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继祖急忙阻止,“不可不可。婉儿姐待嫁之身,岂能随意在人前裸露肌肤?”
“没事没事。”林婉儿笑眯眯地摇头,“这里只有颜雪而已。”
只有颜雪?“那……我呢?”范继祖指着自己,好不委屈。
“呀!”林婉儿作势拍拍自己的脑袋,一脸无辜,“忘了……”
范继祖转过头来暗自泣血,她只记得这里还有个供她耍玩的玩具,从不记得他是个人。
“可是……”只见林婉儿望着溪水幽幽叹息,“人家想抓尾鱼给颜雪吃……继祖,”转过头来看范继祖时,她已经换上一张灿烂无比的笑脸,“你也想的,对不对?”
……的
范继祖挽起长袍,在水中有些艰难地移动。天气晴朗,秋末的溪水却依旧冷得入骨。
不过,范继祖咬紧牙,婉儿姐说了,颜雪喜欢吃鱼。
“又扑空了。”林婉儿看着水中笨手笨脚的范继祖,失望地叹一声。
抬眸只见一直安静地在一旁看她胡闹的颜雪掏出一把匕首,转身往林里去了。
没一会,颜雪回来,手中多了一枝削尖了的细枝。
走到溪边,她将细枝递给范继祖,淡然道,“用这个。”
范继祖听到她对自己说话,高兴得几乎要飞上云霄。要知道,虽然一个多月来他们共处一室,日日相对,但颜雪主动跟他说话的次数,十个指头就数完了。
一时高兴过头,手没放对地方——“啪!”
顺道提一句,这些日子里来他挨的巴掌数,十个指头是肯定数不完的了。所幸颜雪的巴掌越打越有水平,在保证声音响亮,力道够足的情况下,还能保持他面部颜色的正常。
脚下一滑,原本就站得危颤颤的范继祖“扑通”一下,整个摔进水里。
颜雪脸色微变,犹豫着要不要下水救人。
溪水清浅,范继祖呛了几口水后,才终于坐了起来。水是不深,却冷得骇人,范继祖还在水里,就已经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起喷嚏来。
颜雪松口气,点足起飞,提起他的衣领将他带上了岸。
范继祖一落地,就开始抖,原本就白皙的脸上此刻更是苍白得吓人。
颜雪有些无措地朝林婉儿望去。
林婉儿很没同情心地笑了个够,这才对上颜雪的眸,“叫他去换衣服,要不然要生病了。”
颜雪于是以最快的速度带他飞进马车,找到他的包裹,丢给他,然后,出了马车。
范继祖换好衣服走出马车的时候,颜雪已经将三尾鲤鱼洗净驾好,正准备生火。
他急忙赶上几步,拿过火石,“我来我来。”
颜雪也没反对,只静静等他来。
他心情激动,方才实在太糗,正想在颜雪面前表现一番。孰料实在太过紧张,反而忙乎半晌,半点火星也没点起来。
抬头,只见颜雪朝他伸出一只手。他朝她挤出一个更像哭的笑,心情沮丧地将火石还给了她。
颜雪接过火石,打了几下,没一会,火便升起来了。
范继祖更加郁闷,黯然起身,他有一脚没一脚地往溪边踱。
溪边,林婉儿正半眯着眸,悠然地仰躺在一块巨石上。阳光和暖,懒洋洋地撒在身上,撩人欲睡。
“唉……”一声沉重的长叹,打破了空气中的怡然。
林婉儿坐起来,发现范继祖不知何时已经坐在身边。抬头看一眼正在忙碌的颜雪,他收回目光,再次垂首,黯然长叹,“唉——”
“唉——”
范继祖微愣,怎么出现回音了?
蓦地发现,林婉儿居然坐在他的身边。
“唉——”只听她长叹一声,故作沉重地摇着脑袋念,“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倍增困扰。”
范继祖如遇知音,激动地执起她的手,泫然欲泣,“婉儿姐,这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叫我如何是好?”
