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点点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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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山点点幽-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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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望过去,果真是一幅典型的江南画卷,太湖山水相拥相激而又相融,一副淡淡妆,天然去雕凿的模样,尤其在这春寒料峭,山还未真正返青,水则混浊一片的时候。
  有些荒野的味道,因为人迹罕至,地偏景自幽,湖光山色淡然自适。
  连绵山岭全被榛莽所闭,无路可至。使其只能远观,不可近亵。有时候,偏僻造就的荒野反而是块瑰宝。
  私心一直以为,所谓胜景,不是名胜,也非奇卉,一派天然方为上等之境,弹山的石嵝,更胜在视野的无遮与豁眼,目光所及,天低水阔田畴平。
  但原本湖山浸润处,绿色丘岭恐怕很快就不再与水相接,一条正在施工中的沿湖公路像根黄色带子由远方沿山脚蜿蜒而来。随着路的开通,这片藏在深闺人难至的幽僻山谷,将失去亘古的静谧,那末,现在目光所及尚存的那片野趣,是否也会像我脚下的石嵝,因人的侵入与扩发,而逐渐消失其童真呢?
  带着这担忧,一步三回头地从万峰台上下来,又踏进路边一座衰旧的小庙,此庙背依松林,门朝翠竹,名石嵝庵、石嵝精舍,有赵宦光篆书“石嵝”二字。清初无声禅师曾居此庵,无声刚去时,“止败屋五榅,渐圮,无公稍修葺之”。(清初菖芝《石嵝庵记略》)又绕庵种枇杷数十株,并栽修竹隐蔽之。看来,此山的竹林,还是老和尚打的基础呢。后寺又衰败,抗战时又有脱尘和尚重葺山庵,十年间肩挑手植,遍栽修竹,满山遍野蔚成竹海,使山色更加清幽。近数十年间,当地政府又曾二度拨款修葺,使其不致颓败。寺因周围林竹皆挺直高耸而显深藏不露,如隐绿霭翠烟中。寺后崖旁有“留余泉”,清澈甘甜,遇旱不竭,脱尘禅师名之,喻饮之有余和留“我”在此之意。小陈十几年前曾借宿山庵,夜听老和尚吹箫。当时是万籁俱寂,孤月当空,还是长风过岗,松声湖涛阵阵?我总认为箫声幽咽,似有无限悲意难抑。可以想见,老僧夜箫于黑岗孤庵之中是一幅什么样的情景。现早已人去屋空,改由林场一职工承包经营,便将庙当作收香火钱的地方,又靠山吃山,伐竹搭阁准备卖茶。山得人则盛,失人而萎,此又一明证。

石嵝与石壁(2)
蟠螭山则维护得较好,山路洁净,茶绿花红。一路上行,初春的夕阳淡淡地洒在满山的茶圃上,有农民还在挥镐挖掘山坡上的原生树,平整土地,开辟新的茶园,沿途这里那里堆放着巨大的树根,有些新出土还是潮润的,有些出土较久,在日头天光下渐渐失了水份,显出根雕般的特质。上山前要穿过村子,很多人家门口都堆着码得整整齐齐的木柴和树根。其实,现在农家都有液化气,木柴不再是主要燃料了,将树连根挖去,主要是为了种茶。
  茶树有经济效益,而野树则无利可图。祖祖辈辈生长在山上的原生植物,可能比人类的年龄更久远,而且江南的这些山,似乎都如湖中长出的礁石一般,无论高矮,均石骨峥峥。那些本土原生植物的生长其实十分偶然,从一粒籽开始,可能由风吹来,鸟携去,因了种种缘,方于石隙中往下扎根,向上伸枝,虽不高大,却也绿了山野,秀了丘岭,这绿这秀,乃天地造化,非人力所为,一旦毁损,则无可再生,风貌由此大变。
