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四周,竟发现这竹林小径并不简单,乃是以依照上古五行阴阳阵“阳遁三局”而布!当年,叱咤三国的孔明就曾以此类阵法助刘玄德南北征战。没想到,而今,这乱葬岗竹林中竟藏着精通奇门遁甲之人!
实在有趣!
黑眸深处闪过一丝惊鄂,更多则是赞赏。如此奇人,若不会上一会,岂非可惜?
“阳遁三局”是“阳遁顺飞九宫”的其中一局,以戊仪自起遁之宫起,一一配布于九宫八十一个方位。
心神顿敛,眼观鼻,鼻观心,不受眼前虚象的迷惑,心中自有捷径可循。仅止一炷的时间,他便走出了这上古阴阳五行阵。
一座简陋却雅致的竹楼,掩藏在层层竹墙后,若非有琴声指引,任谁也料不到这一角竟有如此雅致的处所。
“琅竹轩”——刻着三个苍劲草书的竹匾显示出主人至高的名士风度。甚喜竹的苏轼曾诗云: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对以竹自况的抚琴者,他眸底烁现的分明是赞赏。
不止琴声,走近了才知道,相伴着丝竹的还有低吟。
“晚风卷云烟,鹧鸪满天,旧时明月旧时关,昨日宫阙今何在,无限河山。
寂寞清秋寒,梧桐深院,离愁似断还非断,晓霜万里惊梦蛰,却换人间。”
不听倒罢,听完那低吟的词,竟叫他再也移不开步!
初听时,只觉得凄楚中不无激越,愁思长流不断,如水涨溢恣肆,语调蹉跎低沉,神思凄怆而恍惚,似胸中深藏感慨无限。朱祁钰默默立于窗外,窗缝所渗的黄晕烛影,潮水般弥漫深刻的五。眉头隐现萧索之,苦笑盈唇,其间的郁结终是越集越深。
这阕词明着是在感慨亡国之君。阑人静之时,明月晓风之处,凭栏远望,物是人非,江山易主,无限怅恨萦绕胸怀,可配上这曲《潇湘水云》,细细一思量,却分明就是在借此嘲笑当今天子昏聩无能,以后也必然将会带来亡国的灾!
这抚琴人究竟是谁?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素指如飞,畅弹一夕粼潆。
抚琴者乃是一名白衣子,虽只见一个背影,但弹琴的模样极为动人,嗓音冰泉一般清澈,却是毫无情绪的低吟,若观棋不语之人,冷眼看尽当局者的狼狈不安与诸多犹豫。
琴声若衅流水,娓娓道来,唱得尽江山社稷,诉不尽满腔愁情。
这是一个怎样的子?为何她所吟的凄绝的词律,所奏的忧国的冥音,在传入他的耳际时又一一化为瑟瑟凄婉?
怀着疑问,他静静站在原地,听那低吟渐落,琴声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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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烟一袭,翩翩倩影,似梦还真。
信手低眉,铮铮绿绮,余音绕梁。
紫檀炉里点着极少见的“白玉蓬莱”,清在鼻端悠悠萦绕,仿若置身梦境,三魂七魄好象也随着那抹烟雾飞升了。薄纱织锦,婉转清幽,七弦收拨,双耳暂明,音韵幽眇低回却又孤高傲然,令人心弛神漾。
素衣低头抚琴,十指如飞,露于白巾之外的眉目恬静而淡远。
只是,她如今虽然看似平心静气,娶非真静,她心里自有抑郁担忧。
一年前,她在黄山参悟了不语禅师留在断龙石壁上的隐晦箴言,借龟筮以图卦象,竟然卜出一个极为不吉的卦象。回到烟萝谷后的数月里,她一直强忍着向师父求证的冲动。师父一直为姑姑的出走操心不已,她怎么可以再为师父凭添更多的忧虑?
