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奢侈品。”克莱维斯打断了他的话。又不是急救药品之类的物资,“这种东西有比人命更重要吗?”
“这……”
如果是朱烈斯,这种状况他会怎么做?克莱维斯抿着嘴,直截了当地声明,“我们圣地来的王立派遣军,不会浪费人力在这种事情上。通知业主自己派人去救援物资。”
“是、是的,那么就命自卫军前往……”
“……我说,让业主自己去处理,王立派遣军跟贵星球最高议会的自卫军,必须优先救援伤亡最严重的地方。”
“啊……”
“听得懂我的话吗?”难怪朱烈斯会这么啰嗦……克莱维斯觉得让自己来插手这些琐事,用不着一个月,他会变得比现在啰唆一百倍,“听得懂的话就回答我。”
“是。”
答是答得干脆,但神态不对劲。
“业主是谁?”
“……是最高议会的巴尔克.利顿议长。”
“是你的直属上司?”
半秃军官点头,“是的。”
“就说是守护圣的决策,如果议长有意见,朱……”一转念,克莱维斯改了口,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我会再去跟他交涉。现在去吧。”
那军官行礼领命而去,克莱维斯才刚松一口气,一直等在外头准备向克莱维斯报告的另一个军官就探头喊了他一声,“克莱维斯大人!”这一个倒是来自圣地隶属于王立派遣军的高阶将官。
“……算了,你进来吧。”克莱维斯放弃到隔壁探望朱烈斯的企图,“说。”
天色已经渐渐变得阴暗,克莱维斯仍心不在焉,一面听着报告、一面揣测朱烈斯的伤势,漫不经心地问,“还有呢?”
“是的,四个据点的战局都按照朱烈斯大人的吩咐,制住双方部队的冲突。”
“嗯……”
那个将官站得笔挺,注视着克莱维斯,并没开口。
“嗯……嗯?”
他仍看着克莱维斯,神情崇敬热诚,没有说话。
克莱维斯怔了一会,跟那个军官对看了数十秒,“还有什么事?”
“努力执行命令的部队也需要得到嘉许与肯定,克莱维斯。”朱烈斯推开了那扇被克莱维斯看了大半天的门,声音很低、有气无力,“你们做得很好,把部队番号再告诉我一次。”
他撑持着车厢的壁面,拖着脚步坐到克莱维斯对面,难得没有挺直腰杆。
部队番号什么的,一个字都没听进克莱维斯的耳朵里。好不容易等那将官报告完,朱烈斯又说了一些慰勉的话,克莱维斯勉强耐住性子,终于等到那将官鞠躬退出车厢,他才翻着眼睛瞪着那个应该卧床的伤患。
“为什么不多躺一会?”克莱维斯的语气倒像是朱烈斯平时训斥人的口吻,“你有什么必要这么急着起身?别没事找事做,回去休息。”
朱烈斯回答得理所当然,“……我在打仗。”
见到那个挨骂的人憔悴的神色,克莱维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生他的气,长叹一声,把他早准备的暖水壶连同里面新鲜的热牛奶都一起递过去。
确定朱烈斯双手接稳了,克莱维斯才朝他有点浮肿的脸颊伸出手。
朱烈斯偏头避开,紧张地低喊,“快把门关上!”
看在克莱维斯眼里,那神态说不出的可爱。他关紧了车厢门,“你应该休息。”
“我没事,只是轻微头痛。”朱烈斯坚定地重申他的健康状况,“打起仗的是这整个星球,我们有太多事要做。”
“不是头痛吗?”
“很轻微。”
克莱维斯非常不满,“朱烈斯。”
他放下手里的热牛奶,瞅着克莱维斯,“你来。”
“嗯?”
