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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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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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们吐出粉红色的舌头,吹蜡烛,样子很可笑,又可怕。
  姥姥沉吟了一会儿,又来了神儿:“不家一回,我看见了被诅咒的人。
  “那也是在夜里,刮风下着大雪,我在拇可夫山谷里走着。
  “你还记得吗?我给你讲过,米哈伊和雅可夫在那儿的冰窟窿里想淹你的父亲?
  “我就是走到那儿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尖叫声!
  “我猛一抬头,见三匹黑马拉着雪撬向我飞奔而来!
  “一个大个子鬼赶着车,它头戴红帽子,坐要车上像个木桩子巅挺挺的。
  “这个三套马的雪橇,冲了过来,立刻就消失于风雪之中了,车上的鬼们打着口哨,挥舞着帽子!
  “后面还有7辆这样的雪橇,依次而来,又都马上消失了。
  “马都是黑色的。你知道吗?
  马都是被父母咒过的人,鬼驱赶着们取乐,到了晚上就让它们拉着去参加宴会!
  “那次看见的,可能就是鬼在娶媳妇儿……”
  姥姥的话十分确凿,你不能不信。
  我不特别爱听姥姥念诗。
  有一首诗,讲的是圣母有苦难人间视察的事儿,她训斥了女强盗安雷柴娃公爵夫人,不要抢劫、殴打俄罗斯人。
  有的诗讲的是天之骄子阿列克塞。
  有的讲的是战士伊凡。
  关于英明的华西莉莎。
  公羊神甫和上帝的教子。
  女王公马尔法。
  乌斯达老太婆和强盗头子。
  有罪的埃及女人马丽亚。强盗的母亲的悲哀,等等。
  她嘴里的诗歌、童话和故事,数也数不清。
  姥姥什么都不怕,她不怕鬼,也不怕姥爷或者是什么邪恶的人,可就是特别怕黑蟑螂。
  蟑螂离她很远,她就能听见它爬的声音。
  她常的半夜里把我叫醒,说:“亲爱的阿辽沙,有一只蟑螂在爬,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快去把它碾死吧!”
  我迷迷糊糊地点上蜡烛,在地板上爬来爬去地找蟑螂。
  可并显而易见每次都能找到:“没有啊!”
  姥姥以被蒙头,躺在被窝里,含糊地说:“肯定有啊,我求求你再找找!
  “它又来了,爬呢……”
  她的听觉太神奇了,我在离床很远的地方找到了那只蟑螂。
  “碾死了?
  “噢,感谢上帝!也感谢你,我的宝贝儿!”
  她掀开被子露出头来,笑了。
  如果我找不到那只小虫子,她就再也睡不着了。
  在死寂寂的深夜之中,她的耳朵极其灵敏,稍有动静,她便会颤抖着说:“它又在爬了,箱子底下呢……”
  “你为什么那么怕蟑螂?”
  她会讲出一套她自己的理论来:“
  上帝给每一种小虫子以特定的任务:上鳖出现,说明屋子里潮湿了;臭虫出来是因为墙脏了;跳蚤咬谁,谁就会生病……“只有这些黑乎乎的小东西,爬来爬去的,不知道有什么用?
  “上帝派它们来干什么?”
  这一天,她正跪在那里虔诚地向上帝祷告,姥爷闯了进来,吼道:“上帝来了!老婆子,着火了!”
  “什么?啊!”
  姥姥“腾”地一下从地板上跳了起来,飞奔而去。
  “叶芙格妮娅,把圣像像下来!
  “娜塔莉娅,快给孩子们穿衣服!”
  姥姥大声地指挥着。
  姥爷则只是在那里哀号。
  我跑进厨房。
  向着院子的厨房被照得金光闪闪,地板上飘动着闪闪烁烁的红光。
  雅可夫舅舅一边穿靴子,一边乱跳好像地上的黄光烫了他的脚似的。他大喊:“是米希加放的火!他跑啦!”
  “混蛋,你放屁!”
  姥姥大声申斥着他,出手一推,他几乎摔倒。
  染坊的顶子上,火舌舒卷着,舔着门和窗。
  寂静的黑夜中,无烟儿的火势,如红色的花朵,跳跃着盛开了!