  途中常常停下脚步,默默地看农人在费力地挖树根。和石嵝的遭遇一样,靠山吃山,弹山是伐竹造茶楼,蟠螭是挖树开茶园, 都是为了满足人的生计,从人本角度来看原也无可厚非。只是,后人不会再有机会看到“万类霜天竞自由”的自然神韵了,假如触目只有整齐的经济林、茶林乃至花园,再巧夺天工,也是失了自由生命与颜色的人工艺术,与天然去雕饰的自然生态相差何止千里?因了这惋惜与留恋,双脚又总是不自禁地往那些还未被完全改变的山间小路上走,去到一些山石突兀,杂树环生,小路在野草丛中隐现的静僻之处,若有若无的风将一声声清脆的鸟鸣从远处传来,人便有些迷失。
  沿山中隐隐穿行于茶园和林间的蛇形小路,几曲之后便可见一座天然山岩如高台突起于山之盘结幽僻处,绿荫垂于上,茂草环于旁。岩壁之上镌刻“憨山台”三字,这就是憨山修炼打坐之处。那里人迹罕至,榛莽犹存,有一种僻远荒芜的味道,人至此即进入天然静修之地,百虑全无。现在,这座隐于深山幽林之中的高岩更像一座天然纪念碑,纪念憨山当年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生命历程。
  有庙在台南百米外稍高处,面湖,造型简朴无华如庭院,因门前大村垂荫更如幽隐山居,那座著名的石壁就在庙里。凡山中幽奇处,总有寺院相伴,此山亦然。沿山中隐隐穿行于茶园林间的蛇行小路,寺建在山南名叫石壁窝的一处天然半圆形岩墙之中,名“石壁永慧源寺”,为憨山大师结茅处。明万历年间,憨山因卷入皇家建储风波而遭遣,遇赦后来到远离京城位于苏州太湖之滨的蟠螭山潜心修行,“置身天地外,何羡红尘浩”,真正大彻大悟了。
  永慧禅寺又名石壁精舍,因寺后所依那一片百仞石壁。因年代久远,庙与石已融为一体,相得益彰,来访者上山,主要为探访石壁而来,但须先穿过古色古香的袖珍小寺寂静的庭院和短廊,出得寺后拱门,眼前方见大块石壁拔地而起,仰头观望,人似伫立深崖底,此一奇。更奇的是石缝中长出一棵十分罕见的石楠树,树龄约300多年,其根枝蜿蜒盘曲,吸附于石壁之上,宛若苍龙卧眠,人称“睡龙”,倒也与蟠螭山名相符。还有一奇为壁上遍布名人摩崖石刻,如章太炎、孙光庭、李根源等,记下了清末民初的政坛名人与文人雅士,初春先访邓尉香雪海,又登蟠螭玩石壁的一番闲趣,那虽是个烽烟四起的年代,但生活依旧进行。
  往事前尘渺不可寻,唯石壁苍龙墨迹依然。只老了古树枯藤,淡了字形镌纹,却仍为岁月留痕,为历史作证。
  庙前有石径穿过树林通往山下太湖边。从上往下看,湖水在林间的空隙中波光粼粼,岸边是丛丛枯黄的芦苇,让人想起此时还是早春,冬日余寒未消,新绿尚在孕育之中,仍是树瘦草枯之时。但毕竟已是冬春之交,既留简洁苍劲,廖廓空旷之冬韵,却又有春阳辉照,暖意融融之景象。兴之所至,沿石径而下直至湖边,但见水天一色空濛一片,回望蟠螭山如一只轻巧可爱的青色寿桃,浮在银灰缎子般的湖面之上,山脚延伸入水的大片湿地上,经了一冬霜打雨浸的枯芦苇丛,在清清淡淡的水天映衬下,更黄得纯粹,十分可爱。此时何时,有此佳境如幻。 。。

石嵝与石壁(3)
太湖沉睡般平静,空气如水,幽静亦如水。只心不宁静,为石嵝所见,也为石壁担忧。
  返回途中在车上便开始打电话给有关部门,希望他们去看看石嵝,管管露天乱放佛像和随意砍伐竹木的行为。
  几天后,有一信放在桌上,信是小陈写的,说石嵝庵之行,感触颇多,似乎不吐不快。他先简述了石嵝庵和万峰台的历史,心情开始激愤:“这里是光福山水精华所在,此次踏访,见邪神恶道蛊惑青山,伐竹截木,横拈竖弄,七古八怪,不伦不类,真让石嵝蒙尘。如此好山好水,如此践踏,让人痛心不已!!!可悲!可悲!苏州十年后将看不到真山真水了!”
