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罗斯山一万英亩地产归公司所有,但是伊丽莎白享有使用权,待她去世之后,归还董事会。所有遗赠的现金都已交清遗产税,可以从亚历山大自己的基金中直接提取。
他个人的珍宝、艺术收藏品、珍奇图书以及他名义之下的所有财产,都留给他死之后、伊丽莎白再生的孩子。这一条,谁也不解其意,包括李。难道亚历山大感觉到了什么?可是他在写这份遗嘱的时候,并不知道她和李的关系。也许他以这种方式向伊丽莎白表示歉意,告诉他,她可以再婚。
“我很高兴,这副担子落到了你的肩上,李,”内尔说。
“我可不高兴。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这下子你连手带脚都捆绑到天启公司上了。我想,从我开始学医那天起,他就抛弃了我。”
“作为他创造的巨大产业的守望者,也许他是抛弃了你。但是,我不能认为每年五万英镑的遗产是对你的抛弃。”
“你不知道,我曾经希望他资助我建一座精神病医院。”
李笑了笑。“只要你和他提过这事儿,就足可以让他剥夺你这个机会。因为亚历山大会把这样一座医院看作想象中的对手,不管是不是和安娜有关。”
“是的,他会,难道不会吗?一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
“哦,不知道。瞧他给西奥多拉都留下那么多钱财。”
“我很高兴她还记着她。”
“我也是。”
“他私人的财产有多少?李。”
“非常之多。要交纳的遗产税简直是九牛之一毛。”
“这些东西要留给他死之后妈妈可能生下的孩子……可是他知道,我们大家都知道!她不可能再生孩子!那么,如果她再没有孩子,这笔遗产该怎么处理?”
“你这个问题提得好。因为这笔财产都掌控在英格兰银行,所以,她死之后也许就会转到###官法庭①。在那儿一搁置就是好几年,律师们就像贪婪的兀鹫啄食一具尸体一样,乘机争来吵去,中饱私囊,”李说。“如果你有孩子,我想,你可以代表他们提起诉讼。”
“妈妈在她这个年纪再生孩子?”内尔似乎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当然我承认,”她若有所思地说,“惊厥不会造成太大的危险。”
“为什么?”李问道,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想,她现在的身体比生我和安娜那时候好的多。”
“甚至她这个年纪?”他用一种讥讽的口吻问道。
“啊,是的。从理论上讲,她当然还有生育能力。”
说到这儿,李不再提这个话题。
至少,和内尔有关的事情先告一段落。但是,李很快就发现,他已经永远落入亚历山大这张大网。下一个来“找麻烦”的是茹贝。
“他一定在立这份遗嘱前就察觉了你和伊丽莎白的事,”回到饭店之后,她对李说。
“相信我,妈妈,”他握着她的手,非常真诚地说。“他在立这份遗嘱前,绝对不知道我和伊丽莎白的关系。如果他知道,绝对不可能把主要股份都留给我。这一点,你应该知道。”
“可是,为什么……?”
“我只能解释为,他有一种预感。也许他觉得,他死之后,伊丽莎白的生活会有个转折,再生几个孩子也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伤害。”李说,无法表达他只是感觉到的东西。
“但是,他那么结实,好像要永远活下去!他怎么能知道……立下那个该死的玩意儿之后一个星期,就死在坍塌的矿井里?”她问道,踱来踱去。
李叹了一口气。“他总说伊丽莎白是个能预知未来的精灵,其实他和她一样,都是地地道道的苏格兰人。他有一种非常神奇的本能。真的,我相信他对未来,有常人难比的、很强的预感。”
“我想也不会再有别的解释了,只是留下这么多疑问!”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不是歇斯底里的大笑,而是真的觉得好笑。“这个该死的家伙!他立这个遗嘱是有目的的。仅仅因为,他这一死就用不着告诉大家,他打算停止折磨我们了。”
三 石破天惊(15)
“坐下,妈妈。喝杯白兰地,抽支雪茄。”
她朝她举起酒杯,他也朝她举起酒杯。“为亚历山大。”她说,一饮而尽。
“亚历山大。愿他永远不要停止折磨我们。”
直到晚饭后,茹贝才又提起这个让她心痛不已的话题。
“我最亲爱的玉猫,伊丽莎白的情况怎么样?”
