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抚远站起身,踏上一步,沉声道:“这么说,大将军心意已决喽?”
木春霖点头道:“木某已是风烛残年,不想再参与此事。三位要做,尽管做去,木某决不阻拦,更不会去告密。三位当可放心。”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林抚远反倒怔住了。
虽说他杀心早生,但他们到底是相交大半辈子的老朋友了,一时之间,还真下不了手。
但要他就此罢手,却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的。因为木春霖在段氏旧部中的声望实在太高了,复国之事如果木春霖不出面参与,段氏旧部中,十之四五的人都不会响应。
林抚远眼中杀气暴涨,左手一举,右手已握住剑柄,“呛啷”一声,长剑出鞘,剑气森森,花梨大案上的两支烛火顿时暗淡下来。
曹吉峰也已握紧了刀柄,却并未拔刀,他看了看端坐不动的木春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慕容旦,迟疑着道:
“林将军,还是让大将军再考虑考虑吧。”
马阁却已举起弯刀,一步一步向木春霖逼去,咬牙道:“没什么好考虑的了,一刀杀了最干净!”
木春霖惨然一笑,道:“马兄,你我相交数十载,还真没看出你是这样一个人。”
林抚远伸手止住马阁,道:“大将军,个人私情为小,国家之事为大,林某再问你一次,你出不出山?”
木春霖缓缓站起身,道:“木某与三位曾同生共死,转战半生,三位何苦如此相逼?”
林抚远长剑平胸,咬牙道:“箭在弦上,大将军勿怪!”
木春霖忽然笑道:“三位以为,你们能胜得过木某与慕……”
他的笑容一瞬间已冻结,双目之中尽是恐惧与惊险。
他不敢也不肯相信他看见的。
一阵凉意自他的后背一直穿透到前胸。
寸余长的一截剑光自他的左胸凸出,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鲜血箭一般息射而出。
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声响起。
——是慕容旦!
——只可能是慕容旦!
木春霖竭力想转过身,看看刺他这一剑的人到底是不是幕容旦,但刹那间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慕容旦的长剑极其准确地穿透了他的心脏。一剑夺命。
木春霖连哼都没能吟出一声,俯身摔倒在花梨大案上。
凄励的惨叫声是自窗外响起的。
血淋淋的剑光刚刚自木春霖胸前缩回,书房的长窗已经碎裂。一条白影掠进书房,双臂箕张,直扑向慕容旦。
慕容旦左掌一立,拍向迎面来的白衣人。
凌厉的掌风拂起了白衣人散乱的头发。
林抚远不禁失声叫道:“潇潇!”
木潇潇一击不中,借着慕容旦强劲的掌力飘身后边。
慕容旦右手一拂,长剑似毒蛇般刺出,直刺木潇潇肋下。冷森森的剑气激得她全身的皮肤都紧缩起来。
一瞬间,她已清醒。
然后她就想起刚才在窗外听见的林抚远说的最后两句话。
她知道爷爷是怎么死的和为什么而死的了。
慕容旦的长剑上沾满木春霖的鲜血,她清清楚楚地看见疾刺过来的剑尖上飞起来的血珠。
血珠飞打在她脸上,麻生生的疼痛又一次刺激着她,激发起她体内的潜能。
电光火石间,她微一挫身,避过长剑,双掌变抓,右手龙爪左手虎形,扣向幕容旦的咽喉。
一股怪异的气流夹带着令人牙酸的“嘶嘶”声随着她变幻的双爪在宽敞的书房内旋起一阵劲风。
烛光摇摇欲灭。
慕容旦心中一凉,脸色已变得铁青。
他原本沉稳狠辣的表情在木潇潇双爪攻出的瞬间就已消失殆尽。
他的目中已满是震惊,震惊中夹着一丝恐惧。
他根本没想到木潇潇会有这样高的武功。
很显然,她的武功并不是传自木春霖,而且她的功力也大大超出木春霖一筹。
慕容旦左掌右剑,拼命抵挡着木潇潇凌厉的一招紧似一招的杀招。
他实在想不通,林抚远三人为什么一直傻站在那里,不合围上来乘机斩草除根。
林抚远、马阁、曹吉峰三人看见慕容旦突然出剑的那一刻起,就怔住了。
事态的变化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他们不明白慕容旦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师叔。他们也没有时间去想。
突然厉叫着冲进书房的木潇潇显露出的武功更让他们惊心动魄,目瞪口呆。
林抚远最先回过神来。挥剑叫道:“斩草除根!”
