扫了一眼二儿子,“哼,还能有什么,不就指着咱的手艺吗?”
三儿子雷锁住一下子急了:“这可不行,爹爹,咱的手艺是战场上用的,可不能传给番邦外国,做汉奸,活着被人戳脊梁骨,死了要被阎王爷打进十八层地狱的!”
老二银住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怏怏的说:“老三,你就省省吧,咱们拖家带口的,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雷锁住脸红筋涨,捏着拳头说:“二哥,你忘了大哥是怎么死的?”
说到死去的大儿子,雷洪心头又酸又痛。二小子蔫巴,三小子暴躁,只有他们的大哥,从小儿懂事,知冷着热的,七八岁就帮着爹妈照顾俩弟弟,十二三岁就上所里工坊干活儿糊口。金住这孩子,生怕爹妈操心,问他冷不,大冬天穿件薄夹衣也说暖和,问他饿不,一碗稀粥顶半天还说饱着……可惜,可惜这么好的一儿子,已经死在鞑子手上了!
两年前的郢州之战,雷金住奉命随同厢兵一起,押送火器到黄州武定诸军都统制张世杰军中,半道遭遇鞑子游骑袭击,为这些新锐军器不落入敌人手里,雷金住点燃了引药,七十枚震天雷外加一千五百斤火药同时爆炸,与冲近的数十名鞑子骑兵同归于尽。
可怜我的儿啊,当下就粉身碎骨,连尸首都没留下!想起早早过世的大儿子,雷洪的脸上老泪纵横。
见父亲流泪,银住、锁住兄弟慌了神,也不争了,一个端茶倒水,一个递手巾,忙着安慰父亲。
自从大儿子死后,雷洪的工作就不再是为了那点微薄的工食钱了。兵危战凶,朝廷的会子(纸币)新发行一界,上一界的就不值钱了,会子越发越多,币价越低、米价越高,雷家父子三名熟手工匠,一个月拿到手的会子还不够买两石米,养活全家七口人只能勉强糊口,三爷子做起活儿,却比以前十倍的卖力。
有人问他:“老爷子,做这个活计,不过是为了糊弄家里的几张嘴巴,何苦累死累活的做?朝廷还能为你个工匠旌表褒奖么?”
雷老头脖子一梗:“只要这些东西能多炸死两个鞑子,就是不给一文工食钱,白干我也要做!”
是的,只要想到自己做出的火器会被运到前线,把鞑子炸得哭爹叫娘,就好像亲手替金住报了仇一样,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恨不能全天十二个时辰守在军器所里,一刻不停的干活!
长时间高负荷的工作,老头子甚至觉得,每一颗震天雷、每一个火蒺藜,都附着逝去孩儿的一缕忠魂……
但是,鄂州陷落,常州陷落,镇江陷落,老爷子就不明白了,自己亲手打造的上好火器,还有军器所里重达五十斤的步人甲、可射三百步的伏远弩,这么精良的武备,怎么打不过元鞑子呢?
尽管知道元鞑子优待工匠,就算屠城也会获得免杀,但老爷子绝不愿意给杀害儿子的仇人做工。在临安朝廷投降后,他就带着儿子、徒弟和家属,沿两浙路南下逃到了处州。
秀王赵与檡战死,浙南失守,全家人又踏上了逃难的路途。
可恨那祝家欺人太甚,假说雇我们去铁匠铺做事,却把我们送到这琉球海岛番邦,若是他们好说好散,还有商量;若是以力相逼,哼哼,老爷子看了看墙角的藤箱,那里面的宝贝,好歹请他们尝尝味道!
第五十六章 一起干
楚风并没有尝到震天雷的味道,因为王大海和他在一起。雷洪是工部军器所的火器匠把头,王大海所在的船场曾经替朝廷水师建造战船,两人共事过整整三年,都是各自业内的顶尖熟手匠人,自然惺惺相惜,相互之间友情颇深。
得知琉球人就是临安走海路逃难的匠户,雷洪又惊又喜:“去年船场匠户出海逃难,全临安都传遍了,有人说你们去了高丽,有人说你们去了日本,还有说什么安南、占城的,谁都没猜到,你们居然在琉球!”
王大海朝他胸口一拳:“老哥,没想到临安一别,咱们还能在琉球相见!”
“好你个王大海,做人不地道啊,照说是你相邀,老汉我就是爬也要爬着来,何必使这个逼上梁山的计策?”雷洪看看房外衣甲严整、持矛肃立的汉军士兵,啧啧赞叹道:“想不到,一年多时间,你在海外打下这么大个基业。”
王大海略显尴尬,“老哥误会了,琉球的事业,都是这位楚风楚总督的手笔。”
总督?以前只在戏文里听说过总督天下兵马大元帅,这总督,难道是朝廷在琉球新设的官职?雷洪脸色发白,他在工部兵器所接触过不少朝廷官员,知道刚才自己那句话,叫猜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