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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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 第3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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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器工坊都有重兵把守……?”柳随风脑中如惊雷一劈,宗茂早就有准备了。

    他来时的心气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一下瘪了下去。

    “宗相,眼下大周初定,内忧外患,江南乃赋税重地,动干戈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宗茂看着面色焦虑的柳随风,笑道:“柳尚书多虑了,我问你,你以为我大周现在最大的敌人是谁?”

    “满清鞑子?察哈尔蒙古?镇西王吴三桂还是镇海王郑芝龙?”他手指在空中虚点,摇头自言自语:“都不是,就是那些到现在还在隐匿田产,拒不缴纳田赋的乡绅。”

    “我在江南十年,难道不知道那些人的德性。他们想反就让他们反,把心有二志、呱噪不停的人铲平了,那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又何惧?”

    “他们要是不反,那才是麻烦呢。”

    宗茂最后一句话令柳随风不寒而栗。他看宗茂的模样,心中好笑:“你只是丞相,怎么把自己当初陛下了!”

    纵观史书,这样跋扈的丞相从来没有好下场,柳随风几乎预见了宗茂的未来。

    宗茂才登上相位,许多人都在期盼或者预测他迟早有一日会出事,柳随风也不能免俗。其实他们是在羡慕宗茂的位置,宗茂不在了,别人才有可能坐上去。

    宗茂没有留意柳随风不自然露出悲天悯人的模样,继续说:“有了钱粮,大周才能维持强悍的军队,陛下是雄主,布局深远,三年之后,北方休养生息恢复田赋,还怕天下不平吗?”

    柳随风绝不会像宗茂这样做事,年轻时,祖父给他留下的经验教训是出头的椽子先烂,在朝堂上决不可树敌过多。宗茂处事与他的方式完全相反,这么多年了,秉性脾气半点没改。

    “宗相有主意便好,下官告退。”他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

    宗茂吩咐道:“太平知府与乡绅勾结,不尊朝廷法令,请柳尚书回去处置。”

    “遵命。”

    柳随风退出尚书台。走出那座屋子,他感觉呼吸变得更通畅。这样的丞相绝不是大周之福,他要坚忍下去,但又要小心避免被宗茂带出来的天火烧毁。

    “现在看来,除了军权不许人碰,陛下几乎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尚书省处置,陛下真有这么懒吗?”柳随风坐在轿子沉思,在他的记忆中陛下绝不是这种人。

    翟哲登上皇位之后,在他心里的形象逐渐变得模糊,许多事情都渐渐找不到头绪。

    “果然,天子之威不可测!”

    ********

    昭武二年,三月,苏州织工拒商税为乱。

    南京提督金小鼎请李来亨率军血腥镇压,杀二百三十人,牵连南直隶乡绅四十二家,皆被剥夺功名,举家发配河套养马,震动朝野。

    四月,陕西三边提督左若率军到汉中城外,镇西王吴三桂亲自交割城防。

    四月,朝令召集朱氏王室后代入北京城,赐予田庄养之,不许擅自离开。

    御史在朝堂上像马蜂一般追蜇丞相宗茂,皇帝避要害,顾左右而言他。

    马士英拉了一帮复社和浙东的士子找到同出身浙东的姚启圣帮忙。但枢密院忙于招兵买马,安排大军出塞作战的粮草,不对尚书省说提半点意见。

    宗茂得意洋洋回到府中,这件事一过,天下无人不惧他宗相国的威名。

    开春以后事情太多,今日都察院和尚书省唇枪舌剑,吵的连午饭都没吃上,连皇帝都陪着饿肚子。

    他一进门就朝管家吆喝:“快准备饭!”末了又补充一句,“再来一壶酒!”

    他肚子饿了,心情又好,所以要饭又要酒。

    回到屋中坐下,才脱下官袍,门外传来“踏踏”的脚步声。

    府中只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走路,绿莹推门进来,盯着他说:“老爷,今日府中有客人。”

    “有客人?”宗茂站起来,相国府上从来不缺少客人,但能让绿莹如此相待的人是谁?