然后一柄长剑和两柄弯刀如狂风暴雨一般一并卷向木潇潇空门大开的后背。
清脆的裂帛声响起。
木潇潇的衣袖被马阁一刀劈裂成两截。
一刀走空,马阁刀势不停,反手上掠,刀锋斜劈木潇潇左臂。
浓重的血腥气刺激着他,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驰骋疆场的岁月里。
他的刀法仍然像壮年时一样狠毒迅猛。
这一刀仍然走空了。
又一声清脆的裂帛声。
木潇潇的左肩胛处裂开一道血痕。
一击得手的是林抚远,但他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这一剑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成效,却给自己招来了麻烦。
木潇潇返身向他猛扑过来。
林抚远接下两招,就已被逼得后退了一步。
对于慕咨旦来说,林抚远无异于是救了他。
木潇潇返身的一刹那。他就已镇定下来。
像慕容旦这样的高手,无论是谁用后背对着他,结果必定是致命的。
木春霖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猛吸一口气,长剑化成一道夺目的流光,直刺木潇潇后背。
慕容旦有十二分把握能一击而中。这分心一刺本就是他十几年来刻苦锻炼出的绝杀之招。
这一招从未走空过,这一次当然也不可能走空。
死在他这一招之下的高手,算上木春霖,已有七人。
血光迸现。
木潇潇冷哼一声,俯身摔倒。
第八个。
慕容旦差点笑出了声。
笑意还未在他脸上展开,就已完全冻结。
刚刚倒下的木潇潇几乎是一触地,又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弹了起来。
微微一怔之后,慕容旦第二剑又全力刺出,配合着这一剑的,还有两柄弯刀,一柄长剑。
凌盛的剑气刀光在屋内交织成一张网。
冷冰冰的死亡之网。
白影一闪,木潇潇已在门外。
死亡之网即将合围的那一刹那,她已破网而出。
她背部和肩胛部的两处剑伤显然并不太重,因为屋内的四个人都清楚地听见了她翻身掠出房门时说的一句话。
“我会一个一个杀光你们”
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激战,身受两处剑伤后,她的声音听上去仍是中气十足。
书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安静得甚至让人想不起刚刚发生的一切。
林、马、曹三人对视一眼,目光一齐转向慕容旦。
这是一个机会!
慕容旦立刻敏锐地查觉到了。
在这种时候,谁发号施令,谁就能控制全局。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他一挥长剑,断然道:“曹将军善后,林、马二位将军跟我来!”
*** *** ***
“木将军家着火了!”
