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酸溜溜的,不就是被人家说多吃了两根火腿肠吗?”
“打住!打住啊!”我赶紧拦住,“咱不说这个话题行吗?要不我现在把那十根火腿肠吐给你?”
公子润立刻端着盆子站起来,“别!我这就走不成吗?嗨,不就是十根火腿肠嘛!要是我,我就养得起。”
我没理他,在他眼里我连性别都没了,要是再要他养的话,估计连人都不算了。一顿饭十根火腿肠,那不是宠物犬吗?
要说这事,其实也怨不得别人。
大三那年,我心血来潮参加了大型班级活动——爬山。
到了山顶,湖光山色熏得我得意忘形,手舞之,足蹈之,顺手从书包里拽出一捆春都火腿(最细的那种)——是老娘托人带来给我补充营养的,一根不落地全吃了。
公子润说他当时就在我身边,一直眼巴巴地看着我,希望能分享一根。当时大家年轻力壮,爬山不吝啬体力,上了山顶,饿得应该不止我一个。所以,我估计当时跟他心情差不多的人应该不少。然后,他们开始报复我,“孟露不能娶,娶回家养不起——一顿吃十根火腿!”
一群小人!
公子润刚走,段姜就过来了。过来就过来呗,还扭着头看着公子润走的方向,也不知道她是找谁。万能女主都这样,自己喜欢人家不说,非得弄得周围蜂缠蝶绕的才好,然后再做一脸忧郁状,登高望远,托腮幽怨,嫁谁呢?
靠,男人都是柜台里的衣服,想穿哪件就哪件吗?就算可以用钱买,不也得看经济能力吗?
想不通公子润为什么那么迷她,也想不通段姜为啥这么矜持?
“公子润找你什么事?”段姜问我。
“没什么事!”我还没有傻到说公子润认为我是狗,“那不是找了女朋友吗?让我帮他参谋参谋。”
段姜歪着头看我,嘴里啧啧有声,“瞧你,咱们要不是同学,谁不以为你是公子润的女朋友?”
我只能嘿嘿傻笑,公子润是你衣橱里永远少一件的衣服,却是俺高高在上的星星。咱俩不是一个档次。
段姜不打算放过我,“孟露,你觉得公子润的女朋友怎么样?”
美女八卦起来和丑女是一样的,或者说八卦面前不分美丑。
我压根儿就没注意过那个女孩儿长什么样,只能含含糊糊地说:“还不错吧。个子挺高的。”
段姜笑了,“当然了,他每个女朋友的个子都很高,和你一样高。”她冷不丁来了句,又话锋一转,“对了,我听说武书记对我有些意见?”
吼吼!我就知道段姜和黄鼠狼一个颜色,自动忽略她话里的异样,赶紧打马虎眼,“是吗?怎么回事?”
“别装了,你是武书记跟前的红人,还能不知道?唉!要说我们这些学生会的,都是给你们打下手的,苦活累活干了,还不落好,处处被人揪着尾巴。”
“段姜,你不会是想说是我打你的小报告了吧?”
“嘿嘿,你倒不会。你要是肯打小报告,武书记还不高兴坏了!不过,这种人是一定有的。我不就是找人写了几张通知嘛,就说我偷懒不干活儿。你也知道,校学生会那里也有很多活儿,我忙不过来,找几个人帮忙也不对吗?”
我能说不对吗?只好咬着馒头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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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些事不是说行不行的事儿,而是态度问题。武书记心高气傲,所有进校学生会的同学都被他视为“叛徒”,你那么积极地“响应”校学生会的号召,就算在武书记面前发誓一百遍,他也不会理你的。这还用别人打小报告吗?
段姜叹了口气,推心置腹地跟我说:“孟露,你找工作了吗?”
我继续摇头,和这种人精说话,动作比嘴巴好用。
“孟露,不是我说你,只在系里混,混不出来。上届他们找工作,校学生会的那帮家伙都把最好的招聘单位留下来给自己,根本轮不到各系挑!我算了算,校学生会那帮人百分之九十都进了北京,剩下的百分之十也是去的上海。”
我知道,她所谓的“进京”就是落户。
看我聚精会神地听着,她压低了嗓门低声说:“你知道那个XXX去的哪儿吗?”
