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条战船,足矣封锁君子津渡口。
“大人,您是有所不知啊!那些才砍伐木头打不了战船!”老工匠说话哆哆嗦嗦。一个从没出过塞的人到了草原,见到沿途的蒙古骑兵,就像不会游泳的人溺水了一般,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为何?”那千总不解,他是个外行,不明就里。
“只有晒干的木头才能打造战船!”
“原来是这样!”那千总将信将疑,回头找逢勤复命。
只有干木才能打造战船,和林格尔山中和汉寨中曾经有堆积如山的木材,但这半年被逃入到这里的汉人劈砍城木柴烧的干干净净。逢勤绕汉寨走了一圈,朝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千总说了三个字:“拆房子!”
“拆房子?”那千总有些懵。
汉寨上修有近千座房屋,其中横梁椽木均是用了数年的椽木,打造战船毫无问题。但这些房子是汉部曾经辛辛苦苦打造而成。
“立刻去办,入冬之前,至少要有十座战船!”
“遵命!”千总不敢多问。
一日后,汉寨内尘土飞扬,奉逢勤的命令,汉奴首先拆最大的房屋,连主事府也未能幸免。房屋越大,横梁更粗,打制战船最合适。
这些木头先要被拖往黄河岸边,在黄河岸边搭建木棚储存,工匠日夜施工打造战船。战船打造好后要抹上一层桐油晒干,才能入水使用。五百水军奉命驻扎在兔毛川与黄河干流交接口处,没有战船,但汉寨还留下有三四十只小船可交由他们使用,熟悉河套沿岸的水道。除了这些,他们还要学会与蒙古人相处,因为他们是帮蒙古人驻守河道。
自逢勤入驻汉寨后,从归化城往深山中的马车就没有中断过,有时只有一辆,有时是两三辆并行,有三四十骑兵护送,从陷入草地的车辙来看,每一辆马车装的东西都不轻。马车常常在夜晚行走,选择靠近山林的道路,好在现在的和林格尔早就没有了马贼。
一千骑兵驻守诺大的汉寨捉襟见肘,两千汉奴远不够逢勤使用,现在拆下的房子在冬天到来之前还要重新修建好。对逢勤来说,他面临的困境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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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歌 第297 辞官
【夜明】第二卷凛冬之歌第297辞官大同府前的官道上,宗茂领着十几个随从快马奔腾,身后的夕阳越拉越远。
作为从土默特牧奴成长起来的商盟二号人物,他的骑术让身后的护卫自惭形秽。城门关闭前半个时辰,一行人牵马走入城内,宗茂长吐了一口气,总算还来得及。
翟哲出塞,柳全正在筹划往江南,眼下他成了商盟最繁忙的人,常在归化城呆上十天,再回大同府住上半个月,与绿莹新婚燕尔也只在家中呆了三天。与蒙古人的贸易不像从前那么简单,商盟与东口七家商号组建行会后,连一片茶叶的价格都要设立下限,否则那些伙计会把四块砖茶换一匹马贬成十块砖茶换一匹马。这两个月,宗茂发现设立的价格下限也有人不遵守,毕竟十块砖茶一匹马利润也超过两倍,下一步他决定限制每家商号出塞货物的数量。谁先把货物卖完了,谁就只能干瞪眼看,他就不信自己治不了那些狡猾的掌柜和伙计。
他喜欢忙,越忙意味着自己能做的事越多,难道要像那个耿光一样,整日在大同府养老吗?
想起耿光,宗茂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无法理解翟哲竟然宽恕了他,还给他一个商盟护卫副统领的职位,一年领取一千银子的薪水。就凭耿光做的那些事,杀他一百次都算便宜了他,而且东家也没说要追回那些银子。
耿光的儿子耿竹一直驻守在右玉县的陈家庄,与王义一同掌管从前汉部留下来的暗营。也许是因为受了他老子的牵连,从商盟上一次经营困境后,翟哲不再给他们拨银子。没有钱,这些日子暗营的经营近乎停滞,没有给翟哲贡献一点有用的情报,唯一在做的事情是分管进出杀胡口的信使。
太阳完全隐没山山峦下,大同城从白日烈日暴躁的烧烤中解脱出来。宗茂先往参将府向拜见了范伊和乌兰两位夫人,随后裹着一身潮湿的衣衫回到家中。绿莹和永莹两姐妹嫁出去之后都搬离了参将府,但还住在一条街中。
“终于回来了!”绿莹笑盈盈的站在门口,“我给你煮了绿豆汤呢!”
