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如果很早以前,是我,而不是骊芒先遇到了她,现在会怎样?
这其实是一句很好笑的话。因为我自己一早就知道答案了。
如果那时候真的是我先遇到了她,她也不会成为我的全部。我不可能会像骊芒那样,爱一个女人能爱到这样纯粹的地步。
但是其实我也是羡慕能够这样的。所以现在的我有时也会这样一遍遍地重复假设着当初,以致于现在脱口而出。
我的话让她非常惊讶,她甚至不安地看了我身后的骊芒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的这个表情让我突然想起了多年以前,因为我,她的那件小小的贴身衣物随了溪流而去。
我想这件事她不可能告诉骊芒的。想到这将永远会是我和她两个人才知道的小小的秘密,我竟觉得有些兴奋。
这样公然地在她的面前挑衅骊芒,我觉得更加兴奋。
骊芒果然起身朝我走了过来,脚步带翻了我和他刚才用来对饮的器具。
我还是轻看了骊芒。
这些年来我不断征伐,而他缩居在幽僻一角。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将他按压在我的刀口之下。
但是我错了。最后被按压住的竟然还是我。
那一刻我很愤怒,但随之涌上心头的却是一种深深的失落。
他果然要我停止杀伐。
非常可笑的一个要求。我虽然处于劣势,刀锋甚至已经割破了我的喉咙,但我还是忍不住嘲笑他。
我想他是不会理解我的,没关系,站在门外的她一定能理解,与其说我是在说给他听,不如说是给她听。
能被她理解,对我来说,应该是件想起来不会叫我感到那么寂寞的事情。
他们走了。
骊芒来之前,应该从来没想过我会杀他,就像我被他用刀锋抵住喉咙的时候,我也绝不担心他会真的一刀割断我的脖子。
那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一场较量而已。
我把他当对手,但我不想他死。
在他要跨出我的视线,到达她的面前之前,我终于忍不住还是说出了我心底里的**。
我要在最后攀上顶峰的时刻,同样得到他们的屈服。
他们听到了,然后离开了。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非常放松。
那个在我心底折磨了我很久的魔鬼终于被释放了出来,我只要朝着我的目标前进就可以了。
我的青铜战士们锐不可挡,不过大约半年后,我就在一场最后的大战中彻底摧毁了反抗我的力量。剩下的已经微不足道了。
我还剩一件事。那片谷地里的他和她。
几乎没有来得及喘息,我就迫不及待地带领着我的战士们到达了他们的谷地,把他们围在了里面。
我并不急着攻打他们。我现在有的是时间慢慢地等待。等待里面的人耗尽他们的血气和耐力。
我不让他们靠近出口,一旦发现,就用漫天发射的箭簇把人逼回去。
我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第四天早上的时候,我看到一个身影朝着出口方向走来。他没携带任何的防护措施,大步地向前,说要与我对话。
那是骊芒。他丝毫不惧怕我的箭簇。或者说,他知道我不会朝他发射箭簇。
但即使这样,能这样坦然走过来,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我有些敬佩他。但这也更激起了我征服他的**。
我本来是想应他的话的。但是我注意到他喊话时的表情,那并不是一个屈服者该有的表情。
我曾经对自己说过,我和他的下一次会面,必定就是他向我屈服。
所以我还是改变了主意。我让虎齿过去。
虎齿是我的英勇战士,忠心护卫,曾经在战斗中用自己的身体为我挡住攻击,但他又是骊芒的好朋友,所以让他代表我过去最是恰当了。
虎齿带去了我的话,我欢迎这个谷地里的任何人自己走出来归附于我。
这话果然带出了一批人。
我不并不在意这些人。但是这对我来说是个好的讯息。
恐惧和绝望是会蔓延的,一旦有人坚持不住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就会有更多的人跟从。到了最后,当里面只剩下骊芒和她的时候,他们那时又会作何感想?
这个想法让我再次兴奋起来,以致于连虎齿带回给我的消息,我也无暇去考虑。
他回来时,有些惊慌地对我说:“骊芒说,这里可能会有一场火山爆发。火山就是绿石山。绿石山地底的岩石会熔化成滚烫的浆水,冲破山顶爆发出来,把周围的一切都毁灭掉。他说他们正准备离开,让我们也必须离开。对了,他特意让我告诉你,这是木青说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关于火山的描述。我的祖先们从来没有提过这片土地上曾发生过这样的灾难。所以我不相信,尤其是在听到虎齿的最后一句话后。
我知道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她应该也知道自己对我有些微妙的影响力。我在想,这会不会是她为了让我离开这里,这才故意编出来的一个谎言?