我继续摇头。
“机械部。”段姜无限神往,“那可是中央部委啊!”
在我印象里,机械部就是课本上的机械工业出版社,“哦,好单位啊!怎么去的?”至少买课本不用花钱了。
段姜美丽的大眼睛一翻,“她是校学生会宣传部长,长得那么妖,老头子们都帮她忙,有什么好机会不先给她!”
“呵呵,她又不去文工团,一个机械部,不至于吧!”谣言也要有分寸,太出格了是要天打雷劈的,我赶紧撇清立场。
我妈说做人要实诚。人在做,天在看,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东西是我们无法理解却存在的。
段姜显然比我胆大,而且她也不认为自己是在造谣,继续说:“谁知道她要干吗?北京那么乱,就她那德行,谁知道啊!你知道吗?她还倒追过子润。”
“哦?不会吧?她比公子润大两岁呢!”我忘了吃馒头。“姐弟恋”啊,够劲爆的!
“不要脸呗!”段姜显然说high了。
果然是谣言!没意思!
手里的馒头只剩下一点儿了,我塞进嘴里,准备离开。段姜自言自语地说:“哼!有机会不进校学生会那就是傻子!对了,武书记信你,看在咱们同学的份儿上,你就帮我个忙吧,回头姐们儿重重有谢。”
我不能装傻,问她:“你不是要进校学生会吗?”
这时我已经站起来准备离开,她亦陪我。听我这么一问,伸手推了我一把,嗔道:“哎呀!要是这个关头离开系学生会,那校学生会也不会要我了。”
那时我们毕竟年轻,比不得工作后遇到的那些钩心斗角。但此时段姜已经初露峥嵘,而我的傻憨也稍稍体现。
看着她焦急的样子,我有些不忍,但又不能明说(奇怪,我可以对公子润明言,对她却不能说什么),只好安慰她说:“没事,你那么能干,肯定没事的!”
段姜仔细看了我半天,一直走到宿舍大楼门口,才说:“好吧,听天由命吧!哎呀,我还有会,回头再聊吧!”
挥手告别,我回宿舍。
她也想进北京啊!我有点儿寂寞,怎么我就想不起要进北京呢?不过,想起回家有父母亲戚帮我找工作,不用像他们那样辛苦奔波,我心里又开心起来。得过且过吧!
回到宿舍,大家都上自习去了。我头一次意识到,自己那些沉默的舍友之所以努力学习,也是为了要进北京吧?
大家似乎都有同一个目标,而我却混混沌沌地过了这么久。怎么就没人提醒我一声呢?连公子润也没有说过。也许,我是他的女朋友就不一样了。
我无聊地翻开一本书,是张中行的《负暄琐话》,里面夹着那封没有开封的信。
对了,谢亦清倒是经常念叨要留京,他可能是唯一很早就提醒我这些事的人吧?只是自己没注意而已。
如此说来,怨不得别人。
我的心情好了很多,随手撕开信封,厚厚的足有三页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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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亦清就是啰唆,不过这次似乎有些过了。不是他交上什么大校的女儿了吧?记得之前他提到过,说那个市长的女儿和他分手了。我没听出多少伤心,像他这种一心想留京的人碰到这种事大约遗憾比伤心多。
我有心没肺地读下去,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
谢亦清往日都是炫耀自己贬斥我,今儿怎么开始回忆过去了?而且似乎……
“我记得,高中上学的时候你说过要上北京的学校。你那么聪明,学习从来不费劲儿,要做什么似乎老天爷也拦不住。可那时候,我的成绩在全班只能垫底,所以,我暗下决心一定要考上北京的学校,和你一起进京。”
啊!我想起来了。那时候大家闲聊志愿,我是提过那么一句。不过那也只是开玩笑啊!想不到成全了这家伙!
