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形的密集程度,已经到了骑兵所能达到的极限,奔驰之际后面马儿的前蹄,几乎要踩上前面马儿的后蹄,左边马儿的尾巴,差点要和右边马儿的尾巴相交缠,蒙古、中亚各族武士凭借十年、数十年苦练的神乎其技的马术,才能保证攻击流的顺畅。
山冈上的楚风做出了结论:“对面的蒙古将军非常善于学习,或者说,在征服三千万平方公里土地、成千上万民族的过程中。他们必须善于学习。”
最初,漠北草原上铁锅都是珍贵物件,哪儿有铁器?蒙古武士用兽皮做盔甲、兽骨做箭矢,但在和大金、西夏的战争中,他们学会了冶铁,或者准确的说是学会了用弯刀逼迫各族工匠们提供铁制武器——成吉思汗下令,每攻破一座城市,高过车轮的男子都必遭屠杀,惟有工匠可以幸免,代价是成为匠户营的奴工。
曾经,他们对深沟高垒的中原城市望洋兴叹,但在征服西亚的过程中,他们又学会了回回炮,当然,准确说还是学会了用弯刀和金银驱策西域回回炮匠,从此坚城不再是马背民族的禁地。
大汉帝国使用火器之后,北元很快也学会了火炮,虽然技术水平上的鸿沟让双方有着相当大的差距,但他们的的确确跨过了有和无的界限。
现在,对面的海押立万户刚刚一战就懂得了减少承受火力的正面,无疑证明了大汉击败蒙古帝国的过程,决不会像西班牙征服印加、大英帝国剿灭澳洲土著、葡萄牙殖民西非那样轻松加愉快。
“有些人,赞誉敌人的强悍,只不过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乌仁图娅瞧着楚风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当年伯颜攻定远堡之战,她就被火器的威力震撼,而明白了这种新式武器的作战效果。至少,密集阵型冲锋决不是克制它的法宝。
楚风哈哈一笑,趁着众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战场上,伸手在她挺翘的娇臀上重重一拍:“我的第五皇后,你就老老实实看戏吧,你上场表演的时候还没到呢!”
天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饶是草原儿女不拘礼法,乌仁图娅也闹了个大红脸,一声惊呼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倒是左右瞧了瞧,见众人都关注着炮火连天的战场,小心肝这才不扑通扑通乱跳了。
定了定神,再往战场上看去,海押立万人队已遭到了空前惨烈的打击:
最先发言的是十二斤重炮,每枚炮弹内含七斤高含硝量烈性火药,在爆炸的一瞬间,硫磺、硝石和木炭热烈的媾和、交缠,释放出30万公升的爆炸气体,爆心产生数百个大气压强,形成的冲击波以横扫一切的架势涤荡方圆十丈以内的生命。爆炸产生的能量则超过230万焦耳,如果不考虑散逸。可将230名体重100千克的蒙古武士炸飞到10米空中,当然,还有超过1000度的高温火焰和高速飞行着、肆意收割生命的预制破裂弹片。
每一枚炮弹的落下,都伴随着恐怖的巨爆,炸点近处,人、马在沛然不可御的爆炸威力下粉身碎骨,稍远处被飞射的弹片割得鲜血狂飙,即使用蹬里藏身的绝技夺过,也在冲击压强下震得内腑碎裂,再远点,至少也是七窍流血、耳聋目眩。
强忍着伤亡继续冲锋,一千米上六斤炮和三斤炮开始发言,二百米距离,排枪早已严阵以待……
海押立万户阿拉坦想通过密集冲锋来减少伤亡,殊不知汉军调整火炮,对准他的部队来了个密集射击,伤亡反而比疏散队形更大——密集冲锋对付冷兵器,比如直射为主的箭矢上有着不错的效果,因为正面减小承受伤害少,而且前面的士兵替后面的同伴挡住了箭雨。
但热兵器却完全相反,原因很简单,爆炸。你挤在一块,一颗炮弹落下不正好多炸飞几个上天去?后世的热兵器时代,只有疏散队形、之字进攻路线降低伤亡的,从没有直挺挺的密集冲锋能减小损失。
阿拉坦就算是块真金,没有亲身经历,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后世人总结的经验呢?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而让海押立万人队蒙受了空前的损失,山冈上观战的楚风等君臣。只见战场上血肉横飞,断肢残臂和残缺不全的尸体以及浓稠的鲜血,把这个万人队的进攻路线上变成了一条血肉之路,甚至后面的马蹄会因地面浸透浓稠血浆而打滑!
