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山是秋日观赏红叶的好去处,届时满园枫红栌黄,游人络绎不绝。而对于爱山的人来说,天平山还有一奇,即石奇。满山大块巨石,或长或圆,或立或卧,形态各异,巧夺天工,都历经风雨浸蚀,表面平滑浑圆。风景多在天平前山,那里林木幽深,山路陡直,途中有仅容一人挤身而过的“一线天”,即由两大块横空出世的巨石相挤而成。越往高处,树越稀少,石越突起,到得山顶,则是各种大石奇石的天下了,没有一棵树能在这样的石峰上立足。
我每次去天平山,完全是为了爬山。前山公园里的名胜古迹、花草树木都只是一掠而过的风景,很快就被闪在身后。我总是直奔那座山而去。上得山顶,便在大石间攀上跳下,可以连跑几个山头才返回。我往往因四周尽是石丛而迷路,或陷在某块大石之上,因石下都是荆棘和杂树而进退两难,或常常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发现陷入无路困境,地质情况十分复杂,只得退回重走。这让我觉得是一种挑战,有时山重水复疑无路,有时柳暗花明又一村,寻觅并最终发现隐藏在石间的路,或干脆于无路处设法通过,这一过程其乐无穷,绝无重复老路的单调与枯燥。直到终于有一天,我再也不会被那些石头所迷惑,总能从看似无路的地方,准确地找到下山的路径。
有一次,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情况下,我无意中发现自己正沿着天平山背后的一条路登上山顶。那次我从枫桥镇辖内一条古山道往山里走,那里有座用金山石凿出的石牌坊架在山道口,上书“乾隆御道”四字。古御道十分平缓,随山势渐渐升高,山梁之上有座古老的石关。那石关掩于两山相峙之间,藤缠树遮十分古朴。由此便可一路下山,进入天平山公园。另一次,我想考察“乾隆御道”旁边的另一座山,因半山有座白墙黑瓦的小屋子,十分显眼。待爬上山近前一看,才知是个十分简陋的纪念馆,纪念的是苏州古代一位名叫叶天士的名医。《聊斋志异》里有这样一个故事,说的就是一个叫叶天士的名中医,为其母亲治病时为一味药颇费踌躇,怕用错了加重母亲的病情,只好转而询问另一位中医,那位中医坚决认为该加。现在才知故事里的名医叶天士,原来是苏州人,乡人为纪念他,于天平后山建了这几间陋室。
灵岩、天平的前后山,我都跑遍了(2)
这座院落式的房子建在半山突起的一块平台上。站在平台之上往下看,不远处的苏州城,近处的高新技术开发区和山下的枫桥镇历历在目,视野十分开阔。周围是连绵群山,山右面的群山保存较完好,只是对面乾隆御道旁的牛头山,已被开采得只剩馒头大小了。而左侧方如横断山脉般一字排开的,是支硎、凤凰等山脉,因被削去了一半山体,巨崖壁立,实际成为一大片光秃秃的石头骨架。
从叶天士纪念馆再往上,抵达山顶才知道,原来就是天平山之巅的上云峰。至此,我对天平整座山的走势和形态已了然于心。
如果说前山是天平丘壑幽深的胸腹,那么后山就是天平虎背熊腰的脊梁,虽无人工修饰之美观,却另有天然野地之清趣。自从知道了后山这条路,从此我上天平山,就不再假道天平公园走前山了。虽然风景名胜都集中在前山,那里林木蓊郁,怪石嶙峋,步移景换,与之相比,对旅游者来说,后山则无景可言,只有绵延在天底下的一片重重迭迭的丘岭,但那漫山遍野杂树野草丛生的景象,恰暗合了人类童年时期才保有的质朴天真,反倒令人悠然自得。山林静悄悄的,山道干干净净,而在我,只要有一山的草树,一山的阳光,就已足够。(03…3)