“多谢夫人!”绿莹的笑容能让宗茂醉死。
“一身臭汗!”绿莹捏着鼻子,她就是这副不做修饰的性格。
“洗完澡就好了!”宗茂的笑容不怀好意。
绿莹啐了一口,想起来一件事,说:“听说你今日要回来,刚刚姐夫来找过你!”她说的姐夫就是指季弘了。
“是吗?”宗茂走入屋子,脱下湿透的衣衫,使劲一扭,汗水滴落入地。
“好像有事!”绿莹吩咐仆从准备晚餐。
洗完一个澡后浑身清爽,填满饥肠辘辘的肚子,宗茂踩着月色往街尾的三间瓦房走过去。
月下清净,靠墙角的地方耸立了一颗一人抱的枫树,地面上看不见一片树叶。宗茂的脚步很轻,屋里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他看见东边的厢房里亮了一盏油灯。
“红马,我回来了!”宗茂脱口而出季弘的绰号,话出嘴边才觉得不妥。
屋内人影晃动,大门响起门闩碰撞的声音,随后吱呀一声打开,永莹的声音从里面传过来:“宗主管来了!”
“怎么回事,侍卫都到哪去了!”宗茂有些恼火,季弘搬出来后,他从参将府调配了两个亲兵过来服侍。
“哦!”昏暗中传来永莹的笑声,“是相公让他们回参将府了,就我们两人在这里,无需别人伺候!”
宗茂迈入门槛,见季弘动作有些慌张从东厢房走出来。
“请宗主管进来坐!”永莹说话很客气。一个月前她是范伊的贴身丫鬟,可以与宗茂平等说话,但嫁出来后便要以夫家的身份为重。
季弘摆动衣袖让路,两人走入厢房,永莹往灶台准备开水泡茶。
东厢房内灯光明亮,迎面的墙壁上从大到小依次排列挂着五柄刀,这些都是宗茂曾经的利器。宗茂的眼光扫过桌案,见案台上放有一笔、一砚、一张泛黄的纸张,上面留有弯弯曲曲如道士画符般的墨迹。
“你在画什么?”宗茂好奇的凑过脑袋去。
季弘瞬间脸色红的像猪肝,但随后慢慢褪去,平静的说:“我在学写字!”他的手握刀时如鱼得水,握笔时如重千钧。
宗茂也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唐突,很不好意思,问:“你找过我?”
季弘单手示意他坐下,说:“正是,我要辞去商盟副统领之位。”
“为何?这是大人亲自安排的!”宗茂惊诧。
季弘苦笑,“我现在这个样子哪能当什么副统领,这一个月来,我从未出过家门,占着这个位置太不合适了!”
“那又有什么?”宗茂不知季弘脑子抽哪门子筋。
“这只不过是大人想给我发银子而已!是吧?”
“这是你应得的!”宗茂正色,“你救过大人的命!”
屋外哐啷一声,是瓷杯落地的声音。
“永莹,怎么了?”季弘神情关注,欠身半起。
“没什么,你们聊,我去烧水泡茶!”永莹的声音有些慌乱,她不是故意来偷听这两人说话。
“天黑,把灯点上!”季弘又听了片刻,确定永莹的脚步远去,才有坐下。
“她不知道?”宗茂压低声音。
“何必要告诉她这些!”季弘神情平静。除了军中人士外,参将府中,翟哲只向范伊提过此事,但范伊没告诉自己的两个丫鬟。归化城的那**有绝不可能传出来的秘密,军中将领听翟哲说过季弘救过他一命,究竟是怎么救的也没人清楚。
“我在商盟中存下来的钱够我们活十年了!”季弘轻笑,“我和文莹能养活自己,等我再回到大人身边时,当然会领我的饷银。”他语气虽轻,但言辞中自信满满,让人生出一种必然会如此的感觉。
宗茂抬脸,与季弘目光交错,半晌后说:“好,我们都等着你回来!但这件事我不能做主,只能传书给大人,由大人决定!”