  不久,又看到有关部门前往调查处理的报告,主要内容如下:
  吴中区石嵝庵违法活动被查处。
  据光福志记载,石嵝又名石嵝庵、石嵝精舍,位于光福镇西南的弹山半腰,公元1349年,江南名僧万峰和尚自杭入吴,在此修持坐禅。石嵝庵门朝西,占地不大,约500余平方米,有大殿三间,南北各有厢房,清末建筑,系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石嵝庵历史为佛教寺庙会,文革期间由原吴县林场接管,原在庵内的和尚为林场职工,直到前年圆寂。去年下半年,林场将石嵝庵承包给个人,作为旅游景点对外开放。近年来,石嵝庵一直有烧香活动,但因石嵝庵产权问题未定,故目前尚未批准为宗教活动场所。
  经调查核实,在石嵝庵的山道上悬挂着“民国三十二年蒋经国先生到石嵝庵求签”的横幅,以吸引游客到庵里求签。山门的南侧有梵香炉,山坡上有一尊露天佛像(高1米多)矗立在铁架子上。进入山门,上设有功德簿,已写有18页,每只20人左右,最高的20元,最少5元。大殿前设有蜡烛台、功德箱,殿内塑有佛像近10尊,北厢房内也有佛像,并有明火,很不安全。
  对此提出几点要求:如限制在两天内将露天佛像搬迁进室内;进山路口悬挂的“民国三十二年蒋经国先生到石嵝庵求签”的横幅必须撤下;切实做好石嵝庵内的环境卫生和消防安全工作等。
  目前,露天佛像(玻璃钢台)已搬走,功德簿、功德箱已妥善处理,初步达到了整治要求。
  年前有人邀我再去,说,现在的石嵝经过重新整治,已今非昔比,很值得一看。当时听了很高兴,但一直没机会再去。直到最近我去光福,特意上了石嵝。只见山道齐整,竹海青幽,石嵝精舍宁静脱尘,寺东有株植于明代的木香,高三丈余,缘树而上,亦枝叶茂盛,苍劲生动。拾级登万峰台,也已整修一新,原本荒草杂芜的山头,现成一平广方台,上筑一座两层高的楼阁,约为新建的“七十二峰阁”。原阁为明代状元顾鼎臣所建,死后即葬附近山里。此阁背山濒湖,登临则太湖七十二峰尽收眼底,那座参差的黄岩崖石就在阁后平地上,大树仍坚守其旁,垂荫婆娑,岩上满是古人题刻,其中最著名的赵宦光“万峰台”三字也被红墨新描。
  弹山依旧真山真水,似更苍翠幽秀,让人欣慰。
  

白马涧的水,白马涧的山(1)
在天平、支硎那道天然屏障之后,逶迤起伏于西南的大片山岭之间,有条碧玉般的绿潭蜿蜒其中,它由东往南又往西,沿群山边缘自然流转,状若游龙,至最西端回环成湾,如一个巨大的龙首,“龙池”由此得名。而那蜿蜒的“龙躯”,却还另有一个名字叫“白马涧”,这称呼有两个出处,一说为春秋时越王养马处,见《吴门表隐》:“白马涧,越王养马处,今尚有青石大马槽一具”;另一说为东晋时支遁饮马处,见《中吴记闻》:“南峰山北有聚落,号白马涧,昔支遁骑白马而来,饮于涧中,因此名焉。”
  白马涧四周丘阜环绕,涧在群峦之腰,所以那些山头都像匍匐在水边一般,沿白马涧两边低低矮矮地起伏连缀,如伸出两条长长的手臂,到西部龙池上方才合拢围抱成一个圆,龙池就在这个圆点之上,实际上由于这里的地势呈东高西低,水从东部经涧床往西一路下行,至此积成深潭。
  白马涧的水由众山之水交汇而成。春天水大的时候,可以看到周围的山岭都在往下流水,使白马涧的水床升高,水量丰盈。一次我从寒山岭以西,白马涧以东的谽岈谷经过,听见路畔草丛深处有又细又急的水声,仔细看去,只见藤萝灌木之下有泉水奔涌,水由高向低潺潺流至谷口,流入一大一小两个并排的水池,池圈半圮隐于树荫草丛中,东面是小池,池壁临水处有一石刻,上题“洗心池”三字。支硎山中峰寺高僧苍雪曾为此赋诗:“池浅不盈尺,毛发尽可鉴。寄语入山人,洗心莫洗面。”(苍雪《洗心泉》)泉水从小池流向相连接的大池,又从一豁口通过长长的明渠直接注入白马涧。另一次是在春天翻越支硎山时。因刚下过雨,全山都湿漉漉的,尤其支硎前山一处凹地里,泉水从上漫溢而下,淹没了整个山林,把我的两只鞋子都泡透了。那似乎无处不在的水,流速较快却无声无息,只是急急地向下流泻,又从白马涧西侧与群岭之水汇合,一路流入白马涧。
