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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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 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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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自己的儿子?”谷缜忽地拍案而起,大声道:“我是你儿子?沈秀才是你儿子,我和你有什么干系?他妈的,沈秀就是我杀的,两百棍还少了,该打一千棍,打成肉酱。”说罢不待商清影答话,拂袖便走,一阵风没了踪影。
  商清影被这一番话噎在那里,身子一晃,两眼翻白,晕了过去。陆渐将她抱在怀里,不知如何是好。赵守真闹了个没趣,悻悻告辞。
  陆渐抱着商清影回到卧室,注入内力,商清影醒过来,拉住他手,落泪道:“渐儿,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儿子,缜儿、缜儿我不认他了。”
  陆渐心里却想:“沈秀之死,本是自作自受,妈为这事和谷缜闹翻,太不值得。”嘴里却不便多说,唯唯应了,退出门外,走了十来步,就看见谷缜堵在前面,目光锐利,像要杀人一般,方劝说两句,谷缜已抢着到:“那婆娘跟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去给沈秀收尸,你我兄弟就做不成了。那王八蛋就合拖去喂狗,我刚叫赵守真去办。”
  陆渐瞠目结舌,说道:“那怎么成?”
  谷缜咬着一口白牙,冷笑道:“怎么不成?她不认我这个儿子,呸,我还不认她这个妈呢。我打小就没有妈,过去没有,将来也没有,老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说道这里,眼圈儿一红,转身便走。
  陆渐追赶上去,叫道:“你去哪里?”谷缜亦不作声,步履如风,走出庄外,直奔山庄后山,走到一棵大树下,谷缜俯下身,从树下土中挖出一只楠木嵌玉的盒子,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如滚珠一般,滴在盒面之上。
  “那是?”陆渐喃喃道。
  谷缜一抹泪,抽了抽鼻子,说道:“我爹的骨灰。”
  “谷岛王的遗骨?”陆渐大吃一惊,屈膝躬身,向那盒子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起身问道:“谷缜,你怎么将骨灰埋在这里?”
  谷缜心情略略平复了些,叹了口气,说道:“你往山下看。”陆渐转眼望去,偌大得一山庄尽收眼底。
  只听谷缜闷声道:“原本爹的骨灰应该送到东岛安葬,可我心想,在这里他或许欢喜一些,从这里能看到得一山庄,能够看到那个女人。若他地下有知,定会日日夜夜看着她,守着她,须臾也不愿离开。”
  陆渐心中感慨不胜,叹道:“那你又何必再来惊动岛王?”
  谷缜恨恨道:“她不认我了,爹还留在这里作甚?”
  陆渐道:“那都是妈说的气话。”
  谷缜眼眶一热,说道:“她若那么说你,你不难过么?”
  陆渐不禁怔住,他本就不善言辞,遇上这般情形,更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应付才好。这是,遥见道上一匹快马向庄内疾驰过来,谷缜不觉“咦”了一声,站起身来,叫道:“万归藏有消息了。”当下顾不得伤心,奔下山去,迎向马匹。
  陆渐方要跟随,不料谷缜忽又停下,看了手中木盒一眼,目视山下庄园,忽地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树下,将木盒从新掩埋。
  陆渐默不作声,静静旁观。谷缜埋好木盒,起身到:“此去凶吉难料,待我回来,在迁葬不迟。”陆渐,你不知道,为了此事,我担了莫大干系,岛上的人满腹疑窦,逼问我几次。他们一旦知道,必不容我爹无碑无铭,滞留于此。“
  陆渐道:“谷岛王心里,只怕这里才是最好的地方。”
  “或许吧。”谷缜微微苦笑道,“但总有一日,他还是要回到岛上的,历代岛王的魂魄正等着他呢。”
  二人思绪万千,凝立片刻,方才下山回到庄内,传信弟子焦急难耐,正在堂前徘徊,见状递上一封书信。谷缜展开一瞧,眉头大皱,吩咐请西城众人前来商议,陆渐问道:“可有万归藏的消息么?”
