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里的百万富翁- 第25部分

　　　　黄专员听书记介绍二狗就是陈家村的支书时，并没跟二狗抛个微笑之类的，反而板起了脸道：“过两天就下你们村去。这次叫你上来呢，是先统一下思想，你要多带个头，多联系下自己，对这次开展农村社会思想教育活动表现出积极的态度出来……”

　　　　二狗一听就头大了，尽管他平时对什么活动也并不热心，但按这位黄专员的意思来，他还得先检讨下他自己没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检讨自己没经受住改革开放的考验？

　　　　黄专员一看二狗脸色苦了下来，木然道：“怎么？陈支书，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二狗心里加了句，没问题才怪呢。

　　　　没一会儿，乡政府外又陆陆续续停了好几辆车，听说市里的相关领导要来做报告。二狗最烦整报告这套的，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多干点实事。

　　　　会上，台上的领导市委副书记孙家成絮絮叨叨唾沫飞溅地大讲特讲农村社会思想教育活动的重要性，二狗听得有一茬没一茬的，一直在走神，他心里面在想着，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不会改变吧。好不容易在文革的阶级斗争为纲的泥潭中摆脱出来，这会要是又重蹈覆辙，那后果就惨了。二狗又想起了他当上支书那会儿，就带着一村老小外出讨饭去，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孙家成为了跟大家打成一片，也不自顾自地做报告，还想来个互动之类的，不知道提了个什么问题，台下没人有反应。孙家成正恼着，看着二狗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指着二狗问他有什么看法？

　　　　旁边人戳了二狗一下，二狗这才反应过来，领导正提问他呢。二狗向来喜欢玩个急中生智之类的，可这会儿领导问什么问题他真不知道，又不能问个“pardon”之类的让领导重复一遍，只好点着头，一副极其赞同的表情：“恩，领导说得很有道理。”

　　　　那孙家成一看二狗这样，就知道二狗刚刚根本没听他讲什么，恼道：“那你说说，你们村当前首先要抓什么工作？”

　　　　“我们村？”二狗指着自己问道。

　　　　“没让你说整个市。”

　　　　这问题就比那什么农村社会思想教育活动的重要性来得实际多了，二狗侃侃而谈起来：“对于我们陈家村，首先就是发展农村经济，让村民的口袋里都揣上几个钱。具体说呢，就是咱农民种的那些地，干的那些副业，没少受累，却不来钱，全让人家一转手给挣大头去了。比如种的那石榴，几毛钱一斤就卖了，人家一加工摇身一变，成了石榴汁，几块钱一瓶，还比如……”

　　　　孙家成沉下脸来，“看来我刚讲的你一点也没听啊，就知道抓这个蝇头小利，忽视了农村的思想教育活动的重要性。”

　　　　二狗心里叫了声糟糕，刚让他说说村里的事，他就信手拈来，如数家珍一样，忘了眼下开的正是农村思想教育重要性的大会，把这个狗屁什么思想教育给落下了，急忙补充道：“当然，这个，农村社会思想教育活动也是很有必要的……”二狗本来还想接着夸几句这个思想活动的，但这个思想活动怎么个有必要法，二狗一时半会却是说不出来，只好打住。

　　　　孙家成看出二狗的心思来，继续沉着脸说道：“看来把你们村抓为试点正合适，村干部本来对这项活动的认知就不够，不成熟，谈何怎么领导村民进行思想教育。”转身对旁边的黄专员说道：“小黄，你明天就跟着这位陈支书下去村里开展工作吧。”

　　　　黄专员带着其他两个工作人员往陈家村，村民就看出点不一样出来。以往凡是上面的干部来，都是村支书接待，安排到村支部去吃饭，然后陪着村里随便逛一圈，拍拍照，录录像就回去了。

