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泉泄气地丢开衣服,坐在床边郁闷:“我就是不明白,他们怎么能那么快找到停车场去?到底哪里有问题被他抓到了?”
罗丹收紧双臂,把头埋进他颈项间:“想不明白也没办法,早点睡吧,明天还不知道怎么办呢。”雷泉无奈地点点头,挨着他躺下,刚准备关掉电视,晚间新闻小姐的一句话顿时让两人睡意全无。
“我市青年企业家罗丹拒捕潜逃案又有后续事件,其女友法国归来,知悉此事,因打击过甚,割腕自杀。现已送往市第一医院抢救,截止记者发稿时,尚未渡过危险期……”
雷泉感觉得到搂着自己那人在刹那间全身冰凉。他忙反身把他纳入怀中,低声提醒:“这肯定是彭飞的又一招诡计,别上当。”
罗丹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想了又想,还是摇头:“不可能,他怎么能拿自己妹妹的生命开玩笑、耍诡计?玲玲一定真的出事了!”
沉默半晌,他突然道:“我要去医院看看。”雷泉骂道:“你他妈疯了!不管这事是真的假的,摆明都是要引你上钩的圈套!如果是假的,那是彭飞在等着抓你,如果是真的,那是警察在等着抓你!”
罗丹咬咬牙:“玲玲是个善良的女孩,我这样辜负她,她还是肯原谅我,祝福我。彭飞对我使的这些手段,让我沦落到这一步,她原本是一点都不知道的。我怕她真的因为突然间知道这些事受不了做了傻事。事情是因我而起,我不去看她,良心不安。”
“你清醒点好不好?如果她因为知道了这些事就自杀,那你跑去看她,被抓起来,她就算上次没死成,这次也会被你害得再死一回!”
罗丹抬起头望着雷泉:“泉,如果是你,听到你的小文因为你自杀了,躺在医院里,生命垂危,不知真假,你会不会去看她?”雷泉一怔,说不出话来。
罗丹搂紧他,在他肩头轻轻叹息:“我们是男人,有些事明知犯傻,也一定要去做。”
沈寂半晌,雷泉拍拍他背:“明天我陪你去。”
“不要,我自己的事,自己去就好。”罗丹坚决反对。
雷泉倏地捏住他下巴,抬起他的脸和他对视:“你真的以为,我还能轻易放手吗?”
他眼中流露出的,是罗丹似乎很熟悉,又似乎从未见过的光芒。瞬间的失神,他感觉身体被一个炽热的吻烫到,连累心也被烫到。
那一夜,他们不知疲倦地作爱,仿佛明天,是这世界存在的最后一天。
天终于亮了。雷泉竭尽所能用手边的工具,改变两人的相貌,然而最终的结果,也只能勉强瞒过陌生人,如果碰到彭飞之类,肯定撑不过。
定好了计划,两人步行来到医院。罗丹把自己打扮成小报记者的模样,缠着咨询窗口的小护士聊天,套问玲玲的病房情况,而雷泉悄悄潜入员工休息室,弄了套医生的职业装出来。
两人在二十多层的楼梯间碰面,交换了一下信息。彭玲玲的确因为割腕自杀而送来抢救,昨天夜里已经醒过来。比较幸运的是,这次事件虽然被当作新闻报导了,可是警方并没有给予重视,只是昨晚患者清醒后,作了一个简单的笔录就离开了。患者的哥哥也只是在送医院当天跟了过来,留下足够的治疗费用后,一直还没来探望过,也没有请特别看护之类的人来照顾妹妹。
玲玲割腕的整件事都透着怪异。两人分析,警方那边不重视,可能跟lisa姐熟识的那个大人物施压影响有关,而彭飞这边不来照顾妹妹,却让人猜不透。他一向相当疼爱妹妹,没可能发生这么大的事,反而连探望一下都不来。
值班的医护人员是每两小时查一次房的,两人看表等着今天第二次查房时间过去,罗丹穿上医生的衣服,雷泉扮做跟在一边的病人,向玲玲的病房出发。好在这是市立第一大医院,医护人员众多,一路上虽然碰到不少“同事”,却没人因为不认识罗丹而表示惊讶。
终于来到玲玲的病房前,罗丹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雷泉在附近的走廊长椅上坐下来,帮忙把风。
上午的阳光浓烈,透进宽大的玻璃窗,把雪白的一切染上金黄色的光晕,玲玲就睡在中央的病床上,苍白的脸,在黑发的映衬下,像一束决烈绽放的百合。
罗丹揪心地走近她,这个曾经最接近他生命的女子。习惯性地轻拨她额前秀发,却看到右手腕重重包裹的雪白绷带上犹渗着血晕,不觉手一抖,碰到了她光洁的额头。
玲玲睡得很浅,轻轻的碰触便把她弄醒。睁开眼,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罗丹半晌,又闭上眼,轻咬下唇。这是她在自以为作梦时的习惯动作,罗丹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柔声说:“是真的,不是幻觉,我来看你了。”