  谷缜道:“有,还有三个。”陆渐心中大奇,这时兰幽前来,说道姚晴醒了,陆渐便寻借口,告辞回房。
  离开谷缜,陆渐急唤燕未归前来,着他火速赶往南京城中,务必截在赵守真之前抢到沈秀的尸骸,不可任谷缜唐突,并将尸骸交给商清影,设法厚葬。
  陆渐正色道:“人死罪消,无论沈秀有多大罪过,既然死了,就该一笔勾销。谷缜此事做得不对,他不肯改,我却不能任他胡来。他若骂你,你只管推到我头上。”
  燕未归点一点头,施展脚力,一阵风去了。
  陆渐望他背影消失,转身来到姚晴房中,姚晴醒来不见陆渐,正发脾气,乍见他进来,心中又喜又怨,红着眼圈儿道:“你,你去哪儿了?是不是我死了,你就欢喜了?”
  陆渐得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大觉错愕,说道:“我有事走开一会儿,怎么就成盼你死了?”
  姚晴道:“你还有道理了?你丢我一个人在这里,我一着急,岂不就活不成啦?”
  陆渐叹一口气,坐在床边,拉住她手,凝视姚晴面庞,短短两三日功夫,眼前少女又已消瘦许多。陆渐胸中剧痛,暗暗寻思:“她病成这个样子,不免脾气古怪些,无论她骂也好,打也好,我都受着便是。”
  他强笑一笑,说道:“阿晴,你责怪得对,都是我不好,我再也不离开你,只是……”
  姚晴道:“只是什么?”
  陆渐道:“只是我是一个粗野男人,你们女孩儿有些事,我总得回避一二。”
  姚晴听出玄机,双颊泛起一丝血色,白他一眼,说道:“那却另当别论,除此之外,若无我准许,你一步也不许离开。”
  陆渐道:“好。”姚晴目不转睛盯着他道:“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陪着我委屈你了?”
  陆渐强笑道:“哪儿会,我欢喜还来不及。”
  姚晴绽开笑容:“这还差不多。”顿了顿,又问道,“万归藏有消息吗?”
  陆渐将谷缜的话说了,道:“奇怪了,怎么会是三个消息?”
  姚晴略一沉吟,忽道:“糟糕。”
  陆渐道:“怎么糟糕。”姚晴道:“若是三条消息,必然出了三个万归藏……”
  陆渐奇道:“哪来三个万归藏?”
  姚晴方要细说,但她气血至弱,一用心力,便觉眩晕,当下摆了摆手,面如白纸,说不下去。
  青娥见状,端来参汤,姚晴喝罢,闭目养息一阵,才道:“谷缜召集议事,你带我去,其中蹊跷,一去便知。”
  陆渐默默点头,见姚晴要换衣衫,便退出门外。他站在栏杆边,望着满园百花凋零,落叶满地,经风一吹,沙沙轻响,就如一把钝刀在心上打磨。陆渐怔怔看了一会儿,眼泪夺眶而出,顺颊滴落,不经意间洇湿一朵残花。这时忽又听房中叫唤,他只得收拾心情,强颜欢笑,转回房内。
  抱着姚晴来到后厅,只见人都聚齐,正在传看那则消息,人人面色凝重。仙碧看罢手中纸条,抬头道:“怎会这样?西北南三个方向均有万归藏的踪迹,必然是故布疑阵。”
  谷缜道:“看情形,万归藏也知道我派人窥视,索性来了个一气化三清,现身之后,即又消失,叫人无法猜透他的行踪。目下我方人手不足,无力同时查探三个方向。”
  温黛摇头道:“万归藏既有只觉,便不宜再跟,否则跟踪不得,反误了性命。”
  谷缜皱眉道:“万归藏这一招实在惫懒,逼我三中选一,若是选错,势必耽误时辰……”说到这里,住口看着姚晴,目有忧色,陆渐与他目光一交,忽地脸色苍白,抬头望着屋梁,怔怔出神。
  沉寂时许,左飞卿忽道:“万贼狡狯无比,说不定既不去西方,也不去南方,而是去了东方。”
  “不会。”谷缜道,“万归藏纵然狡猾,思禽先生却不是无趣之人,第一条线索在了东方,第二条线索又在东方,岂非十分无味……”说到这里,他双手五指交缠,陷入沉思之中。
  众人亦各动心思,猜测不定。过了半晌,谷缜忽地慢慢说道:“聪明人行事,起承转合间,必然暗含某种关联,决不会天马行空,漫无目的。我猜思禽先生留下的这五条线索,也一定暗含某种关联,找到这种关联,就能猜到万归藏的去向。诸位,如果我是思禽先生,为何要将第一个线索藏在灵鳌岛上呢?”