“我将在适当的时候和她结婚。”
“你能对我发誓,他不知道这件事情吗?”
“不,我决不!这是多么愚蠢的要求呀,妈妈!你稍微动动脑子就该明白,这本来是常识范围内的事情,”他生气地说。“我们能不能不谈这个话题?”
她很镇定,没理睬儿子的指责。“他一定是在伊丽莎白熟睡时跑到老布拉姆福特的办公室起草了遗嘱,第二天吃过早饭之后,在遗嘱上签了名。这都是布拉姆福特告诉我的。亚历山大说,那天内尔寸步不离地守着妈妈。”茹贝很生气。“他还没有见你,所以他不可能知道。”
“啊,求求你,妈妈,换个话题。”
“内尔要是知道你和伊丽莎白的事儿,肯定得闹翻天。”
“只要你理解,我不在乎内尔。”
“哦,我当然理解!我不责怪你们俩。”她又发作起来。“正是这种理解才支撑着我,正确对待遗嘱的事。如果他知道了,就不会把你立为主要继承人。这是不容争辩的,就连内尔也说不出什么。亚历山大不爱伊丽莎白,但是他不能容忍任何人侵入他的‘领地’。”
“妈妈,我爱你,可是,你总这么唠叨烦死了!”
“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玉猫。”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潸潸流下,但她还是微笑着说:“我非常想念亚历山大,但我也为你高兴。如果走运,我或许能有几个富甲天下的外孙。她再生孩子不会有任何麻烦,我坚信。”
“她也这么说。内尔也这样认为。”
电话铃响了。李站起身去接电话。他脸上的表情告诉茹贝打电话的人是谁。
“当然,伊丽莎白。我去叫她。”知道艾吉在偷听,他没有多说。“妈妈,伊丽莎白跟你说话。”
“一切都好吗?”茹贝对着听筒讲。
“是的,内尔和我都很好。我不知道李打算什么时候为亚历山大塑像,所以我想最好先给你打个电话,说说我的想法,”伊丽莎白在听筒那边说。
“亚历山大的雕像?”茹贝问道,神色茫然。
“不搞青铜雕像,茹贝。不搞青铜的。告诉李,我想雕刻成花岗岩的。花岗岩是亚历山大的岩石。”
“我会告诉他的。”
茹贝挂了电话。“她想用花岗岩为亚历山大雕像,不用青铜。她说,那是他的石头。天哪!”
的确如此,李想。他被掩埋在成千上万吨花岗岩之下,那就是他的坟墓。正如我告诉验尸官的那样,现在一号隧道末端上方山体塌陷。他碰上了断层,而且是面积很大的断层。他对这个情况了如指掌,他甚至把我拉到那儿结束我们的谈话,还特意跺了几脚,让地面发出空空洞洞的声音。但是那时候,我根本无心听他说了些什么。其实,只有我能问他那些他永远都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事情:是不是他在知道伊丽莎白对他不忠、和我相爱之前,就准备自杀?她的失踪是不是在他心里引起比恐惧和焦急更多的东西?他是不是认为在她尚且年轻、还可以生儿育女时应该给她自由?平常,每次爆破之前,他都要和我仔细研究各方面的问题,可是这次没有。
伊丽莎白喜欢坐在书房里,只开着一盏台灯,椅子离灯很远,昏暗中除了坐在那儿想事儿,没有别的目的。
亚历山大去世已经一个月了,日子在单调和烦闷中一天一天慢慢过去。先是验尸官就他的死因作出最后的判断,然后是开追悼会、宣读遗嘱。亚历山大·金罗斯爵士的一生终于画上一个句号。而李似乎也以一种古怪的方式退缩了,不是他自己真的退缩,而是在她的心里退缩。时间像一个楔子,将活着的亚历山大和死了的亚历山大一分为二。她的未来和自由虽然已经不再有什么疑问,但是亚历山大还是让她无法安宁。她深信他是自杀身亡,就像亚历山大的鬼魂现身并且告诉她一样。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精心安排、三思而后行,爆破这样的大事肯定更不会马虎。因为她不知道李曾经把他们之间的事情告诉亚历山大,所以她认为一定另有隐情,至于什么原因,不得而知。
三 石破天惊(16)
“妈妈,你不该一个人坐在黑暗之中,”内尔走进来说道。“晚饭半个小时后就好。我可以给你倒杯你最喜欢的雪利酒吗?”
