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她说她感到了强烈的窘迫和自卑。
“为什么？”我问。
“老板说，同事反映我吃东西有味道，害得他们过敏。还说我好像整天没事做。他交代的事我都干完了，他又没有给我新的事。最让我受不了的，他问我为什么总是穿一套衣服，难道我每天晚上不回家吗？”
Flora是从一个小地方的国营单位来的， 连大城市都没去过就来了加拿大， 她的穿着在那小地方已经很新潮了，来了这里才发现自己如此不优雅。
“宁宁，你是大城市来的，又在外企干过，你教教我。我喜欢这份工作，我真的很想留下来。”她的目光中闪着祈求。
我这几年在外企的确总结出了一套办公室生存经验。“你别急，我帮你。”
“首先，你的办公桌太整洁，你要把它弄乱，越乱越显得你忙。 你看我的办公桌，文件堆得直往下流，这说明我忙，日理万机。其次，经理交代的事情，说一个星期完，你磨蹭着也要磨到最后一天，然后告诉他你worked very hard to reach his deadline（工作得特别努力才按点儿完成了任务）。就算你一天什么都没干，你也不能说‘不忙’。记住了，‘忙’和‘累’要时常挂在嘴边儿。”
办公室生存学（2）
加拿大人的工作节奏很慢，大家都慢，余下的时间就常常发呆，为了证明自己每月没有白领公司的钱，我总是强打起精神假装忙碌的样子，一天的事情劈成两天干，好让每天都能有点主题，偶尔闲得打个电话，私人电话也说得好像在谈公事。
“至于衣服嘛，你就要多准备几套，每天换一套，这是他们的习惯。中午呢，你若是吃了有味道的东西，记着一定去刷牙，养成文明人的好习惯。还有呢，准备一双质地好的高跟鞋在办公室，来了就换好。”我继续说。
立竿见影。第二天Flora就穿了新的风衣来。整整一个星期，她穿了五件同一款式但不同颜色的风衣来。我说：“不对，让你每天换衣服，是指里面的套装，谁让你天天换外衣了。这是春天，这要是冬天，你还不得买五件羽绒服才换得过来？”
经过一个月的改造，Flora果然变得优雅了许多。套装里不再穿棉毛裤了，头发盘了起来，中午只吃一些简单而无味的饭菜。 她的桌子开始零乱了，也老是一副忙在电脑上的样子， 走过经理办公室时脚步匆匆，好像有很急的事等着她去处理。下班的时候，等着经理走了她才动身。经理一问她：“How are you doing today？（你今天好吗？）”她就说：“Busy，crazy busy！（忙，忙疯了！）”经理对Flora的表现非常满意， 三个月后她就转成正式员工了。
“宁宁，我得好好谢谢你。没有你，哪里有现在的我。” Flora高兴地说。
“客气！我也要不断提高。你看今天我就栽了。”我说。
“怎么了？”
“我们中国人就是太谦虚。我做了个设计拿去给经理看。经理脸上本来洋溢着欣赏的喜悦。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好的设计。我就谦虚地说，不好，不好，真的不好。经理疑惑地看着我说，我觉得很好，如果你自己都觉得不好的话，你就重新再设计一个方案吧。”
“你说它呢，你谦虚什么呀？”
“我真想抽我自己两个大嘴巴，我多这嘴呢。”我说。
以后我再做了设计，还没等经理看，我就大夸自己：Oh，I love this ’s so beautiful！This is the best one I have ever seen。（我真是爱死这个设计了。太漂亮了！这是我所见过的最棒的设计。）经理看看我，既然我对自己的东西如此陶醉，一定是花了很多心血完成的，也就附和着说太好了，的确是太好了。
干得好不如干得巧，办公室的学问深着呢。
看不出年龄的女人（1）
这是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你说她岁数大吧，她的皮肤和身材保养得仿佛时光停止了一样；你说她年轻吧，她的气质又分明带着成熟女人的迷人。
星期五的傍晚，我在Union Station（优尼地铁站）搭上一辆北行的地铁列车。