克莱维斯不疑有他,乖乖地凑近身去,被朱烈斯一把揪住了领子,有些蛮横地将嘴里牛奶的香气吻进他嘴里。
一时间,克莱维斯只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脑震荡。他晕陶陶地分不清东南西北,比朱烈斯更蛮横地把这个吻的长度延长了三倍。
“要喘不过气了。”
“朱烈斯,你、你真是……”克莱维斯勉强压抑他的情绪,“再回去躺一会。”
“真啰唆,你的话简直快比我多了,克莱维斯。”看见那个万事不萦怀的懒人自动地把事情揽在身上,朱烈斯心情舒畅得难以形容。他放开克莱维斯,“我能吃东西吗?喝了牛奶好像更饿。医官是怎么说的?等我先见过艾略特,陪我一起吃晚饭吧?我饿了一天。”
如果把噩耗告诉朱烈斯,他的食欲会在一秒钟之内跟他的好心情一起消失无踪;但若不立刻告诉他,他的情绪恐怕会多坏上三天……
克莱维斯没有考虑太久,“艾略特死了。”
“啊……是吗?”朱烈斯很低很低地喊了一声,伸手支住了额,“真没想到……怎么会?艾略特的经验那么老道,我以为他……”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着闭上了眼睛,也不再开口。
克莱维斯默默怀念着嘴里残留的香气,朱烈斯出人意料的温柔虽只有短短一瞬,但已值得他此刻加倍回报。“医官留下了这种药。除了伤口以外,也能替你缓解头痛……”克莱维斯指了指朱烈斯的脑袋,“你的伤势不轻,头痛是难免的。”
“谢谢。”他接过药和水乖乖服下,任克莱维斯倾身过来取下了杯子,坐在自己这张椅子的扶手上,手掌移到他后脑勺,轻轻地抚着他浓密卷曲的金发。朱烈斯低叹一声,索性把身子靠在克莱维斯身上,把脸埋在他胸前。
克莱维斯淡淡地谴责了他一句,“对我道谢……有这个必要吗?”他觉得自己胸口顶住了朱烈斯额头上的伤,“是不是压住了……伤口?”
朱烈斯模模糊糊地否认,“没有。”进一步伸手环住克莱维斯的腰。
“你受了伤,又累坏了。朱烈斯,把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回圣地去休息。”
“我不能离开。”
虽然怀里的人看不见,克莱维斯仍然冲着朱烈斯的头顶皱眉,非常不满。艾略特的殉职让朱烈斯不好过,现在叫他离开,他是不会答应的,“那么,把卢米埃跟奥斯卡叫下来,让他们也分摊一部分工作。”在朱烈斯昏迷前不久,卢米埃与奥斯卡已经乘着那艘崭新的巨大军舰,连同从圣地带过来的金币,抵达了六彩虹光之星的大气层外头,正停留在六彩虹光之星第二颗卫星的背面待命。
“不行。”朱烈斯拒绝得很干脆,“加上那支部队,双方战力太悬殊,这会激起白翼军团反抗的意识,事态会更糟。”
“那就别带部队,让他们两个下来就好。”
“可是……”
克莱维斯用了点力道,硬是把朱烈斯的脸捧起来,注视着他的眼睛,却差点败在他仍然明亮坚定的眼神下。“听我的,”他凑过去,在朱烈斯额间贴着的纱布上轻吻了一下,“不会有事的。”
他没回答,显然还在犹豫。
“你就不怕我耽心吗?”
朱烈斯瞪了他一眼,“你担心我,不是应该的吗?”
“……咳,”克莱维斯一时间找不到台词,踌躇了一会,“在你身边,奥斯卡向来很谨慎,何况艾略特已经不在了,有奥斯卡在,更能快速调动部队;卢米埃厌憎……甚至恐惧战争,但他可以负责救护,而且勤快又认真……他们不会有问题的。”
“你的话真的变多了。”朱烈斯很满意地一笑,答应让步,“好吧,让他们两个下来帮忙。在我昏迷期间,还有什么必须让我知道的事还没告诉我的?”
有件事情很应该说……反正朱烈斯这么容易害臊,让他先把艾略特殉职的坏消息抛到脑后吧。
克莱维斯不怀好意地招认,“……有。咳……朱烈斯,我用的锥形车在爆炸中损坏得很严重,你的那辆也是……我向唐纳德紧急调了一辆车。”
朱烈斯抬起头,狐疑地望了他一眼,“……调了一辆?”