楚风远观尚有如此感受,身处这个万人队之中的人,上到阿拉坦本人,下到普通一兵的畏兀耳武士赛力杜,个个心胆俱寒:高高在上的长生天啊,万物非主惟有胡大呵,这血和火的地狱,是否地狱魔鬼到了人世间,或者天上的神灵降下了灭世之罚?
身处队尾的赛力杜发现,自己放下牧羊鞭子,追随海都汗兵进中原,也许并不是一个聪明的主意,至少目前看来,抢掠汉地财富、掳回汉人女子的希望,已经非常渺茫了,能不死在战场上,就算幸运了罢。
他身子随着马背起起伏伏,一颗心也在七上八下,默默的祈祷着:“神圣伟大的胡大呀,保佑你的信徒。虔诚的穆斯林逃过浩劫吧……”
身为海都汗麾下名将的阿拉坦,已没有别的办法可想,骑兵冲击步兵阵,即使不考虑躲避火力的问题,也必须用密集阵型保证突击力,否则散漫的骑兵撞上密集步兵阵,一定会被密密麻麻的刺刀捅成羊肉串。
疏散队形加漫射箭雨,使步兵流尽鲜血,密集队形加铁骑踏阵,给步兵致命一击,这是千百年来骑兵克制步兵的看家法宝。可汉军先以火器优势压制了杭爱山骑兵的骑射功夫,又用同样的办法令密集阵型冲刺的海押立万人队还没接触就有了惨重伤亡。
不得不拼了!阿拉坦横下一条心,策马扬鞭驱赶着士兵。
楚风点了点头,这些蒙古武士确实是相当难缠的对手。
蒙古帝国刚刚崛起的十三世纪,他们还保有成吉思汗留传下来的武勇,要知道,直到二十世纪初苏联红军的骑兵,保尔柯察金们仍旧勇敢的挥舞着马刀冲向步兵阵地,那个时代步兵的线膛步枪、定装子弹可比现在汉军使用的滑膛枪、纸包弹先进得多!
不过,蒙古军的极限也就到这里了,在和汉军短兵相接前,海押立万人队先后经受了十二斤重炮、六斤炮、三斤炮、排枪齐射和手榴弹的洗礼,当他们一头撞上汉军步兵阵的时候,握刀的手已经有些颤抖、坚定的眼神已有些犹疑。
那么结果也就显而易见,确实有不少汉军士兵被狂奔的马匹撞飞,但蒙古武士很快发现自己陷入了重重包围,四面八方都有明晃晃的刺刀,绵延的汉军阵线,就像一眼望不到边的刺刀丛林;的确有中亚武士的连枷敲上了汉军的胸口,巨力虽然无法击穿,却把胸前的盔甲打得凹陷了下去,受伤的汉兵连连咳血,可同时也有若干把刺刀,捅进了武士的身体。
呜嘟——呜嘟——
侥幸没死的阿拉坦,终于听到身后传来了撤退的号声,他狂叫起来:“撤退,撤退!”
又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溃败,甚至比上一次还要狼狈,要从肉搏中掉转马头逃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不,攻坚英雄连的士兵们,正兴高采烈的捅穿了一个又一个敌人的胸膛,并准备像上一次那样配合骑兵压上去。
但李世贵下达了奇怪的命令:就地停止,排枪欢送,但不许追击一步!
太奇怪了,怎么会有这样白痴的命令?就连最佩服连长的神枪手郭鹰,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确实不同寻常。友邻各部队都收住脚步没有压上去,眼巴巴的望着大阵两翼,骑兵也没有如以前那样及时出现,步兵们眼睁睁的看着敌人逃了回去,只有排枪和火炮让他们又留下了几百具尸体。
为什么没有追击?海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乌仁图娅身着蒙古公主的盛装,俏生生的出现在阵前,引发了杭爱山、海押立、六盘山各万人队的一片低呼:这位辽东乃颜部的公主,素有蒙古第一美人之称,无数草原男儿在那达慕大会上拼搏就是为了得到她的青睐,哪知道她竟然嫁给了“南蛮子”楚风!如何不叫他们嫉妒得发狂呢?