林婉儿觑眼看看颜雪,却见她眼帘微垂,目光专注地定在一尾尾鲤鱼上,好似根本不曾朝这边看过。
“莫忧莫忧。”林婉儿笑着抽回手,拍拍他的肩,对他道,“我这里有八字心诀,三句口诀,你只要牢记在心,善加应用,必能如愿抱得美人归。”
范继祖大喜,“当真?还望婉儿姐不吝赐教,范继祖终身难忘。”
林婉儿觉得牙齿有点酸,想想陈子强最不喜欢这些酸酸的说辞,确实很有见地。
清清嗓子,她开始说教,“你听好了。这八字心诀是:‘嘴巴要甜,脸皮要厚。’三句口诀是:‘雪,我帮你。’‘雪,我们一起。’‘雪,教我。’第一句,用在你会而颜雪不会的事上。第二句,用在你们都会的事上。第三句,用在她会而你不会的事上。”
“婉儿姐果然聪明过人。”范继祖附掌赞道,“这样,我们就做什么都可以一起了。”
那是因为恋爱已经让你的智商逼近零了。林婉儿如是想着,好心地没打击为情所苦的范继祖。
“来,练习一下那三句口诀好了。”她循循善诱。
范继祖乖乖点头,轻启朱唇,“雪……”话未说完,脸已红了一半,“这称呼……不合礼数……”
“记得,”林婉儿拍拍他的红脸,顺道揩点油,“脸皮要厚。”
说完起身,乐颠颠地朝颜雪走去。因为她看到,已经烤好的鲜鱼正在朝她,友好地招手……
心满意足地吃饱喝足,林婉儿吩咐一声,“出发。”三人便起程朝马车走去。
没说错,是“吩咐”没错。范继祖呆呆的,眼里只有颜雪,自是颜雪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而颜雪江湖中人,最重义气,林婉儿于她有救命之恩,叫她为她舍命都可以,何况只是听从她的吩咐?
这会儿颜雪正在解鞍绳。
车夫被林婉儿打发走了,接下来,驾车的活,自然落在她身上了。
“你会驾车吗?”林婉儿问范继祖。
范继祖摇头。
林婉儿笑,斜斜地看了他一眼,“知道怎么做了?”
范继祖愣半晌,终于恍悟,小跑过去粘着颜雪,一板一眼道,“雪,教我……”
最终的结果是林婉儿一个人躺在马车里,舒服地品着汪宝儿给她做的各色点心。
秋风入帘,不时送进一两声……呃……谈情说爱……的声音。
“啪!”
“手拿开!”
“啪!”
“手放哪里?”
打是亲,骂是爱。加油!
“啪!”
古代人口密度小,地域广阔,城镇之间常常要走上一两日的路程,露宿野外也便成了常事。
林婉儿虽然在皇宫里奢侈惯了,在醉乡茶楼也被汪宝儿一家照顾得好好的,但这点点苦头还是吃得的。
只是有件事,叫她实在无法忍受,那就是不能洗澡。
说她有洁癖也好,说她大小姐脾气也好,总之一天不洗澡,她就浑身上下都难受。
可荒郊野外的,叫颜雪和范继祖到哪里去给她找洗澡水?
最后林婉儿也不管了,就着山中泉水,坚持洗浴。
隆冬初至,泉水多冷得刺骨,每每洗过澡,林婉儿都哆嗦到不成人形。
颜雪看不过,每次都会耗费内力替林婉儿驱寒。
内力修来不易,次数多了,连范继祖都看出颜雪日渐憔悴。林婉儿心里愧疚,终于稍稍收敛,改为隔天洗一次。
不过隔天,是她的极限。
这日他们进入兰州境内,紧赶慢赶,赶到城门下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
林婉儿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洗澡水。
“颜雪带我进城,继祖留在马车里看行李。”林婉儿干脆地交待完毕,就等着颜雪用轻功带她进城。
颜雪却犹豫,“夜深人稀,独留他一人在此,怕不妥。”
林婉儿眯起眼,冷冷地瞅着范继祖,语带威胁,“继祖一个男子汉,难道还保护不了自己?”