攀上天平山顶,总让我想起有一次在那里险些中暑的经历,不由独自微笑。那是2002年盛夏的一个星期天,快到中午时才出发,我每次去山上总是一种率性行为,这次也不例外。我那天走的是前山,当时对后山还毫无概念,一到那里,只见烈日当空,入夏以来很久未下雨的山林被烘烤得像蒸笼一般,连蝉都被热得噤了声。走近前山峻峭如屏的腹地里,更是一丝风都没有,全身一会就被蒸出淋漓大汗,把T恤都湿透了。空气又热又燥,似乎擦根火柴就能点燃。越往高去,树越稀少,渐渐地只剩那些突兀的巨石,在毫无遮盖的烈日下也似乎正在融化。我开始感到胸闷恶心,呼吸困难,但周围全是光秃秃的石头,在正午的日头下连阴影都没有,并且还在散发太阳辐射的阵阵热气。已接近山头,只能奋力向上。渐渐地,我的眼睛开始一阵阵发黑,耳朵也出现高空降落时方有的失重状态,只有双脚仍在下意识地踉踉跄跄地往上拖。眼前这时也好像出现幻觉,一切都显得变形,很不真实。只觉得太阳是白烫白烫的,山头的石丛全在白花花地冒着热气,一切水份都已烤干,除了我身上的汗水还在涔涔渗出,一阵阵寒战又向体内袭来,我怕把握不住会休克,一遍遍在心里默念:
“坚持,坚持,到山顶就好了,没事的……”
一登上山顶,就跌坐于一块大石短短的阴影里,久久,久久,直到一口气缓缓呼出。
自我解嘲:这样的酷暑,又是中午最热时光,常识是不能爬山的,也只有我这样的人,才会一念既起,即刻前往,全不顾季节与气候,把山当作了情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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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支硎(1)
我说的是和花山、天平山相邻的支硎山,属“二十里青山半入城”的阳山支脉,坐落在古城西部新区地界。远远望去,支硎山蔼蔼然如一道青灰色屏风,护卫着山下绿色的田野与灰瓦白墙的村庄。近年因加快工业化和城市化,新区的工厂区在不断扩大,田野和村庄日渐缩小,宽阔的道路似乎一直开到了山脚下,只有近前才能看到,在厂房与大路的尽头,还保存了一些田地和农户,有条横向的乡间路将工厂区和农村隔开。在田野村庄和山脚之间,种着大片的桑林,穿过桑林,杂树和田间小道,才真正到了山脚。
我是偶然来到支硎山下的。那次我从花山方向的山头翻越而下,抵达山脚桑林时,就见这座停止开矿采石不久的山,以一种千仞峭壁的形象,一下子兀立在我的眼前。一条宽阔的干河床静卧在山前。河床对面那座连绵的大山,因长年开山采石,已被整整劈去一半。我沿着山下那条宽阔的干河床,也就是在这座高耸的人工石屏底下往前走,发现自己无意中走进了一处堆满工业垃圾的地方。原本长达数里的狭狭的土路上,各种工业塑料、废布和其他垃圾发出阵阵令人窒息的腐臭味。垃圾丛中有几间临时搭建的简陋小屋,住着几位拾荒者,其中居然还有一个家庭,夫妻、儿女,还有狗和鸡。大人在垃圾中翻拾整理,孩子和狗就在垃圾堆上玩耍,全不顾空中弥漫着的熏人的气味。
这是一个远离城市和集镇的偏僻角落,这是一群远离现代生活和主流社会的流浪人。
由于偏僻,原本应该是山青水秀的地方,现在竟成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垃圾堆放场。残破的山体,干涸的河床,散发恶臭的长长的泥土路,我是憋住气硬着头皮坚持走完全程的。那是个夏日的傍晚,城里人早就下班,不远的村庄也都关门吃晚饭了。
我已知那座山叫支硎山,山下的村庄叫支硎村。
打了几个电话,让人们知道这里的情况。
几天后,报纸上登了一篇文章,说有关部门近期发现在枫桥镇支硎村有个非法垃圾堆放场,严重污染环境,现已将现场清理干净,并沿路种树绿化美化。
据说,当地有人奇怪地问:那个地方无路可通,我们都不知道的情况,人家是怎么知道的?