最后我决定置之不理,我要继续等待下去。
继续有人从里面出来了。最后出来的一批人说,里面只剩下他们一家和最早跟着左到了这里的我的族人。
我越发笃定了。但是到了第十天的时候,里面仍是静悄悄毫无声息。我终于忍不住了,派人进去查看。
完全地出乎我的意料。里面竟然已经空无一人了。他们凭空消失了。
这本来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连从里面的出来的人也说,只有谷口才是唯一的进出通道。
我愤怒地几乎要发狂。这里一定有什么另外通出去的道,只不过别人都不知道而已。
我想亲自去追回他们。他们一定是朝朗达草原去了。但是这时关于火山的消息已经在我的领地里迅速地蔓延开来了。这里再也无法维持从前的宁静,开始有相信了的人因为恐惧而悄悄逃走。
在我刚刚达成了自己的心愿的这个时候,我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我也绝不相信我的绿石山会是一座能爆发出毁灭一切力量的灾难根源。这太可笑了。它是我心目中的圣所,我今日所得的一切,都要归于它对我的恩赐。
我暂时无暇顾及他们了。我只是不停地派人去把出逃的抓回来,惩罚他们,用以杜绝剩下的怀了同样恐惧的人的心思。
但是最后我发现,我竟然已经无法阻挡了,尤其是在接连发生了几次微弱的地动之后。
这片土地上,地动并不是什么稀有的事情。这几次的地动又非常的微弱,不过是转瞬即逝。但在现在这个时刻,它却带了丝不祥的预兆,仿佛在昭告着什么。
在地动继续发生的几天里,越来越多的人逃走了,我已经没有心思去阻挡了。
我开始正视那天虎齿对我说过的话。
难道那个女人说的这一切竟然会是真的?我现在踩踏在脚下的地底里,正涌流着携裹了可以摧毁一切的可怕力量?
我还是不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
在我带领着我的战士们经过了将近十年的光阴,终于要建立起我梦寐以求的青铜王国的前一刻,我的王国竟然要被这样的一种方式摧毁掉?
这真的很残酷。这一刻我充满了愤怒。
我绝不离开这里一步。这是属于我的土地。
就算绿石山真的是火山,就算它真的要发怒摧毁一切,我也不会离开,我要守住属于我的土地和梦想,宁愿最后一道被毁灭。
从前人来人去的部落里,现在死寂无声。
已经有相当数量的人逃离了。但是更多的人仍然留了下来。
他们应该是不相信这样的灾难,或者说因为舍不得抛弃这里的一切而选择不去相信。
我已经不再关心他们的去留了。
“你为什么不走?”
我看着站在我面前的虎齿,问他。
他说:“你是我的达乌,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自然,没有丝毫的犹豫。
“你和我不一样,你可以走的。”
我对他说道。
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站立在那里,眼睛望着远处的那座绿石山。
现在,连我也已经看出了绿石山的异样。它的一个峰顶高高耸起,诡异异常。
我不得不承认,绿石山,它造就了我的理想,但是现在,它可能真的也即将要毁灭掉我的理想。
我转身的时候,瞥见了另一个身影。
那是呶呶。自小和我一起长大,后来又陪伴了我十年的女人。
她竟然也没走,只是站在那里,用她乌黑的眼睛盯着我。
她早已不再年轻,唯独那双眼睛仍和少女时代一样,乌黑发亮,只不过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双眼睛里放出快乐的光了,久得我都已经忘记了前次她露出快乐的光芒到底是什么时候。
这一刻,我的心里突然竟生出了一丝柔软的感情。
我知道她的心里装着另一个人,就像她也知道我的心里装的并不是她一样。
这十年来,我并没怎么去留意过她。只是习惯了她在我身边的陪伴而已。
但是她现在为什么也不离开?我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个好男人。
我本来想朝她招手,叫她过来。但是我改变了主意,我朝她走了过去,站在了她的面前。
“为什么不离开?”
