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查明原……”朱烈斯的话才说了一半，扬声设备另一端就传来不寻常的叫喊。
声音来自帕萨所在的远端控制塔。
‘帕、帕萨大人！大气层外围的不明悬空力量突然发生异变，正在高速移动……’
‘快！’帕萨的声音突兀地尖了起来，‘立即启动变向追踪！’
朱烈斯脸色苍白，盯着高度仪上所显示的二十七万尺，咬紧了嘴唇，“帕萨……那块不明力量的高度是多少？”
‘是三十二万尺，朱烈斯大人。’
“位置呢？”
“目前的位置是在……它移动得太快了，朱烈斯大人……那块力量在您的座船后方朝自转轴方向约十五度的位置，正对着您的座船急速地前进，距、距离是三……不，二……”
“朱烈斯大人，”卢米埃按住心口，望着船尾的位置，“在后头。”
朱烈斯蓦地转身，透过透明的穹顶往后看，一大块无以名状的奇异翳影，泛着青铜也似的墨绿色光泽，火速朝着他们的飞船冲过来，离飞船顶部的距离越来越近。
“帕萨，”站在朱烈斯身后的克莱维斯突然出声，“那块东西没有下降？”
‘没有。克莱维斯大人，是您们搭乘的飞船不断上升……’
朱烈斯跟克莱维斯互望一眼，虽未曾交换什么神色，但已在短时间内达成了共识……克莱维斯会支持他放手一搏。“关闭远程驾驶系统，帕萨，”朱烈斯沉声开口，“把飞船交给我。”
‘是。’随着帕萨应声，朱烈斯面前的显示画面出现了‘正脱离远程驾驶’的字样。
奥斯卡往前踏了一大步，“朱烈斯大人？”
朱烈斯抬手指着驾驶台侧面那对喷射气流循环短筒，“远程驾驶失去作用，装置的方向是使船身上升的。”他略略退开一步，让奥斯卡站到他身边，“你注意这几具仪表。”扳下了几个掣钮，双手握住驾驶盘缓缓往下压。
那对喷射气流循环短筒突然无声地转换了个方向，显然是受到朱烈斯的操作，正准备往下降。这船舱里的所有人都沉默地注视着，没有人敢开口。
“奥斯卡，高度。”
红发的炎之守护圣用他雄浑的嗓音报告坏消息，“朱烈斯大人，我们飞船的位置已经升到二十八万尺了，仍在上升。”
朱烈斯咬了咬嘴唇，“帕萨，评估撞上那块不明力量的后果。”
‘这条新飞船采用的是最新的艾索三十五型强化合成钢，抗力比原先的三十三型要更强一些，但还是无法避免碾压效应……’
“就是说仍没有办法对付它，只能拖延一点时间？”
‘是的。’
“奥斯卡，上面有着什么？”
“除了后面那块怪异力量以外，”奥斯卡仔细读着仪表上的资讯，“探测范围所及，没有其他的干扰物。”
“我要冒险往上升。”
‘朱烈斯大人，距离太近了……’
朱烈斯没有理会，扳下了最高动力掣钮，双手紧握住驾驶盘往上拉抬，稳定飞船的方向。帕萨仍紧张地喊着他的名字。朱烈斯朗声大喝，“不冲出去，难道要死在这里吗？”他果断而有力的声音刚响过，船身一震，明显地往上快速飞出去，船舱里的人都感觉到这种移动。
片刻之后……
“突围失败，朱烈斯大人。”奥斯卡的声音藏不住沮丧，“只有刚才一开始的时候，有很明显的上升，我们的飞船被压制住了。”
朱烈斯抿紧了嘴没有回答，自从他让出身边的位置，示意奥斯卡来协助他之后就一直退在旁边的克莱维斯也沉默着，望向那个受到最大打击的人。朱烈斯仍背对他们，相当古怪地沉默着。
克莱维斯没有再犹豫，大踏步走到了他的恋人身后。
“朱烈斯。”
穹顶不正常的光线底下，朱烈斯那仿佛大理石也似的苍白脸色看起来极不真实，“……我到底是为什么……把四个守护圣都集中在一起？”他的声音很低，仿佛耳语，“如果我们四个人一起在这里出事，让圣地……甚至让这个宇宙陷入混乱……都是我的错。”