    绿莹眉头笑成弯月:“姐夫来了!”

    “季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事情太多了,宗茂很少再想起这个比兄弟还亲的人。大周立国后,锦衣卫和东厂就消失了,朝堂封赏中没有季弘和赵玉成的名字,这两个机构远不像前朝那般气焰嚣张。

    宗茂大喜,招手道;“请过来,正好让他陪我喝几杯。”

    今日季弘与夫人永莹一起来相国府。两姐妹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绿莹珠光宝气,雍容华贵;永莹衣着朴素,比她双胞胎妹妹看上去要苍老不少,看的绿莹很是心痛。

    见宗茂随意,绿莹嗔怪道:“你是相国了,就这般轻慢姐夫。”

    宗茂连连摆手:“你不懂,我只是要与他喝几杯,要是专门给他准备一顿宴席,那才是轻慢。”

    绿莹咯咯笑着出门,像一只刚下完蛋的母鸡。

    半刻钟不到,季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不苟言笑,脸像青石板一般僵硬。

    管家亲自领着小厮来上菜,他很有眼力,见老爷要招待客人,加了四个菜和一壶酒。

    “许久不见你了,”宗茂招呼季弘坐在自己对面:“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也不知你整天在哪里。”

    季弘坐下,一只左手轻松拍开酒壶上的泥封,给身前的酒杯满上。

    “我现在只管外面的事情,朝堂里的事归东厂管。”他声音低沉,“但我知道江南的民变是你故意诱发的。”

    宗茂端起酒杯,道:“你我兄弟好久不见,提朝堂中事做什么,来喝一杯。”仰脖一口干下。皇帝爱喝山西的竹叶青,朝中的大臣们也跟着爱喝竹叶青。

    季弘没有动酒杯,说:“我知道,赵玉成一定会知道,赵玉成知道,陛下就知道了。”

第766章 季弘

    “我当然知道瞒不过陛下!”宗茂斟满自己的空杯子,清澈的竹叶青在绿色的杯子里如一汪春江水,“可是……,陛下让我当丞相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季弘呆住了,原来宗茂什么都明白。

    宗茂伸出手指,撸起衣袖看,手背抹去嘴角的残酒,虽然当上丞相,在熟识的人面前,他就像村头泼皮那般粗俗。但是在陌生人面前,则完全不同,他会像炙热的太阳,威压的别人不敢抬头看他。

    “你们都想偏了,我是大周的丞相啊!如果我像马士英那样与文臣士子同流合污,像柳随风那般企图用无数条坚韧的蛛丝来稳固自己地的权力,我怎能当上这个丞相?”

    他的胸口热起来,季弘在草原是被大家嘲笑的“红马”,喝酒虽然脸红,但可以千杯不醉。但他的酒量很平常,几杯竹叶青下肚,身体便从里面向外面散播热量。

    “你都知道啊?”季弘发现自己有点像傻子。

    “来,”宗茂端上酒樽,“就凭你过来找我说此事,我们这辈子都是兄弟。”

    季弘一饮而尽。

    宗茂一如当年,十几岁初出茅庐便可以在北京城大展身手,眼里容不下沙子,大胆揭露耿光贪墨银子。无论到了哪里,他都是最耀眼的明星。

    有些本事是天生的,季弘这一辈子也就闪耀过那么一次。他弱弱的劝道:“陛下大度,但相国也要适可而止,兵者,凶器矣,何况是对汉人。”说话的声音自己听上去都有些底气不足。

    “这个你就不懂了,”宗茂端起酒壶手臂伸长,跨过整个桌面给季弘斟满酒,“国无信不立,与信义比,莫说杀几百个人,就是成千上万的人拦在我面前,也照杀不误。”

    “朝廷拍卖矿山,出钱的人不能开采,多少人看着呢?太平府的事情不解决,大周别处的矿山再也卖不出去。无非是本地乡绅想从中捞好处,你以为老实巴交的百姓有这个胆子。有些人什么地方都想插一手,在山边盖一间草庐就以为那山归他们所有。”