我重复着问刚才问过虎齿的话。
她起初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我,最后,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她反问我。
这一夜,我第一次开口让她留在我的方室里陪着我。她仿佛没有听见,仍然起身要离开。
“留下吧。我想你陪着我。”
我几乎是在哀求她。
或许是第一次听到我用这样的语调与她说话,她有些迟疑地停下了脚步,然后回头望着我。
我朝她伸出了手,她慢慢的朝我走了过来,我猛地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卷进了我的怀里紧紧抱住。
她的身子很温暖,恍惚间让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时代。
那时她还是骄傲的达乌女儿,我被她年轻的身子吸引。有一天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从后抱住了她。她起先大概以为我是骊芒,咯咯地笑着,等回头发现是我的时候,横眉竖目地打了我一巴掌。
或许就是在那一刻起,我的心里生出了一定要压过骊芒的想法。
我笑着跟她提起了这段往事。
我以为她忘了,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她沉默了一会,突然重重一口咬在了我的肩上,然后哭了起来,泪水流到了我的身体上,我感觉到滚烫一片。
她从前就是个热情的女人,只不过后来,她的热情因为种种而被冰冻了起来。现在她那滚烫的泪水不但流到了我的身体上,更像是流到了我的心上。
“我恨你的青铜。你看着青铜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情人。现在如果它们真的被毁灭了,我很高兴。”
她这样对我说。
如果是从前,我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愤怒。但是现在我竟然无法愤怒了。
“对不起。”
最后的时候,我对她这样说。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我脚下的地突然又动摇了起来。
这次的动摇和前段日子的不同。它来的迅猛又剧烈,我附近的几座屋子已经倒塌了下来。我站立不住,一下扑倒在了地上,耳边仿佛听到了洪流经过地底的轰鸣声。
这很有可能只是我的错觉。但是我知道,最后的时刻真的已经来临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绿石山,山顶上正升起一朵巨大的云彩。我从没有看过这样美丽而诡异的云。
我的属地上,剩下来的人应该也是感觉到了末日的来临,惊叫着四下逃散而去。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进入了我的高大建筑。
我整整齐齐地穿上了我的青铜盔甲,然后有些困难地让自己坐在了大厅中间早已铺好的一张地席上。
我的膝盖之上,横着我从前用来作战的刀。
呶呶和虎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呶呶扑到了我的身前,紧紧抱住了我。
虎齿像平时一样,跨着刀守在门口。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在我耳边响了起来,整座房子在微微地抖动。
毁灭我和我的青铜王国的,是神的愤怒。我并没有输在人的手上。
所以,我仍然是王者。
我不后悔自己做的一切,唯独对不起这个最后时刻陪在我身边的女人。
最后,当我的四周被炽热浓黑的灰雾笼罩,我看不见任何东西,呼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的心里是这样想的。
狗尾巴二
我的名字叫泰莫。阿爸通常这样称呼我,但阿妈有时也会叫我小彩虹。她说我是天上最美丽的一道风景。
阿爸在我眼里就是山,雄鹰展翅上腾也无法到达的高山。他非常地爱我。但他经常会把我举得高高的,然后用他脸上的胡子来扎我,又疼又痒,我很不喜欢。并且有时候我会替阿妈担心,因为我不止一次地偷偷看见阿爸也会用他的胡子去扎阿妈。但是很奇怪,阿妈不但不讨厌,看起来反而很高兴的样子……
嗯,大人就是奇怪,算了,阿爸只要不扎我就好了,让他扎阿妈去吧,不管他们了。
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叫闪电,一个叫霹雳。闪电哥哥是我们这个村子里最好看最会打猎的少年。虽然我们现在已经不用靠打猎来维持生活了,但是连我也知道,一个好的猎手在村子里还是非常受人尊敬的。我的闪电哥哥就是一个受到大家尊敬的好猎手,他长得很高,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要抬头看他。他的力气也很大,村里有人盖房子的时候,别人要两人抬一根木头,他一只手就可以抱一根。村子里的姐姐们,每当闪电哥哥看着她们的时候,她们的脸就会变红,眼睛发亮,有些还会很害羞地跑掉……
嗯,这些姐姐们也很奇怪。闪电哥哥看着我的时候,我就不会脸红,更不会跑掉,我会要闪电哥哥抱起我把我举得高高的。他比阿爸好多了,没有胡子。
我另外一个小哥哥叫霹雳。这个家伙,我真的很不喜欢他!他也不过十二岁而已,就一小屁孩,整天却装大人教训我,而且总是拉扯我的辫子。最让我瞧不起的就是他喜欢在我面前卖弄,好像自己懂得很多一样。看见蝴蝶飞过就说蝴蝶是从虫子变过来的,刮过一阵风就说是空气流动造成的。他知道的这些还不都是阿妈教他的!不过他也有一点我很佩服,他的手很巧,经常会做有些很有趣的东西给我玩,比如现在我手上这个按一下尾巴就能动下翅膀的木头小鸟。当然,我是不会让他知道我对他的佩服的,他已经够骄傲了,再让他知道,那不是飞上天了!
我还有一群特殊的家人。他们就是小黑一家。
小黑很大很大,全身长满了黑色长毛,后颈有一排棘角,它站起来的时候像堵墙,跑起来的时候像道闪电,非常地威风。阿爸阿妈都非常地爱它,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把它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我喜欢趴在它宽厚的身上,让它带着我玩。它从来不会把我摔下去。但是小红就不一样了。小红大概觉得自己很漂亮,所以很骄傲,每次我想爬上它的背,她就显得很不高兴,一定要把我甩在地上才高兴。布莱克和拉德是它们的孩子。阿妈说它们只比我大一岁,但是它们看起来几乎和它们的阿爸阿妈一样大了。布莱克长得很像它阿爸,只是后颈上没有棘角。拉德全身金红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阿妈有次说像绸缎。我立刻问她什么是绸缎,她愣了下,然后就笑了起来,告诉我这是一种名叫蚕的虫子吐出的丝织出来的布,摸起来非常柔软。她又说以后等她抓到了这样的虫,她一定先给我做一条漂亮的绸缎裙子。
阿妈是最聪明的人,知道很多新奇的东西。就像这种会吐丝的虫子。嗯,我希望她能早点抓到,这样我就能早点穿上绸缎裙子了。
除了我们一家,村子里还住着很多人,我们房子的边上就是娜朵姑姑一家人。姑姑对我很好,还有由由姐姐。她不久前刚生了个小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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