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人家为了咱大都百姓,不怕流血不怕死的打仗,从淮北、辽东上千里地的过来,都是爹生娘养的,偏生咱大都百姓就是铁打的心肝,铜做的肚肠?当即就有百姓,包括乔小二一家人跑上了街,拉着汉军士兵往自己家走。
“咱家房子不宽,总有个热炕头,怎么能看着弟兄们,看着救咱百姓的恩人们,顶着北风、冷冰冰的睡在地上?传扬出去。扬州人、开封人会戳咱大都人的背脊骨啊!”
然而,好说歹说,官兵们是不会进民宅的,被扯的急了,就憨憨的一笑:“咱们汉军有纪律,进城前三天不得进民宅住宿,违者军法处置。实在没地方住,也得等入城三天之后,牧民的文官升堂,军法官、军需官到齐,再按规定借民房住,另外还得给租金呢!”
好嘛,话说到这份上,再拉,就是害人家犯军法了,乔小二只好悻悻的回到家里,躺炕上跟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一想,汉军兵们半夜里入城,明天早上一定饿了,终不至叫人家啃干粮?那咱大都百姓还不得被别处人笑死?!他这就半夜里爬起来,忙了大半宿。蒸好了几百个包子,预备一大早送去劳军……
“没想到没想到,”乔小二不停的摇着脑袋,回忆着两个时辰前的奇遇,“怕他们忙了小半夜,只怕肚子早就饿了,五更天各位街坊邻居还没起床,我就蒸好包子用鸡公车推着送去,哪晓得不但没有送出去,汉军还给了银子……”
乔小二话还没说完,旁边就有不知内情的人起哄:“乔二哥你真钻钱眼里去了。汉军的钱你也好意思收?人家流血卖命,救了咱们千千万万的百姓,试问该收咱多少钱,才付得起人家流的血、掉的命?荒唐!”
“阿唷也,我要送的出去,我要能推掉钱就好啰!”乔小二叫起了撞天屈,“刚把包子送去,人家死活也不收,再过一会儿,就见他们烧起热水,又取出一个一个的小铁盒子浸在开水里,不一会儿拿出来,用奇怪的刀子割开,却原来装着煮好的肉,那香味,啧啧……又有布袋子装着炒米,抖一些到另外一个大些的铁皮盒子里,再冲进开水,就是碗香喷喷的大米粥,另外还有水果蜜饯、干鱼片下饭,可不比咱们吃的差呀!”
听到这里,就有人笑道:“怪不得汉军不收你的包子,感情人家都准备了好东西,哪儿稀罕你那几个包子!”
乔小二点点头,又话锋一转:“是啊,咱就推着车子走,心说咱这算自作多情吧,不曾想后面来了个军官,说既然是劳军的东西,也是大都百姓一片心意,便留下来给士兵们加餐,说罢就硬往咱怀里塞了块银币。本是劳军,怎么能收钱呢?可咱推不掉啊,人家几个兵上来,一人手里拿一银币往咱怀里塞,推掉这个推不掉那个,到最后要再不收。咱怀里就不只揣进一个,是揣七八个啦!
汉军弟兄们就吃咱的包子,那军官又对着他们教训开了,什么一饭一粒皆来自百姓,一丝一缕均取自公民,这包子就是大都百姓的一番深情厚谊,就好像家里父母蒸来给你吃的一般,汉军儿郎便当视天下百姓为父母,努力杀敌报国,才对得起百姓厚爱……嗨,那时候咱在旁边听得呀,只有那么脸红了,说什么大都百姓的情意,可军官给我的银币还在怀里揣着呢,咱羞得到处找地缝钻呀,只这天街上铺的青石板钻不进去罢了。”
这乔小二常年市井中卖包子,三教九流都打交道,口齿灵便不说,还很有几分滑稽,逗得人们都笑,真龙天子,王者之师,真真不同凡响呐!
刘老爹点头而笑,他的经历又有所不同。
昨天半夜里就有人敲门,几位男男女女,其中一名白白净净、圆脸蛋微胖的女人,和和气气的问道:“大爷您好,我们是大汉帝国法部、情报司、保安司的联合调查组,想问问您,这附近有没有欺压百姓的恶霸地痞,还帮着北元胡虏残杀我军民百姓的汉奸叛徒?”