“行,我明日也让永莹代笔给大人写一封信,你帮我传递往塞外!”
看对面季弘有些消瘦的脸庞,宗茂默默点头。他、季弘和逢勤是翟哲亲兵中最杰出的三人,至于亲兵卫统领鲍广除了善战外,能力倒是差了一层。逢勤性格孤僻,与众人皆不合群,他与季弘出身牧奴,曾被翟哲戏称为文武双杰,现在又是连襟,但是季弘断了一臂,也断了军中前途。
看天色已晚,宗茂说笑辞别:“那我就此告辞,再有事情你只管告诉我,若是让大人知道亏待了你,会把我的皮给扒下来!”
季弘扬起单臂。
两人起身出门。
听见外面的说话和步伐声,永莹从厨房跑出来,招呼道:“宗主管就要走了吗,水才烧开!”
“很晚了,你们也早日安歇吧!”宗茂摆手后离去。
季弘和永莹直至他的背影在月色下看不清了才相互搀扶返回屋子。灯光下,季弘提起好像怎么也无法驯服的毛笔,神情专注。这一刻,永莹才像初次认清自己的丈夫。
宗茂回到家中没有藏秘密,把季弘的打算告诉绿莹,毕竟两家关系亲密,这个消息也藏不住几天。
“我姐姐知道吗?”绿莹的语气不虞,“难道让我姐姐陪她受苦吗?”
“应该是知道的!”宗茂口气犹豫,随后笑道:“不要小瞧了你姐夫,你是没见过他的威风!”
“我只是可怜姐姐!”绿莹抱紧宗茂的胳膊。
其实以她们姐妹俩这种陪嫁丫鬟的身份,能嫁给宗茂和季弘这等人物就算是祖坟上烧高香了,也就是翟哲想借此把最器重的两个下属完全绑在自己身上。人心不足正是如此,攀比心理永难清除。
宗茂奔波一天,浑身疲倦,无心再与绿莹讨论,沉沉睡去。现在商盟一多半的舵掌握在他手里,柳全正在找机会去安筑新窝,暂时远离宣大这片是非之地。
商盟对于翟哲来说不仅仅是挣钱之道,更是草原通往大明的纽带,往塞外输送的不仅仅是粮食、火药和兵甲,还有人口。逢勤在汉寨落下根后,原本汉部的工匠打扮成商队伙计再次从杀胡口出塞。他们心中未必想出塞,但右玉县陈家庄绿林明晃晃的刀子的威胁下,他们没有别的选择。若说翟哲在大明的势力,没有再强过右玉县的地方了,一半是借了柳氏家族的光,还有一半是因为朱家寨子等绿林的依附。
翟哲很聪明,他命宗茂严控塞外商队的经营,但商盟的手坚决不像在归化那样强势控制东口,哪怕卢象升答应过允许他这么做。
因为那里离卢象升太近了,任何激烈的动作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这是一支成长的幼兽,卢象升是正在恢复体力的王者,他们相互合作吸取宣大官绅和商号的血液在成长。但丛林中只能容许一个兽王,每一个王者都会毫不犹豫的杀死可以挑战自己的地位的同伴,人类的世界与动物并没什么什么不同。
如果一定要说有不同,那就是人类更容易妥协,翟哲急需成长到当有一日卢象升想要消灭他时,也会感到非常棘手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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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歌 第298 铳兵
【夜明】第二卷凛冬之歌第298铳兵在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下来之前,出发往漠北的八支商队全部返回塞内,翟哲终于把所有的新兵配备上战马。
听说商队携带漠北的良马入塞,卢象升亲自赶来大同查看。这些年漠南的战马不断往大明流入,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为了换取汉人的刀剑和箭头不惜血本,现在往外卖的好马已经不多。这批从漠北部落换来的战马匹匹神骏,卢象升一见之下,难以舍弃,当即以三十两银子一匹的价格留下了三千匹,这些银子他没有现钱,说好分半年付清。