“谢谢,”伊丽莎白说。内尔把屋子里另外那几盏灯打开,伊丽莎白被耀眼的灯光照得直眨眼睛。
“你想吃东西吗?要不要让洪琦给你配制点滋补药?”
“我能吃。”伊丽莎白接过酒杯呷了一口。“洪琦的滋补药?难道现代药品就没有效果更好的补剂?洪琦的药从研成粉末的甲虫到干蜣螂、草籽,什么都有。”
“中药的疗效非常好,”内尔说,手里端着一大杯雪利酒在母亲对面坐下。“我们在化学实验室研制药品,他们却向大自然索取。我们生产的许多药品疗效确实比中药好,但是医治慢性病,大自然确实为我们提供了许多神奇的药物。我毕业之后,要搜集老太太们的偏方、验方,传统的医治百病的‘万灵药’、‘百宝丹’,还有洪琦医治痛风、眩晕、皮疹、胆汁病和天知道别的什么病的处方。”
“这是不是意味着你不打算再搞研究?”
内尔皱了皱眉头。“就我所知,研究机构不会有我的位子,妈妈。可是我一点儿也不伤心。这倒真让我惊讶。我准备到悉尼最贫穷的地区当全科医生。”
伊丽莎白脸上露出微笑。“哦,内尔,你这个主意真让我高兴!”
“我明天就回悉尼,妈妈,要不然就得再读一个四年级了。可是,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很不放心。”
“我不会一个人在这儿待多久,”伊丽莎白平静地说。
“什么意思?”
“我打算出去走一段时间。”
“和多莉一起?去哪儿?”
“不。我准备把多莉送到丹利康斯坦斯那儿。索菲娅和玛丽的孩子都在那儿。多莉已经到了必须和同龄孩子们交往的年纪。丢伊家的孩子们没有谈论过多莉的身世,丹利离这儿又远。他们有一个非常好的家庭教师。康斯坦斯建议我把孩子送到那儿。”
“太棒了,妈妈。真是个好主意。你呢?”
“我打算到意大利湖。我经常在梦里看见那儿美丽的风光,”伊丽莎白用一种怪异的声音说。“以前,无论什么时候想跑,我想到的都是意大利湖,可是我从来没能跑掉。先是安娜离不开,后来又有了多莉。你还记得那儿吗?意大利湖。”
“只记得那儿风光秀丽,”内尔说,嗓子发紧。“那时候,你是不是经常想跑?”
“觉得生活无法忍受时就想。”
“经常吗?”
“经常。”
“你很恨爸爸吗?”