玲玲受惊地睁开眼,再度望向罗丹,眼神中掠过千万种思念,最终却变成惊慌,她低声急促地说:“丹,你快走,这里很危险!”
异样的感动自心头泛起,罗丹用最平静的声音安慰她:“放心,既然我能来,就可以安然离去。让我再陪你一会儿。”
玲玲闭上眼,咬着下唇,想说服自己这依然在梦中,可以光明正大地和罗丹在一起,不用担心他的安危,眼泪却无法控制地破译自欺欺人的谎言。
罗丹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柔声说:“别哭,别为我担心,一切都会好的。”却招惹来更多的泪水滑落掌心。
等玲玲的心情稍微平复,罗丹才问:“为什么要做傻事?为什么要伤害自己?”他想过不下十种答案,却意外地听到玲玲哽咽的声音:“丹,我对不起你。”
“玲玲,你在说什么?即使再找一万个理由,也只有我对不起你才是。”一句话却牵出玲玲更多的泪水,她咬着唇流了半天泪,突然抬头:“丹,我对不起你,我哥对不起你!我是觉得没脸再见你,才想到自杀的。”
果然是为了这个原因!罗丹叹气,轻抚她的秀发:“傻丫头,虽然你哥对我的报复有点过分,但毕竟是我对不起你在先,这最终也不过是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无论如何,都怪不到你身上。答应我,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再伤害自己了。”
玲玲神情激动地摇头,一张脸益发苍白:“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事情根本不是这样子的!我哥他……他是魔鬼!”
看着罗丹错愕不解的表情,玲玲咬咬牙,开口道:“我没有死成,大概是老天爷不许我懦弱地逃避。既然如此,我就必须告诉你真相。”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大概觉得自己无法面对罗丹,扭头望着窗外一片灿烂的阳光,轻声道:“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我从来不知道,哥劝我从法国回来,带你去接机,介绍我们认识、交往,直到我们订婚,统统都是他设计好的圈套。”
“我以为他送给我一个幸福,事实上,那却是针对你挖的地狱。他一直在等,等我们结婚,等我拿到合法继承权,然后送你离开这世界,好收割他精心培育的果实。”
“这些年他在你身边挖了无数陷阱,做了无数准备,随时可以掀翻你的天地,他既怕你不够爱我,不断指导我如何才能绑住你的心,又怕我太过爱你,不断怂恿你到外面风流快活。”
“他几乎准备好了一切,却算错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没想到你会突然爱上别人,决绝地结束我们的一切,让他的计划胎死腹中。所以他发动报复,想逼你回到我身边。那天你离开,彻底断绝这个希望后,他又拿出第二套方案,一方面雇人杀你,一方面伪造遗书。第二件没想到的事,便是在需要我这个一直被蒙在谷里的小妹配合时,我没有为他的‘雄伟计划’欢欣鼓舞,反而想去帮你这个外人。”
“他锁起我,让我想清楚。我不知怎样才能再面对你,我不知怎样才能阻止哥的疯狂,我只有结束我自己,毁掉他最重要的一颗棋,也许那样,他就会放弃。”
“可是老天爷不许我死,我只好站出来告诉你。把一直以来对你无耻的欺骗赤祼祼地端到阳光下。你想怎么鄙视我,鄙视我哥,就怎么鄙视吧。”
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加上眼睛一直看着刺目阳光,玲玲才说完,就头晕地闭上眼睛,无力地喘息。
逃亡的一路上,罗丹曾设想过无数原因,却没想到这一场友情,从开始就是欺骗。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呆了半天才回到现实中。
“玲玲,你没事吧?”他扶正她不肯面对他的脸,“你怎么能判自己担负这根本不属于你的罪?”他轻抚益发苍白冰冷的肌肤,希望把手心的温度传递给她,“无论别人做了什么,你永远是我心中最善良美丽的人!我和你哥的种种,与你无关,你从此以后,都只准为自己活着,知道吗?”