　　　　可这黄专员跟以往来的领导都不一样，他不让村支部安排吃饭，而是深入群众，一天到一家村民家里去吃饭，说是聆听群众的心声。

　　　　其实这黄专员年纪并不大，他叫黄建国，大不了二狗几岁，他的伯父是市里的秘书长，所以年纪轻轻便被安排到组织部去了。可是黄建国老觉得大家看他的眼光怪怪的，便寻思着要干出点惊天伟业出来，让同事刮目相看，日后想要提拔也容易。所以对于这次省里安排的农村社会思想教育活动特别热情，毛遂自荐愿意下乡来锻炼锻炼。

　　　　省里已经有领导下来市里开会讨论过这项活动了，黄建国心想这有何难的，一些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庄稼汉还不好整啊？心想自己一去准能马到成功。

　　　　所以戴了个“黄专员”的光环下来，黄建国一到乡上，就急切找乡长了解乡里情况。而乡里一看是市来派来的人，尽管是个毛头小伙子，也跟菩萨一般供奉着，黄建国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这回下到陈家村来，黄建国更是意气风发，心想自己肯定能干出点成绩出来。所以也不跟着村干部吃派饭，而是挨家挨户去吃饭，顺便听听村民的声音，这样他就能掌握一手最原始的材料。

　　　　黄建国想到村民家里掌握第一手资料的想法是没错，可是村民们看到来了一个这么年轻的领导，还是市里来的，更是敬畏有加，大屁都不敢放一个，更甭说倾诉什么心声了。



………【057　社会主义道路】………

　　　　黄建国一看这不对劲啊，都已经深入群众了，还屁大点事问不出来，该不会这些个村民给村干部欺压怕了吧，于是诱导村民有没什么心里话可以跟他说说。

　　　　心里话？村民一想，还是等着晚上搂着老婆睡觉的时候再说吧。

　　　　其实这年头，老百姓手里头有钱了，也不怎么怕村干部了，况且这年头开始**治，讲民主，村干部更是没有了往日的霸道。就好比如二狗，一开始看哪村民不顺眼，一开口就骂，眼下不是这般光景了，你骂他上一句，他还得骂你两句加倍讨回来。搁在以前，再借他们十个胆他们也不敢装胆肥，还想要工分吗？还想盖房子娶媳妇吗？一个大红戳子，全给封杀了。

　　　　二狗不得不学学老支书的口气：“哎，这世道是变了……”

　　　　黄建国为了显示自己跟其他上来调研的领导不一样，他住村民家里，也不要求好吃好喝供着，顿顿就只喝粥，同甘共苦嘛。所以他去了哪家吃饭，哪家都不敢吃肉，一律只能喝粥。

　　　　二狗看了，也很无语，他很想跟黄建国说说，这次思想教育活动到底是要达到什么目的？不要目的没达到，就先整得人心惶惶的，大家跟着一起紧张。你不吃派饭也就罢了，现在村民家家户户也都精米白面地吃着，你非得要喝稀粥。再这样下去，大家还以为你准备忆苦思甜来着，给你蒸窝窝头去了。

　　　　村委会门口蹲着几位老人，二狗上前一看，全是党员，看来是要开党员会了。有人问二狗：“这次活动，要搞到啥程度啊？”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呢。”

　　　　那人接着说道：“恐怕也只是走走过场而已吧，每一次搞运动，总说要搞到啥好的结果出来，结果，做的跟说的，总不是那么一回事，让我们这把老脸往哪里搁啊？”

　　　　二狗奇了怪：“你们怎么就没脸面了？”

　　　　“可不是吗？每次搞啥运动，哪一次不是把我们几个召集起来，表表决心。结果，把大话说了，回回都达不成，可不就把我们这老头子都给装了进去了。”

　　　　每次搞什么运动，一来就先开个党员大会，这个二狗也没办法，只好说道：“可是，你们是党员啊，不是得起个模范带头作用嘛。”

　　　　“这年头都讲实事求是了，党员也不应该说假话嘛。”

　　　　这些个老党员都不好对付，不像其他村民。二狗一看这几个老党员，心里也不把这个思想教育活动当回事，觉得就跟以前搞的一样，走走过场，所以黄建国如此大张旗鼓的，看来是起不了什么大效果了。