“海都伯父,我,乌仁图娅,乃颜汗的女儿,您的侄女请您阵前答话。”
皇太孙铁穆耳闻言面色大变,手搭上了腰间的剑柄,平章政事阿术则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海都,眼神中带着揶揄的味道……
第534章 决战七:女人天生会演戏
“此挑拨离间之计。老夫纵横天下三十年。惟伯颜可为抗手,怎么会中这毛丫头的区区诡计!”海都无视乌仁图娅的叫喊,笑眯眯的摸着胡须,向身旁的皇太孙铁穆耳解释。
平章政事阿术笑道:“南蛮子皇帝当我漠北无人吗?这般拙劣的离间计,只好哄哄三岁小孩!”
我倒是多心了,差点中了离间计!铁穆耳暗叹一声,悄悄把手从剑柄上挪开:“是啊是啊,这次咱们同心协力,先灭汉,再开库里台,辽东公主的废话,海都伯父万勿介怀。”
见海都迟疑,乌仁图娅又拍马上前几步,高叫道:“海都伯父,您与先父乃颜汗一辽东一河西,双雄并列、通家世好,如今虽各为其主,当年故交的情谊便忘记了么?先父和您会盟于斡难河畔,折箭为誓、歃血为盟,先父虽已回归长生天的怀抱,辽东乃颜部十万控弦之士犹在。伯父欲取伪汗忽必烈之头颅,何不与侄女、侄婿商议?”
当年乃颜、海都、哈丹、势都儿诸王会盟于不儿罕山、斡难河畔,誓言取伪汗忽必烈之人头,召开真正的库里台大会,此事天下尽人皆知,海都与忽必烈更是在西域、漠北年年交战,中亚各军日夜叩关杭爱山,兵锋直指哈喇和林。
皇太孙铁穆耳麾下杭爱山、六盘山驻军,与海都麾下海押立各军,从北元至元九年开始打仗,到现在整整十年就没停过手,此次协同作战,两边也是泾渭分明,所以乌仁图娅一挑拨,登时两军就互相防备起来,各军万户千户直到牌子头们,一小半心思关注着对面的汉军东向,剩下的心思倒有一大半防备着旁边的“友军”。
旁的人倒也罢了,单单海都听到“各为其主”四个字,脸色一片铁青,心里面翻江倒海的难受:他和乃颜等人一直不承认忽必烈的大汗地位,并发兵征战不休,可现在忽必烈以蒙古大汗身份统一指挥,不是变相的承认了他的汗位吗?各为其主,乌仁图娅可以和楚风夫唱妇随,海都怎么甘心奉忽必烈为主?
但瞧着海押立、杭爱山两军的隐隐对峙,海都一代枭雄。自然知道现在不是逞意气的时候,他故作大方的长笑一声:“侄女之意甚是明了,伯父纵横西域三十年,如何不知道你小儿辈的心思?却不要在此挑拨离间!吾与铁穆耳侄儿精诚合作,取你汉土,快叫你丈夫乖乖投降,老夫看在你逝去的父亲面上,饶他一命罢!”
乌仁图娅正色道:“说什么挑拨离间?海都伯父当年与我先父会盟,向长生天发出了誓言,通力合作取伪汗忽必烈之人头,九死不悔。当年立誓者已尽皆去世,侄女接过父汗遗志继续和那伪汗作战,伯父却背弃誓言,和忽必烈合作来征伐我夫君家,背信弃义的不是辽东,是伯父您啊!”