  众人均是一愣,仙碧道:“你不是说过,他是想出人意料。”
  谷缜伏案而起,踱了几步,摇头道:“起初我也是这样以为,但如今想来,趋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灵鳌岛那么多石碑,思禽先生为何偏偏在镜圆祖师的那方石碑上留字?又为何不直书‘风穴’二字,偏要留下谜语,暗指‘众风之门’?这其中难道没有蹊跷?”
  仙太奴道:“镜圆祖师也好,公羊祖师也罢,都与思禽祖师血缘极深。依你之见,难道第二条线索也和血缘有关?”
  谷缜道:“未必是血缘,但与思禽先生定有切身关联。马影?马影!可有什么地方,既有骏马,又和思禽先生密切相关?”
  话音方落,温黛眸子里光芒一闪,说道:“这样说起来,倒有些眉目。据我所知,确有一个地方,既与思禽先生有关,又和马儿有关。”
  众人无不精神大振,仙碧喜道:“在哪儿?”
  温黛徐徐道:“莺莺庙。”
  仙碧倒吸一口凉气:“那不是在西城么?”
  温黛微微点头:“那儿有柳莺莺祖师的遗像,遗像旁就是她的宝马坐骑。”
  “莺莺庙?”谷缜眉毛一挑,目视厅外远空,吐出一口气,陷入沉思之中。
  东方才白,旭日未升,道上响起马蹄之声,特特舒缓,格外清晰。
  一阵清风吹来,陆渐周身起了一阵凉意,不觉问道:“阿晴,冷么?”姚晴趴在他肩头,探过头来,在他脸颊边轻轻吹了口气,笑道:“傍着你这个大火炉,一点儿都不冷……”话音方落,歇在陆渐左肩的那只白鹦鹉便叫起来:“大火炉,大火炉,陆渐是大火炉。”
  陆渐臊红了脸,姚晴见这扁毛畜生将自己的私房话乱传,也觉气恼,拍它一掌,喝道:“闭嘴!”白珍珠噗地飞起,落到巨鹤身旁,歪着小脑袋,盯着姚晴甚是委屈。姚晴道:“你还不服?”欲要挣起追打,却觉浑身乏力,不由伏在陆渐背上,微微娇喘。
  “阿晴!”温黛走上前来,说道,“你这毛病,须得心平气和才好。”
  姚晴望着她,眼圈儿一红,说道:“师父,你真不去啦?你舍得下我么?”
  温黛苦笑道:“我也舍不得你,可太奴双目失明后,身子每况愈下。我留在这里,一来照看太奴,二来守护商家妹子,好叫陆、谷二位此去心无旁骛。”
  陆渐道:“前辈大德,陆渐无以为报。”
  温黛道:“你无须客气,此番西行,沙啧千里,险山重重,寒风如刀,热风如烧晴儿的身子必然十分吃力。这几日她全身经脉已有萎缩之兆。叫人担心。从今日其,你每天早中晚三此,以真力拓展她全身百脉。一刻也不能松懈,你的大金刚神力至大至刚,蕴含慈悲佛力,对晴儿的伤大有好处,至于别的,所幸仙碧也去,有她照看晴儿,我也略为放心。”
  姚晴撅嘴道:“我才不要她照看。”温黛笑了笑,想要劝几句,但见姚晴倔强眼神,又不知从何劝起,转眼望去,左飞卿、仙碧、虞照、谷缜。宁凝,五大劫奴,兰幽、青蛾,一行人鞍马具备,整装待发,温黛心口微微一堵,眼前一片模糊。
  仙碧看到,笑道:“妈,怎么啦?堂堂地母,可不许哭。”
  温黛按奈心中伤感,叹道:“妈老了,心也软了,可不像你这样没心没肝。”还想叮嘱几句。身旁仙太奴忽道:“谷岛王,请移尊驾。”
  谷缜走上前来,笑道:“前辈有何指教?”
