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起了。”安寿说着,并不理会她的反应,径自将她自水中抱起,用浴巾裹了,放在床上。
干软的毛巾拭过每一寸肌肤,安寿细致地替她将身体擦干,却不给她着衣,只将床上薄被扯过,覆在她身上。
“你知道我赐寝的规矩。”忙乎过后,安寿撩过她微湿的发,放在手中细细把玩,“若不是安恬的母亲,我本当有个同胞弟弟……所以,我不喜欢连自己和孩子都保护不了的蠢女人。”说到这里,他抬眸看她,眸色微沉,“我既已选了朱玉儿,当日召寝于你,却不曾赐药,你可知为何?”
不曾深想,所以林婉儿摇了摇头。
“上官一家至今,子息单薄。你父亲一脉,只得你大哥一个儿子。而你大哥身子向来不好,是以膝下仍无子嗣。所以,我需要一个,拥有上官一族血统的儿子。”
真是个好主意,这个孩子长大后,就能名正言顺地将上官一派的势力收回囊中。林婉儿点头赞许,却止不住丝丝冷意侵入眼底。
安寿看在眼里,收了臂弯将她拥进怀里,徐徐道,“你小叔有个女儿,闺名颖儿,再两年就要及笄了。前几年我见过,确是个美人胚子。”
林婉儿身子微僵,却不作声。
“我那时并不喜欢你,所以便特意留了个心眼。但是,那日在凤仪宫吻过你后,我便打消了这念头。”
放开她,他正色看他。
她却只笑笑,别过头去。
他扳过她的头,让她可以清楚地看清自己的情绪,“那以后,会忍不住想,若是拥有上官一族血脉的皇子登上龙位会怎样?思来想去,均觉利害参半,并非上上之选。但是,我就是希望,日后大玄所有的皇子和公主,都流着上官家的血,流着你和我的血。”
“可是,”强压下去的怒气终于开始抬头,“你一直没有身孕。初时我还以为是你身子瘦弱,不易受孕,着实苦恼担心了好一阵。直到有一日,我在你的包裹里发现了这个。”
一个绣功细致的牡丹香囊被送到眼前。
林婉儿一脸尴尬,出声讨饶,“安寿……”
安寿不理,径自打开香囊,挑出些许细白的粉末,“驱子散,很贴切的名字。房事后十二个时辰内将它混入浴水中,浸泡一刻钟,就可以避孕。”安寿咬牙切齿,“知道我从范太医口中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吗?”
“安寿,我……”林婉儿心虚,在安寿愤怒的目光中不由得有些瑟瑟,“我已经把它扔了。”
“扔了?”安寿冷笑,“你确定不是当日从我身边逃开时走得太急落下的?”
林婉儿气虚沉默。把这个落下确实是个严重的失误,安寿看到它,不生气才怪。
“给我个解释,上官婉儿!”安寿气急败坏地吼道。
林婉儿张嘴欲言,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安寿等了许久不见林婉儿回应,“霍”地一声站了起来,冷道,“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
说完便往外走。
“安寿!”林婉儿大喝出声,“你很过分!”
“我过分?”安寿愤然转身,“林婉儿,你瞒着我私自用药,难道还有理了不成?”
林婉儿昂起头与他对视,“你本来就不喜欢我,也不想让我为你生孩子。凭什么要求我一开始就对你死心塌地?这不公平!”
“你……”安寿气得发抖,这绕来绕去,还成了他的错?
“好!”他一赌气,大声道,“是我错了!我一开始就不该招惹你!”一甩袖子,他怒气冲冲地向门口走去。
林婉儿急了,起身想追,蓦地想起自己未着寸缕,急忙扯了被子裹在身上,却不小心被过长的被角绊了一下,“安寿,呀——”身子急速倒下,眼看就要滑到床下。
千钧一发之际被人险险地从地上捞起,回神过来立刻撞上安寿满脸的焦虑与恐慌,“没事吧?哪里伤了?哪里疼了?”
