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夏洛特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地离开淋浴间，接着达蒙一头冲进浴室，想弄清这里吵吵闹闹是怎么回事。他看见思嘉*地从淋浴间出来，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夏洛特坐在马桶上，害怕得浑身发抖。
“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思嘉赶紧抓过一条黑色的浴巾裹住自己，问道。
“我听见有人尖叫。”他含混地嘟囔。
达蒙拼命不去“注意”思嘉，但他觉得说不出话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不化妆、不穿衣服、不戴饰品的样子。她是完全彻底的*裸。全无设防。
“不是说你……是她。”她没好气地说。
“什么‘她’？”他问。
思嘉指着夏洛特，但达蒙只看见马桶。
“她！”思嘉用最恼怒的声音说。
“是我。”夏洛特用完全不抱希望的声音说。
思嘉这才发现达蒙看不见夏洛特，于是又尖叫起来，这次是因为恐惧和沮丧，然后一头冲了出去。达蒙被她古怪的行为弄糊涂了，但他没有深究，回去找佩妮了。
思嘉跑进自己房间，“砰”地把门关上。她匆匆忙忙套上一件酒红色的、上面绣着精美的黑色乌鸦的丝绸袍子，接着又跑进隔壁她的更衣室，为了更加安全，她把那扇门也重重地关上了。
更衣室就像朋克夜总会的一个小隔间，墙上满是涂鸦的诗句、图画和歌词。她的马桶和化妆台上贴满了贴画。思嘉在抽屉里疯狂地寻找，想找到一个能抵挡淋浴间里那个魔鬼的东西。
几秒钟后，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她一把抓住那条黑色塑料的十字架项链，像巴菲 一样把它挡在前面，又耸了耸肩。
“不行。我需要一个真家伙！”她把塑料十字架扔了回去，就像把一条不要的小鱼扔进十字架大海里一样。
她又拿起一个纯银十字架，跑到门口，再次摆出捕捉吸血鬼的姿势。
第七章 他甚至不知道我活着（7）
“你想干吗？”她隔着门问道。
“你能看见我。”夏洛特小声说。
“等等，我知道你是谁了。”思嘉紧张地回答，把门开了一道小缝。
“是吗？”夏洛特问，很高兴被人认了出来，同时也很惊讶。
“你是在学校里死掉的那个女生，”思嘉说，“佩妮物理班上的。”
“没错！那就是我！”夏洛特回答，开心极了。看来死亡确实能让别人注意到她。
“什么？那么，你是因为我对你态度不好，跑到这里来报复我的？”思嘉胆怯地说。
“不，绝对不是。”夏洛特让她放心。
“或是因为我写了一篇蹩脚的讣告？”思嘉问，一边把报纸从门缝底下塞了出去。
“我上了校报！”夏洛特欢快地叫道。
她低头热切地翻看报纸。她的整个一生被浓缩成了两个句子，旁边是一个泛泛的“没有图片可显示”的网上图标。
夏洛特·厄歇，霍桑中学学生，今日死于因熊宝宝钙片造成的意外事故。已举行追悼会。
“就这么些？”夏洛特沮丧地问。
“我来不及搞到详细资料。”思嘉含糊地嘀咕道，知道此刻没有必要提及参加追悼会的人寥寥无几，以及学校年鉴的档案里竟然没有夏洛特的照片，还有那些接到电话的人都不愿对她做出评价。
思嘉战战兢兢地打开门，把十字架举在面前。
“这可是真的。”思嘉煞有介事地说，好像正用一把手枪对着一个银行抢劫犯似的。
“哇，耶稣那时候肯定很小哦。”夏洛特说。
思嘉忍不住轻轻笑了。
“我不是吸血鬼。”夏洛特说着，把十字架从思嘉手里拿了过去。
思嘉一动不动地看着夏洛特走进屋里。夏洛特环顾四周，注意到墙上贴满了“邪典影片” 的海报，如《哈洛与茂德》《活死人之夜》和《黑店狂想曲》等，墙上还挂着一些怪异阴森的玻璃匣，里面陈列着怪里怪气的小雕像。还有一盘CD，是威廉·巴洛斯 朗读的《西藏度亡经》，在那张雕刻华丽的黑色书桌上，放着一张爱德华·格雷 绘制的葬礼策划者。
“伙计，我认为我们俩中间死错了人。”夏洛特打量着思嘉的东西，说道。