几个月后我又独自去了。这次不是从花山那边翻山过去,而是直接从新区何山路到支硎村地界,然后从仅供手扶拖拉机通行的土路,穿过田野、杂树和桑林直抵山前。那里,连绵的山丘屏风般挡住了人的视线。
果然,原先的垃圾场和熏人的气味都荡然无存,路边还种上了小树。只是,山仍呈现一副剖膛开肚的形象,河床仍是干石滩,没有植被,没有湿地,只有嶙峋的山骨和散落一地的碎石。
那些拾荒者,还有他们的孩子,还有狗,现在去哪了?没有一丝踪迹,好像他们从来没在这里生活过。
我涉过干河床,向对面山脚走去。经过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坚硬的平地,那本应该是山底的地方,因被从根部截去了一半山体,所以就形成了现在这样空荡荡的,岩石为底的巨大露天采石广场。虽已废弃,但仍有少数人在凿运散落满地的山石,问其中一个民工,附近有上山的路吗?在他的指点下,我沿着已削去半边山崖的一条小路,一直上到崖顶。站在山脊上,可以看到整座山犹如一张阴阳脸。朝东的一面,就是我刚经过的山麓,已成削去一半的高崖峭壁,现正隐在一片阴影里,而另一面的山依旧葱茏,冬日的夕阳西斜,衰草轻黄发亮,如丝麻般柔亮和蓬松。
据史料载,这座山又名楞伽山,距城西二十五里,西南接天平山。因晋高士支遁曾憩游其上,又山多平石,平石为硎,故以支硎为号,亦号临硎。山中多古寺,昔有报恩寺,此山又名报恩山,吴越时在寺基上建观音院,还有南峰寺及中峰院,周围有放鹤亭、白马石涧、马迹石,皆与支遁有关。西有定山,也相传支遁于此禅定故名。从支遁“石崖可蔽身,寒泉濯温手”两句诗中便可窥出山中岁月的悠然。寒泉在中峰,还有一段来历。据说明万历年中由滇南万里而来的一位叫苍雪徵的高僧于中峰建殿从事土木时,有位叫林雨白的高人,可能会看风水,手指庭中地脉,说:“此当有泉”,结果凿之不三四尺,见石板仆碑卧于上,启现一泓莹然,深丈许。这是一段古泉重见天日的佳话。现中峰寺还在,苍雪大师墓在其后,但昔日景像不再,满山只余残崖荒径,荆榛蔽路,唯高天宽广,长风徐来,依旧拂过这人迹罕至的山阜荒野。
小路在荒草棘丛中时隐时现,衣裤经常被有刺的荆条拉出丝来,有时紧扯不放还得用手去剥离。这样的地方,现在是既无人文景观又无精致山林的野山,还遭开山采石,寻常是不会有人上来的,所以路都已被低矮的野树杂草所淹没。整座山像个贫穷农家柴房里的灰姑娘。但对我来说,它只要仍是一座山,那就足够了。
开始有零星的老坟出现在山坡草丛中,紧接着一座小庙土黄色的墙在杂树乱草中显现。绕到庙门前,方见上刻“中峰寺”三字,看庙门的人可能吃晚饭去了,无人把门。庙门不大,一付苍老淡定的模样。往里看了一眼,只见当面门厅内的佛龛里,心宽体胖的弥勒佛照例笑得满脸灿烂,有几个僧人正穿过院子往大殿方向走。
从寺门口修筑得整整齐齐的石阶下山,看得出是新修的。从寺内走出一只黑猫,只看了我一眼,就把头转向山里风吹草动处,不再理睬我的动静,也一副散淡的样子。
山底下又是一处采石场留下的空地,新建了几座黄色的佛殿,用院墙围了起来,有人守院门,一问,说是观音殿,属于恢复性的,历史上这里的观音寺十分有名,寺旁之山因而俗称观音山。观音山西面就是支遁禅修的定山了。
天已向晚,山这边已完全沉入阴暗之中,但仰望龙脊般起伏的山巅,那里尚在夕阳余晖之下,仿佛给黑色巨屏的顶端镶嵌了一条明亮而柔和的光带,给人毛绒绒的感觉。这让我又一次想起山头那些拉拉扯扯不让人过路的野生植物,在那里,人有时只能像山羊那样钻来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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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九岭上的古石关(1)