林婉儿委屈地眨眨眼睛,压下涌上来的泪花,骂道,“你这混蛋!”说罢扑进他怀里,照着他的肩头狠命地咬,只恨不得能咬下一块肉来泄愤。
安寿浑似未觉,只轻轻将她搂过,撩开她肩上的发。雪白的肌肤上还留着那道清晰的齿痕,那是属于他的印记。俯下身,在那道印记上轻舔吮吸,怀中人浴后清爽甘甜的气息叫人沉醉。
林婉儿被他舔得身子发软,一把推开他,她将自己埋进被窝,“臣妾这座小庙容不下您这尊大神。皇上慢走,臣妾不送。”
怒气早消,看着这样的林婉儿安寿禁不住想笑。他的婉儿,果然是害羞别扭的时候最可爱。
笑着将她从被子里挖出来,当着她的面将那香囊扔去窗外,他附在她耳边,轻问,“而今药没有了,今夜你留我不留?”
“不留!”林婉儿一口回绝。
含着她的耳垂,一把将隔在两人中间的薄被扯掉,双手不规矩地在她赤裸的身上点火,安寿放柔了声音低惑,“留是不留?”
“不留!”纵使呼吸已乱,林婉儿依旧嘴硬,“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别想我求你……留……留下。”
俯身摄住那张倔强的小嘴,屋里越来越高的温度催促着安寿将衣裳褪尽。
“恩!”沉浸在火热亲吻中的林婉儿被突然贯穿的痛楚唤醒,她恼怒地皱了皱眉,收了牙关想还他一记。
察觉到她的意图,安寿的舌迅捷地退出了她的口腔。
扑了个空,林婉儿更为恼火地瞪着他。
他邪魅一笑,轻舔她的耳廓,魅声道,“今晚,我要一直,留在这里,不管你……留或不留。”
老天!林婉儿只觉双颊如火,她居然……听懂了他的话……
番外3
伸出手,几乎可以清晰的触摸到死亡的棱角。
绝望,似无底的深渊。因为知道,死亡终将成真。
如果,如果还有来生。
不痛快,毋宁死!
混沌中似乎又有了知觉,睁开眼,仿佛有光丝丝渗入。
晨光中是谁急急抹了泪花,努力绽出一个笑颜,“太好了,娘娘,您可醒了。”
“娘娘!”又一个身着古装的丽颜女子扑到床头,泪水潸然,“您终于醒了!快吓死我和金铃了!”
这是什么地方?欲言不能,熟悉的虚弱和无力感让我恐慌。
“娘娘别激动。”唤作金铃的女子看出我的挣扎,将我自床上扶起,“您感了风寒,已经高烧昏迷三日。银环,”她转向身边的女子,“把娘娘的药端上来吧。”
银环似突然醒悟,急忙端了药到跟前。
金铃接过药碗,小心地将苦涩的药汁一口一口渡进我嘴里。
喝过药,终于有些力气。
身上盖的,是花团锦簇的锦缎被褥,身下是雕花古木床沿,房间宽敞,被层层缀了流苏的华丽布幔分隔开来,不远处是一个古色古香的梳妆台,镜台明净,数个镶了金饰的木匣边,躺着一块巴掌大的铜镜。
伸出无力的手,朝梳妆台上指了指,金铃竟即刻会意,并不放开我,只叫银环将那铜镜取过,放到面前。
看向铜镜前有一丝犹豫。事实摆在眼前,我的意识恢复了,但身体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甚至身处的时空,也已经改变。
终还是要面对。
镜子中映出熟悉的眉目和苍白。像自己,却又不是自己。镜中人五官与自己相似,形容却比自己小了一号。脸上的苍白虽甚,却已不是那死气沉沉叫人心灰的白。轻轻地,把手覆在发上。很漂亮的一头秀发,如丝如缎,华美如瀑。
活着。
突然想哭。从镜子上收回目光,抬眼上看,泪水被逼回眼眶。这一世,再不哭。这一世,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健康,过得比任何人都惬意,我发誓。
这个国家叫大玄,身体的名字叫上官婉儿,是这个国家的皇后。
而这座冷清空阔的宫殿,叫做凤仪宫。
这个皇后极不受宠。这一点不难猜。从大病一场后依旧无人问津便可看出。