怎么没有?儿媳妇被放羊羔儿息的色目商人抢走,儿子被活活逼死,就留下年迈的自己,带着个小孙子苦熬度日,这不是天大的仇恨,海样的冤屈?
刘老爹像见到了亲人,把苦水倒了个一干二净,那女官拿着纸笔记得清清楚楚,足足半个时辰才告辞而去。
汉军是要保护百姓,还要替蒙冤受屈的百姓报仇雪恨的,无论南来的过客,还是说书先生的口中,都是如此说,刘老爹并无怀疑,但他的疑惑便是,从来内宫中才用女官,怎么大汉帝国抓汉奸叛徒、恶霸地痞这样的事情,还用女人呢?
不过很快他的疑惑就化为乌有:又走访了几家人,收集了证据后,那女官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兵,冲进了放羊羔儿息、压迫百姓的色目番商家中,指挥士兵们查抄财物、清点人口,曾经不可一世的西域胡商,被捆成了大肉粽子,垂头丧气的押了出来……
到这时,大仇得报的刘老爹已是老泪纵横,但他决没有想到,更加令他欣喜若狂的事情发生了。
那女官连夜在府中清点人口,查验帐册——大汉皇帝楚风说过,正义,哪怕能早降临一分钟也好!
正要离开的刘老爹,竟然在色目富商的府门口等到了恢复自由的儿媳妇!原来她并没有被远卖,而是留在胡商家里做奴仆,被汉官查得明白,立刻开释出府!
这一刻,刘老爹只觉得大汉真是太好太好了,好得他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无法用任何词汇来表达感激之情,狂喜到了极点的眼泪,从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流过……
回到家里,最欢喜的还是小孙孙,诀别数年之后,母子重又相见,娘儿俩抱头痛哭到天明,这会子昏昏沉沉的刚刚睡下,刘老爹则和续弦的老伴张大娘来到了天街上,皇上恩泽比山高、比海深,无以为报,只好多磕两个响头,祝福他老人家百子千孙、江山万万年罢!
“来了,来了!”靠近南门的百姓喧哗起来,整条天街上一阵骚动,人人都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往南边看去。
一队全副武装的汉军士兵当先开道,盔甲锃光瓦亮却有深浅不一的刀箭伤痕,刺刀寒光闪闪细看却能发现刺穿敌人盔甲时崩缺的锋刃,当头一面猎猎飞扬的战旗,还带着战火硝烟留下的痕迹,小牛皮靴子上沾满了驱驰千里的征尘,在主人用力踢踏下狠狠的践踏着大地,甩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这是汉军各英雄部队选出的战斗模范,有第一军攻坚英雄连的李世贵,有血战淮阳连的姜良材,有第三军所属定远堡英雄团的于小四……每一名官兵,或多或少、或大或小都带着伤疤,伤疤,那是战火硝烟给男子汉们颁发的勋章。
每一个官兵,身材或许不算高大,站起来却如泰山般巍峨,体格或许不算雄壮,却是击败了怯薛军的无敌雄师,在大都百姓一浪接一浪的欢呼声中,他们坚定如钢铁的眼神里渐渐多了丝丝柔情,就如他们在闽广、在临安、在扬州接受家乡父老的欢呼时一样。
对敌人的恨,对百姓的爱,这本是一体两面。
咦?正摇着小旗、敲着锣鼓、舞着长龙和狮子迎接大汉皇帝入城的百姓们,突然停下了欢呼,惊得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开道的先锋部队之后,并不是大汉皇帝楚风的御驾,而是许许多多的牌位!
这是怎么回事?一位帝王在攻克敌都,收复燕云这样光辉灿烂到了极点的日子,不是站在包裹着黄金、镶嵌着宝石、九重云霄般华丽高贵的御辇上接受百姓的欢呼,而是让一堆灵牌走在了自己前面,把光辉和荣耀让给了逝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渐渐的,抬灵的队伍走进了,灵座上供着鲜花、火烛,灵位上金漆未干,有识字的秀才睁大了眼睛一一念道:
“故宋精忠鄂王岳飞岳武穆之灵位!”