范继祖只觉林婉儿的冷眼比黑沉沉的夜色更叫人恐怖,忙接口道,“我可以……可以……你们先进去!先进去!”
颜雪无话,带过林婉儿,飞上城墙。
“真的担心,一会儿再出来陪他便是了。”林婉儿收了气焰,柔声说道。她的洗澡水有了着落,一切都好说。
刚掠上墙头,颜雪便觉有异,搂过林婉儿隐身到一道城墙之后。
空中数道黑影飞过,却是五六道黑影,在追捕前方的人影。
颜雪只觉林婉儿抓着自己的手突地收紧,一会儿只听她说了声,“救他。”
颜雪微觉诧异,但并未多语,带林婉儿自城墙下来,她拔剑出鞘,朝那几道黑影的方向追去。
“颜雪!”身后传来她微带担忧的声音,“小心。别逞强。”
颜雪点头。有她这句话,无论如何也不负她所托。
林婉儿上前几步,小跑跟上。
一会儿只见颜雪已然飞身拦住了追捕的黑影。
前方的人影跳跃一阵,最终在一条小巷落下。
林婉儿心中一震,没命地朝小巷的方向奔去。
跑得急了,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来。
近了。林婉儿冲进巷口,正对上一脸戒备的安寿。
未及惊讶,只听他大喝一声,“趴下!”
林婉儿只觉头顶银光闪过,身后闷哼一声,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撑起手想站起来,手脚却不由得一阵虚软,林婉儿于是半撑着身子,大口地喘着气,抬眼看安寿。
安寿一身玄色长衫,月色下依旧能看到染了一身的鲜血。此刻他正半倚着墙,亦是一边看她一边喘。
巷口静谧,不远处的厮杀声恍若不真实,两人就这么对望着互喘,仿佛在比赛谁喘得比较用力。
最后是林婉儿先缓了过来,只听她轻笑一声,揶揄般开口,“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安寿轻哼,软了身子,顺着墙根缓缓坐了下去。
林婉儿爬起来,扭头看了看躺在身边的尸首,走上前,将安寿的剑拔了出来。
“给你。”她坐在他身边,将长剑递上。
安寿抬眼望她一下,没接,“给我做甚?”
“我不会武。一会儿那些杀手来了,还得你挡着。”林婉儿解释道。
安寿苦笑,倚过去将头枕在她的颈间,“你看我还有力气吗?”真怀疑这女人这时候出现是不是来害他的。一见到她,他紧绷的神经立刻松懈下来,哪里还提得起剑伤得了人?
“那……等那些人杀过来了怎么办?”林婉儿轻轻地搂过他,语带担忧,却不见一丝惧意。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安寿埋在她颈间的脸上不自觉地浮上一抹笑意,“那……只能由你来挡了。”
林婉儿警觉地抬头。颜雪以一敌六,终究勉强,此刻已经有人越过颜雪进入小巷。
没有犹豫,林婉儿转身相迎,将安寿护在身后。
冷光直逼而来,急速的剑风带来冷冷的杀气。
剑在林婉儿眼前顿住。鲜血滴滴下落,自林婉儿眉间滑下。
却是安寿赤手抢过剑身。冷着声,他咬牙道,“你还真挡!”
这女人居然还笑得出来,“你叫我挡的。”
空出的一只手将她望怀里带些,安寿冷哼,“你何时这么乖过?”