“不,我从来没有恨过他。我不爱他,后来渐渐演变为厌恶,但是没有理由恨他,恨是一种很盲目的感情。不过,对于我们俩关系的实质,我一直都看得很清楚。我甚至可以领悟亚历山大的观点。麻烦在于,他的看法和我的看法相去甚远。”
“他确实爱你,妈妈。”
“现在他死了,我知道他爱我,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他更爱茹贝。”
“该死的茹贝·康斯特万!”内尔生气地说。
“别这样说!”伊丽莎白大声说。她的声音那么大、那么严厉,内尔吓了一跳。“如果没有茹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一直爱她,内尔,现在一定不能谴责她。我不想听任何反对她的话。”
内尔浑身颤抖。妈妈的声音里充满了激情!度过半生“一人社会”,妈妈本该厌恶她才对。“对不起,妈妈,我错了。”
“向我保证,你结婚时——一定要结婚!——要有正当的理由。最重要的是要喜欢对方。当然要爱,但是也要为肉体的快乐。人们都认为不该提这事儿,仿佛那快乐是魔鬼而不是上帝创造的。我无法告诉你,那是多么重要。如果你和你的丈夫能全心全意地分享你们的爱情生活,别的都无关紧要。你有自己的事业。为了这个事业,你付出太多太多,所以绝对不能放弃。如果他想让你放弃,就不要和他结婚。你永远都有足够的收入过舒服的日子,所以既要嫁人,也要继续行医。”
“好主意,”内尔声音沙哑地说,对母亲和父亲有了许多新的认识。
书房里一片寂静,内尔用与以往不同的眼光看待母亲。自从父亲去世,她好像又聪明了许多。过去,身为爸爸的“死党”,她对妈妈的顺从总是深恶痛绝。她讨厌妈妈身上那种“假圣人”的东西,可是现在,内尔看到伊丽莎白不是、从来都不是什么“假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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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石破天惊(17)
“可怜的妈妈!你只是从来都没有好运气,是吗?”
“是的,从来没有。不过,但愿以后会有好运。”
内尔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走过去吻了吻妈妈的嘴唇。这是第一次。“我也希望你有好运。”她伸出一只手。“走吧,晚饭快好了。我们已经摆脱那些妖怪的纠缠了。”
“妖怪?我情愿叫它们魔鬼,”伊丽莎白说。
伊丽莎白送内尔上火车之后,李陪她回到府邸。走进书房,李的心里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亚历山大死后,他们俩只在安娜临时“牢房”的床上,做过一次爱,没有激情,只有隐隐约约的幽怨和哀伤。对于她的冷淡,李并无埋怨之意,恰恰相反,他非常理解。他觉得,亚历山大的阴魂就在他们俩之间萦绕盘垣,找不到合适的咒语把他驱散。他真正担心的是,生怕失去她。因为尽管他爱她,而且相信她也爱他,但是他们的关系仿佛建立在沙丘之上。亚历山大的死从许多方面移动了这座沙丘——他继承遗产之后人们心理上的变化,他对她思想活动的规律一无所知。如果亚历山大和她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还摸不准她的思想脉络,他又怎么能把握得了呢?本能告诉他,通过爱,可以了解她,可是逻辑和理智却让他没有那么大的把握。
即使现在,书房门窗紧闭,帷幔低垂,她也没有让他走过去、拥抱她、爱她的意思。相反,她站在那儿,从手指上揪扯下黑羊皮手套,仿佛拷问这个让她想起亡夫的、了无生气的物件。她低着头,神情专注地看自己正做的这件事情。亚历山大说得很对,她心思悠远,没有留下打开她正漫游其间的那座迷宫的钥匙。
好几分钟过去了,他终于说:“伊丽莎白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她抬起头,凝视着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想把火生着,屋子里太冷。”
也许是有点儿冷,他想,从壁炉台上拿下一支细小的蜡烛,点燃炉膛里仔细摆放着的纸和引火柴。是的,也许就是这样。谁都没有真正关心过她的冷暖,没有想过她是否舒适、安宁。火着了起来,他帮她脱下手套,摘下帽子,把她领到炉边那张舒适的安乐椅旁边安顿她坐下,抚平被帽子压乱的头发,给她倒了一杯雪利酒,递上一支香烟。昏暗中,面向壁炉的时候,她的一双黑眼睛映照出熊熊炉火。这双眼睛一直跟着他转,直到他靠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