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味道很熟悉,是混合着福尔马林与血腥的味道。
赵远迟疑了几秒,垂下头,声音小小的:“我……我被室友赶出来了。”
“为什么?”
“他们说我娘娘腔,说跟我住一个寝室就想吐。所以……”赵远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低的不能再低,表情就像犯了错的孩子,等着挨训。
韩非静静站在暗角注视着他,听他说完后,沉吟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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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响他说:“我送你回寝室。”
赵远睁大双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韩非踏前一步,回头:“怎么,还不走?一会巡逻的看到你,当心被学校记过。”
赵远脸色一变,立刻跟了上来。
夜里十点多的校园静的让人心慌。
校园里的浅水湖,湖面上渐渐积聚了一层薄雾。
韩非说:“天气要回暖了。”
“嗯……”赵远跟在他身后,轻声应着,他听见韩非的靴子踩在石子路上发出特有的清脆声,手心被汗水濡湿。
韩非转身,说:“走快点。”
赵远三步并两步,跟了上去。他问:“老师,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学校?”
“改作业的。啊,你的成绩很不错,继续加油。”
“成绩好并没有人欣赏。我在学校是被人瞧不起的,所有男孩子都不愿与我说话,他们说我是娘娘腔,怕被我传染。”
“那你觉得自己是娘娘腔吗?”韩非停下了脚步,温和的问。
赵远怔忪,然后垂下头,自卑的说:“有时候,也会这样觉得。”
等了半天,没有人说话。
赵远偷偷抬起眼角,却听见韩非说:“头别总是低着,腰挺直些。走吧。看样子一会要下雨。”
他的侧脸朦朦胧胧,雾气在他身边缭绕。
赵远点点头,跟上了他的步伐。
韩非亲自将赵远送回了寝室。
其他三个男生已经睡了,赵远蹑手蹑脚的走进去,爬上床:“谢谢你,老师。”
韩非借着手机的光打量了宿舍环境,他问:“他们经常打你吗?”
“呃……嗯。”
“我明天帮你申请换宿舍。今晚好好休息。别再乱跑了,知道吗?”
“嗯,知道了。谢谢老师。”
韩非微微笑:“早点睡。”
他关上了门,下楼,走到楼下时,他的脚步停住几秒,抬头朝宿舍楼望去。
8楼的窗帘动了动。
浅水湖畔有一棵樱树,花蕾累坠,树梢一片淡红色,但是花朵却还未绽开。
他顺着湖畔一直往前走,来到实验楼下,这时候天上飘下大量湿雪,稍后,这湿雪化为大雨,一道闪电轰然划过。
韩非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午夜的实验楼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冰冷。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他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解剖室的门,门锁上有被撬开的痕迹,虽然很细小,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到。
室内一片昏暗,浓烈的福尔马林刺激着嗅觉,如果仔细闻,就能闻到福尔马林中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韩非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一步一步朝福尔马林池走去。
闪电照亮了解剖室。
他挪开那死气沉沉的池盖,向池子里看了一眼。
池子里半浮着五具尸体,有两具搭在叠在一起。
韩非用钩子钩了钩,上面那具尸体便翻了过来,死人脸露了出来,干瘪的,阴气沉沉。
而同时,下面那具尸体也浮出了水面。
韩非用钩子把那具尸体勾了上来。
没有错。
四肢皮肤全部被剥离了,只有鲜红的肌肉。两只眼睛大大的等着,直冲着自己看。
浓烈的腥味一拨一拨刺激的嗅觉。
韩非拼命的抑制着要作呕的感觉,突然,他看见了池盖边缘粘着一小块东西。
他推开尸体,爬过去将那块东西拾起,仔细观察了下,脸唰一下更白了,遍体生寒。
闪电下的实验室地上,两个人。
一个是只剩下四肢皮肤的尸体,另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坐在地上,紧紧的抱着自己,头埋进双膝间,微微的颤抖着。
外面倾盆大雨。
不知过了多久,韩非终于恢复了点理智,他走到试验小间的门,拿出塑料皮衣,因为新实验楼的建成,这些东西已经很久没人用了。但是这里还是留下了前不久有人来过的痕迹。
穿上皮衣,用钩子勾住了那具剥皮尸体,用力甩进了池子中。尸体果然不争气的漂浮着。他跳进池子里,将下面几个人翻过来,压在它身上。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警察永远也不会想到失踪的人会脱掉人皮躺在福尔马林池子中。
忙完这一切,韩非已心灰意冷。他用实验室里的橡皮管接在角落的水龙头上,仔细冲洗着身上的血迹。又将皮衣用手术刀切割成一片片,拴在一起扔进了马桶中,按下水开关,那些脏东西就迅速流进了下水道。
然后他将衣服穿好,小心翼翼的从实验楼里走了出来。
他没有从正门走,而是从二楼的窗户下跳下来的。
雨丝毫没有停歇。
大雨冲着土地,泥泞一片,寸步难行。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韩非回到家中,仔细的洗了个澡。然后开始检查衬衫裤子外套。袖口领口只有污垢,并无其它,但还是打包扔了。
再到鞋子,他仔细的查看,鞋底有泥,浅水湖旁的樱花花瓣夹在泥土里。他烤干了鞋子,用火烧毁。
韩非知道,只要有一滴血或者二三粒皮肤细胞,警方鉴证人员也可以查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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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一切,他打开柜子,到了一杯烈酒,往嘴里灌。
很快就醉了,但是却没有昏过去。
他倒在地上,望着天花板怔怔发呆。
他松开了手心,那是自己在春节时送给李冬阳的回礼,一件手工制的大衣。
当时他恶作剧,在内领口绣了四个红色的小字:冬阳是猪。
而那小块的布料上的四个字,正是自己亲手所绣。
他给冬阳打了电话:过来,我想见你。
在等待冬阳的时间里,韩非就那样躺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
他感觉自己像溺水一般,渐渐的不能呼吸。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逐渐枯萎,就像是受到咒诅。
他蜷缩在地板上,忽然剧咳,好一会才用手掩嘴,气喘,闭上双目。
恍恍惚惚间,他忽然看见一栋熟悉的房子,呵,有个男人在叫他:非,快来。
他推开门走进去,染色玻璃窗下全是红色玫瑰,那男人笑脸盈盈,握住他的手,说:我爱你,我们永远在一起。
韩非瞪大双眼,握紧拳头。
正当他想转身离开时,有人拉住他。一回头,却是自己的父亲。
全身血液仿佛结了冰:“爸爸,你怎么在这里?”