蒙古人最重誓言,海都当年与乃颜、势都儿、哈丹会盟不儿罕山,向长生天祈祷立誓,这样的誓言是决不可违背的,听乌仁图娅提起,海都汗麾下的蒙古武士们。尽皆面带愧色——辽东诸部履行了誓言,尚在与忽必烈奋战,他们却和伪汗的军队站在了一边。
饶是海都一代枭雄,闻言面色也变了几变,正想着如何答话,乌仁图娅又笑靥如花,娇声道:“海都伯父如何躲在阵中,隔着如许远和侄女答话?难道是怕了我夫君麾下儿郎的枪炮?也罢,侄女便再上前几步。”
乌仁图娅说罢,又拍着桃花马上前几步,站到了汉军重炮火力射程之外。毕竟是黄金家族的嫡系公主、久享盛名的草原明珠,蒙古史上壶盖公主、乃马真皇后、海迷失皇后先后监国,女子亦掌威权,随着她拍马上前,前面两排的武士们或者退后两步,或者摘下头盔致敬,竟然令海押立、杭爱山各军阵脚挫动。
“不意乃颜有女如此,若是灭了南蛮子,倒好夺来配我少主。”阿术瞧着乌仁图娅频频点头,毕竟,他非常乐意看到老对手海都难堪的场面。
蒙古女人从来不讲什么贞洁,成吉思汗铁木真的大妃孛儿帖就曾经被塔塔尔人夺走,还生下了敌人的孩子术赤,铁木真也没计较这事,重新抢回来也就是了。
所以阿术见乌仁图娅英武睿智,就上了心,觉得要是能夺来辅佐铁穆耳,说不定是孛儿帖第二呢!
铁穆耳听了这话,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对面的女子是那达慕大会上令成千上万漠北男儿神魂颠倒的草原民族,明目皓齿、婀娜刚健,肤色白皙中透着红润,真个叫人**!他瞧了瞧远处山冈上立着的大汉皇帝亲征旗帜,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恨不得一刀戳翻楚风,抢了乌仁图娅。
海都就郁闷了,他也无法可想,毕竟是广袤中亚上成千上万民族的主人,海押立、玉龙杰赤、撒马尔罕的霸主,阵前和一个后生晚辈、还是年轻女子斗口,岂不是大**份?不和她说话,让她胡说八道吧,自己和阿术都是活成了精的人,一千个一万个不会上当,可她又是指摘海押立方面违了当年的誓言,又是讥笑自己不敢出阵答话,麾下的士兵听了心里面怎么想?士气是跌还是涨?
没办法,海都只得拍马出阵,在乌仁图娅马前十丈停下,傲然道:“侄女不须白费力气了,老夫何等人物?不夸口,老夫和阿术平章皆是人中雄杰。和你父汗一般无二,断断不会中这小孩家家的离间计。如今老夫也出阵了,辽东和河西恩断义绝,两边战场上见分晓,不要学汉人书生,做这些口舌之争!”
却见乌仁图娅红唇翕动几下,似乎在说什么,海都没听清楚,便抽了两鞭子上前几步,可眼睛里瞧见乌仁图娅面上表情变了几变,时而激动、时而愤怒、时而平静。嘴巴也在不停的开合,偏偏就是听不清声音。
海都年纪大了,耳朵时不时的闹下罢工,他也不以为意,又上前几步,埋怨道:“老夫有些耳背,侄女要战要降,请大声些回答!”
“多谢伯父成全,侄女铭感五内,我夫君亦问伯父好!”阳光洒下,乌仁图娅笑得比牡丹还要灿烂,她拱一拱手:“侄女去了,伯父好自为之!”
这、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成全,什么铭感五内,刚才你说的我一个字也没听见,我还什么都没说啊!海都莫名其妙了。
乌仁图娅刚刚拨转马头,海都心头毕剥一跳,然后很快的沉了下去,因为他明白自己上当了。
身后各军用奇怪的眼神,在拍马回阵海都和乌仁图娅的背影之间瞧来瞧去:刚才海都是背对着己方军阵,所以武士们只能看见乌仁图娅的脸和海都的后脑勺,通过乌仁图娅的表演,三十个万人队的所有武士,都瞧见海都出阵之后和乌仁图娅“小声的说了些什么”,然后乌仁图娅就高高兴兴的回阵去了,还说了些“多谢成全”、“铭感五内”的话……
“怪不得,怪不得汉军没有追击就放咱们回来了,原来汗王早和汉人有联系!”刚刚退下来的万人队中,赛力杜兴奋的说着。
就连受了伤的蒙古百户,也连连点着头,低声道:“是啊是啊,想当年汗王和乃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