  黑云在高处升腾,却挡不住天上银白的天河。
  白雪成了红雪,墙壁好像在抖动,红光流泻,金色的带子缠绕着染房。
  突突、嘎吧、沙沙,哗啦,各种各样奇异的声音一刘奏响,大火把染房装饰成教堂的圣壁,吸引着你不由自主地想走过去,与它亲近。
  我抓了一件笨重的短皮大衣,把脚伸进了不知道是谁的靴子里,吐噜吐噜地走上台阶。
  门外的景象实在太让人震惊了:火蛇乱窗窜,啪啪的爆裂声和姥爷、舅舅、格里高里的叫喊声响成了一片。
  姥姥头顶一条空口袋,身披马被,飞也似地冲进了火海,她大叫着:“混蛋们,硫酸盐,要爆炸了!”
  “啊,格里高里,快拉住她,快!
  “哎,这下她算完啦……”
  姥爷狂叫着。
  姥姥又钻了出来,躬身快步,两手端着一大桶硫酸盐,浑身上下都在冒烟。
  “老头子,快把马牵走!”
  姥姥哑着嗓子叫喊:“还不快给我脱上来,瞎拉,我都快着了!”
  格里高里用铁锹铲起大块儿大块的雪往染坊里扔着。
  舅舅们拿着斧头在他身边乱蹦乱跳。
  姥爷在忙着往姥姥身上撒雪。
  姥姥把那个桶塞到雪堆里之后,打开了大门,向跑进来的人们鞠着躬:“各街坊邻居,快救救这大火吧!
  “马上就要烧到仓库了,我们家就要被烧光了,你们也会遭殃的!
  “来吧,把仓库的顶子扒掉,把干草都扔出去!
  “格里高里,快!
  “雅可夫,别瞎跑,把斧头拿来,铁锹也拿来!
  “各位各位,行行好吧,上帝保佑!”
  姥姥的表现就像这场大火本身一样特别好玩。
  大火好像抓住了她这个一身黑衣服的人,走到哪儿都把她照得通亮。
  她东奔西跑,指挥着所有的人。
  沙拉普跑到了院子里来,刷地一下直立了起来,把姥爷掀了个大跟头。
  这大马的两只大眼睛被火光映得十分明亮,它嘶鸣不已,不安地躁动着。
  “老婆子,牵住它!”
  姥爷奔过去,张开两臂。
  大马长鸣一声,终于顺从地让她靠了过去。
  “别怕,别怕!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亲爱的,小老鼠……”
  她拍着它的脖子,念叨着。
  这个比她大3倍的“小老鼠”
  乖乖地跟着她向大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打着响鼻。
  叶芙格妮娅把哇哇地哭着的孩子们一个一个抱了出来,她大声叫:“华西里·华西里奇,阿殖克塞找不到了……”
  我藏在台阶下面,怕她把我弄走。
  “好啦,走吧走吧!”姥爷一抬手。
  染坊的顶儿塌了,几根梁柱上窜起烟来,直冲天空。里面哔啪乱,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旋风把一才团团的火補e扔到了院子里,威胁着人们。
  大家正用铁锹铲了雪往里扔,几口大染锅疯狂地沸腾着,院子里充斥着一种非常的气味儿,熏得人直流眼泪。
  我只好从台阶底下爬了出来,正碰着姥姥的脚。
  “滚开,踩死你!”姥姥大喊一声。
  突然,一个人骑着马闯进了院子。
  他戴着铜盔,高高地举着鞭子:“快闪开!”
  枣红马吐着白沫,脖子底下的小铃铛急促的响声停住了。
  姥姥把我往台阶上推:“快走,快点!”
  我跑到厨房里把脸巾在窗玻璃上往外看。可是人群挡住了火场。
  唯一有点意思的是铜盔的闪光。
  火被压下去了,熄灭了。
  警察把人们轰走了,姥姥走进了厨房。
  谁啊?是你!别怕,没事儿了!“
  她坐在我身旁,身子一晃悠。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跟以前一样的夜晚,只是火熄了,没什么意思了。
  姥爷走进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是老婆子吗?“
  “嗯”
  “烧着没有?”
  “没事儿!”
