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穆这几天心情很好,于是提议道:“现在要不要去揍他?”
封百岁冷冷地说:“我暂时还不想看见他。”
……
提着泡面回去的路上,祁穆被一个长着大胡子的老外叫住,对方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连比带划,强调古怪地跟他搭讪:“Hello!中国男孩,你很可爱。”
封百岁一听,面无表情地拉着祁穆就走。
祁穆小声对他说:“我第一次被外国人搭话,你起码也让我回一句啊。”
封百岁不爽地指出:“他在调戏你。”
“……你想太多了。”
那位外国友人见对方没有搭理自己,表情很茫然,追上两步问道:“你和谁在说话?”
祁穆立即回答:“没有谁,这是我们当地打招呼的方式。”
“啊,你们好有趣!”他兴致勃勃地模仿祁穆刚才的动作伸出一只手,向前走了两步,回头问:“是这样吗?”
“……是。”祁穆面不改色地说。
老外很有成就感地跑回来,“请问你……顾南井在哪里?”
“顾南井?”祁穆皱起眉,随即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姑娘井’吧?”
“对对对!就是顾南井!”他高兴地拍手。
祁穆指向他的身后,“就是那儿啊。”
他转过身去,在祁穆的指点下看到了那口被当地人称为“姑娘井”的古井,石砌的乳白色井沿,不大的井口,朴素得简直不起眼,唯一的特点就是井壁内侧有一些深深浅浅的竖条凹痕。
老外奇怪,问道:“这上面,那些条条是什么东西?”
祁穆解释说:“这些凹槽是以前人们打水时,用绳子拴住水桶,靠着井壁把水提上来磨成的。”
老外惊讶地睁大了眼,“这是石头!要多少年才可以磨出来啊!”
“所以这口井的历史非常悠久。”
老外用手摸着光滑的石头凹面,连连称奇。
祁穆知道很多外国人都喜欢中国古老的东西,也带着笑俯身从井口看下去,但是他的笑容很快就凝固在脸上。
因为狭窄、幽深的井洞中竟然塞着一个小孩,正仰头朝他嘻嘻地笑,那小孩的伸上来的手几乎快碰到他的鼻尖。
“……”心凉了一下,他努力镇定下来退后一步,封百岁扶住他,也往井口看去,然后两人对视一眼,祁穆决定当做没看到。
那位外国友人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观赏完古井以后,笑眯眯地对祁穆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中国朋友,我叫马克西,你叫什么名字?”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祁穆。”
封百岁还没来得及阻止,祁穆的手已经和他握在了一起,“奇木?你的名字很好听,我也有个中国名字,是朋友帮我起的,叫孙子,和孙子兵法的‘孙子’一样,是不是很厉害?”
“……”你的朋友一定是想整你。祁穆在心里默默地说。
“你怎么会知道‘姑娘井’?又不是什么风景名胜,只有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才知道这个名字。”
马克西回答说:“茉莉告诉我的,她说如果我要找她,就来这里等。”说着话,他像是突然看到了谁,对着祁穆身后挥手,嘴里喊道:“茉莉!茉莉!我在这里!”
祁穆转头去看,一个瘦高个的青年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说:“马克西,你竟然真的来了!”
“我打电话说要来,就真的来了,快不快?”马克西笑着,把祁穆拉到身前,“这是我新认识的中国朋友,他叫奇木。”
“你好。”青年微笑着点点头,他长得很清秀,有一点书卷气。
祁穆也点点头,“不好意思,他说‘茉莉’,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女孩子。”
青年的脸上现出尴尬的表情,瞪了马克西一眼,解释道:“其实我的名字是白莫离,但是他总念不好,才会叫成这样。”
祁穆了然,“所以‘孙子’这个中文名是你给他取的?”
白莫离笑着点头,还狡黠地眨了下眼睛,“你可别告诉他。”
大胡子马克西傻乎乎地笑,“你们在说茉莉起的中国名字吗?我很喜欢。”
封百岁无法插|入他们的对话,开始感到不耐烦,就催着祁穆:“回去了。”
“好吧,我该回家了。”
马克西递上一张名片,“正面是我的电话,背面是茉莉的电话,我们成了朋友,要经常联系。”
“好。”祁穆收下名片。
一旁的白莫离惊讶,问马克西:“你什么时候把我的电话和你的印在一起了?”
马克西得意洋洋地回答:“很久的时候。”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在……”
祁穆忍住笑,和他们告别,提着泡面离开了。
走出一段,再回头看时,那两人还站在井边说话,井沿上坐着一个小男孩,晃悠着腿笑眯眯看着他们。
手里的袋子很重,路走了一半,祁穆停下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封百岁,“接下来你提。”
对方刚要接手,他又突然缩回手去,“算了,我忘记别人看不见你。”然后又吃力地继续走。
封百岁悠闲地飘在他旁边,“你可以亲我。”
“……打赌的结果出来再说。”祁穆目不斜视地走着,袋子从右手换到左手。
回到家,阿明依然顽强地守在门口,祁穆已经习惯了,和他打个招呼,拉开门进去,然后关上。
天黑下来以后,断头女鬼有些坐不住了,眼睛老往门的方向飘。
祁穆揶揄她:“要不要出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女鬼用手把头转回来,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电视。
睡觉前,祁穆忍不住问封百岁:“他们俩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
封百岁漫不经心地答:“很快就知道了。”
果然,到了第二天早上,女鬼终于将头伸出门外,对阿明说:“不要站在那里,要是有天师来了立马收了你!”