“从今天开始,每晚跟你共用的那一辆。”
“……可恶。”他低声骂了一句,脸颊染上了红晕,“共用就共用……你睡相这么差,反正我也习惯了。”说完,朱烈斯浅浅地笑了起来。
感觉已久违了的浅笑,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美,再次让克莱维斯觉得炫目。
“克莱维斯,还好我没有坚持一个人来。”
“是吗?”
“是的。还好我答应让你跟我一起来……要是你不在,我就坚持不下去了。”
“那我回圣地好了。”
朱烈斯没有回答,伸手抱紧了克莱维斯。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2章 爆炸之中的阴谋
第042章 爆炸之中的阴谋
◇
朱烈斯的第一道命令,是带着重新组建完毕的车队迅速赶往另一个战斗中的据点,其次,才是对奥斯卡他们下达命令,让他们带着军费降落。
说实话,这让克莱维斯有些错愕。
朱烈斯看起来没有大碍,克莱维斯的心思,也随之转到堤岸炸毁的事件上,牵挂起被河水淹没过的那些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失去宝贵性命的居民,以及流离失所的幸存者需要救援……在王立派遣军负责救护的部队撤走之后,只靠最高议会自卫军,来得及拯救其中的百分之几?
“我们不能逗留……”朱烈斯指着地图上一个点,“这里,发生了挟持孤儿院的恶性事件。”
他的决策是对的……这个星球到处都在打仗,他们的脚步不能停下来。
“孤儿院里有着什么?”
“这还用问?当然是孤儿。”
“……只不过是孩子,为什么……”
朱烈斯冷笑一声,“杀害儿童这种残酷手段,能使最高议会自卫军感到绝望与痛心,再加上才刚发生过的溃堤事件……白翼军团内部一定有一个泯灭人性的决策者。”他勉强克制怒意,“现在包围孤儿院的自卫军虽然占据了地利,但投鼠忌器,无法攻入救援。我们必须尽快介入。”
“我们什么时候能够赶到?”
“天亮以前我们‘必须’赶到,谈判在明天早上八点就会重启……”
克莱维斯用十枚珍贵的万人祈祷币向唐纳德换到的,是六彩虹光之星很多年前流行的大型连结式拖车,车厢本身并没有动力,全靠车头来拉动前进,速度稍微慢了一些,车体也比他们先前锁搭乘的锥形车辆轻了许多。
心有余悸的克莱维斯忍不住揣测,若是再度遇上爆炸,这么轻的车体会飞出多远?
唯一的好处是够宽敞吧?克莱维斯默默地想。其中一节车厢,宽敞得足够容纳他跟朱烈斯一起住在里头,共享彼此的生活起居。不只是与恋人更加亲密的渴望……克莱维斯望着才刚刚苏醒,就忙得不可开交的朱烈斯喟叹。跟他住在一起,至少能就近照顾这个连三餐都不好好吃的工作狂。
作为朱烈斯指挥本部的这辆拖车,拥有三节车厢。最前面的车厢是旧货仓改装的,有两扇对开的大门,相当宽敞,能容纳不少人或坐或站地参加军议,有一面内墙更竖立了女王陛下的画像;第二节车厢却很古怪,窗子开得极小,看起来是用囚车改装的,通往第一节与第三节车厢的窄门,还都镶着粗铁条,前半截按照朱烈斯的习惯摆了一张宽大的事务桌、还有凤凰部队的通讯器材及资料,后半截则勉强空出了一些位置,摆放了一套餐桌椅……
至少可以不用坐在床铺上吃饭了……克莱维斯对此有些庆幸。
最末节的车厢则是陈旧而古典的老式长途旅行车厢,车内装在舒适之中带着复古的豪华,左侧的长走廊上有一扇门通往属于两位守护圣的卧铺,卧铺里还有一间后来才增设的盥洗室……那间盥洗室比一具竖立的棺材也宽敞不了多少,卧铺却因为被隔成了上、下铺,床位倒是显得很宽敞。
而且行驶间还算平稳。
他们两人的随身行李都是狮鹫部队替他们从爆炸后的满目疮痍里找回来的。朱烈斯粗略地检查过自己的行李,确认过重要的东西没有遗失,就转身准备离开车厢。
“去哪?”