“故宋状元公西湖殉节陈文龙之灵位!”
“故宋两淮制置大使李庭芝之灵位!”
“宗泽、李纲、韩世忠、梁红玉……”
这些必将在我们这个民族的历史上永远散发光辉的名字,每一个都是那么的震动人心,有读书人已是热泪盈眶,如疯如狂的道:“好啊,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今日宗泽宗爷爷在天有灵,当喜笑欢颜!”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岳武穆您睁开眼看看,如今咱们的大汉,已经马踏幽燕、直捣黄龙了呀!”
“文龙公,您赤胆忠心、殉节西湖岳王庙时,可曾想到此时此刻?”天街旁边酒楼上,替陈吊眼从淮北海运粮草到杨村的老将陈子龙,举起斗大的酒杯一饮而尽:“陈瓒叔父、老太夫人,我陈家一门英烈在天有灵……宿愿得偿,宿愿得偿,当浮一大白啊!”
汉军中走在最前面先锋队伍的姜良材,高擎着猎猎飞扬的金底苍龙旗,紧紧的抿着嘴唇,脸上肌肉宛如岩石般坚硬,一双虎目却是泪水肆意流淌,沿着双颊留下,浸湿了大片衣襟。
李大帅,随着您死守扬州,蒙元兵锋是那么的凶戾,践踏了我们家乡淮扬大地,当您杀身成仁之后,我们却被朱焕裹挟着投降,去辽东戍守时,以投降者的身份经过了大都,也把耻辱留在了这里。
但今天,我们已洗清了污名,淮扬血战死伤枕籍,我们没有退缩,我们没有畏惧,因为您和泰州、福州、泉州殉国的兄弟,都在天上指引着我们前进!一路北来,庞士瑞、王仁、牛大胡子……他们都倒在了阵地上,他们身上累累的伤口没有一处在后背!我们用鲜血和生命,洗清了令李庭芝大帅蒙污之名。
现在,我们以解放者的身份,堂堂正正的进入了敌人的都城,踏破了忽必烈的虎狼之穴,李大帅、庞士瑞、王仁、牛大胡子……各位牺牲的弟兄们,请你们见证,我们已履行了誓言!
忽地心头一痛,可惜了,媳妇儿,小栓子,你们没有等到今天……
姜良材正想到痛处,就见队伍旁边人群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眉眼间倒有八九成像小栓子,见了他全身盔甲、浴血沙场的样子也不害怕,竟然叫着“爹爹”扑了上来!
原来这就是刘老爹的小孙孙,和他妈重逢,哭了一整夜,到早晨才昏昏沉沉睡过去,刘老爹就没叫他们起来,自个到天街迎接御驾。
不曾想锣鼓喧天,把两娘母吵醒,这不赶紧的过来瞻仰圣驾嘛!
偏生姜良材和刘家儿子有七八分相似——要不咋刘老爹孙子有些儿像小栓子呢?他虚岁才八岁,昨天见了娘回家,只道爹爹也会跟着回来,这会子昏昏沉沉的,见了姜良材就叫起爹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儿子……”这可是冲犯大军的罪过,放蒙元统治时,就给你一刀两断呢!母亲吓得急了,冲上来抱起孩子,抬头一看姜良材的面容,却是愣了一愣,这才明白孩子为什么突然喊起了爹爹。
“这位大哥,好像孩儿过世的爹爹~~”不知怎的,这句话脱口而出,刘家媳妇明白过来之后,羞得满脸通红,抱起孩子就往人群里逃,心下扑通扑通乱跳,捂着发烫的脸,心道:唉呀,没得说这些干什么?被人瞧得轻了!
队伍继续前进,姜良材却如魔怔了似的魂飞天外:刚才那小孩子,和我的小栓子好像啊,那么天下百姓的孩子,何尝不是我的小栓子?当兵报国,保护百姓,就是要保护千千万万的小栓子呵!