阿明受宠若惊地摆摆手,“不会不会。”
女鬼不耐烦,甩着头道:“废什么话!叫你进来懂不懂?!”
“懂!”这回他倒是有见机,毫不犹豫地从门上飘了进来。
祁穆朝封百岁使了个眼色,有戏。
阿明跟在断头女王身后,小心翼翼地问:“你……肯原谅我了?”
“谁说的?”女鬼提着头凑近他的脸,狠狠剜了一眼,“我才不会原谅你!”
“是是是……”阿明还是乐呵呵地跟着他。
第44章 古井(下)
看着老神在在的女鬼,还有旁边的狗腿奴才阿明,祁穆实在摸不透她的想法。
果然女人是很神秘的生物,他无奈地看向封百岁,“这到底算原谅还是不原谅?”
封百岁问他:“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关系到是我赢还是你赢。”
“我说的就是这个,有什么区别……”封百岁说着,一把将他拉过去,低头就吻住了他的唇。
不是轻轻碰一碰就了事的亲一下,而是“能显形”的那种。
封百岁表面看起来轻描淡写,却霸道地侵入祁穆的口腔,吮吸着属于他的味道。
在聚魂瓶中的那段时间曾经想过,就算真的差了一魄,也要想办法回去,不管用什么办法。
如果祁穆没来,他可能会投入无尽的虚空,朝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而去,或者找到冥界的入口,强行夺到那一魄。
那老头说他这辈子出世是为了寻找某样东西,但是对于那个东西他完全没有印象,倒是和祁穆在一起的时候,能感觉到灵魂深处传来的满足,连自己都难以控制的怒气,常常被对方轻易压制下来。
能不能找到那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封百岁从来没想过,甚至根本没有要找的打算。
他想起刚认识祁穆的时候,只是因为对方给他奇妙的熟悉感所以开始接近,然后发现和他在一起非常舒服,待在他身边的时间就更多了。后来肉身死亡,本以为和这个世界断了联系,但是祁穆能够看到他,自然而然就住在一起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了“这个人是特别的”这种想法,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有吧,反正既然有了,就再也不想分开了。
经此一难,他决定守着祁穆,几十年转眼即过,等他活够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活人也妨碍不到他们了。
投胎什么的,完全不去考虑。
接吻的时候脑子里乱七八糟地闪着这些想法,封百岁一时失神,牙一合,竟然咬了一下祁穆的嘴唇。
“喂喂喂,你们也考虑一下在场的女士好不好?”断头女鬼发现亲得投入的这两人,立刻抱怨着离场。
阿明自然是跟着他的女王,经过他们身边时,特意停下来,由衷地感叹:“你们没事,真的太好了!”
女鬼折回来把手中的头砸向阿明,“你也注意一下气氛好不好?”
得到女王头的宠幸,阿明高高兴兴捡起头来,跟着她出去了。
祁穆没料到封百岁会咬,忍不住低叫出声,声音却被吞没在喉咙里,再加上断头女鬼他们一搅合,脸上热烘烘的,索性伸出手掌推开对方的脸,呼吸顺畅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冲到浴室里看镜子。
脸上的红热还没有完全退去,红润的嘴唇看起来不太自然。
“……肿了。”他指指自己的下唇,没好气说,“你是狗吗?还咬人。”
“看不出来。”封百岁一脸不关他事的表情。
祁穆又仔细看了看镜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是你的错觉。”
“……”
看着镜子郁闷了一会儿,祁穆走出去的时候特意经过封百岁,很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
“……为什么踢我?”
“我没有踢你,是你的错觉。”
“……”
虽然对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祁穆还是能从那张淡定的脸上看出一丝丝憋闷,心里顿时爽快了不少。'
出门再经过“姑娘井”时,祁穆又看到了那个小男孩,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朝他招了招手。
祁穆停住脚步。
男孩嘻嘻笑着跑过来拉他,“我没猜错,你果然能看见我!”
又来了……祁穆一边腹诽,一边问他:“你……在井里淹死的?”
男孩点了点头,“我和小离玩躲猫猫,然后我躲在井下面。”
祁穆惊讶,“井下面怎么躲?”
他俯下身指了指水井内壁,两侧各有一对小洞,“抠着那里撑住。”
“……”
“你纯粹是找死吧?”封百岁不留情面地说。
那男孩也不理他,只看着祁穆说:“你能帮我找小离吗?”