克莱维斯伸手紧紧地握住了朱烈斯的左臂，一反平日清冷、低沉的嗓子，用了几乎是他能力所及最大的嗓门斥责他，“现在没有那种时间再让你自责了！朱烈斯，你‘必须’、而且是‘立刻’就要想出办法来！”
朱烈斯呆了一呆，回过神来，别扭地挣脱克莱维斯紧握住自己左臂的手，“你这又算是哪门子的三流激将法？”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了许多，“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但他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果断，“奥斯卡，正前方的状况？”
“斜前方没有任何干扰物……正前方的话，大约再往前九万尺，我们的飞船就会脱出这个星球的大气层。”
“帕萨，”朱烈斯没有犹豫，把驾驶盘整个拉起往前推，“替我估算接触的位置。”
‘九万尺的距离太长，朱烈斯大人，您很快就会被追上的。’
朱烈斯知道突围的可能性很小，但他不愿意在此时败退下来。选择向前，毕竟还是比向上飞有效得多，飞船急速地往前飞驰，船舱里也摇晃得很厉害。
“抓紧，卢米埃。伊默，你也自己抓紧，或者用安全带，把自己绑在座椅上。”克莱维斯匆匆地嘱咐完，自己却快步往后走，透过穹顶往后看。卢米埃不放心他跟那个怪东西距离越来越近，放弃了安全带或钢制扶手，小步地跟在后头。
“看起来……”卢米埃皱着眉，“好可怕。”
克莱维斯突然冷笑起来，“那不可怕，本质上跟暗之萨克利亚是差不多的东西。或许我真该动手吸收掉那块力量。”
朱烈斯连他的驾驶盘也顾不得了，急急回头，“克莱维斯！别轻举妄动！”他很清楚克莱维斯的能耐，但那股怪异的力量无论是速度或冲击的强度都太惊人，若克莱维斯真的贸然出手，当场死亡还算是小事，怕就怕克莱维斯强大的灵魂从此受制在什么不利的境地，弄得死不死、活不活，甚至就此脱出寿命的限制，永无止尽地被禁锢……守护圣的寿命已经是要人命的长了，不管为了什么，都没有理由强迫克莱维斯牺牲到这种程度。
克莱维斯靠在舱壁上叹了口气，“那股力量是针对……强大的灵魂而来的。可以肯定那就是试图狙击我们……身体长期作为萨克利亚通道，灵魂也相应变强的守护圣们。”
卢米埃若有所思，“难怪体积庞大或重量沉重的无人试验船，都无法触发它的移动……因为没有这么强大的灵魂的存在……”
“若我吸收掉那股力量，两股力量的接触会先毁掉这艘船。就算我们能在灵力爆炸的灾难中存活下来，也不能从二十八万尺的高空往下跳……”
“是三十万尺，克莱维斯大人。”奥斯卡报出目前的高度，同时抽空回头瞥了一眼。那块力量已赶了上来，大半个穹顶都被那股力量遮住了，望出去都是那种诡异的铜绿色。
朱烈斯也看见了现在的状况，“我能有多少时间？帕萨？”
‘不会超过十三分钟，朱烈斯大人。请您立即把穹顶透明外层上面的防护钢罩关闭，照估算能多拖延二十分钟。”
帕萨的话一说完，朱烈斯立刻俯身，‘啪’的一声，把防护钢罩的开关扳下来，银白色的金属罩也随之无声地遮盖住原本透明的穹顶。
朱烈斯转过身来，望着三个同僚──其中一个，更是他与之热恋，生死与共的爱侣。还有那位对他忠心耿耿的年迈军人，以及……
他突然开口，“玄。”
“我在。”
“从现在开始，到脱困为止，不要刻意隐匿身形。”
“是。”
他还没见过玄的真面目、没完成伊默的心愿、卢米埃画了一幅他的肖像，但他还没看过、他答应奥斯卡要跟他谈谈……
而他跟克莱维斯相互渴慕了这么多年，竟没有机会在死前把自己完全交给对方……
时间，还剩下三十三分钟。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2章 还剩三十三分钟