范永斗和翟哲不敢忤逆卢象升的意思,忍痛割爱。卢象升虽然压榨几家商号,但不是涸泽而渔,不会让这几家商号面临亏本经营的局面。范永斗等人核算一下,几家商号到年底还能有点盈余,再想像从前那般财源滚滚是不可能了。
北风一日比一日剧烈,吹黄了枫叶,再吹秃了树枝。
在众人的等候和期待中,崇祯十年的第一场雪把长城内外覆盖上白色。
朔风飞舞,雪粒乱飞。
柳随风爬出帐篷时,面如土色,浑身颤抖。他在大明流落了四年也没见过这般冷酷的天地,灰茫茫的天空与白色的草原交织在一起,眼中看不见一点标记物,仿佛整个人都被裹在这片狂风中旋转。
塞北的风雪,滴水成冰。柳全艰难的呼出热气,听见不远处传来士卒们的呼喊声,这样的天气下还要训练吗?他蜷缩着身子,感觉自己从外到里一点点被冻住,再这样下去很快会便会和这冰凉的世界化为一体。
背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柳随风转过身,还没等看清楚来者是何人,“啊欠!”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怎么样?还能忍受吗?”萧之言的脸上挂着慵懒的浅笑,似关切,又似嘲笑。
“萧将军!”柳随风拱手,挺直脊梁。
“塞北的寒冬,这才刚刚开始!”萧之言抱紧双臂,嘴角的嘲讽更浓,“出塞的汉人有一成多熬不过第一个冬天。”
“是吗?这样看比流贼挟裹的难民活下来的还要多些,难怪有那么多人逃至塞外。”柳全努力让自己的身躯不抖动,他本能的感觉到这个翟哲很尊重的游击将军对自己有些敌意。吃过的苦不是倚老卖老的资本,即使是,他认为自己经历的不比这些人少。
萧之言缓和神情,张开胳膊像做了个伸懒腰般动作,仿佛视这漫天飞雪如无物,说:“你知道这些就好,你是读过书的人,比我懂的道理多,我只知道国泰方能安民!”
柳随风讪笑,没有答话,他不明白萧之言为何对自己说这些,也没有与他争辩的**。无论他心底怎么想,境况怎么落魄,其实骨子里从未摆脱对粗鄙武夫的不屑,除了翟哲,那是他的恩主。
“大人担心你的身子骨熬不过这个冬天,特意命我来送你入塞!”说了这么久,萧之言才提到正事。
“大人……”柳随风犹豫。
“大人今日一早往和林格尔去了,他放心不下汉寨的形势,给我留下话来!”萧之言有些好笑,军中还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的话。
“我想我能坚持下去。”柳随风坚忍了这么久,牙齿开始不争气的“咯咯”作响。
“这是大人的命令,军令还有商量的余地吗?”萧之言稍稍板起脸。
没有了汉寨的房屋,没有老鸦山经营多年的营寨,其实士卒们这个冬天并不好过。他们像蒙古人一样躲在避风的山谷中,用贮备了一个夏天的木柴取暖。
这场大雪像一盆冰水浇在炭火上,让前几日还热闹的漠南草原归于冷寂。
归化城南。
灰白色的斗篷被北方刮起紧紧裹在身上,翟哲的目光穿过斗笠的前沿,虽然视野不好,他很清楚自己到了哪里。只有这样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他才敢重回托克托草原。沿途见不到蒙古人的帐篷,穿过托克托草原沿着冰冻的黄河向南,再顺兔毛川水北上,便可以到达汉寨山路更近,但雪天走这里最便捷。
离兔毛川十几里处,前行的斥候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