玲玲泛起苦涩的笑容:“好高兴你不恨我……可是,我却没法阻止我哥。我担心你没法翻身,也担心他玩火自焚,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丹,抱抱我,我出院之后就去法国,永远不回来了。从此以后,只为自己活。”
罗丹俯身给玲玲一个温柔的拥抱,轻轻剥离他生命中这朵百合。
心情沉重地关上病房的门,雷泉迎上来轻声问:“怎么样?”罗丹疲累地把头靠在他肩上,叹息说:“我是个笨蛋,这些年还自以为拥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原来那些明枪暗箭,我从未躲开过。”他顾不得旁人目光,张开双臂搂紧雷泉,想从这人身上汲取到最后的安心与信任。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雷泉还是安慰地拍拍他背,“先离开这里吧,太危险了。”温暖和力量透过背心席卷罗丹,将他从寒风飘摇中拉起,落在实地。
罗丹振作起来,点点头,边脱外面罩的衣服边往外走,刚走出十多步,怔住。走廊出口挡着两个人。年轻的那人面带惋惜地看着他们,年长的那个,微笑着,手放在大衣口袋里,而口袋里有什么硬硬的东西顶在里面突出来。不用问,是枪。
他作体贴状问:“和女朋友告别完了?可以走了吗?”指指电梯,做了个请的手势。罗丹感觉雷泉的手伸过来,与他十指交握。他用力抓紧,一同进了电梯。
终于,自己犯傻的行为,还是连累到他了。站在不断上升的电梯里,罗丹回想昨夜的一切。扭头望向雷泉,看到他一脸的坦然,仿佛不过是要和他一起去吃个饭。昨夜,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吧?
是他招惹到他,迷上上床的感觉,又强求他的感情,最终把他扯进原本毫无关系的人际圈子,扯进彭飞的疯狂中。这朵在黑天使狂野绽放的花,从初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枯萎在他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吗?现在撒手,还来得及吗?
电梯在顶楼停下,年长那人又做了个请的手势。四人一同下了电梯,通过楼梯,上了医院大楼的天台。
“好了,旅行结束,二位是该回家的时候了。”年长那人笑笑,从口袋里把枪拿出来,光明正大地指着他们。
罗丹上前一步,挡在雷泉身前,“我可不可以和彭飞通个电话?”
年长那人笑笑:“他知道你一定会来医院,为了避嫌,自己就不来。这样谨慎的人,应该不会在你临死前,成为你最后一通电话的接听人吧?”
“通过话你就把我手机带走,或者也可以用你的手机。”罗丹道。年轻人在一旁劝:“锋哥,就答应他吧,反正在你手里,他根本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就算是送他一个临终愿望好了。”
年长那人想了想,点点头:“OK,给你十分钟。”罗丹连忙摸出手机,拨打彭飞的私人专线。铃响了好久,彭飞才接起电话。
“谁?”询问的声音低沉中透着谨慎。
“我,罗丹。”
“……见过玲玲了?”彭飞停了一阵才开口。
“见过了。”
“知道一切了?”