更怪的是那杀手,竟由着他们打情骂俏没再下杀手。
“婉儿姐!”颜雪高呼一声,自后朝他们面前的杀手袭来。
杀手急退,拔出了安寿手中的剑,旋身躲过颜雪的攻击。
“颜雪!”林婉儿喝住了再次出招的颜雪,举目朝那杀手望去。
那杀手定住身形,揭去面巾,露出轮廓刚毅的五官——正是萧南。
“他是你什么人?”萧南问。
“不管他是我什么人,”林婉儿仰首,“你还债的时候到了。”
“萧某明白了。”萧南未再说什么,只转过身去。
瞬间其余杀手便纷纷围住了小巷。
萧南提剑,在各个同伴来得及反应前,反戈相向。
“他是谁?”安寿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自牙关中逼出这句话来。
“卖命给我的人。”林婉儿丝毫不被安寿周身的冷意影响,反而笑得愈加张扬,“两千两而已。真想不到,你的命也就只有这个价钱。”
“上、官、婉……”安寿气结,居然直接晕了过去。
林婉儿垂眸,抚上他的心口,感觉到手底下的心跳依旧完整,稍稍放下心来。
再抬首,面前还站着的只剩下箫南和颜雪。
“林姑娘,箫某告辞。”箫南朝林婉儿拱拱手。
林婉儿朝他点头,目送他离去。不管他今夜救她要付出什么代价,都已经不是她能管的了。
“颜雪,”林婉儿转向颜雪,“先到附近找一间最近的客栈,然后把继祖和他的药箱带进来。”
敲开最近一家客栈的门,掌柜的见了一身血的安寿说什么也不肯收。
林婉儿掏出一沓银票,狠狠砸上柜台后,那掌柜终于在客栈后,拨了间独立的小院给他们。
安置好安寿,颜雪便出城将范继祖带了进来。
“胸前两刀,背后一刀,掌上一刀。伤口虽大,但都没有伤到筋骨。晕倒是因为失血过多。”
听范继祖简单汇报过安寿的伤势,林婉儿放下心来。将安寿丢给他,她转身出门。
“婉儿姐去哪?”颜雪急忙跟上,因为范继祖正在给安寿宽衣解带。
前方的林婉儿头也不回,“洗澡。”
范继祖给安寿处理过伤口,替他换上了一套自己的衣裳。
稍缓口气,正对上床塌上那人的脸,不由惊讶。
方才未及细看,现在才发现床上人容颜俊美,竟比他还胜上三分。而床上人眉宇间那股宛若天生的贵气与威严,又是偏于阴柔的他万万不能匹及的。
问题是,这个人一看便知非富即贵,绝非常人,婉儿姐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能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的林婉儿,真的只是一个没落的小姐和一间茶楼的老板吗?
正想着,洗浴归来的林婉儿已经推门而入。
范继祖观她仪态,心中疑惑更浓。林婉儿虽然言行不拘,藐视礼教,但行止间自有气度,又非一般女子能比。
“婉儿姐,”范继祖看着她,不掩疑虑,“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林婉儿知他起了疑心,也不着急,只徐徐坐到床边,待颜雪进门后,方才开口,“他是我相公。”
“你真有相公?”范继祖惊道。
林婉儿点头,“其实我一直在骗你们。我的双亲健在,出身豪门,而且,早已婚嫁。”
“你……你……”范继祖只觉不可思议,“你一个妇道人家,怎可在外抛头露脸?还……还扮作未婚女子,这……这简直太荒唐!”
“荒唐?”林婉儿冷笑,“我十岁嫁做人妇,算不算荒唐?他十年来纳妾无数,却视我于无物,算不算荒唐?”
“可……”范继祖还想说,只见颜雪冷冷地扫他一眼,冷声道,“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范继祖立刻噤声,再不敢替安寿讲话。
“唉……”林婉儿叹口气,“这桩婚姻,乃是父母之命,他亦无法自主,不喜欢我,也是自然。我逃出家门,另立门户,原想着此生便与他断了联系,岂料天意弄人,又在这里遇到。终究夫妻一场,怎好见死不救?”林婉儿说得凄婉,颜雪与范继祖莫不伤感。
“好了。”林婉儿抬起头,“你们都累了,都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两人心情沉重,都道林婉儿此时强颜欢笑,俱都沉默着,出了房门。
“唉……”待颜雪和范继祖出去后,林婉儿望着安寿,长叹一声,似笑非笑,“我怎么都不知道,我居然这么惨……”
清晨,范继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