离房门还有十几步,摆夷汉子就大声叫了起来。
殷朝歌早已被沉重的脚步声惊醒,刚一睁眼,就看见了窗外闪动的红光。
他自床上跳起,推窗掠了出去。
摆夷汉子推开房门,却只看见他一闪即逝的背影,吓得哆嗦了一下,张大了嘴半天却合不上。
他可不知道这就是轻功,还以为今天陪他喝酒的“兄弟”是个下凡神仙呢。
殷朝歌赶到木家大院外,已经有好多人忙着打水救火了。四周不断地涌来一批批手提水桶,端着木盆的村民。
秋冬之际,气候本来干燥,很容易起火,所以村民们都只忙着救火,根本没怀疑这其间是否有什么古怪。
再说,火起得很突然,火势又太猛,赶来救火的人只管没头没脑地一盆盆泼着水,没有一个敢冲进屋子里去看看的。
谁也不知道木家到底怎么起得火。
殷朝歌也不知道,但他闻到了一股焦臭味。
木春霖既然是个将军,木家的人一定都多少有些武功在身,绝不会就这样容易地被火围住,烧死在屋里。
殷朝歌定下心神,绕着大院飞快地转了一圈。
他很快就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昧,接着就看见了地上的几点血迹。
他蹲下身,伸出手指沾了点血迹,凑近鼻端仔细闻了闻。
血的气味还很新鲜,流出来的时间绝不会超过盏茶功夫。
木家出事了。
这绝不是普通的火灾,而是杀人者掩盖真相,破坏现场的一种手段。
殷朝歌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他定了定神,纵身而起,沿着血迹一路急掠而去。
木潇潇很快就跑不动了。
背后的两处剑伤虽不重,却一直在流血。
她跑得越快,血也流得越快,体力也就消失得越快。
身后的脚步声和衣袂带风声已清晰可闻。
慕容旦他们已经追上来了。
刚才冲出书房后,如果她直接往山里跑,一来附近地形林抚远等人没有她熟悉,二来黑夜之中,可隐身之处极多,他们未必能找得到她。
但她却舍不下那管跟随了她十余年的玉箫。
虽说从书房到她的房间要不了多长时间,但对慕容旦、林抚远这样的高手来说,却已足够了。
木潇潇咬了咬牙,心一横,停了下来。
她回过身来,盯着正飞快地逼近的三条黑影。
反正跑下去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竭尽全力,放手一搏。
只要能杀了幕容旦,为爷爷报仇,她就死而无憾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右手玉箫急速地在后背点了数下,封住了伤口附近的几处大穴。
当务之急是尽快止住伤口流血,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最后一点体力。
体力就是这最后一搏的本钱,也是她此时惟一拥有的一点点本钱。
慕容旦也停了下来,停在五六丈开外。
林抚远、马阁两边一分,一左一右慢慢地向木潇潇身侧迂回过去。
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老手了,当然知道木潇潇在想些什么。
她刚才所显示的高超狠辣的武功实在令他们心惊,虽然她已身受两处剑伤,但困营之斗,也必然更猛更狠。
所以他们都放慢了脚步,缓缓向前迫进,同时利用这段时间来调匀自己的呼吸,调整自己的状态。
迫近到木潇潇身前两丈左右的地方,慕容旦又停了下来,站住不动了。
木潇潇很清楚他的意图。
他是想等林、马二人迂回到她身侧、身后,再施行三方夹击。
她正对着慕容旦,右手玉箫斜举在胸前。
玉箫在黑暗中隐隐发光,借着这点微光,慕容旦看见了她黑森森的眼眸和眸子里透出的冰冷锐利的杀机。
他还听见了她的呼吸声。
她的气息仍然均匀悠长,但显然已经重了许多,这说明她的体力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慕容旦忽然干笑一声,朗声道:“木姑娘,在下等对你并无恶意,请你不必多心。”
木潇潇不说话。
玉箫斜举在空中,一丝颤动也没有。
她的手仍然稳定而有力。
慕容旦干笑着,又道:“适才击杀令祖,实属不得已之举,有请姑娘见谅。”
木潇潇依然沉默。
林抚远已经迂回到她左侧,离她不过三丈远的地方了。
他手中的长剑已经举起,剑光上跃动着一点闪烁不定的青蒙蒙的亮光。
马阁比他更快,此时已迂回到了木潇潇的身后。
慕容旦忽然叹了口气,十分诚恳地道:“其实,木姑娘应该感谢在下才对。”
木潇潇忍不住冷哼一声,咬牙道:“感谢?”
慕容旦大笑道:“不错,因为在下可以保证,令祖死得一点也不痛苦。他死得实在太快了,当然是因为在下的剑够快,够准!”