“知道了。”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我给过你回头的机会,现在没有了。”
“我只想知道,你深谋远虑地策划这一切,真的只为了钱吗?”
“你可以这样认为。”彭飞淡淡地说。
“好,那我告诉你,我从美国回来那年,为了预防万一,把我继承到的财产的三分之一,变卖成现金,存在瑞士银行,凭印鉴任何人都可以支取。”
“……你什么意思?”彭飞的情绪罕见地有些起伏。很显然,他以为他控制了罗丹的一切,他以为他对罗丹的身家比罗丹自己还要了解。他没想到罗丹还有没讲给他听的事情,他没想到十多年的经营,自己还是没能掌握一切。
“印鉴是什么、在哪里,我不说,你永远不可能知道。我用这笔钱来换一条命。”罗丹的语气变得笃定。听到一贯镇定自若的彭飞语气的变化,他心里有隐隐报复的快感。
“你认为你现在名下的产业和你所讲的那三分之一,哪个更多?”电话那边传来冷笑,笑他算不清帐。
“我知道这笔钱换不了我的命,”罗丹平静地响应,“我只想换雷泉的。你告诉你雇的杀手,今次放过他,我就告诉你印鉴在哪。他死了,你得不到任何好处,他活着,对你构不成什么威胁,你还能拿到那笔钱。你考虑考虑这交易划不划算?”说话间,罗丹感觉握着他手的那人一颤,他用力握紧他,把掌心中交递的温暖铭刻在彼此的最深处。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彭飞才开口:“我怎么才能相信这事是真的?你有那笔钱,你告诉我的印鉴不假?”
罗丹淡淡道:“这就要靠你赌一赌。你觉得雷泉的命重要,还是一笔可能存在的巨款重要?反正我告诉你的事,无论真假,都救不了自己的命。”
半晌,彭飞一字字道:“我还是小看了你,十多年了居然还能藏住这一手。好,算你狠!今次我就放过他,不过你最好交待他永远别在我的势力范围出现,没有第二次的幸运!”
“好,你对你雇的人讲一遍。”罗丹打开手机的免提功能,声音足可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到。彭飞的声音传出来:“丁先生,我收回请你干掉两个人的任务,只要罗丹一人就好,报酬我会原价照付。”
年长那人微微一笑:“好的。大概再有半小时,你就可以听到消息,看到想要的结果了,希望那时候,定金之外的全部余款都已经划入我的户头。”
“没问题。”彭飞平静道,“罗丹,现在兑现你的承诺吧。”
“我家卧室的小摆设里,有一只龙形的小金印,龙眼镶钻,就是那个。”
“好,”彭飞道:“希望这是真的,如果我取不回钱,势必天涯海角雇人追杀他。”他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罗丹低头看了看手机,扬手抛给年长的杀手,转身拥住雷泉,把自己的脸埋在雷泉的阴影里,挡住其它人视线,轻声说:“告诉彭飞的,只是一笔,我真正的巨款,印鉴是一只很小的木雕独角兽,就在我们上次和飞车党交手后去休息的那间公寓里。彭飞为了毁灭一切证据,不会真的放过你。你过了今天,一定要尽快找出印鉴,把钱取走,换个身份好好生活。”
雷泉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任他拥着、说着,只是望着他。
罗丹终于松开一直紧握着的手,长出一口气面向两个杀手:“动手吧。”
年长那人笑笑:“交待完遗言了?”见罗丹不语,又道:“子弹穿过身体的那一瞬间会很痛,不过别怕,只要你乖乖的,我不会开枪。你更好的选择是从这里跳下去,只要几秒钟就结束。你会有飞翔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