第132章◇还剩三十三分钟
◇
想做的事需要三十万年才做得完，但时间只剩下三十三分钟。
朱烈斯想对船舱里除了他的另外五个人说点什么，但此时说什么都来不及了。船舱的顶部被金属的舱盖遮住，看不见外头的景象，但他们都清晰地听见那种粗嗄的金属摩擦声。
船舱里的六个人，卢米埃与奥斯卡、伊默都抬起头来望着船舱顶部，朱烈斯跟克莱维斯却同时朝对方望去。克莱维斯望着他的神情沉静如昔，有着不舍，但看不出一丝恐惧……也对，生死都没什么好怕的，他们怕的是‘生离死别’里的‘离别’。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竟能死在一起，已是巨大的幸福。
朱烈斯贪婪地望着克莱维斯那张他看了二十年的脸，舍不得眨一眨眼。或许就在不久之后，那张他所钟爱的脸就要毁在飞船失事的事故里，再也没人能看得到……
‘朱、朱烈斯大人！’帕萨惊愕的声音又传了进来，‘那股力量现在是……是……弯着……’
“什么意思？”
帕萨还没有回答，克莱维斯就快步走到船舱末尾。他个头高，伸手轻轻一探，就触摸到原本透明的穹顶，“……朱烈斯！”
站在船舱最前端的朱烈斯也伸出手，他的个头跟克莱维斯相若，也能轻易触碰到那层透明的宇航玻璃。他立刻感觉到宇航玻璃外层上，紧紧贴着另外一股冰冷奇异的力量，性质与他的光之萨克利亚截然相反。
“怎么会……”这艘飞船的顶部明明是弧度相当大的半圆形，“飞船的头部跟尾部都同时被那股力量贴住了？”朱烈斯皱起眉头，“帕萨，你说那股力量……是弯着的？”
‘确实是弯着的。’
“那股力量……不，那个东西，”克莱维斯改了口，他并不认为那铜绿色的玩意儿是无质无形的力量，“……把这艘船的顶部给包住了。”
‘是、是的，克莱维斯大人、朱烈斯大人，’扬声设备传来帕萨惊愕的声音，“不明的物质确实已经变形，紧贴着您的飞船顶部，从头到尾都紧紧地盖住了。”
如果无形无质的力量已经变成具体的东西，那么……朱烈斯急速转着念头，察看驾驶台旁边所有发射武器的设备。攻击型的武器有可能在不摧毁这艘小飞船的前提下，破坏这层怪东西吗？不管是从这艘小飞船内部发出的武器、还是从奶油红莓号或远端控制塔所击出的武器……
“若是这种‘怪东西’附着在这艘飞船上，朱烈斯大人……”卢米埃迟疑地开口，“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这‘怪东西’不会脱离这艘飞船？”
卢米埃才刚说完，奥斯卡已经接口，“请您先弃船逃生吧！朱烈斯大人。”
朱烈斯想也不想，立即回绝，“我最后一个。”
奥斯卡还想接着劝，克莱维斯已经插口拦阻，“没时间了，不要争论这种小事。”
“克莱维斯大人说得有道理，”卢米埃镇定了些，“不过，万一这股力量会追击从这艘飞船脱离的逃生舱……”
那么，谁要第一个搭上逃生舱，以身试险？
平常几乎不现身、也不主动说话的玄，突然大踏步地走到朱烈斯的面前，“……朱烈斯大人，玄一向不怕死，但玄害怕在这次任务中死去……这表示您无法从这艘飞船里逃离。如果要死，玄很愿意是下一次的任务。”他蓦地单膝下跪，向朱烈斯行了个很正式的礼节，走到第一具逃生舱前，扳下了舱外的携带囊，将自己的行李塞进去，默默地钻进单人舱里坐好。
那种梭型的单人逃生舱，形状像极了一条大鱼，被放置在宛如炮管似的特殊槽内，逃生时，就会自动从炮管状的沟槽里滑出舱压系统，被弹射出去。朝上的一端有个很厚重的舱盖，无论是从里面或从外面关上的方式都极为复杂，里头的空间极小，只能容许玄伸出两条腿往下探，滑进座椅，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