高一的时候,谢亦清的成绩的确不显眼,大家甚至没意识到他是怎么上的高中。后来到高二的时候,大家突然发现一米六的谢亦清突然长到一米八了,同时,他的英语成绩突飞猛进,成了全班第一。这种视角的变化让我非常不习惯,那种近似落枕的感觉甚至陪我到现在。
一边看一边总结自己的人生,还是老妈说的正确: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我要少说两句,至少他今天不能在我面前得瑟!
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谢亦清同学似乎对我在高中时的生活分外注意。直到最后,我看到一行字: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I will spoil you forever。
我认得中文,知道英文的发音,但后面那句是什么意思?作为关键词“spoil”的意思是虾米?也不知道怎的,翻开字典的时候手有点儿哆嗦,视野也有点儿模糊。好像……大概……仿佛……那个词是宠爱、溺爱的意思。
他将永远溺爱……我?
哎呀!不能想,不能想!
我的脑子里嗡嗡的。虽然我的恋爱经验比较丰富,虽然我也常常保媒牵线,虽然我也厚脸皮地当过电灯泡,但这种肉麻的话可从来没人直接对老娘讲过啊!
等我反应过来时,听见自己诡异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回旋,拦也拦不住。
肉麻,肉麻,太肉麻!这个谢亦清,真是不叫的狗咬人!连杨燃天那么嚣张的人都没对我说过这么肉麻的话呢!
天!不知道公子润会不会对别的女孩子说这句话?
心情霎时down了下来,我躺在下铺的床上,躲在阴影里,似乎要把另一个自己逼到光明中,然后看着她,找出什么东西。
来而不往非礼也。
既然谢亦清下了战书,我没道理退缩。
我攥着那封信,不敢打开再看,只是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回信。从来没有一封信让我这么急迫地想回复,可也从来没有一封信让我这么不敢回!
说什么?
“好吧,我同意!”——那多掉价。再说,我要找个“妇女之友”当男朋友吗?
“不行,我不喜欢你!”——那以后就再也没人给我写信了。其实谢亦清同学长得还算差强人意,个子一米八三,皮肤白皙,从信的总体风格看属于席绢小说里闷骚性格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能顶着没人要的帽子离开大学啊!想起公子润下午说的那番话我就恶心,十根火腿肠怎么了?照样有人拿老娘当神仙捧着!看见没,I will spoil you forever!公子润,你不稀罕有人稀罕!不光spoil,而且forever!
我在行与不行之间跳来跳去。行,我不甘心;不行,我又舍不得!
好难啊!
要是信是公子润写给我的就好了。
我躺在床上做梦,其实就算不是公子润,如果是别的帅而多金的王老五,哪怕他是像武书记那么大年纪的,我也没这么难选啊!当然了,如果不是一封信,而是我走在艳阳下的马路边,一辆保时捷嘎的一声在我身边停下,某帅哥下来对我说:“孟露,我爱你,跟我走吧!”我决不会像现在这么犹豫!
该怎么回复谢亦清呢?
真讨厌这种选择题,弄得跟国际贸易似的,发个实盘还得接受才能成交。这种事情,还是直接绑架比较省事。难怪虐恋的小说都比较畅销,原来女人天生就闷骚!
看看表,已经七点半了。我顺手抽出一包方便面,想泡面却发现没水,拎着水壶左邻右舍地逛了一圈,大家都不在。
勤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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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宿舍,把方便面里的干料撕开倒进袋子里,又把面饼在袋子里揉碎了,上下摇匀,拿小勺一点点地捞着吃。
下铺通常比较黑,往上看就是上铺的木板。
我一边嚼着方便面,一边用脚踹自己床的木板,咣当咣当地发出摇摇欲坠的声音。
啪!从床与墙的缝隙中掉下来一本书。我打开看了看,是余秋雨的散文。
没用!老男人的无病呻吟,没有一点儿现实意义。要是能告诉我该怎么回复就好了!