父亲冷笑道:“跟我回家!”
韩非轻轻说:“您已经不在人世”
父亲却像是听见最滑稽的事一般,笑了,然后用力给了他一耳光:“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丢尽了韩家的脸!”
说完后,父亲的脸突然扭曲,血肉模糊,大块腐肉往下掉,血也喷溅了他一脸。
韩非狂奔出房间,跑着跑着,腿突然没了力气,一步也不能动。
慌忙间好像有人勒紧了他的脖子。
他睁大双眼,艰难的呼吸着,胸腔越来越堵,他的手在空气中张开,喃喃道:“救我。”
冬阳赶来时正好撞见这一幕。
韩非痛苦的蜷缩在地板上,快速的呼吸着,手脚轻微的痉挛,瞳孔扩张,脸色惨白,冷汗披了一脸。
冬阳迅速跑过去,扶起他,“韩非,你怎么了?”
韩非微启双眼,呼吸一阵凶过一阵,细长的手死死的捉住冬阳的胳膊,发不出任何声音。
太痛苦了,就像被人抛进了深海中,无法呼吸,生不如死。
冬阳脸一沉,他用手顺着韩非的后背,“别怕,没事的,别怕。”说完,抬头朝门口的BEN大吼,“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个纸袋来!”
BEN耸耸肩:“急什么?反正这种病又死不了。”头微微歪一下,乖戾的神情:“Hyperventilationsyndrome(过呼吸症候群),虽然不舒服,但绝对死不了。”
(过呼吸症候群,病发原因是由于某些压力或者药物所诱发,例如:情绪压力,工作压力,毒品等等。或者是一些负面情绪的累积而诱发出来,导致自主神经系统失序,因而呼吸深且快,感觉吸不到气,因为吸不到氧气而焦虑紧张,然后进一步快速呼吸,如此过度呼吸会使二氧化碳一直排除体外,氧气一直吸入体内,呈现低二氧化碳,高氧的现象,最后导致呼吸性碱中毒。)
喜福也来了。
她叼着烟朝这边走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咯噔咯噔的响。
韩非呼吸的更凶猛了。
冬阳张开双臂,把他结结实实的抱在怀里。感觉到他冰冷的鼻尖贴着自己的脸。
伸手抚摸他脑后的头发,低声说:“放松,韩非,放松下,没事的。你能呼吸的,这里有氧气,放松。”
BEN也点燃了一支烟,冷眼看着这一切。
喜福来到他身边,从随身带的皮包里拿出一个小纸袋,递给冬阳:“真可怜啊,竟然发了这种病,快点做应急措施吧。”
冬阳接过纸袋,将韩非仰面平放在地板上,用纸袋罩住他的鼻子和嘴,稍微留了点缝隙,然后柔声说:“韩非,现在吸一口气,嗯,就这样,慢慢的,别急,慢慢的呼吸。马上就会好的。”
纸袋随着呼吸膨胀,又瘪下去,再膨胀,又瘪下去。
喜福吐出烟雾,淡淡的说:“我也有过这样哦,所以大概能体会他的感受,真不舒服。”
冬阳抬起头来。
喜福微笑:“呼吸不过来,又死不掉。那种感觉太可怕了,不过我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啦。你说是不是,BEN?”
