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正经的,”西格看看屈生又看看我,然后接着说,“你们遗失的器材几乎可以让我破产。固然有些失而复得,但大部分都是从此有去无回。你们有没有想过,出一趟诊的利润还不够买把剪刀,只要你们随便掉一样东西,这一趟就白跑了?”
我们两个都默默地点点头。
“其实不掉东西也并不难嘛,对不对?也许你们会奇怪为什么我就从不掉东西,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秘诀,那就是专心。当我把任何一样工具放在地上时,我就不断地提醒自己,呆会儿别忘了拾起来。就这么简单!”
演讲完了之后,他变得高兴多了:“好了,咱们干活儿吧。吉米,我要你跟我去溪岸的康恩德家,他有条母牛要割除肿瘤。你把这件事办完后再去桑家。”他转过去对弟弟说,“你最好也一块儿来,屈生。我们也许会需要你帮忙。”
我们默不作声地齐步走进农场的时候,康恩德先生以热血沸腾之态迎接我们。
“哇哈,今天可来了大队人马。来,来,来,欢迎!”
康先生在这一带以“小聪明”闻名。在约克郡,人们对小聪明的解释或许不太一样,而像康先生这样自以为风趣而时常愚弄别人的人是并不受农人们欢迎的。
健忘的西格(2)
我时常觉得他心地善良,可是他那坚信自己知道天下事的模样又让我对自己的看法打了折扣。
“怎样,法先生,你们先看什么?”他问道。他是个身材浑圆的人,脸上的皮肤光滑,两眼中随时都流露出不幸的眼神。
“你不是有条母牛的眼睛不太好吗?”西格说,“我们就从它开始好了。”
“好!”他叫道,然后他把手伸进口袋中说,“在开始之前,我有样东西要给你。”他拿出一副听诊器说,“这是上回你忘在这儿的。”
四下一片寂静。过了半晌,西格才咕哝地谢了一声,然后迅速地抓回听诊器。
康先生接着说:“记不记得上次我把你忘在这儿的小刀和镊子还给你?结果你又把听诊器留在这儿了。”说完,他爆出会心的狂笑。
“对,对,对,”西格不安地看了我们一眼,“快干活儿吧。那条母牛……”
“你们两位知道吗?”康先生对我和屈生边笑边说,“法先生从来没有不留下纪念品在这儿的。”
“真的啊?”屈生很感兴趣地说。
“如果我每次都留着自己用的话,我快可以开诊所了。”
“真的啊?”我发现这个话题是蛮有趣的。
“小伙子啊,事实上,还不止在我这儿是如此呢!我听邻居们说,他们每一家都有一个专用柜存放法先生遗忘的东西呢!”他缩回脖子,又开心地笑了一会儿。
西格站在牛舍旁用不自然的声音说:“那条母牛在哪儿?康先生,我们时间不太多。”
那条病牛并不难找,因为有头无精打采的牛半眯着眼看我们,并不时地发出呻吟声。它的眼角湿漉漉的,像是流了很多眼泪。
“眼睛里有东西。”西格喃喃地说。
“啊!我知道了。”康先生总是会突然知道一些事,“它的眼球上有颗像谷子一样的玩意儿。”他用手夹住母牛的鼻子,再用另一只手揪住它的眼皮,想指给我们看谷粒的位置,但母牛的虹膜却自动地合了起来。
“你瞧,”他叫道,“我们根本无法叫它睁开眼睛。”
“我可以。”西格转过身对他弟弟说,“屈生,回车里去拿麻醉面罩。”
几秒钟后,屈生提着一个帆布面罩回来了。西格立刻把面罩套上母牛的鼻子,然后在耳后打个结。
“吉米,给它一盎司的麻醉剂。”
我拿出麻醉液,小心地滴了一滴在面罩口的海绵上。几分钟后,母牛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们知道那是由于麻醉液的气味冲进了它的肺部。
现在,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黑眼珠上有颗谷子,于是西格用一支小号的镊子很快地把它夹了出来。
“给它挤些软膏,屈生。”我的合伙人说,“取下面罩。”
母牛显然是舒服多了,因为它可以很轻松地睁开眼睛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我们。整个过程只有几分钟,却能让它脱离痛苦,这也确实值得让它感激。
“好了,”康先生说,“咱们再看下一个。”
下一个就是那条有肿瘤的母牛。那颗瘤长在靠尾巴根部的右端,大小如苹果,表面乌黑而光滑。
康先生说:“这回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把这玩意儿弄掉了。是用刀子还是锯子?是给它打麻醉针还是绑起来呢?”他得意地笑了,那对不幸的眼睛还轮流打量我们。
西格伸手摸了摸瘤:“嗯……好……给我肥皂、毛巾和水!”
“我都准备好了,就在牛舍外边。”康先生快步走出去,然后提了一只水桶进来。
“谢谢。”西格说。他洗洗手,再用毛巾擦了一遍,“还有没有其他要看的?不是还有条小牛拉肚子吗?”
康先生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错。可是你不是先得除掉这个肿瘤吗?”