直到师父一个月前观星象——
紫微帝星光芒越发晦暗,左輔、右弼两星也渐有隐去之势。师父立即屈指推衍,脸因推衍出的结果而凝重不堪。
聪慧的她立刻便知道师父也已经发现她所担忧的劫难了。
“师父是不是算出了什么?”
“听你这么说,似乎已比为师先一步卜出了卦?”师父微抬下颌,神维持着惯有的镇定。
她老老实实地点头:“我借黄山断龙石壁上的隐晦箴言卜出了泽风大过之卦象,上卦为况,下卦为巽。”
“大坎大过之卦,二阴爻在外而虚,断折为栋梁挠曲之象,坎为险,则大险,阳刚过中,大过则事物颠倒,有大灾险,巽为体,有毁折之大灾。昏暗世时,光明入地,晦暗之象,天地一劫;灭世之道。佛光初现;生死两难。”寒师父沉着声,眉间锁着凝重:“看来,大劫将至,天下颠覆在即,大明恐怕时日无多了。”
如今,听闻师父解卦,她纵是惊愕却也无奈。没错,当初卜卦之时,她还曾抱着些微侥幸之心,希望是自己学艺不精,导致卦相不准。但她没想到,师父所言的卦辞竟然与她的认知相同。那就是说,如今,大明天下即将面临巨大灾难?!
“师父,卦象显示光明入地中,乃是变卦,也就是说,还有补救的方法,对吗?”她不愿意看到生灵涂炭,天下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迫不及待询问补救之法。
“坎主智,大过为大坎象。必然要大过之人,才能独立斯世,建立非常的大事功大德学。兑主泽,事可大成。只要可以找到救世之主,或许还有一线转机。不过,此变卦扑朔迷离,险象环声,恐怕是无底陷阱,只怕涉入者极易万劫不复。”师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面容一肃,顿了顿,露出涩涩的苦笑:“再者,天命不可违,人力若抗衡,必然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可是,师父不是曾说过,术士便该以阴阳命理助世人消灾躲劫吗?”她忽闪着勇毅而清灵的双眼,周身洋溢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气。时至今日,她从未曾忘记自己学命理占星的初衷,如今,正是她为天下苍生出力的时候了。“不管可否扭转乾坤,或是付出什么代价,也总要一试方知!”
师该久打量着她,始终不肯表态。好半晌,他才悠悠叹息:“你早已尽知一切,一直隐忍着不向我求证,只是希望自己卜出的卦不准,是吗?为师实在不愿你插手此事;但;以你的子,必然不会袖手旁观。也罢,你如今尽得为师真传,对事也都自有思量,为师自知不易扭转不了你的心意,也就不干涉了。”
心中一震,她忍不住低叹:“原来师父早就知道了。”
“为师只是担心你为执念所惑,所以一直放心不下,你切记,该抽身时便要激流勇退,不可自惑,否则,必然作茧自缚,自酿苦果!”师父神平静。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徒弟有何思量。当年她执着地以毁容换得研习命理占星之术的契机,而今,也必然不会对即将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
“下山寻你姑姑去吧,她自会告知你寻求大过之人的方法。”转过身,师父眉头稍稍一蹙,接着又不动声地舒展开:“为师会修书告知殷心,让她助你一臂之力。不过她如今大约还因为平阳瘟疫滞留在山西,你姑且先去京师等她吧。此次下山,你定要去拜访你邝世伯,替为师告戒他,近日灾劫缠身,切勿远行,否则必有命之虞。”
之后;与之前数次出谷没有任何不同,她孑然一身离开长白山,再次涉入了世俗纷扰的滚滚红尘。
如今,还无法预知天下所面临的将是什么灾劫。或许是天灾,也或许是兵荒马乱。殷心此时正从平阳赶过来,她应该知道姑姑的下落。而今,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留在京师这间清幽的小竹楼里,静静等待。
只是,在这危急的关头,她如何静得下来?