我的身体还很虚弱。大多数时候我只静静坐着养身子,偶尔在金铃和银环的陪伴下到宫殿里的花园散散步。我醒过来的时候正是早春,草木新绿,空气清冷润湿,吸一口,仿佛可以听到许多生命共同呼吸的声音。
我喜欢春天,这代表希望和生命。
我也喜欢夏天、秋天和冬天。从此以后,我要享受生命中的每一天。
因为怕出错,我的话很少。
金铃沉稳,办事妥当,说话也干练简明。
话最多的是银环。银环性格开朗活泼,虽然跟了个不受宠的主子,私底下却与各宫宫女都交好,是宫中小道消息的汇集机。我便让她说些宫中的八卦锁事,努力从中获取更多的信息。
但她说得最多的,是这个宫里的皇帝。
他的站坐行止,他的饮食作息,他的喜好爱恶,他的所作所为。银环说我爱听,对于整日整日地呆在这牢笼里无所事事的上官婉儿而言,听银环说他一日内的一举一动,是她唯一的消遣。
安寿。那个名字浮上心头。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心口的酸涩。这是这具身体里残留的记忆,也是她,在这世上最深的牵绊了吧。
我的身体日日见好,却始终高兴不起来。
皇后是道枷锁,皇宫是个牢笼,而我,终不得自由。
这日金铃银环都不在身边,我下了床,穿了鞋,在宫中闲逛。
穿过一道小门,进入一座幽园,隐在繁花深处。
回过神来发现不远处的小亭内立了一个青色人影,体格颀长。
他转过脸来,露出半个侧脸,那目光里,分明的落寞与惆怅。
是安寿。
嵌在这身体深处的记忆纷然上涌。
新婚之夜,第一次见那个年仅十五的君王。他的身形玉立,眉宇间气度已成。
他冷冷掀了盖头,对她道,“我不喜欢你,也不会碰你。待我大权在握,任何人,也不能叫我屈尊低头。”
好骄傲的少年!
自那以后,他便远成一道风景。
而她,却变成了这风景最忠实的看客。
看他受挫,看他隐忍,看他坚强,看他运筹帷幄,看他敛聚峰芒……直到,再也睁不开眼。
只是,他此时的孤寂,却又为何?
“皇上!”一个公公上前轻唤。
只是一瞬,他收起了所有的彷徨。只有凌厉和压迫,那是帝王该有的气度。
“什么事?”他问。
“宁王求见。”
“宣在御书房。”
“是。”
他微扬起头,沉稳地踏步而去。
原来如此,我笑,悲伤和惆怅自己负担,若想真得到,就该让自己变强。
“娘娘!”一件披风轻柔地附在身上,“您身子还未好全,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当心又着了凉。”
我对她笑,“我很好,金铃。”
我开始学习一切于我有利的东西,背熟了大玄律和大玄宫制,记下的大玄宫内的部门司职。
对着镜子,我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自己的仪态,然后看着镜中的她,一点一点地,染上他的气度。
皇后是什么?这个皇宫的第二个主人。皇宫是什么?不过是主人的游乐场。
很快我便收伏了各司各监的宫女太监,甚至弄到了自由出入宫闱的令牌。上下只瞒他一人罢了。
我甚至开始染指他的嫔妃,好意地替他“调剂”生活。
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妄议我的作为。
那日又来到了初见他的那个小亭,曲身坐下。
又是早春。
不觉已经过了两年。
亭外杨柳新绿,点点花开。
嗅一口早春的气息,舒爽的空气入心入肺。
坐了一会,站起,走回那个当时观望他的角落。属于上官婉儿的记忆已经如烟淡去。今日的我,只是我而已。
抬头,竟看见他已在亭中坐下,依旧青衣,身姿挺拔。
只差毫厘,居然错过。他座下的石椅,甚至还残留着我的体温,不知他能否感知?