    “商税是朝廷法纪,今日苏州抗税,明日湖州抗税,如容忍一处,户部哪里还有银子给枢密院整军。”

    “庸俗之徒都只知道退缩,不愿犯士林众怒,”宗茂拍案高呼:“燕雀岂知雕鹗志。”

    季弘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半杯竹叶青洒在桌面,他见宗茂没有留意,悄然把酒杯放在唇边饮尽残酒,掩饰过去。

    他近年在夫人的督促下读了许多书,如果他没记错,这句话出自《史记。陈涉列传》。陈涉说完这句话后不久造了大秦帝国的反,宗茂怎能说这样的话。

    他轻笑掩饰心中不安,道:“相国,我就是瞎操心。”

    宗茂大笑,道:“多笑笑就对了,别整天板着脸,你常来我府中走走,我再忙也能找出功夫陪你喝几杯。”

    他偏着头问:“你日子过得窘迫吗?锦衣卫统领也是三品武职,为何常穿布衣?”

    季弘道:“我本就是布衣,若不是陛下搭救,我只是草原上的野人,连布衣也算不上。”

    “你啊……”宗茂很是无语,“如今我们已经追随陛下打下了大大的疆土,未来还有更强大的王朝,老是想着从前的苦日子做什么。”

    宗茂表情和言谈举止,让季弘又找回了才来来相国府的担心。

    他生出与柳随风一模一样的想法。陛下即使再宽厚,大权在握的宗茂正在无可阻挡的奔向深渊。只有一个人可以拦住他,可陛下正在扫清他前途的障碍。

    “你说人也是奇怪,最看不透的就是自己。”季弘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左手拿起酒壶,“来,今日我就好好陪相国喝几杯。”

    今日过去,直到十年之后,他再没来相国府上找宗茂喝过酒。他是皇帝的忠犬,与外臣交往是大忌,何况,他已经习惯了在幽静的环境中生活,只需听皇帝一人之令。他与宗茂是兄弟,但他更是大周的臣子。

    一顿酒喝了许久,季弘的脸像猪肝,宗茂站起来身子已经有些晃。

    掌灯时分,季弘与永莹告辞离去。

    绿莹犹然不舍,拉住姐姐的手道:“姐姐好久不来见我,入京半年才到我府上走一遭,难道相国府就这么难找吗?”

    “哪里,”永莹温暖的掌心覆盖在妹妹的手背,“日后我会常来的。”

    侍卫驾着马车候在相国府门口,宗茂极为难得送客到大门外。

    街道上积雪都被清扫干净,马车专挑幽静的街道行走,蹄声“哒哒”作响。车内,永莹依偎在季弘仅有的臂膀中,说:“老爷,我觉得妹妹变了。”

    “变了吗?”季弘在黑暗中嘿嘿笑,“她哪里变了?她一直都是那样啊。”

    “她今日我送我珠宝,我没有收,她很不高兴。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珠子,有鸡蛋那么大,在灯光闪闪发亮,”永莹故意啧啧赞叹,她抱紧季弘健壮的腰身,幽幽嗔怪道:“你从来没给我买过那么宝贝的东西。”

    季弘嘴角浮起笑意,道:“她是相国夫人,你只是三品锦衣卫统领的夫人。”

    “那又怎么样,”永莹把季弘的腰报的更紧了,“要那么大的珠子有什么用,还不是装在盒子里,藏在密室中。”

    她突然翘起脑袋,看着季弘近在咫尺又模糊不清的脸,说:“哎,你知道吗?宗相国到了北京城又纳了两房妾。”她扳着手指算,“那他现在就已经有五房妾了,不过那几人在我妹妹面前说话头也不敢抬。”

    季弘笑道:“我说吧,她何曾变过?”

    永莹惊讶:“她以前是这样的人吗?”

    “不是吗?”季弘想起当年他还是个断臂少年,绿莹像只老母鸡护住姐姐,千方百计阻住姐姐嫁给他这个残废人。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肚子抽搐着大笑。

    “哈哈哈……”

    “你笑什么?”