我胡乱地翻着,翻开一页,心中一动,手突然停住。看看我的手指尖指着哪个词?说不定有用。
我探起身子,斜眯了眼细看——“走”,手指堪堪地指着一个“走”字。
不知道是走在苏州还是走在大清王朝的背影,反正我的手指单单指了一个“走”字!
一个念头闪电般地升起来——我为什么不自己过去看看呢?不用说行,也不用说不行。我自己去就好了!
我甚至立刻想到北京离我所在的城市并不远,一上午或者一下午就可以到!这比中国邮政快多了!中国邮政打包也寄不去我这个大活人啊!
我忘了即使自己亲自去,也要给谢亦清一个说法。应该说,亲自去本身可能就是一种肯定的回答。我只是想过去看看,看看这家伙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对我说这种话!
第二章
北京,我来了!这个认知严重地损伤了我的自尊,从女王一下子变成树洞,我也是有脾气的。
冲出宿舍,在眼镜湖边上遇见公子润和段姜,肩并肩的模样让我想起“冤家路窄”这个词。
大老远的我就好像闻到了段姜身上的香水味儿。出门总要收拾一下,我坚信自己的衣服穿得是对的,但是……或许没有整理头发?
凭着直觉,我认为别的女孩子和公子润在一起都像他妹妹,结果就是大家好聚好散。而这个段姜却总和公子润保持着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让他天天像偷吃又吃不着蜂蜜的狗熊。段姜这心机太可怕了!
“孟露?”公子润看见我似乎有些吃惊。
莫名其妙,平常见得多了,至于这么吃惊吗?我习惯性地摸摸头,摸到一顶帽子。太好了,有帽子就不用担心发型。
海边早晚天凉,晚上连夜赶车可能会冷,我就戴了顶帽子。在这里上了四年的学,我还真没戴过帽子。难道效果这么明显?
心中小小地得意一把,没留意公子润说什么,再听他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这么晚了,你要出门吗?”
“嗯,出去一下。”
“去哪儿?一会儿有会,又不参加了?”
什么叫“又不”?!请假不算旷工吧!
“什么会啊?怎么没人通知我?”
“我这不是通知你了嘛。”公子润看得我浑身发毛,“今天晚上九点,系办开会。”
我刚要拒绝,他又来了一句,“不用穿得这么正式!”
哦,对了,他不说我还忘了。我要去见情郎!
“我请假。”
“什么会?”
段姜和我同时开口。
段姜是学生会的宣传部长,我是团总支的宣传委员,如果有会她没有道理不知道啊!
公子润倒是很从容,这让我越发怀疑这个会的真实性,“这次系里的迎新晚会准备搞大一些,武书记想让孟露请几家媒体。”
娘咧!我现在要去见情郎啊!麻烦您老人家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好不?
我整整衣领,突然想起没领子,摸摸脖子说:“非要今晚啊,我真有急事!”
公子润不依不饶,“什么事?”
虽然说得很不客气,不过那一瞬间我倒是觉得他似乎是在关心我。我嘴巴一张,差点儿说出来。
段姜突然插话,“呵呵,不会是有约会吧?”
我这样像约会的吗?耳朵边有蚊子嗡嗡乱叫,赤裸的小腿有些痒痒。大哥,这个眼镜湖是出了名的不养鱼虾养蚊子啊!
“怎么可能?!”我下意识地对段姜闭上嘴巴,“谁能约我啊?”这倒是实话,就算今晚也是我自己巴巴地要赶过去的。
公子润两眼像灯笼,看得我心里发毛,只好继续说:“我去亲戚家转一圈,那儿不是好久没去了吗?她要出差,小孩没人陪,我过去看看。”
这谎撒得也忒没水平,但是公子润放手了,“也是,这么晚了约她还不是见鬼。打车去吧,回来看能不能报。段姜,你那里还有一些费用,是吧?”
段姜笑着说:“当然了,我们学生会的宣传还要靠着孟露呢!尤其是武书记那里。是吧,孟露?”
我知道她惦记着晚饭时说的那些事儿,在这里卖顺水人情。我心里有事懒得理她。
绕开他们,我正往前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