西格叠好毛巾,将它挂在半开的门上:“哦,我已经将它除掉了。”他轻声地说。
“什么?!”康先生瞪着牛的屁股,我们也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过去。没错——肿瘤是不见了,更妙的是它的毛皮上竟然没有疤痕。我离母牛的位置最近,当然也看得最清楚,原先长瘤的地方现在什么也没有——没有一滴血,也没有少一根毛。
“啊——”康先生不解地说,“你……你……的确已经除掉了它。”他脸上预备好了的笑容消失了,那张浑圆的脸现在也变得像泄了气的车胎。一个自信什么都知道的人怎能问得出口:“老天,你怎么做的?”他的确很困惑,但为了保持颜面,又不能开口问。他的眼光穿梭在我们三人之间,似乎希望我和屈生能替他发问。
“嗯……我想,我们去看另一条小牛好了,它就在墙角。”他趁着提水桶的时候,赶紧戴上眼镜趴下去又仔细地看了看牛的屁股,然后又失望地站起来。我知道他一定奇怪得快发疯了。
我走到西格身边用气声问:“怎么回事?”
“在我袖子里。”西格说话的时候嘴唇几乎没有动一下。
“什么?!”我正想问明白时,西格已经朝墙角走去了。
那只小牛很好解决,西格只给它打了一针就大功告成了。
出了牛舍,西格假装漫不经心地聊天气和春天的风景,他故意徘徊在门口迟迟不肯离去。而可怜的康先生心不在焉地跟我们站在一起,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看见他不时地向牛舍里偷瞄,想找出答案。我知道他期望着能在地板上找到那颗瘤或什么的。但那对受尽折磨的眼睛告诉我,他什么也没找到。
当我们坐上汽车和他挥手道别时,他的眉头还是没有展开。车子一驶出农场,我就看见他又冲回牛舍,趴在地上找他的答案去了。
“可怜的家伙,”我说,“他还在找那玩意儿。看在老天分上,那颗瘤到底上哪儿去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西格卷起袖子,里面立刻滚出一个肉球。
我吃惊地望着那颗瘤:“但是……我并没看见你把它割下来啊!到底怎么回事?”
我的合伙人笑着说:“当我伸手触摸它长得有多深的时候,我发现它已经松动了,于是我稍一用力就将它摘了下来。”
屈生由后座伸过一只手说:“给我。我要带回学校化验看看这是什么瘤。”
“对了,西格,你那支小镊子是哪儿来的,我怎么从未见过?”
“在一次展览会上买的,那玩意儿很精巧呢。来,让你仔细瞧瞧。”他把手伸进胸口的衣袋中,然后又伸进腰袋中,最后则全身搜索了一遍。
他清了清喉咙,装着没事地看着前面的路:“以后再给你看吧,吉米。”
一只名叫“谨慎”的猪(1)
“吉米,”海伦说,“今晚的约会可千万不能迟到,否则哈老太太会难过死的。”
我点点头:“你说得不错,太太。可是今天只要跑三个地方,晚上又是屈生值班,我想不会出差错的。”
为了赴约吃顿晚饭就这么紧张兮兮,这也许是一般人想不通的。但要是你当了兽医就能体会这种心情——更何况诊所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我碰过几次别人摆好了晚餐等我而我却不能赶去的情况,那真是要让人恐怖好几天的。
所以每当有人邀请我和海伦时,我们的心里就开始忐忑不安,更不用说这回是碰到了哈老太太。哈先生是个可爱的老农夫,他的眼睛近视得近乎半瞎,不过那对厚镜片后的眼珠倒是蛮友善的。哈太太和她先生一样和蔼,两天前当我头一次到她家的时候,她就好奇地一直盯着我。
“你饿吗,哈利先生?”
“是有点饿,哈太太。这场面真壮观。”
当时我正在她家厨房洗手,我偷瞄了桌上一眼,那上面摆着金黄的蹄膀、全瘦的排骨、成串的香肠和一大锅腌肉。炉火旁还放了一大缸刚熬好的猪油。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你为什么不找个有空的晚上带尊夫人一起来帮我们吃呢?”
“你真好,我也确实想来惠顾这些佳肴,但是……”
“别‘但是’了!”她笑着说,“你晓得我们家里的东西吃不完。难道你愿意看着我倒掉不成?”
这话一点也不假。那时候的农户养猪完全是为了自己吃,除了可以灌香肠或制腌肉的部分,其他的肉都得立刻吃掉。大户的农家还不愁这些,但小户人家就只好三天两头地请朋友来分享了。
“好吧,先谢谢你了。”我说,“就礼拜二晚上7点好了。”
所以礼拜二下午开始,我的脑海就一直被那些油淋淋的烤肉和排骨霸占了。晚上的那种场面几乎是只有在梦中才见得到的。
当我把车驶进威家农庄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着这顿美餐。我走进谷仓,看着我的病人——它们是十来只刚长成的阉牛。我的任务是替它们打牛痘疫苗,否则它们之中有几条会得传染病死去。
威先生有个长工名叫维夫,他是一流的捕兽家。当我看到他背着绳子由空地那一端走过来的时候,他赶紧把头抬起来瞧着天空。
威先生六十多岁,他说他的前半生都在美国度过,所以他自称学会了得克萨斯州人那套牛仔捕牛术。你可以用任何一件事来侮辱他,而他都可以装着没听到。但要是你怀疑他的捕牛术的话,他决不会饶你。然而,最不幸的就是他的技术实在很糟。
现在,他手臂上拎了一捆绳子,一只手挥动着一个绳圈,悄悄地朝最近的一头阉牛走去。等他终于扔出绳圈的时候,我所见到的景象跟想象的相差不远——绳子落在半途之中的草堆上,而那头牛根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妈的!”他叫了一声,拉回绳子,又重新开始。他是个很细心的人,因此,在他准备好下一个套捕动作之前,差不多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这回,他仍旧转着绳圈,但迟迟不肯出手。
“去你的!”维夫大叫道,因为威先生的绳子绕上了他的脖子。
威先生回过头对他说:“站远一点,维夫。害我又要从头来!”