    ……

    两个人不知闲聊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大人,到家了!”

第767章 土默特

    五月。

    皇上召令天下,筹建五军都督府,准确的来说是七军都督府。

    中军都督萧之言,统车风、许义阳、阎应元兵马,驻京师;

    左军都督逢勤,统李定国、元启洲和孙之敬兵马,攻辽东;

    右军都督左若,统金声桓兵马,驻陕西;

    前军都督李来亨,统郑遵谦、孙之敬兵马驻南直隶;

    后军都督李志安,统刘文秀、陈友龙、孙之敬兵马,驻湖广和广西;此五个都督府都是正二品武职。

    另设北军水师都督施福,驻山东;

    南军水师都督陈虎威驻杭州湾;两个水师都督府为从二品武职。

    五军都督府原本是前明的官制,后来明太祖废虚五军都督府,另设总兵领兵。翟哲重新把五军都督的架子担起来。但各都督府的实力不是完全对等,如左军都督正领军征战辽东,共有正兵六万、府兵四万人。

    中军都督要兼顾京畿和宣大防线,现有正兵五万,未来三年内要扩大至八万人。

    右军都督左若要后军都督李志安分别在襄阳和汉中挟持吴三桂,李来亨镇守江南赋税重地。

    制度的改革总不是一撮而就,谁也不知道皇帝的下一个主意是什么。不过各位才上任的都督接到的不全是好消息,枢密院在各军都督府设立都督佥事,地位仅次于都督,但是个文官,有直接上奏折的权力,这就是明摆的监军。

    姚启圣忙的不可开交,分身乏术。

    春风吹绿了漠南的草原,一队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车驾走出杀胡口。

    乌兰靠卧在软软的塌子上,她看见了雄峻的关口,看见了两山相夹崎岖的山道。当年,她与陛下一起从这条山道中一点点贩运粮食出塞,在饥荒中养活了无数土默特人。

    身穿橙黄色锦袍的翟天行张目四顾,催马往队列前窜。车风使了个颜色,车人雄率五百骑兵跟上去。

    草原不是塞内,看似平静的地方也可能暗藏危机,何况他知道土默特有人不希望乌兰回归化。

    走出和林格尔的山区,平坦的草原上扎满了帐篷,土默人围着车驾歌唱,牧民们在迎接公主归来。

    草原的人没那么善忘。

    乌兰命车驾停下,她走下车驾,命侍女牵来一匹高大的枣红马。

    土默特的小伙子们奔走歌唱,车风命骑兵隔绝开拥挤的人群。

    从和林格尔到归化城,一路都是洁白色的帐篷,披着黄色袈裟的喇嘛在人群中安静的唱诵。

    乌兰一路挥手,但大周的骑兵挡住了她的视线。

    突然,前方传来阵阵闷雷声,一团青色的云狂飙而至。

    车风竖起右手,下令骑兵转换队形做好戒备。作为亲身经历归化城那个血色夜晚和手刃阿鲁喀尔喀大汗的将领,他对草原的一切都报以戒心。蒙古的王公和统领还不如汉人的文官,他们就像草原残忍的狼,一有机会就会扑上来撕咬对手,有时候也会相互撕咬。

    青色的云团在大周骑兵队列前止步,格日勒图和托克博各带着十个人下马步行过来。

    威武的骑兵让开狭窄的通道,一条道路直至乌兰马前。

    二十二个人迈动大步来到乌兰的马前,格日勒图与托克博跪下:“拜见皇贵妃娘娘。”公主的身份不再存在了,乌兰现在是大周的皇贵妃娘娘。

    “免礼!”乌兰忍不住俯身,“两位抬起头来。”

    格日勒图与托克博抬起脸,看见如朝阳般艳丽的公主。

    “格日勒图,你有白发了!”乌兰甩着马鞭。

    格日勒图拍着胸脯道:“小人一直期盼着公主回来。”他伸手从身后拉出来四个人,说:“这四个都是我的儿子,可以为公主牵马执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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