只有在周五，我才能坐上靠窗的座位。新鲜的阳光从大玻璃窗洒进来，温热的，却不灼人。我掏出祖母的小镜子，镜面在阳光下剔透而晶莹。镜子里，一个看上去好眼熟的中国男人从后面蹒跚过来。我马上回头，定睛一看：“郭大夫！”
郭大夫，郭子明，是北京一家大医院的外科主任，人称“郭一刀”。我做阑尾手术的时候就是他动的刀。我问他是不是公派来学习的？他摇头说不是。我便猜想他也是移民了，他还是摇头。
我邀他在Dundas（丹打士）站下了车，到Entons（伊顿）购物中心的二楼咖啡厅坐一坐。和郭大夫的巧遇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倒不是我们过去有什么真正的故知，只是有一份来自同一个城市的熟悉，一个说得上话的熟人。
我们各要了一杯饮料，郭大夫迫不及待地讲起了他是怎么来加拿大的。
郭子明四十出头，他的轮廓和体魄让人联想到他青春时的英俊。只可惜那英俊被那个没有个性的时代给淹没了。郭子明是足够幸运的，他从南方一个小城市考上了北京的医科大学。七年的学习让他获得了研究生的学历和留京的名额。医院里的护士大姐都抢着为他张罗对像，他没挑也没捡，给了大姐一个大面子，反正是到了结婚的年龄，他就结了。
郭子明管他太太叫媳妇儿。他的媳妇儿可真是个媳妇儿，北京胡同里长大的姑娘，胖乎乎的，大大咧咧的，说话没心没肺的。但媳妇儿对他是真好，百般恩爱，包揽了所有的家务，让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事业上。入党，升主任医师，郭子明一步步走得挺顺。媳妇儿又适时生了个儿子，也是白胖白胖的，也是没让他操一点心就给养大了。
日子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着。郭子明对自己的小日子挺满足的，这满足是带着遗憾的，遗憾的便是他作为男人的情感。这情感是郭子明这么多年来在内心深处保留的一块处女地。郭子明表面上糊涂，内心却不能不想。婚姻进行了十几年，可他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恋爱过，从来没有真正地感受过爱情的甜蜜和兴奋。媳妇儿生育后变得更胖了，更大大咧咧了。她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这个家上，琢磨着下一顿给儿子补点儿什么营养，给夫君做点儿什么好吃的，思量着便宜的米要买多少才能耗到下一次更便宜的时候。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一副无所谓的北京大妈的样子。夏天的时候，她穿一件大背心儿，里面竟是连胸罩都不戴，两个因哺乳而下垂的乳房在背心里面晃来晃去的，看得郭子明就说她：“像什么样子，穿上点儿，一会儿儿子回来了。”媳妇儿也听不出好赖话，只说天热，一家人怕什么。媳妇儿总算是找出了胸罩戴上了，但那胸罩却是廉价得不行的单层布兜兜，松松垮垮的，没一点样子。
那一年，郭子明四十岁了。有一天，他读到一篇文章：三十九到四十岁是男人最危险的阶段。男人怕衰老，所以男人在这个年龄阶段会开始第二次青春的冲动……郭子明放下杂志，叹了一口气，遗憾自己这辈子没有这样的艳福了，第一次还没有开始呢，哪里来的第二次。
郭子明和安妮的邂逅是在一个北京风沙的午后开始的。安妮是在郭子明对爱情这种奢侈品绝望的时候出现的。
安妮是一个台湾人，十三四岁随父母移民加拿大。安妮是在加拿大一气读完了初中至大学，除了英文略带一点口音以外，其他地方几乎和当地长大的加拿大人没有两样。2001年的北京，全国上下因申办奥运会而掀起了学习英语的热潮，大街小巷总动员，连街道办事处的大妈大婶都被列入了学习的对像。各种英语班更是生机勃勃，大有一种大炼钢铁时的劲头。 安妮受一个私立英文学校的邀请，来北京教授英文一年。
看不出年龄的女人（2）