  仙太奴道:“我这双招子没瞎之前,虽没有谷神通那般神出鬼没的武功,但自付眼力并不输给他多少。
  谷缜道:“先父也曾提起过‘太虚眼’的大名,口气中甚是佩服。”
  “说来惭愧。”仙太奴谈一口气,“我空有眼力,却终究躲不开万归藏的毒手。不过交手之际,我却看出若干端倪,这几日深思细想他的神通仍未抵达空寂玄妙、不死不生的练虚境地,纵然练虚,也未合道,势必流露破绽,只可惜,我是看不到啦……”
  说道这里,他从袖筒取出一本新奥册子,递道谷缜手中,说道:“这是我多年修炼太虚眼所领悟的一点心法,你虽无劫力,却有悟性,或许从这点心法里,能够无处‘天子望气数’,重现令尊神威。”
  谷缜接过册子,心潮澎湃,不觉默然。仙碧半嗔半笑道:“爹,你可是胳膊向外拐,把心法传给外人,却忘了我这个女儿。”
  仙太奴笑道:“碧儿,人各有造化,勉强不来。依我看,当今世上,唯有谷岛王能够悟透……”
  仙碧笑着打断他道:“罢了罢了。你若当真传给我,才叫人头痛。我生平最不爱用心思,这劳心费力的事情,还是交给这姓谷的小子为好。”
  谷缜笑道:“你倒推的干净。”当下一拱手,朗声道,“仙前辈、地母娘娘,二位保重,后会有期。”说到这儿,目光微斜,有意无意扫过道旁柳林,眼里露出复杂神气,蓦地翻身上马,将鞭一抖,一马当先,飞驰而去。
  众人各自告别,紧随其后,这些马均是千里挑一的坐骑,迅捷如风。转眼间,人马俱无,只余道路穷尽处一点烟尘。
  温黛目送一行人消失,转过头来,向着那片柳树林叹道:“商家妹子,出来吧。”
  素影闪动,商清影攀着柳条,蹒跚而出,百合花也似的脸颊上挂满泪痕,目光投向西去的大道,眼泪无声滑落。
  温黛心中暗叹,握住她手,却觉冰冰凉凉,再无半分暖意,忍不住道:“妹子,你这事何苦。”商清影凄然一笑,慢慢抽回手,拖着步子,向庄内走去。
  众人昼夜兼程,在豫皖交界处越过淮河,沿黄河南岸西进,一路只见黄水汤汤,涡旋冲荡,滔滔水声,如歌如啸。
  嘉靖年间,黄河河患已十分严重,河水几番改道,将茫茫中原大地切割得支离破碎,形同龟裂,仅余黄土坡上几点绿意,在西风中轻轻摇摆,透出无比苍凉。
  逆旅之人,不免劳苦,好在五大劫奴随行,秦知味妙手烹饪,花样百出,顿顿都无重复,直叫众人尽享口福;苏闻香携带奇香,歇息时幽香一缕,润肺清心,妙不可言;更有薛耳、青娥丝竹相伴,便无消闷解乏之功,也不是热闹风趣。
  唯独谷缜全无品味嗅香的雅兴少有闲暇便潜心钻研仙太奴那册《太虚玉鋻》。
  劫术除了父母子女,不可复制,因而册中并无修炼眼力的法门,而是多讲义理,不似神通秘诀,却如兵书战策。
  书中大体分为四部:识虚实。辩阴阳。料攻守。知进退,许多道理,竞和商道颇为相似,谷缜稍加揣摩,便能领悟,“太虚眼”又与“天子望气术”殊途同归,结合“天子望气术”的入门心法,两相对照,谷缜委实受益良多。
  虽然如此,这部道理是讲足了,临机破敌,却未必都能用上,到时候还得随机应变。
  谷缜周流巴劲已成,练气功夫算是到了顶尖儿,但与“练神”境界仍然隔一层,故而始终难望谷神通。仙太奴的项背。
  料得前途多艰,谷缜慨然讲“周流六虚功”的秘奥传与左。虞。仙三人。这三人均知功法弊端,故而得到秘诀,惊喜之余又觉犹豫。
  其中虞照最为胆大,又很信任谷缜,思索再三,率先修炼,不了一练之下,八劲紊乱,几乎走火入魔,若非谷缜护法,及时收回八劲,堂堂雷部之主,险些要受重伤。
  左飞卿见虞照不成,气了争竞之心,奋然一试,他意志坚忍,胜过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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