  他划了根火柴,一点青光,照亮了他那满是烟灰的黄鼠狼似的脸。
  点上蜡烛,挨着姥姥坐了下来。
  “你去洗洗吧!”
  姥姥这么说着,其实她自己的脸上也是烟熏火燎的。
  姥爷叹了一口气:“上帝大发慈悲,赐你以智慧,否则……”
  他抚摸了她的肩膀,笑了一声:“上帝保佑!”
  姥姥也笑了一下。姥爷的脸陡然一变:“哼,都是格里高里这个王八蛋,粗心大意的,他算是干够了,活到头儿了!
  “雅希加有在门口哭呢,这个混蛋,你去看看吧!”
  姥姥吹着手指头,走了出去。
  姥爷并没有看我,轻声地说:“看见着火了吧?
  “你姥姥怎么样?她岁数大了,受了一辈子苦,又有病,可她还是很能干!
  “唉,你们这些人呢……”
  沉默。
  过去老半天,他躬着腰掐掉了烛花,问:“害怕啦?”
  “没有。”
  “没什么可怕的。”
  他脱掉了衬衫,洗了脸,一跺脚,吼道:“是谁?混蛋,应该把把他牵到广场上去抽一顿!
  你怎么不宵去睡觉,还坐在这儿干什么?“
  我去睡觉了。
  可是没睡成。刚躺到床上,一阵嚎叫声又把我从床上拽一起来。
  我跑到厨房里,姥爷手秉蜡烛站在中间,他双脚在地上来回蹭问:“老婆子,雅可夫,怎么了?
  什么事儿?“
  我爬到炕炉上,静观屋子里的忙乱。
  嚎叫声有节奏地持续着,如波浪地拍打着天花板和墙壁。
  姥爷和舅舅像没头苍蝇似地乱窜,姥姥吆喝他们,让他们躲开。
  格里高里抱着柴火填进火炉,往铁罐里倒上了水,他晃着大脑袋来回走着,像阿特拉罕的大骆驼。
  “先升上火!”
  姥姥指挥着。
  他赶紧去找松明,一下子摸到了我的脚:“啊,谁呀?吓死我啦,你这个小鬼!”
  “这是干什么啊?”
  “你的娜塔莉娅舅妈在生孩子!”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印象中,我妈妈生孩子里并没有这么叫啊。
  格里高里把铁罐子放到了火上,又回到了我身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陶制的烟袋:“我开始抽烟了,为了我的眼睛!”
  烛光映着他的脸,他一侧的脸上沾满了烟渣儿,他的衬衫撕破了,可以看见他的根根肋骨。
  他的一片眼镜片儿中间掉了一小块,从这个参差不起的破洞里,可以看见他那好像是个伤口似的眼睛。
  他把烟叶塞进烟锅,听着产妇的呻吟,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看看,你姥姥都烧成了什么样儿了,她还能接生?
  “你听,你舅妈嚎的,别人可是忘不了她了!
  “你瞧瞧吧,生孩子有多么困难,就是这样,人们还不尊敬妇女!
  “你可得尊敬女人,尊敬女人就是尊敬母亲!”
  我坚持不住了,打起了瞌睡。
  嘈杂的人声、关门的声音、喝醉了的米哈伊尔舅舅的叫喊声不断地把我吵醒,我断断续续地听见了几句奇怪的话:“打开上帝的门……”
  “来来来,半杯油,半杯甜洒,还有一勺烟渣子……”
  “让我看看……”这是米哈伊尔舅舅无力的吼声。
  他瘫坐在地板上,两只手无力地拍打着。
  我从炕上跳了下来。烧得太热了。
  可米哈伊尔舅舅突然抓住了我的脚脖子,一使劲,我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脑袋砸在了地板上。
  “混蛋!”我大骂。
  他突然跳了起来,把我扔起来又摔地地上:“摔死你个王八蛋……”
  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姥爷的膝盖上。
  他仰着头,摇晃着我,念叨着:“我们都是上帝的不肖子孙,谁也得不到宽恕,谁也得不到……”
  桌子上还点着蜡烛,可窗外的曙色已经很重了。
  姥爷低头问我:“怎么样了?哪儿疼?”