“总是当伴娘。”思嘉不出声地嘀咕道。
眼前的场景越来越不真实，但思嘉的恐惧差不多完全消失了。两个女孩都按捺不住自己，问题像连珠炮似的同时迸了出来。
“死是什么感觉？”思嘉问。
“做佩妮的妹妹是什么感觉？”夏洛特问。
思嘉对这个问题感到很惊愕。“你在跟我开玩笑，是吗？”思嘉问。
夏洛特便又提出一个稍微合适点儿的问题。“你为什么能看见我？别的活人都看不见。也许……狗和小宝宝能看见。”她说。
“我怎么知道呢？”思嘉自嘲地回答。
“肯定是有理由的，”夏洛特打量着这个房间，说道。“你究竟有什么奇特的地方，能让你看见我呢？”她仔细看着那个凯尔特人十字架和散落在房间四处的哥特式的遗物。然后她又走到思嘉的更衣室，那是一个非常宽敞的开放式壁橱，装饰着一个古色古香的枝形吊灯，泪珠形的水晶像宝石一样光彩夺目。还有一张蒙着天鹅绒的椅子，乍一看去上面散落着许多小黑点儿，仔细一看，实际上是一个个小小的骷髅。门上还有一面古旧的威尼斯风格的镜子，上面挂着一串“仿太古”珠宝。
壁橱里满是“仿太古”风格的衣服、手袋、首饰、围巾，各种服饰应有尽有。大多数都是黑的，偶尔有一些亮色，在那一堆闪光装饰片和花边网眼中探头探脑。这哪里是一个女中学生的衣橱，简直就是一间顶级时尚服装店，或是德累斯登娃娃哥特…朋克风格歌舞表演的更衣室。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七章 他甚至不知道我活着（8）
“每件东西都不张扬。”思嘉看到夏洛特在欣赏她的收藏，便说。
思嘉走过去，抽出一件破旧的草莓接线板乐队 的T恤，又拿出一条格子呢短裙和黑色亮彩连裤袜跟它搭配。
“你这么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怎么搞到的？”夏洛特几乎是用责备的口吻问道。
“暑假里，我在镇上的‘仿太古’小店‘衣中理念’打工。”思嘉感觉到了夏洛特的不安，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真漂亮。”夏洛特说，用手抚摸着一件带闪光装饰片的深蓝色裙子。
“你这么看？”思嘉兴奋地问，随即又克制住了自己。“是啊，我也觉得不错。”
夏洛特在几件黑色薄绸女衬衫、几件鲜艳的“仿太古”背心里翻来翻去，然后又查看了一系列T恤，这时思嘉穿好了衣服。
“我也说不好……你能看见我……说不定是因为……你……有点儿……与众不同？”夏洛特问道。
“嘿，这都是老掉牙的说法。”思嘉责怪道。
“我这么说没有别的意思。真的。我是想，如果我能把这事儿弄明白，说不定能帮助我……做成我想做的事呢。”夏洛特说，想使思嘉稍微放松一点。
“你到底上这儿干吗来了？你可以去任何地方。”思嘉怀疑地问。
“我是来找……你姐姐的。”夏洛特回答。
“可别让我耽搁了你……顺着走廊往右走！”思嘉不假思索地说。
“我不是死神。”夏洛特说，把思嘉想彻底除掉姐姐的希望扼杀在摇篮里。
“那倒是……”思嘉大失所望地说。“那你干吗不到乐队后台，不去天堂，不去别的地方？去一个特别酷的地方？”她问。“你在浪费你的……死后生命。”
“你在说些什么呀，我去看了佩妮的舞会礼服！”
“真的？？？！！！”思嘉讽刺地说，假装兴奋得上窜下跳。“我简直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你跟谁去？”夏洛特不理会斯佳特自作聪明的表现。
“去哪儿？”思嘉问。
“秋季舞会呀。”夏洛特焦急地说。
“我不属于那群没有头脑的霍桑学生中的一员——看来你并没有注意到。”思嘉硬梆梆地说。
夏洛特只好作罢。
“知道吗，你的样子……你的行为不像是已经死了，”思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夏洛特说，“你像个装死的人。”
夏洛特失望地垂下脑袋。那种熟悉的不够格的感觉再次袭来。
“太棒了，我连死都死得不到位。”夏洛特说着，扑通倒在了思嘉血红色的缎子床铺上。
“等等，说不定我能帮到你，让你至少看上去像个死人，怎么样？”思嘉说。