木潇潇眼中杀气陡然暴涨,右手不禁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慕容旦要等的,正是这一刻。
他一直不愿主动攻击,因为他知道拖延时间对木潇潇来说是不利的,对他却是有利的。
拖得越长,他的体力就会越充沛,而木潇潇的体力就更虚弱。
当然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木潇潇玉箫斜举,待势而动的姿式实在是太完美了,他根本找不出哪怕一点点很小的破绽来,自然更没有一击得手的把握。
以木潇潇惊人的武功,如果他不能一击得手,她的反击必定十分可怕。
虽然她现在的功力已经大打折扣,但他仍然没有把握能接下她垂死的反扑。没有把握的事他从来不会去做的。
所以他不断地用话来刺激她,一方面是借此拖延时间,以便林、马二人占据有利的位置,主要还是想扰乱她的心神。
现在,木潇潇心神已乱。
慕容旦一眼就看出了不下四处破绽,其中至少有两处是致命的。
他清叱一声,旋身而起,身剑和一直扑上去。
木潇潇后退。
她的步伐已乱。下盘也已开始浮动。
难道她不知道马阁正在她身后等着她吗?
马阁早就有些不耐烦了。
三对一,优势明显在他们这面。他想不通慕容旦干吗还要对木潇潇夹七夹八地说那些不咸不淡的废话。
现在总算真正开始了。
木潇潇显然已无力硬接慕容旦的进攻,她后退的步伐也显得极为狼狈。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马阁不禁在心里感激老王爷将这个好机会递给了他。
他大吼一声,双手举刀过顶,全力向她的后脑猛劈下去。
刀锋溅起一阵劲风,呼呼作响。
他心里不禁涌起一阵麻酥酥的快感。
他马上就能听见那一声极刺激的“嚓”声了。
他曾用这一刀不知劈开过多少人的脑袋,有一次甚至还劈开了一匹正在猛奔的烈马的脑袋。
近十几年来,他很难再有劈脑袋的机会了,但他一直坚持用老树的树根来练刀。
树根坚韧而多节,而无论多老多硬的树根,无不在他一劈之下,应声而裂。但劈树根到底没有劈脑袋刺激,更能带给他快感。
他果然听见了“嚓”的一声脆响,然后他就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声脆响是自玉箫内弹出的剑刃刺进他的心脏的声音。
木潇潇一击得手,挺肘后击,马阁的身躯就像一片枯叶似地飘飞起来。
但慕容旦的剑尖离她的咽喉已不过半尺。
她侧身滑开,正欲挺箫反击.但觉得左腿外侧一凉,三里穴上一阵酸麻,翻身扑倒。
林抚远偷袭成功,得意地冷笑起来,一挥长剑挑飞了木潇潇手里的玉箫,咬牙道:“慕容旦贤侄,不能让这个臭丫头死得太痛快了!”
林、木、曹、马四人中,就数马阁同林抚远最是意气相投,木潇潇杀了马阁,林抚远当然不能让她死得太快。
不让她受点活罪,他如何对得起死去的老马呢?
慕容旦点点头,左手食指点出,封住了木潇潇左右肩井穴。
林抚远用剑背拍着她的脸颊,狞笑道:“臭丫头,看你再狠!”
木潇潇瞪圆双眼,盯着慕容旦,嘶声道:“为什么?”
慕容旦还剑于鞘,仔细地整了整略显凌乱的头发,淡淡道:“什么为什么?”
木潇潇嘶吼道:“你为什么要杀我爷爷?”
林抚远冷笑道:“木春霖欺心背主,死有余辜,正是人人得而诛之!”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疑惑起来。
是啊,慕容旦又不是段氏一族的人,他有什么理由要帮着自己,却杀了他的师叔呢?
慕容旦微笑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好吧,我就说给你听听,正好你可以去阴曹地府向木春霖转叙一下,也好让他死个明白。”
其实,就算木潇潇不问,慕容旦自己也会很乐意地向她详细解释一下他为什么要杀木春霖。
他之所以很乐意解释,当然是因为此时的主要听众是林抚远。
这种时刻正是向林抚远摊牌的最佳时机。
慕容旦清清嗓子,微笑道:“林将军,实不相瞒,在下乃是自海外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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