  浑身都疼,头很沉,可我不想说。
  周围的一切太奇怪了:大厅里的椅子上坐满了陌生人,有神甫,有穿军装的老头子,还有说不上是干什么的一群人。
  他们一动不动,好像在谛听天外的声音。
  雅可夫站在门边儿上。
  姥爷对他说:“你,带他睡觉去!”
  他作了个手势,招呼我跟他走。
  进了姥姥的房间,我爬上床,他低声说:“你的娜塔莉娅舅死了!”
  我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特别吃惊,因为她很长时间不露面了。不到厨房里吃饭,也不出门。
  ‘姥姥呢?“
  “那边儿呢!”
  他一挥手,走了。
  我躺在床上,东张西望。
  墙角上挂着姥姥的衣服,那后面好像藏着个人;而窗户上好像有很人的脸,他们的头发都特别长,都是瞎子。
  我藏到了枕头底下,用一保眼窥视着门口。
  太热了,空气让人窒息,我突然想起了茨冈死时的情景,地板上的血迹在慢慢地流淌。
  我身上好像碾过了一个载重的军队,把一切都碾碎了……门,缓缓地打开了。
  姥姥几乎是爬着进来了,她是用肩膀开的门。
  她对着长明灯伸出两只手,孩子似地哀叫:“疼啊,我的手!”
  第五章
  冬天春来,分家了。
  雅可夫舅舅分在了城里,米哈伊尔分到了河对岸。
  姥爷在波列沃伊大街上买了一所很有意思的大宅子:楼下是酒馆,上面有阁楼,后花园外是一个山谷,到处都是柳树棵子。
  “看见了没有,这可都是好鞭子!”
  姥爷边走边说,踩着融化的雪,指着树条子,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很快就要教你认字了,到那个时候,鞭子就更有用了。”
  这个宅子里到处都住满了房客,姥爷只给自己在楼上留了一间,姥姥和我则住在顶楼上。
  顶楼的窗户朝着大街,每逢节日蔌平常日子的夜晚,都可以看见成群的醉汉们从酒馆里走出去,东摇西晃的,乱喊乱叫。
  有时候他们是让人家从洒馆里扔出来的,他们在地上打个滚儿,又爬起来往洒馆里挤。
  哗啦,吱扭,嘎吧吧,“哎哟”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声陡起,他们开始打架了!
  站在楼上的窗户前看这一切,是那么好玩儿!
  每天一大早,姥爷就到两个儿的染坊去转转,打个帮手。
  晚上回来,他总是又累又气的样子。
  姥姥在家作饭、逢衣服、在花园里种种地,每天都忙得团团转。
  她吸着鼻烟儿,津津有味儿地打上几个喷嚏,擦擦脸上的汗,说:“噢,感谢圣母,一切都变得如此美好了!
  “阿辽沙,找的宝贝,咱们过得多么安宁啊!”
  安宁?
  我一点也没觉着有什么安宁,!
  一天到晚,房客们在院子里乱哄哄地来来往往,邻居的女人们经常跑过来,说这个说那个,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有人喊:“阿库琳娜·伊凡诺芙娜!”
  阿库琳娜·伊凡诺芙娜对谁都是那么和蔼可亲,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每一个人。
  她用大拇把烟丝塞进鼻孔,小心地用红方格手绢擦试一下鼻子和手指,开了口:“我的太太,防备长虱子,就要常洗澡,洗薄荷蒸汽浴!
  “长了癣疥也不要紧,一勺干净的鹅油、一点点汞,三两滴水银,放在碟子里,用一片破洋磁研7下,抹到身上就行啦!
  “千万不能用木头或骨头来研,那样水银就毁了;也不能用铜或银的器皿,那样会伤皮肤。”
  有时候,她稍一沉吟,尔后说:“大娘啊,您去彼卓瑞找阿萨夫吧,我回答不了您的问题。”
  她为人家接生、调解家庭叫纷、给孩子们治病,背育“圣母的梦”(据说女人背会了它,可以交上好运!)介绍一些日常生活的常识:“王瓜什么时候该腌了,它自己会告诉你,那就是没了土性子气,就行了。
  “格瓦斯要发酵以后够味,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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