思嘉一把抓住夏洛特的胳膊，朝浴室走去。
“坐下吧。”思嘉热情地说，让夏洛特坐在化妆台旁边的抽水马桶上。她打开化妆品抽屉，开始忙活起来。
“你在做什么呀？”夏洛特看到思嘉围着自己打转，问道。
“你需要化化妆。你知道的，昙花一现，英年早逝，留下一具漂亮的尸体……”思嘉说着，把她的化妆品放在夏洛特旁边的一块布上，俨然一位医生准备做一台救命的大手术。
“三样都占全了。”夏洛特嘟囔道，她安下心来，让思嘉创造奇迹。
思嘉全神贯注，意志坚定，目标明确，她重新调配化妆品的颜色，与此同时不忘给自己抹上厚厚的红色唇膏，梳一梳她的黑色短发和修剪完美的刘海。她还给自己抹了些白色粉底，扑了厚厚的白粉，她意识到夏洛特的面色已经死灰，不需要浪费这些东西了。 。。
第七章 他甚至不知道我活着（9）
思嘉越过那些化妆品端详着夏洛特，在心里打着底稿。她放下装在化妆品皮套里的各种用具，把它们一样样拿出来摆在面前，供她随时取用。
真是个行家里手呢，夏洛特把头发拢在脑后，让思嘉一显身手。
没等夏洛特说出一句话、提出一个问题，思嘉就用一个打火机给一支眼线笔加热，但每次眼线笔靠近夏洛特那冰冷的、没有生命的皮肤时，就被冻住了。她再试一次，火苗离夏洛特太近，把她吓坏了。
“别担心，我不再是可燃的了。”夏洛特安慰她道。
最后，思嘉让火焰留在眼线笔上，就像拿着一支小型的*枪，在夏洛特的眼睛上描画起来。
“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感到恐怖，不害怕我？”夏洛特问，思嘉看了看自己的全色眼影膏，小心地调出合适的混合色。她把眼影涂在夏洛特的眼睑上，而夏洛特的另一只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对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恐怖，不害怕我？”思嘉问。
“我承认，看到你竟然不害怕，我感到有点儿恐怖。”夏洛特说。
“对啊，我也是。”思嘉脸上微微带笑地说，同时准备着下一个步骤。
思嘉用一根小棍从一个紫色罐子里撮起一点热蜡，小心翼翼地涂在夏洛特的眉毛上。几秒钟后，思嘉把一小片布条蒙在蜡上，使劲压了压，然后揭去，以为夏洛特会疼痛难忍，没想到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死了就有这个绝对优势。”夏洛特说，思嘉大笑，点头表示赞同。
思嘉又在夏洛特脸上忙碌了一会儿，连她的头发也不放过，夏洛特享受着她得到的每一份关注。最让她感到高兴的是，思嘉跟她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夏洛特从小几乎是由法定监护人养大的，对这样的关注还真的不太习惯。
过了一会儿，她们被思嘉的那座古董钟打断了，一只黑色的乌鸦跳出来，不像普通的钟那样发出“咕咕”声，而是用喇叭吹出强劲的音。
夏洛特注意到时间已晚，站起来准备离开。
“你去哪儿？我还没有弄完呢！”思嘉在她身后喊道。她的肖像画还没有完成。
“宿舍大会我要迟到了——明天在学校见！”夏洛特喊。
她顺着走廊往前跑，又偷看了一眼达蒙，达蒙舒舒服服地睡在佩妮的床上，看来是刚才亲热累了，佩妮还在设计她的礼服。夏洛特出门时的样子就像马可·莱登 的一幅肖像——头发蓬松隆起，眼线红得滴血，猩红色的唇膏，黑色的指甲油——走在满月的月光下。
夏洛特顺着人行道匆匆行走，隐入黑暗，朝着月亮的方向，下午在她头顶上盘旋的那群黑鸟又聚集过来。
宿舍大会？明天在学校见？也许死亡并没有那么酷，思嘉从卧室窗口注视着夏洛特远去的身影，恍惚间不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等一等！”她大声地喊夏洛特，可是夏洛特没有回答，她已经走远，几乎完全看不见了。
“太棒了，我不仅能看见死人，现在还跟死人扯上了关系。”思嘉说着，又把一扇门砰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