“娘娘!”金铃的披风轻轻覆上,声音是压低了的轻柔。
我笑着转身,长长的披风滑过脚下纤弱的花瓣。落英满径。
突然很想知道,他知道我的存在时,会有什么反应。
命运的改变,也许,只在一念之间。
番外4
范尽忠跟在银环身后,自外廷进入御花园。
时值仲夏,骄阳如火。道旁桦树亭亭,阳光透过枝桠,投下斑驳光影,在细密的蝉声中漂浮。
临近沁心湖,只觉一阵清爽的湖风吹过,将暑日的燥气吹拂殆尽。
随风舞动的苍翠柳条间,露出了沁心亭的一角,乐声传来,合着徐徐微风,舒缓沁人。
林婉儿坐在亭中,悠然地品茶赏曲。
“娘娘,范大人到了。”银环将范尽忠领到她眼前,通报道。
范尽忠连忙恭敬行礼,“微臣扣见皇后娘娘。”自三个月前皇后娘娘被皇上亲自迎出冷宫后,便独宠加身,恩宠不倦。宫中而今,更不敢得罪眼前这个曾经倍受冷落的皇后娘娘了。
林婉儿起身将他扶起,微微一笑,“范大人请起。往日多蒙范大人拂照,今日这般大礼,本宫怕受不起。”
范尽忠受宠若惊,“为娘娘办事是下臣本分。娘娘身子不便,还为下臣屈尊,实在叫为臣惶恐。”
林婉儿垂首看看自己微隆的小腹,轻笑摇头,“本宫哪有这般娇弱,若不是皇上拦着,本宫还想亲自到府上恭贺生辰呢。”
范尽忠惊惶垂首,“娘娘隆恩,臣虽死不足以报万一。为臣此来,一为谢皇后娘娘大礼,二为恭贺娘娘复出冷宫,喜得龙子。略备薄礼一份,聊表心意,还望皇后娘娘不吝笑纳。”
林婉儿笑了笑,“自本宫从冷宫出来,送礼的人就未断过。范大人这礼,若送不出什么新意,本宫可就不收了。”
“叫娘娘见笑了。”范尽忠程上手中画卷,“小侄拙作,比不得名家名作,希望能入娘娘的眼。”
“哦。”林婉儿轻应一声,命人将画取过,“令侄可是坊间盛传的雅公子范继祖?”
“小侄不才,挣得些许薄名。”范尽忠笑着自谦,神色间却难掩得意。这个侄儿他亲手带大,早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
“传闻范公子玉颜胜雪,才情高洁,虽学富五车,却立志为医,不愿入仕为官,一时传为雅谈。倒是个难得的雅士。”
“娘娘过奖。”范尽忠回道。心中却有些惋惜,这个侄子很得他意,只不愿入仕这点叫他失望。论学识文才,他的侄儿绝对万中无一,可他的志向,却只在那不足三分地的小药馆里……
那厢林婉儿已命人展了画卷,画中一白一绿两个女子娉婷而立,白衣翩然,绿裳灵动。那白衣女子微微冷然,却掩不去绝世姿容。而那绿衣女子正转过头去,余下的小半张脸又叫长长的刘海遮去了大半,辨不清容颜。
见林婉儿沉吟不语,一旁的范尽忠不由得有些忐忑。当日范继祖将画交到他手,一再保证皇后必定喜欢,他这才拿过来的。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这画他研究了许久,虽画得绝美,却算不得立意新奇,真能叫皇后心喜?
“不知画中女子是何人?”林婉儿的目光自画上移开,温言问道。
“启禀皇后,这白衣女子是小侄未过门的媳妇,这绿衣女子据说是未来侄媳的闺中密友,已于数月前无故失踪,未来侄媳似乎就是为了这个找到京里来的。”
“是吗?”林婉儿弯唇浅笑,“这礼物本宫很喜欢。金铃,去把前日皇上赏的明湖珍珠,取上一槲,送与范大人。”
“娘娘,微臣……”范尽忠正想推辞,林婉儿却已出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