朱烈斯明知道玄不会有事，但仍被他这种牺牲所打动……他一直认为玄只对克莱维斯效忠，但他相信，玄此时的牺牲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他朱烈斯。他沉默地望着玄，直到玄坐稳了身子，才对着传声设备吩咐，“帕萨，由你驾驶，预计坠毁时会产生的破坏，尽量把飞船开到无人之处或海洋上空去。”
‘是。’
他走到单人逃生舱外，把上身探进去，从上往下按住玄的肩膀，“玄，你替我执行过许多许多次危险的任务，在我准许之前，你是不会死的。”
玄突然轻轻地执起他那只手，慎重地吻了吻那白皙修长的手背。
“朱烈斯大人，能在日影军团的夜枭部队中为您效命，是玄的荣幸。”
朱烈斯答应了一声，按照稍早帕萨教过他的方式，从外侧将舱门紧紧关闭。一关妥，自动发射的单人逃生舱就‘噗’一声滑入舱压控制范围以外的发射台里，无声无息地被弹出飞船的范围。
“帕萨，玄怎么样了？”
‘朱烈斯大人，逃生舱已经远离了那一团不明物质的可能影响范围，正朝环轴大陆的方向，减速飞行中。’
“很好。”
在玄被弹射出去时，卢米埃已经帮着伊默，把行李塞进了第二具逃生舱外头的携带囊里。朱烈斯勉强挤出微笑，“伊默，你得考虑减肥的问题，不能再胖了。”
伊默的肚子还真的卡住了。他一会吸气、一会吐气，使尽全力才把自己塞进座椅与显示仪中间那狭小的缝隙里。朱烈斯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提醒他听取逃生舱里通讯设备的指示行动，随后，也将他那具逃生舱弹了出去。
船舱里只剩下四位守护圣。
“克莱维斯大人、朱烈斯大人，”卢米埃的脸色很苍白，“该我了。请原谅我胆小，我想第一个逃出这艘飞船。”
“我比你更胆小，”奥斯卡冷冷地插口，“我先走。”
朱烈斯摇了摇头，“玄跟伊默不知道守护圣的灵魂是特殊的存在，难道我也不知道？”那股力量既然是针对守护圣们强大的灵魂而来，就算能感应到逃生舱脱离这艘飞船，而放弃‘包住’这艘飞船前去狙击逃生舱，也不会挑玄或伊默所在的逃生舱去攻击……他抬起头，望着舱顶，“如果那股力量会离开这艘飞船……那么，会死去的，就是下一具逃生舱里的人。”
卢米埃回避了这些话，反而拉住了奥斯卡的衣袖，“让我去，奥斯卡。你有着保护朱烈斯大人与克莱维斯大人的责任。”
“嘿！冒险犯难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个纤细秀气的家伙了？”
“拜托你，奥斯卡。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是不是？”
“你……”
“求求你。”
奥斯卡心一软，“虽然我从来未称赞过你，卢米埃，但你真的是个好家伙，”他叹了口气，“能跟你同为守护圣，我感到很荣幸。”
趁着奥斯卡帮卢米埃将行李塞进携带囊里这最后的空档，卢米埃走到克莱维斯身前，伸手拥抱了克莱维斯，“请您保重，克莱维斯大人。”
克莱维斯也抱了抱他，这个时候倒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他伸手抚着卢米埃的头，“你自己要小心一点。”放轻了的音量，一如以往地带着爱护与怜惜。
当然朱烈斯什么也没说，抱着让卢米埃去冒险的内疚替他关紧舱门，看着他被弹射出去。
“我的预感告诉我，卢米埃会平安无事的。”虽然这么说，克莱维斯的脸色仍极其苍白。
“我们都同样担心卢米埃，但他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