安妮以前来中国只是短期的旅游，她没有在国内生活的经验。她在北京住了一段时间，吃住都没有问题，就是不能适应北京的交通，尤其是过马路。车水马龙之间，她向司机摆摆手，司机并没有停车，而是从她身边绕了过去，弄得她过也不是，不过也不是。这天她就是因为一犹豫，本来过去的身子又退了回来，后面跟上来的车子“刷”的一个急刹车把她撞了个跟头。
司机把她送到了医院的急诊室，恰好郭子明在值班。
郭子明见到安妮的第一眼，不由得一阵心动。这是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你说她岁数大吧，她的皮肤和身材保养得仿佛时光停止了一样；你说她年轻吧，她的气质又分明带着成熟女人的迷人。郭子明竟呆住了，直到安妮用她那嗲声嗲气的台湾话叫他：“医生，医生，这里破啦。”
郭子明连忙过去查看安妮的伤势，不重，只是膝盖擦破了皮流了血。他又被安妮那丝袜下的秀腿吸引住了。那腿直直的，细细的，伤口的地方，丝袜破了，露出白皙的皮肉。他还是头一次如此认真地看一个女人的腿。媳妇儿的腿就不要说了，人称象腿。女病人的腿都是有病的腿，看了让人倒胃口。安妮的腿让他想起了罗丹的雕塑，柔和的肌肉中散发着张弛的美。看着，看着，郭子明竟忘掉了自己是一个医生，而安妮是他的病人，他伸手过去想帮安妮褪下丝袜，手触到她的腿，温热的感觉突然让他清醒，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红了脸，幸好被大口罩遮掩住了。他示意安妮自己脱下丝袜，郭子明为安妮处理着伤口，耳朵却在留意听护士小姐对安妮的问话：“姓名？”“安妮，安静的安，女字边一个尼。”“年龄？”“36岁。”
安妮走的时候递给郭子明一张名片：“有朋友要学英文的话，找我好啦。拜拜。”
接下来的几天，郭子明完全是晕菜了。医院里但凡有点模样的护士都在郭子明的眼里被安上了安妮的样子。他每天怀揣着安妮的名片，排练着该怎样给安妮打电话，如何能约她出来又不至于太唐突。他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孩子，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连每天去上班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郭子明最后决定约安妮去星巴克喝咖啡，他想这样来招待一个海外回来的女士要比吃红烧肉好得多。
他们约在国贸一层的星巴克见面，他准时到，安妮已经裹着一条暗花的披肩等在沙发里了。整个下午的谈话是愉快的，两个人都各自简单介绍一下自己。郭子明注意到安妮的每一个姿势都那么优雅，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表明她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淑女。安妮的谈吐更是不凡，每句话里都夹带着一二个英文单词，一打喷嚏就捂住嘴说“Excuse me”，稍微有个动作有失体面，就忙不迭地喊：“Oh，’m sorry，I’m so sorry！”她夸张的表情让郭子明觉得她是那样天真和可爱。
谈话中郭子明得知安妮还是个单身，他父亲在台湾有产业，台湾和加拿大都有他们家的房产。安妮大学学的是历史，对古城北京很感兴趣。恰好郭子明从小就好文物，就自告奋勇为安妮充当向导。
郭子明开始对媳妇儿撒谎了，今天加班，明天医院有应酬，他的谎越撒越自然。他把所有撒谎赢得的时间都用在了陪安妮上。他陪安妮去什刹海赏月，他带安妮去潘家园古玩市场的早市淘宝，他和安妮去老舍茶馆听评书……几个月下来，安妮对郭子明产生了好感。
七月的一天，郭子明到安妮在丽都附近租的公寓来找她。安妮说刚运动完，要冲个澡，让他等一会儿。浴室里水声哗哗的，撩拨得坐在客厅的郭子明的心“突突”地跳。郭子明看着安妮被一团雾气包裹着走出了浴室，他起身下意识地拉了一把窗帘，一个箭步抱住了安妮……
一个月后一天，安妮主动找到郭子明，她的教学合同快要到期了，她不想续了。
“子明，和我一起去加拿大吧。”安妮眨着眼说。