　　　　果然，这党员大会一开，黄建国就碰了钉子了，满以为一群庄稼汉还不好糊弄，照本宣科念还不得让他们一个个找不着北。

　　　　于是黄建国照本宣科地念起了上级的文件，才刚起了一个头，就有党员问道：“你就说说这次思想教育活动主要是想起到什么作用？”

　　　　黄建国一开始就被打断，心里有点不爽，一见有人这样问，不以为然回答道：“这个活动主要是想达到社会主义思想教育的活动，让大家能够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防止改革开放的过程中出现动摇。”

　　　　一说完，下面就有人接着说道：“那都是文件上的话，你说点具体的，总不能喊喊口号就拉倒吧。”

　　　　黄建国一下卡了壳，想了想说：“难道这个还不具体吗？要怎么个具体法？”

　　　　有人问：“那你这次来村里搞活动，主要想做些啥事，可以说说，这样我们好心里有个底。”

　　　　黄建国心里已经开始有点慌了，这次来村里搞啥事，不就来开展思想教育活动嘛？可这个又不具体，那具体来搞些啥？具体搞些啥他就不太清楚了，本来以为村里的工作还不好弄吗，你说啥，别人也跟在**后一个劲儿地点头跟着说啥。没想到这几个土土的庄稼汉还能问出这种问题来，他自己一下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次下来，省里面相关的领导也开了几场动员会，也都是讲些加强思想教育之类的话，当时他听着觉得里面有不少内容，怎么叫几个庄稼汉一问，就问空了呢。

　　　　二狗在旁边看着，并没插嘴。不过一看黄建国这情形，就知道他从来没做过农村工作，农村工作不需要讲什么大道理，老百姓需要的是比这些大道理更实际的东西。

　　　　黄建国旁边还坐着两个县里下来的工作人员，一个年纪大一点的，约莫四十来岁，另一个是个二十几岁的姑娘。黄建国毕竟年轻，答不上来也不知道发脾气解解窘。旁边的老干部见了，忙给这个黄专员解围，朝着下面几个老党员骂道：“上面让咋搞就咋搞，问那么多干嘛，是工作干还是你们干。

　　　　老干部这么一嚷，反倒把地下的那些个老党员震住了。黄建国心里暗暗抹了一把汗，做群众的思想工作，怎么讲道理就没用，反而是训斥有用呢，过去并不是这样子的呀。

　　　　党员动员大会总算接着开了下去，黄建国把现成的文件照本宣科地念了一遍，念完后又把不自然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接下来大家发言讨论讨论。”

　　　　下面的老党员都没人发言，黄建国把目光投向二狗，“陈支书，你先带个头。”

　　　　二狗摸了摸鼻子，他还真不晓得应该说些什么，只好急中生智，临时组织语言：“恩，这个思想教育活动开得很好，很及时，可以更好地带领大家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坚持改革开放。”

　　　　“好，说得好。”黄建国一看二狗这理论符合他口味，带头表扬起来。

　　　　有人听了，又开始提问：“那哪些才是社会主义，哪些不是社会主义？”

　　　　这个黄建国就轻车熟路了，“公有制，按劳分配这些个原则，就都是社会主义。”

　　　　“黄队长说得对，可是像比如陈万强，根本就不劳动，全靠雇工，钱又挣那么多，就是不劳而获。”

　　　　陈万强靠着果树发了财，但他本来村里人缘就一般，现在有了钱了，更不爱跟其他人瞎凑合，所以难免遭人嫉妒。

　　　　虽然二狗跟陈万强平时关系一般，但却很欣赏陈万强能靠着头脑赚钱，看到有人批评他，赶紧出来纠正道：“这个说得就不对了，要是这样的话，其他的那些个体业，商业雇工赚钱，那全都有问题啦？”



………【058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可是**带领人民大众闹革命，不就是要废除私有制，建立公有制吗？陈万强搞那花样，不就是在跟公有制对抗吗？”