抛了个媚眼过去,BEN却没有反应,将脸转向院子里。
喜福脸上微微露出失落,随即恢复一贯的冷艳,又摸出一根烟,打火机没了火,于是三两步跑到BEN面前,对准他的烟,点燃。
“活在这个世界总有各种各样的压力,做人真是太累了。”她缓缓的说。
这个时候,韩非终于平静下来,他的呼吸逐渐恢复正常。
冬阳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还好。”窒息的感觉是那样真实,他掩紧胸口。
冬阳不放心:“你如果觉得有必要,可进医院做详细检查。”
“不用,谢谢。”韩非坐起来,冬阳立刻倒杯热水递过去,喂他喝下。
BEN厌恶的说:“真体贴呢,李冬阳。”
“谢谢称赞。”冬阳的眼里现在只能看见韩非。
“切。”
韩非披了件衣服,走下床,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跟BEN借了个火,深深的吸了一口,问:“说,怎么都在这?”
冬阳拿掉他的烟,淡淡的说:“现在不适合吸烟。BEN一晚上都与我在一起,我接了你的电话就赶来了,他非要跟过来。喜福小姐是半路上遇到的。”
“这样。”韩非点点头,又将烟抢了回来。
“啪。”一声,桌子上扔了块布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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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N心中一动。
韩非问:“这个怎么解释?既然你俩都在,我也不掩饰了。”他望向喜福,扬扬下颔,“喜福小姐,我想你没有兴趣听这些事,能去外面等一会吗?别担心,雨已经停了。”
喜福微笑的走开。
韩非压低声音,继续说下去:“这块刺绣是我春节时送你的大衣上绣的。为何今晚会出现在解剖室里?而且福尔马林池中有一具新鲜尸体。”
BEN与冬阳面面相觑。
韩非微笑:“别紧张,我没那么多管闲事去报警,相反的,我帮你处理好了那具尸体。幸运的话,警方永远都不会发现。”
“所以你以为我杀了人,才精神紧张,导致发作Hyperventilationsyndrome?”冬阳很镇定,言语带笑。
韩非弹去烟蒂,声音更冷:“你给我个解释。”
BEN捧腹,肩膀颤抖,强忍笑意。
冬阳给了他一脚,没好气的说:“你说吧。”
BEN笑道:“他今晚是一直跟我在一起没错啦。而且,他那件衣服上个月就被我偷走扔掉了,因为你给他做衣服,却不给我做。我吃醋了嘛。”
“然后?”
“然后你刚才说在解剖室发现这个,我在想,怎么可能呢,那件衣服早被扔了啊!莫非有人故意陷害我的冬阳葛格?”
冬阳摊手:“没有告诉你,是因为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送的礼物,下次你能再送一件吗?”
韩非没有说话,他仍在沉吟。
“你不信我?”冬阳心中一沉,隐约失望。
韩非打了个手势,“让我想一想,等等。”
他开始整理事情的前后顺序。
猛然间,他想起了赵远。没有错,自己一开始怀疑的明明是他,就因为那块布扰乱了心思。
自己怎么会对李冬阳的事如此不淡定呢?
他嘴角带笑,略略自嘲。
BEN吐出烟雾:“他不是不信你,而是不信我。不过我真的没有杀人,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玩人命了。真的。”
“BEN,闭嘴!”冬阳低声呵斥。
BEN调皮的吐吐舌头。
“那人是警方一直追捕的剥皮杀人狂。”韩非说。
冬阳也不吃惊,“我对人皮可没兴趣。”
“可是那杀人狂试图陷害你。”BEN嚷嚷。
“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世界尚没有人能伤害我。”他突然张开双臂,将韩非搂进怀里,温柔的说:“我很高兴,你为我担心,甚至不顾被警察发现的危险来包庇我。虽然我并没有做过那件事。非常感谢你,我太快乐了。”
韩非浑身僵住。
他无语,果然是这些年太寂寞了吗?如果爱情真的发生,那才是最最难堪的。
他默默的盯着桌子,喃喃了一句:总有些什么,要永远失去的。
室内的灯光微微摇曳,桌子中间,那把金剪发出眩目的光茫。
BEN见两人情深意切的样子,不屑的切了一声,摔门而去。
今夜他实在没有心思再跟韩非玩打情骂俏的游戏,他的心情突然差透了。
喜福坐在院子中的枇杷树上,垂下两条修长的腿,像个孩子一样晃来晃去。
BEN来到树下,拍拍手,对她张开双臂:“来,喜福。”
喜福便欢喜的跳下来,正好落在BEN的怀中。
两人嘻嘻闹闹了好一会。
BEN揉揉她的头发,有些宽溺:“我说,小姐,你可不要玩的太过火了,到时候没人帮你。”
喜福眨眨眼,“不是有你在吗?”
“我比不过李冬阳,暂时也不想跟他为敌。”
“但你讨厌他,不是吗?我看的出来,你很喜欢那个韩非。”喜福的声音渐渐小了。
“或许是喜欢吧,也或许……谁知道呢。还有烟吗?”
“嗯。”喜福为他点了一支烟。
“喜福,还有一件事——”
“嗯?”
一双手卡住了她的咽喉。
BEN倾城一笑:“别以为我操纵不了你的大脑,我就控制不住你。再做蠢事,我连你一样不放过。”
喜福的眼里突然涌出了大片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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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N与喜福走了之后,冬阳突然说他要出去一下,过一会回来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