“我有点事,你先休息一会。”
克莱维斯皱起眉头,“我跟你一起去。”
指挥本部的行进速度仍相当快,一辆敞篷的轻便车,刻意保持着相同速度驶到第一节车厢敞开的车门前等候着。克莱维斯伸手在朱烈斯臂上扶了一把,两人搭上轻便车,移动到艾略特停柩的另一辆破旧拖车上。
那辆拿来充当灵车的旧拖车没有灯火、没有窗帘,车窗玻璃上甚至有破损,冷飕飕的风不断灌进车厢,一片凄凉。
“你们都离开吧,我想待在这里一会。”
克莱维斯犹豫了片刻,替朱烈斯关上门,仍回到他的身边。
朱烈斯瞥了那个没听命令的人一眼,默默地接受了这善意,并让克莱维斯帮他移开了充当棺盖的木板,“物资吃紧,我们连一具棺木也没能替艾略特准备,”那个已步入老年的男人躺在一个草率的木箱里,看得出来是用两个战备部储备军粮的木箱钉成的。木箱里当然也没有垫内衬,他的遗体躺在一件破损的床单上,“我连一面能把他盖住的旗帜都没有。”
所以,艾略特残破的躯体狼狈地暴露在他们眼前。
“从我五岁的时候,他就是我的近卫副队长,一直跟随着我。曾陪我一起背诵王立派遣军的规章细则,”朱烈斯从怀里取出他早已替艾略特准备好的肩章,挟在指尖,探向原先应该是艾略特肩膀的地方,“直到后来,他升任为第一军团的巡逻分队统帅,离开圣地。从那时候开始,艾略特就衰老得这么快……我只不过长大了十岁,他却过了四十多年。”指尖空虚地颤动着,朱烈斯竟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那个地方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艾略特的左肩,连同他左臂整个不见了。
“朱烈斯……”
“这一趟出发前不久,我心急着确认你的安危,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了艾略特一顿。可是,不管我怎么待他,他仍如此忠诚,用生命来信任我。他的人生都耗在我身上,最终在这个遥远的星球闭上眼睛,牺牲在我的命令之下。我竟然连这枚肩章都来不及给他……”
克莱维斯伸手抚平艾略特那满布黑灰焦痕的军服胸前,“……现在给他。”
朱烈斯喃喃地替艾略特的冥福祝祷着,把那枚肩章轻轻扣在他胸前的摺领上。猛烈的爆炸带走了绝大部分的水分,木箱里很干燥,艾略特的身上甚至不太看得见血迹。朱烈斯取出了自己的手帕,替艾略特擦去脸上形似煤烟的灰烬。
“这……”朱烈斯停住了动作,“克莱维斯,门边有一盏旧提灯。”
克莱维斯站的角度不同,他所看见的比朱烈斯还更多、更残酷一些。点了灯,他直接把提灯交给朱烈斯,“你拿着,让我来,你别看。”他伸手把艾略特的脸整个往上抬,露出艾略特被发福的两层下巴遮住的颈部。
朱烈斯提着灯,忍不住发火,“你轻一点!”
“……转过去,”既然看了心里难过,克莱维斯皱眉,“不要看。”
“怎么样?”
他的颈子上有一道横向的怪异痕迹,像是利刃所伤。
“我不懂这些。但显然……在爆炸发生时他已经死了,”艾略特颈际伤口内侧的断面,都早就被爆炸给‘烘干’了。克莱维斯压低了声音,“艾略特是颈子先被划开后,才遭受到爆炸波及的。”
◇
朱烈斯天生就是个劳碌命。
一紧张,他就容易胃痛,还有每天喝浓缩咖啡的嗜好,何况心情一差,他就没有食欲,说什么也吃不下,即使勉强叫他吃下肚去,他也会闹得消化不良,胃痛一整天。
吃的方面糟透了,睡的方面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