郭子明和安妮在一起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幻想，安妮怎么可能带他这样一个有家室的人去加拿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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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出年龄的女人（3）
“子明，如果你能离婚，我可以为你申请未婚夫签证。这样你就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去加拿大了。”
“当然，离不离婚，你要自己做决定。如果离婚的阻碍是经济，你不用担心，我可以给她一笔钱作为离婚费。”安妮又说。“我还可以支持你去考行医执照，让我父亲资助你开一家诊所。”
晚上，郭子明躺在床上，思想却比白天还要活跃。人到中年的他，以为自己已经过了那浪漫的年纪，没有想到，居然还有女人为他如此倾心。爱情来得太突然，令郭子明眩晕，锥人心肺。夜深了，他心里沉淀着安妮为他勾画的未来生活的蓝图：自己的诊所，妩媚而有修养的妻子，别墅，汽车……
早上醒来，一睁眼，媳妇儿吧唧着嘴凑了过来，一股子带着夜色的味道扑面而来。郭子明本能地感到一阵恶心。昨夜还沉静在兴奋中的他突然陷入了困顿，怎么和媳妇儿说呢？
过惯了现实的单调生活，郭子明觉得人生真无趣。和安妮在一起的日子好比从平地爬到了高处，感觉真是大不一样。
整整一周，郭子明都在为自己将要“抛妻弃子”的想法寻找着出路。夜里郭子明从梦中醒来，心情激动，慌忙旋亮了电灯，披上一件衣服跑到阳台上，燃一支香烟，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天亮时，他和媳妇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媳妇儿还没从睡梦中完全醒来，听了后说：“瞎说什么离婚呀，快洗脸去！”醒了醒，觉得不对，媳妇儿傻傻地看了看郭子明严肃的脸，“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你个没良心的，我伺候你这么舒服，你还要和我离婚……”
媳妇儿是个爽快人，知道大势已去，哭过了，闹过了，也就同意了。郭子明把买下的房子，所有的存款都留给了他们，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郭子明自由了！他把下半生的自由和幸福交付给了安妮。
郭子明一口气讲完了他来加拿大的经过，纷杂的，交织着复杂的情绪。窗外已是灯火交相辉映了。“我得走了，每天都是安妮陪着，今天一个人出来，回去晚了她该着急我是不是丢了。来，咱们留个电话，改天让安妮邀请你们来我们家玩。”郭子明说“我们家”的时候轻松无比。
安妮和郭子明住在北边一片僻静的小区中，有三个车库，人一走进，宽阔的driveway（车道）前就亮起了灯，明晃晃地讲述着主人的富有。我带着向东和肖梅来赴约，肖梅也想来开开眼，看看加拿大上层华裔的生活，顺便也结交一些上等人。
安妮拉我们上楼，参观他们的卧室，粉粉的，到处都是暧昧的颜色。不管走到哪里，安妮都是一副依赖着郭子明的样子，两个人亲热得让我们显得多余。在安妮家吃了顿家宴，是她家的住家保姆做的，味道果然比我们平时瞎凑合的好。
回来的时候，我不无感慨地说：“命呀，真是命呀。你说郭子明的命怎么这么好，同是来加拿大，我们就得打工受气，人家就能这么享受？”
向东是不爱听这话的，男人嘛，总是有些妒忌：“吃软饭的，有什么可羡慕的。”
“人家一不偷，二不抢的，软饭就软饭吧，有这软饭我也高兴吃。”我说。
“我倒是觉得安妮那样子挺假的，亲热得太夸张。安妮这个人呢，应该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