师父早在传授她命理星象之术时,就曾经无数次劝她荡荡无碍,告戒她以琴为嗜,甚至为她取佛号“澄心”,就是希望她明心静神,养德修身,不要被执念所困。可她只要一想起天下将会遭遇的灾劫,就抑制不了内心如焚的焦急,而今只能靠抚琴达到宁心静气之效。
看来,自己离师父所说的无无求之境界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呢。
如今,除了尽快找到姑姑,她再无所求……
莲眼·帝释天下篇 素影蹁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再更新一次~~
“庆祝”我昨天打的文因为中招全部死翘翘了~~~
哭~~~继续码字!良久,只听“铮”的一声,丝桐竟于不觉间断了一弦。
“今日有客盈门,没想到,这琴倒似乎更懂雕数。”凝绝的冰泉无端平添一丝自嘲,琴弦虽然断了,但余韵未落,闲适依旧。素衣没有回头,虽然琴断了一根弦,可她却跟没事一般继续抚琴:“客人来了这么久也不曾好好招呼,实在是我的疏忽。”
朱祁钰是个是心静耳明的人,怎么会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
这个子看似漫不经心,实质却以丝桐断弦隐寓他的不请自来。既然都到了这份上,他若再藏头畏尾,似乎就太过于失礼了。
“姑娘所指的客人想必就是我吧!”他索大大方方地推门而入,言语中没有一丝怀疑。半发现不速之客,换作其他子早就惊骇非常了,可这个子居然还能如此冷静自持,真是不简单。“害姑娘一时走神拨断了弦,真是失礼了!”
“弦断自是为了迎客,怠慢了客人理当是我失礼,客人怎么反倒自责起来了?”断掉的那根弦丝毫没有影响音律。她既不起身,也不转头望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抚琴,就连那说话的语气也含糊不清,没半分诚意。“来者皆是客,不速之客亦是客,只是,不知道客人深来访,有何贵干?”
正在思索她话语中的弦外之音,朱祁钰的视线不经意越过她缀满青丝的双肩,惊异地发现丝桐琴上竟满是缕缕殷红。那根断弦割破了抚琴的纤纤玉指,指间的血因铮铮弦响而轻轻飞溅,在琴面上形成触目惊心的血雨,衬得那轻盈虚飘的琴音越发诡异。
“姑娘,你的手流血了。”他轻轻皱眉,看着那双依旧弹拨的手,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立刻好心提醒着。
她听若未闻一般,只当他不存在。
“姑娘,你的手流血了。”他微皱的眉间隐隐有着疑惑,她是没听到还是没感觉到?又或者是故意置若罔闻?他淡淡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猜不透眼前这个古怪诡异的子到底在耍什么样?
拨弦的双手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多谢客人关心。”她保持着恬淡与漠然:“如果您半造访就是为了这个,那,您自哪条路来就请原路返回,恕我招待不周,不送了。”那声音如琴音一般,空灵,却也波澜不惊。直到最后一缕余音,她才停手,青葱玉指尖已是鲜血淋漓。
“姑娘刚才还把我当成是客人,如今,不过才片刻就冷冰冰地对我下逐客令?!”他双手横抱在胸前,一副兴趣盎然的姿态。“起码也得沏茶相待,之后再行赶人吧?”他再一次刻意隐去平日的自称。这个神秘子是谁,来自何方,有何目的与背景,他虽然对此全然不知,但,半也无聊,又何妨一起打打哑谜呢!?
素衣摇摇头,眼睛默默注视着前方,安静地端坐着。她双手放在腿上,流血的手指将洁白如雪的衣裙染上朵朵娇红梅,对他的话也不置对错,依旧只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我这里没茶也没水,实在是对不住。”
她爱理不理的态度着实令他心底生出几分玩味。
乱葬岗?竹林小楼?半琴声?潇湘水云?古怪子?