“小离是谁?”
“你们认识的,那天我看见你们在井边说话。”
祁穆想了想,“你说的难道是白莫离?”
“对!那是小离的大名!”
“你要找他干什么?”
男孩拉着祁穆的手,让他弯下腰,附在他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会儿。
这时听到远处有人喊道:“祁穆!祁穆!”
他直起身,就见马克西一脸欢快地跑过来,身后拉着白莫离。
“你们也来这里,我们也来这里,真巧。”
祁穆笑笑,眼睛看向他们俩扣在一起异常亲密的手,“你们……”
“啊,上次忘了告诉你,我们是爱人。”马克西大方地回答,白莫离脸上微微泛红,倒也没有否认。
然后马克西注意到了旁边的封百岁,“他是谁?”
不等祁穆回答,封百岁揽过他的肩膀,简洁地回答:“爱人。”
“噢……原来你们也是!哈哈!”马克西心领神会地笑起来,白莫离显得有些意外。
袖子被人拉了一下,祁穆低头,那个小男孩看看他,又指指白莫离。
他想了想办法,提出要单独和马克西说会儿话,就把大胡子叫到了井边。
白莫离看看几步开外正说话的两人,又转回来看看封百岁,觉得这么干站着很是尴尬,于是主动搭话。
“你和他……真的是?”
封百岁眼睛一直盯着祁穆那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得到回答,白莫离稍微放松了一点,“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很久了。”
“那以后还准备在一起多长时间?”
“……”封百岁终于转过脸来,表情有些愠怒。
白莫离连忙解释道:“呃……我是说,国内对这个不是很……”
封百岁不耐烦地打断他,直截了当地道:“关我们什么事?
“……”
白莫离哑口无言,真不知道该说这个男人是潇洒还是太自傲,但是他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让他徒生了许多羡慕,如果当初也能这么坚定的话,就不至于分开那么多年了。
这么想着,他看向马克西,祁穆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马克西却没有动,掏出一串亮闪闪的东西对他晃了晃,“茉莉,这是什么?”
“我家的钥匙,你要干嘛?”
马克西咧开嘴嘿嘿地笑,然后把钥匙放到了井沿边上,“你说一句‘我找到你了’就还给你。”
“你又在玩什么?”白莫离被弄得一头雾水。
“说嘛,说嘛,这句话很简单,我是外国人都能说出来。”大胡子马克西开始对他撒娇。
白莫离看不下去,只好机械地重复:“我找到你了。”
站在马克西旁边的小男孩满意了,嬉笑着从白莫离身边跑过去,勾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然后跑远,转过身对祁穆挥挥手,消失在空气中。
白莫离怔了一下,刚刚那个瞬间,好像听到了小孩子的笑声,而且那个声音……很熟悉。
“马克西,为什么要让我说那句话?”
达成了目的,大胡子老老实实地交代:“中国男孩告诉我,这句话在你们这里是‘很喜欢你’的意思。”
白莫离抬眼看向祁穆,对方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认识……郭小乐吗?”
“啊?”祁穆摇了摇头,“不认识。”
他的反应很自然,看来是真的不认识,白莫离疑惑,那就是自己幻听了?
大胡子马克西凑过来抱怨道:“茉莉,如果不是奇木帮忙,你都不说你爱我!”
白莫离被他拦腰搂住,无奈道:“我们中国人都很含蓄。”
“才怪!这位封……白水就很大方!”马克西赞赏地拍拍封百岁的肩膀。
“是‘封百岁’。”祁穆笑眯眯地纠正他。
马克西狡辩道:“我是外国人,中国话不好。”
白莫离推开他,“那你回去好了,不要来中国。”
“不行不行!”他连连摆手,“我的老婆是中国人,我能学好中国话。”
……
“不好意思,”白莫离向祁穆他们解释:“马克西不知道‘老婆’的用法。”
祁穆微笑,“我觉得他用得很恰当。”
白莫离立马红了脸。
马克西受到了称赞,得意洋洋地掏出一支签字笔,还有一本随身笔记递给祁穆,“上次没有留电话,这次要留了。”
祁穆写上了他的手机号码。
马克西又递给封百岁,“还有他。”
“不用,”封百岁说:“我们住在一起。”
“哇!看见没有?茉莉!”马克西又搂上白莫离的肩膀,对封百岁竖起了大拇指,“你是这个,顶呱呱!”
祁穆在旁边哭笑不得。
白莫离连忙拉着大胡子和他们道别,马克西走出好远还回过身来大力地挥手。
祁穆很含蓄地回了他一下,学着马克西竖起大拇指笑封百岁:“你是这个,顶呱呱。”
封百岁挑起眉,也不推让一下,“我本来就是。”
“……”
走回去时,路上突然听到有人喊:“祁穆!”
他们奇怪地停住脚步,只见一辆轿车停在了路边,白色唐装的少年打开车门匆匆跑下来,正是戚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