石关在贺九岭上。
贺九岭其实不能算是一座独立的山,它南接花山西连伏龙山和鹿山,特征并不明显,远看只一脉舒缓平坦的山影,平缓地横卧于蓝天绿野之间。没有当地人的指引,很难找准上山的路。
我找了当地人做向导,省了很多的搜寻功夫,可以径直向山里去。去时是6月的一个下午4点左右,天将晚未晚时分。就在花山的北面,有条比田梗宽不了多少的黄泥小路,路南长满了苗木,全是挤挤挨挨密密麻麻的小树;路北是田,尚未种什么东西,有土路从田间伸往不远处的小村庄。几个农人正在田里刨土,看不真切在干什么。地方空旷了,远远望去,像看电影默片似的,静极了。
黄泥路的尽头,路渐渐上坡,通往山上。刚转入路口时,向导直指正前方那道连绵丘岭中的一段说,这就是贺九岭。旁边连着几座山,名叫小白羊山(伏龙山)和鹿山等。我定睛看去,那些山均仅为一脉浅山曲波中,几处不起眼的细浪而已。
山径平缓,似乎没走几步就到了山顶,十分轻松。史书载,贺九岭“相传为吴王登此贺重九处”,确实是个适合老年人登临的地方。重阳节贺九岭登高这一发韧于春秋时期的吴俗,据说在古代延续了很久,但终归于寂灭。现在的贺九岭,恐怕只有两种情况才会被人记起,一是探访吴地历史文化史籍时,一是研究苏州西部诸山时。走在贺九岭杂草丛生几近废圮的古道上,犹如走在一座荒墩上,便会有此感慨。
将近山头,便见一座拱形石关嵌在山口,被岁月侵浸,成暗褐色,其上杂树与藤蔓横生,使得这座古石关像极了古城堡的废墟,浑身披挂绿色绒毛;拱顶之上草木茂盛,更如一座绿色的悬桥。穿过拱门,便来到平坦的山顶之上了。
一进石关,顿时满目浓荫。一棵雄奇粗壮、枝干遒劲的大银杏树,如绿色巨伞将关内遮得天地都绿莹莹的了。
山顶靠北面有一水泥平台,上建两间旧平房,门口有烧香架,锈铁柱上烛泪淋漓。房门铁锁把门,从灰蒙蒙的窗子望进去,是道教所供之神像,大概这就是创于明正统二年(1437)的贺九岭庙了,当地人叫它茅君庙,原庙已不可寻,这两间简易平房,是近人在原址上草创的,粗陋不堪。庙前岭下有山涧深潭。
向导说石关在山顶有东、西两座,我们才刚是从东关进入。于是又去寻西关。两座关用的石材不同,但年代均在明朝。东关是用花岗石砌成,西关是以青石砌成。西关要往下走几步,关门依照山势北高南低。因新修过,故猛看如水泥隧道,远不如东关古色古香。站在修缮一新的“水泥隧道”前感到,有时候整旧如新的“保护”反而是某种意义的破坏,这也是无心之过吧?唯愿岁月能使其同老,渐与自然浑为一体。
在满目浓荫的山顶流连徘徊,不忍遽去。茅山庙平台前有碎石铺就的古道,一直通往后山下。山道两旁杂树壁立如墙,葱茏繁茂,枝叶在空中相接,形成天然绿色隧道,令人见之心喜,不由沿“绿廊”往山后下行了几步,看见谷底有小村于四围秀岭环抱之中,问向导,回说是“篁村”,可见当年此地应是茂林修竹,十分清幽之处。
回山顶,见大树下有一山民正坐着歇息,身旁是两大筐刚割的野草,叶片又宽又圆,说是给羊吃的。互相打了招呼,山民便介绍此山原有一大片道观,香火很盛。又指半埋于草丛中的一截石墩说,原先有座高大的御碑,他亲眼见过,碑头有云顶,脚下有神龟,文革中都被砸毁。又指着古意盎然的东关说,原先那里有块禁止采石的石碑,也早已不见踪影。
还顺便讲了个传说。从前(与奶奶早年讲故事,开首的第一句话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