  后来,我在龙池与白马涧东南面天平后山连毗而来的丘岭之上,也发现有天然形成的水道直通水涧,山崖石壁经流水常年自上而下不断的冲刷,已形成深色的印痕,即使在干旱的暑日,那石壁也始终是洇湿的。
  到白马涧主要是看水,涧水静深,常年呈老绿色,晴天宜从水中看山色,巨石连缀的圆弧般的山头与蓝天叠印在绿涧上,水中有山,山中有水,光秃秃的石山也变得水灵灵的了。阴天则另有一种韵味,倒影没有了,山是山,潭是潭,色泽都变深变重,显得朴拙而浑厚,颇具东方魁夷画中的意境。而一旦有雨,这里必定比山外任何地方都有声有色,似乎换了天地人间。
  我至今记得在白马涧遭遇雷雨的一次奇特经历。那是2005年9月盛夏的一个周末,前几日因几次台风陆续经过,雨水便充裕了许多,到周末那天又阴沉欲雨,白天参加了一天会议和活动,直到下午4点才得闲,一出会场便见西部天空云彩黑重,似有阵阵沉雷滚过,突然想到那群山之间的白马涧,现在的景象肯定异于往常,水也更丰满了吧?便直奔它而去。一到那里,只见天更灰更暗,风更大更紧,愈往深处去,愈觉得似乎走进一个异乎寻常的境地之中,尤其刚从华灯璀璨的场合猛然闯入,真如瞬间两重天。山峦黑沉,植物幽暗,大风正掠过坚硬的山头,用无数看不见的手尽情揉捏植物柔软的枝叶,夏日茂盛的荒野山地此时变成波涛汹涌的海洋,并发出哗啦哗啦的大声,看上去又像无数乐不可支的小生灵,正在风中大幅摇动,前仰后合地哈哈大笑。
  我从白马涧的西面往里走,众山都在往下流水,山水潺潺流过路面泻入池中,我其实是在涉水而行。风大而凉,竟给人深秋般的萧瑟之感。整个白马涧空无一人,走了一大会才见迎面过来一个农民,擦身而过时说了一句:“山东面水很大,好久没看见这么大的瀑布了!”边说边连奔带跑向出口处赶,想是提前到避雨的地方去。
  我仍绕过龙池继续往白马涧的东面而去,果见靠近天平后山的山梁上,大水如瀑翻山而降,水声巨响。这时天色更黑,只有水瀑闪着白光,又一阵狂风卷起砂石,并将灌木摇得乱响,我在一片水声与草木声交织的声浪中急急返回白马涧的入口处,又停步向白马涧放眼遥望,暴风雨前夕的白马涧竟是如此令人着迷:天黑如墨,群山似铁,涧池如铅,天地都闪着黝暗的水光,在众山之巅的后面不时闪现蛇形电光,雷声隐隐滚过上空。这样的情景早已绝迹多年,却在此刻,如此恣意如此完美地重新展现,让人如进入老电影的特定场景之中,重温昔日遭遇雷雨的感觉,那是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

白马涧的水,白马涧的山(2)
可能因车就在近旁便有些有恃无恐的缘故,那天,我独自站在白马涧,长久地静观风神雨神在涧池上方的群山之后作法,直到豆瓣大的雨点猛然摔落在地,紧接着大雨如泼,电闪雷鸣。
  奔回车内,因天色太黑,暴雨太急不便立即启动车子,就默坐于车内,静听天地间那一片龙吟虎啸,又如十八般响器齐鸣。只有在这时,才能体会这静水幽潭的另一面,竟能这样的令人回肠荡气。我聆听着车外这豪雨无边的喧响,默叹,这白马涧是个龙窟啊,至今元气充沛,所以才有别处早就绝迹了的这番景象啊!
  到白马涧除了看水,还应该到周围的山上去走一走。那些水边的群山都只露出山尖,没几步就可到达山上,这样的爬山犹如闲适的漫步。山上视野开阔,可以望见远处环绕的群山和近处连绵的低岭,山虽然不高不峻不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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