他猛然伸出手,拍向她瘦削的肩,还未触及她的衣裙,那身影便轻盈地以电光火石之速飘至两丈开外,隔着置琴的矮几,与他四目相叮
明眸善睐,顾盼有神。这是她留给他的第一印象。
青丝缕缕在风中飞扬,发间一枚跃跃飞的紫金凤头钗,胜雪的白衣却掩不住那极瘦的身形,一抹白巾遮住面容,那双眼眸,似水一般,清澈,淡定,平静得不见一丝涟漪。
“你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他轻扯唇角,似笑非笑,语气虽是疑惑,但赞赏远多过了惊鄂。能如此轻易便躲过他的袭击,她的武功必定深不可测。
“是吗?”虽然炕见她白巾下的脸庞是何种表情,但那双幽邃的黑眸却是别有含义地盯着他。“你从何而知我是个高人?”
“能够在外面竹林里摆上‘阳遁三局’以谢绝不速之磕到访,可见姑娘是个精通奇门遁甲的高人。”他他意有所指地横睨了一眼门外的竹林,眸光深奥难测,语气纵然平静,笑意却暗藏着咄咄逼人。“至于其他方面如何,仅凭我个人的决断,你也不见得会承认,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切磋切磋!”
悠悠地,她叹了一口气。“今晚轻云蔽月,薄雾萦,实在不宜动武坏了风情。”言下之意就是不会同他动手,要他死心。“再者,我也无意同你切磋。”
“无意切磋?”他端详着那瘦削窈窕的腰身,眸中快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如果我非要动手不可呢?”话音未落,便已一掌击出,凛冽的掌风直奔她白巾掩脸的面门。
她不动声地阖上眼睛,既不开口制止,没打算出手接他的掌风,看样子,宁愿自己硬生生挨他这一掌,也决不和他动手起干戈。
怎么会这样?
他顿时感到索然无味,只得将掌风化为无形,拂过那张掩着她容颜的白丝帛,那一瞬间,心底突然兴起恶作剧的念头,两指一动,揭下了她覆面的白巾。
“既然高人不愿动手,那就坦率些,让我看看你白巾下的真面目吧!”在确定那白巾被他的两指带离她的脸庞时,他才悠哉地开口挑衅。这个古怪的子,琴艺惊人,武功也深不可测,甚至精通奇门遁甲,究竟白巾之下的她是怎样一副面容?不知为什么,心底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
岂料,他的促狭在下一刻便全线崩溃了。白衣子长袖翻飞,遮住了他的视线,趁他发愣的当口,竟弹出指尖尚未干涸的鲜血,轻轻射灭了昏黄的烛火。
一时之间,小楼中异常昏暗,西去的朔月仅只在窗前投下淡淡的光影,她静静立于暗处,任轻风猎猎地拂过她的衣角与发鬓。在这种情况下,除非他有火眼金睛,否则,就算他眼力再过人,也决计炕清她的容貌。
“孔夫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客人的举动实在称不上是个君子。”自她的眉眼看得出,她脸上有隐含的笑意,扔出那么一句摸棱两可的话,可听在朱祁钰耳中,却已经全然意会了她的嘲讽。
半不请自来,此为非礼而视;站在窗外窥伺多时,此为非礼而听;强词夺理,此为非礼而言;动手夺下她的覆面白巾,此为非礼而动。看来,他今天似乎已经将不君子的言行举止全都付诸行动了。
没有想到,他也有沦为痞子的一日?
朱祁钰有些失望地紧紧抓住手中的白巾,本以为可以看见她容失的模样,谁知,变数陡生,又被这慧黠子轻易躲过了。“我从来没有说自己是个君子,所以,偶尔有点失礼的举动也无伤大雅。”他瞳眸一亮,不甚在意地耸耸肩,眉间藏匿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我没有猜错,你果然是个高人!”
她不说话,良久,才似笑非笑地回答:“既然客人硬要说我是高人,那我就姑且算是个高人吧。敢问客人今光临寒舍,有何赐教?”
“赐教可不敢当,只不过想提醒高人,半抚琴,低吟浅唱,你就不怕惊动了不该惊动之人?”
“客人所谓的不该惊动之人是指你自己吗?”素衣挑眉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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