这一回,牛还是不知道所发生的事,因为绳子连一半都没扔到。我和维夫担忧地靠在谷仓的墙上休息。
第三次,绳子套上了屋梁——那头牛依然没有动静。
“维夫,替我搬梯子来。”威先生仍旧跟先前一样镇定。
梯子搬来了,绳子也解下来了。他又准备第四次的行动,这回绳圈还是落在地上,但那条笨牛居然不小心踩进了圈套。威先生兴奋地拉紧绳子,全身激昂地抖动起来。我看得出他根本没想到打不打针的事,他套牛只是为了满足他的“牛仔”欲。
当然,一头乱踢的狂牛很快就可以挣脱腿上的绳圈,于是威先生毫不气馁地又展开了第五次行动。我开始发慌了,照这样下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12条牛的疫苗打完。如果威先生不在的话,我和维夫几分钟之内就可以解决这件事。老实说,捕这种牛根本不用绳子,你只要走过去拍拍它,再抱住它的头,就可以随意下针了。
原来这些牛儿都安静地站在那儿吃着草的,可是给威先生这么一搅,全体都不安起来了。现在要想套这些乱蹦的牛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真是个不幸的下午。我在诊所里吃过午饭还看了两只狗,出门的时候已经快2点半了,而现在都4点了,我却一针也没打。
要不是命运之神帮忙的话,我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完成这项工作。
威先生的第七次终于成功了。这回他套中了牛角。当绳子绷紧的时候,那头牛用力一甩头,结果威先生以优美的姿势飞上20英尺的空中,然后不偏不倚落在喂食槽里。
我和维夫强忍着不敢笑,赶紧冲上去把他拉起来,他的脸吓得发绿,却丝毫未受伤。
“维夫,我看我还是回屋里休息吧,”他咕哝道,“你们自己来吧。我才懒得管你们的事呢!”
一只名叫“谨慎”的猪(2)
等他走了以后,维夫对我说:“谢天谢地,我们开始吧。”
维夫采用约克郡最典型的捕牛法。他用孔武有力的胳膊夹住牛头,然后由我在牛尾处下针。结果不到20分钟就大功告成了。
车子驶离威家的时候,我瞥了瞥手表:4点45分。我的心脏不禁随着秒针悸动了几下。一个下午就这么悄悄流逝了,而我还有两个地方要跑。不过下面两家不会又是像威先生这种人了。我不禁又想起这位小老头,是他人老了不行了,还是他一直就是个这么糟的牛仔?要不,他根本就是骗人的?
这时,我想起一个礼拜四的晚上,我和海伦到巴村看电影的事。那是一部美国西部片,当我们离去的时候,我在昏暗中瞥见威先生缩在最后一排的椅子里,一副很怕被人认出来的样子。
从那时起,我就怀疑……
5点左右的时候我冲进邓小姐家的专用道路。她家的猪被栏舍里的钉子割伤了脖子,上回我来看过它,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我猜想应该很快就可以看完。
邓家的两位小姐独自经营道林村外几英亩大的农场。这对姊妹一切靠自己,不依赖男人。她们对牲口的宠爱就同城里人宠爱猫狗一样。她们的牛舍里养了四头母牛,每回我来看它们的时候,它们就会像家犬一样用那恐怖又粗糙的舌头舔我的背。她们家的羊一看到人就会冲过来闻你的脚,心情太好时它还会咬你的鞋带。更糟的是,那几条小牛会吸吮你的指头,而那匹小马会用鼻尖蹭你的脸。然而,在这些“过分友善”的宠物中,惟一例外的便是那只名叫“谨慎”的猪。它真的是完全给宠坏了。
当我看着它的时候,它正在闻猪圈里的稻草。它是只不折不扣的大母猪。我望着它脖子上那道四寸长的伤口,心想,这么肥的猪,再深的伤口也不会威胁到它的性命。但是我还是得尽量为它医好,否则将来会留下一条疤。
“必须缝几针。”我说。那位大邓小姐立刻用手捂住嘴,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噢,我的天!它会痛吗?我不敢看,我会害怕的。”
她身材高大,肌肉结实,年纪约五十出头,脸色红润。每当我看着她那宽阔的肩和粗壮的胳膊时,我就深信只要她有诚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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