　　　　有人不赞成这话了，说道：“难道你还想回去吃大锅饭吗？天天抢着吃，都还吃不饱。我看现在这样挺好，谁有能耐就吃干饭，没能耐就喝稀饭。”

　　　　有人呛了一句：“那要是连稀的都喝不上呢？”

　　　　“那就饿死。”

　　　　屋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呛开了，倒把二狗冷落在一旁。二狗看了这阵势，心想这不对劲啊，不就是农民的思想教育吗，怎么变成公有和私有上来了，这讨论的跟土改的时候有啥区别呢？

　　　　黄建强心里也着实没底，这农村的思想教育活动到底怎么搞？也没个现成的路可走，不过看到几个老党员对陈万强的事吵个不休，心想就从陈万强着手好了，他也需要思想教育嘛。打定主意后，就散会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白天讨论的事情，晚上陈万强就知道了。一个老党员跑去跟陈万强说了今天的事情，不忍心看他挨整，才犯错误给他透个信儿，让他多加小心。

　　　　黄建强进村的事情，陈万强不是不知道，但并没放在心上，心想都说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了，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自己靠着自己的聪明才干先富起来，这是理所当然的，光明正大的也没违反法律。没想到这才刚一开会，就把枪头对准了他，难道是枪打出头鸟？谁叫他现在是陈家村首富呢。

　　　　陈万强送了瓶酒给老大爷表示感谢，老大爷摆摆手说：“我可不是贪图你的酒的。我经过那运动，知道那多折磨人，我不忍心看到你再遇上那事儿。”

　　　　陈万强并不是很相信老爷子的话，这政策还能说改就改的吗？但还是感谢老大爷的一番心意，硬是把那瓶好酒塞到他手上，说是孝敬他的。

　　　　老大爷走后，陈万强又开始疑惑起来了，老大爷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一想到这个万一，陈万强不禁哆嗦了起来，放在土改那会儿，他这就是个资本家，铁定是要被打倒的，还是防着点好，留个神。

　　　　想到这，陈万强把家里的俩兄弟都叫了出来，“工作队都进村了，准备整咱呢，你们往后行事要多加谨慎点，不要再那么鲁莽了。”

　　　　一听工作队准备整他们，陈万强的二弟陈万民顿时叫嚣了起来：“他们敢？他们敢动下咱，我就跟他拼命。”

　　　　陈万民性格急躁，为人较粗鲁，动不动就跟人急个脸红脖子粗的。

　　　　陈万强怕的就是这样，瞪了他一眼：“我这才刚叫你们谨慎点，你看你，你看你，叫个啥，到时候真开大会批斗，上街游行，该是谁就谁，我可撒手不管了。”

　　　　陈家的这份家产是陈万强一人打下来的，所以他的两个弟弟也比较听他的话。他的三弟，陈万中虽然平时做事滑稽，没啥分寸，这会也比陈万民来得冷静：“恩，还是要谨慎点好。”

　　　　陈万强这一怒，陈万民倒不敢言语了，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倒是陈万民他媳妇王翠莲紧张了起来：“这可咋好，念书时听书上说革命就是革有钱人的命，咱家这算有钱吗？”

　　　　陈万民眉毛一抖：“在陈家村，就咱最有钱……”

　　　　王翠莲嘟哝着说：“我早说过了，二次土改，跑不了你们陈家。”

　　　　这话引起了陈万民的不满：“什么我们陈家？你不是陈家的人吗？”

　　　　“现在算是，可将来咋的，那可难说了。我听我娘说过，早年要摊个地主人家，辈辈跟着倒霉。”

　　　　这话陈万强听了都怒了，陈万民更是暴跳如雷，对着他媳妇凶道：“要走你可早走，别等着新成分定下来再走，到时候想改嫁都找不到好人家。”

　　　　陈万强的爹娘去得早，家里面就只有他们三兄弟。陈万强比他俩弟弟都要大上十来岁，所以老爸老妈过世以后，他跪在爹娘坟前发誓，一定要把弟弟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