姜良材把步子甩得更有力,大旗擎得更高,他发誓奋勇作战,不再让百姓的孩子,遭到小栓子那样悲惨的命运。
欢呼声如潮水涌动,锣鼓声好似春雷滚滚,大汉帝国皇帝的御驾终于到了城门口,楚风此时才在御辇上接受百姓的欢迎。
“是的,尽管我身为皇帝,但我决不会认为自己有资格排在岳飞、陈文龙他们前面,因为我没有绝望过,没有像他们那样身处死亡和忠贞两者必选其一的艰难处境。”楚风正和并坐的乌仁图娅解释,为什么让英烈的灵位走在自己的前面。
让乌仁图娅这位辽东乃颜部的公主坐在御辇上,帝、后并入大都,也是向漠北诸王、辽东诸部表明了政治态度,何去何从,由他们自己好好想想。
听了楚风的解释,乌仁图娅只是微微笑笑,既然身为辽东诸部的公主,她也有自己的看法:“夫君啊,似乎您的谦让,不但激起了极其高昂的军心民气,还让自己的威望进一步提高呢!看,两旁欢呼的百姓简直如痴如醉,就算我父汗彻底掌握着麾下部民的生杀予夺,在检阅他的部族时,也只能从部民的眼神中看到敬畏,而现在,”
乌仁图娅指了指两旁无数涕泪交流的百姓,“我看到了爱,我还看到了以死相报的决心和无比的忠诚,我想,他们今生今世,还有他们的子孙,都绝不会背叛您了。”
“是吗?”楚风摸了摸鼻子,政治从来都是黑暗的,如果用正义的手段,取得一些很好的结果,似乎也不能算操弄人心吧?
“哼哼,”乌仁图娅笑了笑,“在辽东乃颜部,为了让蒙古武士死心塌地替你卖命,我可是自毁形象啊!可怜我草原明珠,如今在辽东只怕早被说成泼妇了。”
楚风打着哈哈,“嗯嗯,对吧,我的亲亲小乖乖帮了大忙,夫君重重有赏,这样吧,今天夜里,咱们……”
脸上神色庄严无比,军民百姓只当他在和第五皇后商议国家大事呢!
乌仁图娅没好气的摸了摸已显出轮廓的肚皮,翻了翻白眼:“胡扯吧,到我生了孩子,你还得等大半年!”
正在调笑,就听得有人喊道:“报,启奏吾皇,留梦炎、卢世荣等汉奸家中,已被忽必烈抄没一空,家财人口去向不明,惟汉奸们被杀,横尸当场。”
哦?楚风笑笑,做忽必烈的走狗就是这般下场?不过狗没用了,当然是杀掉吃肉嘛!
“在报纸上登载新闻,好好揭露一下忽必烈的丑行,也为将来想做汉奸的树一个榜样。”楚风冷冷的道。
“另外,问问第三军,衔尾追击忽必烈的部队,到哪儿了?战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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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忽必烈忙忙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带着五万兵马、后宫妃子和真金太子,还有搜刮的民脂民膏,向大都西北的居庸关疾驰。
大都向北到蒙古高原深处,有两条路:东北方向出古北口,西北方向出居庸关。
从大都出发,这一路上都有汉军尾随追击,撵着忽必烈的屁股揍,追兵嘛也不多,就那么几千万把人,偏偏咬得紧、追得急,这位苍天之主三番五次想回头好好打一场,无奈害怕汉军大队追来,一转身追兵又停下摆阵,真要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岂不是送命在这荒郊野外了?
死守大都,就算被击毙,也是君王殉国,留个美名传扬后世,这一跑出来嘛就不同了,要再被击毙,那就是死在了逃跑路上,千秋万世担着个臭名。
正因为如此,出大都城之后忽必烈跑得特别急、特别快,无论如何,他不想让自己落到花拉子模皇帝摩诃末同样的下场,被追兵追杀而死——那实在太丢脸了!
何况,另外一层,他也想到了漠北各大营的驻军,此时此刻他重新燃烧起了斗志,回头看看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以下的大都城,一时心如刀绞:这座蒙古大汗汗号命名的城市,可是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倾注了一腔心血,由刘秉中、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