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红娘默默的帮叶昭夹菜去骨。
叶昭轻轻叹口气,说道:“现在也是为了报恩吗?”突然意识到苏红娘可能并不是喜欢自己,叶昭未免无趣,若真如此,昨晚自己的行为也太无耻。
苏红娘诧异的看了叶昭一眼,说道:“算是吧。”感觉得出,这家伙好像有火气,也不知道谁惹了他,好好的发什么火?
叶昭就不吱声,却将苏红娘夹来的菜都扒拉到吃碟旁边,碰也不碰。
苏红娘盯着他,实在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又突然赌气,唉,摊上这么一个相公,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世的冤孽。
“你什么时候回广西?”叶昭突然问。
苏红娘好像有些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了,低头想了一会儿,终于道:“若是,若是你定要红娘跟你走,红娘就跟你走。”
“啊?”叶昭这下是真的吃惊了,心情一霎间就一百八十度转弯,可见到苏红娘神态,叶昭狂喜的心又慢慢冷静下来,是啊,现在可以叫苏红娘跟自己回京师,可是,她心里终究会有放不下的事,会惦记桂西的那些人,到了京城,她会真的开心吗?
叶昭凝视苏红娘,认真的道:“我不会强迫你的,不过红娘,咱说好了,你在广西不许和人拼命,要作统帅,真正的统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不过叶昭也知道,苏红娘毕竟只是一枝叛军的首领,想不上战场,那基本没可能。是以最后又加了句:“总之不许单枪匹马的胡来。”
苏红娘轻轻点头,说道:“红娘记住了。”
叶昭又是一怔,感觉一夜之间,苏红娘对自己的态度大为不同,倒颇有点言听计从的感觉。
“老婆,以后可要正八儿经喊我老公了,咱俩是真正的夫妻了不是?来,喊一声我听听。”叶昭心痒痒,倒真想听听从这位巾帼嘴里喊出的老公是什么感觉。
“不喊。”苏红娘低着头,好像觉得自己“理亏”,也不看叶昭,总之就是使小性子,不想喊叶昭老公。
叶昭哈哈大笑,心情那叫一个舒畅。
第二十五章 太小了
海风轻抚,碧水蓝天,飞燕船缓缓升起巨大的帆布,慢慢驶离上海港。
站在甲板上,眺望渐渐变成黑点的上海城,叶昭轻轻叹口气。在昨晚几国领事为他送行的跳舞会前,苏红娘就留书离开了上海,恰好苏老大联系了一艘船,可将火器运至香港岛,再从香港岛遣送粤东桂西等地。
其实如果按照这个世界的标准,自己真可以说是文也不成武也不就的草包纨绔,苏红娘委身给自己可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委屈,不过好在这个世界不流行离婚,以苏红娘的性格,终究会跟定了自己吧。
在靠近船舷的位置,亲兵巴克什正宝贝似的擦拭手中的转轮手枪,亲眼见识到西洋火器的犀利,巴克什等亲兵对于叶昭给他们配置的短火枪可就欣喜若狂了,更巴不得早日回府炫耀一番。
叶昭微微一笑,自己现在,至少在改变着身边人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吧。
……
郑亲王府张灯结彩,船到直沽(天津)后,叶昭已经先遣人回府送信,而亲王福晋望眼欲穿,掐算着日子也就今天了。
惠园曲径通幽,奇石森列,楼台掩映、花木扶疏,坐在凉亭中品茶聊天,旁有瀑布一条,高丈余,其声琅然尤妙。
福晋抱着叶昭哭的泣不成声,令叶昭颇为尴尬,本来出去这一趟,感觉自己变了,不是以前混吃等死的纨绔了,可这一回京,得,在爹娘眼里自己还是个小风小浪都经历不得的温室花苗。
“洋佬没难为你吧?我听说呀,那还闹小刀会打仗,你还去了?吓死娘了。”福晋眼睛红红的,用锦绣手帕抹泪,她生得雍容华贵,看起来也不过三十许人。
“没事,额娘,我这不没事吗?我这趟差事啊,办的好着呢,皇上还下旨夸我了呢。”叶昭急忙开解福晋。
亲王却是笑呵呵的道:“是啊,这一转眼呀,就成家立室了,你说你哭个什么劲儿,可不了了你心愿吗?”
叶昭不解的问:“成家立室?”
亲王就笑着捏了捏叶昭的肩:“小子,你得争气,我和额娘可就等着你早点给我们生个大胖孙子。”
提起亲事福晋也破涕为笑,“你还不知道吧?皇上已经把惠征家那丫头指给你了,既然是你看上眼的,王爷又打听好了,那丫头乳名叫蓉儿,赶年十四了,长得俊,性子也好,她姐姐是贵人,家里也清白,祖上出过大学士,嫁进咱王府也不算委屈了你,我看这门婚事挺好。”
叶昭虽然早就知道婚事是自己做不得主的,但事到临头心里还是有些叹息,但也只能点点头说道:“是,阿玛额娘放心,孩儿懂的。”这婚事是自己先提起的,而在册秀女未参加选秀就特恩许给人家,这却也只有郑亲王府等荣贵之极的府邸才能拥有的殊荣了。
“大婚的日子选了下月初三,这半年就这么一个好日子。”亲王又笑呵呵的说。
叶昭这下是真的挠头了,这才剩几天了?要知道,虽说这个蓉儿说起来是赶年十三岁,但这是虚岁,实际上就是个刚刚十一周岁的小丫头,十一岁?在自己前世的世界好像还在上小学,五六年级的样子。
不过挠头归挠头,现时就是这般,你总不能说人家年纪小吧,既然婚期都有了,那就是大定了,自己除了接受也没什么好做的。
回到雏凤楼,叶昭要瑞四儿和几个奴才将从上海买来的洋玩意都搬来摆好,思及要和一个十一岁的幼女成亲,真是哭笑不得。
“奴才恭喜主子大婚!”偏偏瑞四儿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挨了叶昭轻轻一脚。
苏红娘没有回京城,瑞四儿等自然不敢问,就是心里,怕也不敢犯什么嘀咕的。
……
西四牌楼增盛楼二楼雅间,达春摆酒为叶昭洗尘,雕龙紫檀木圆桌上,热荤凉拼摆了满满的一桌。
房内只有他二人,叶昭第一件事就问起了他离京前那档子事,谁知道达春好像全忘了,端着酒杯,迷茫的道:“衡州团练的亲戚,谁啊?”
叶昭无奈摇头,举起酒杯:“喝酒吧。”
“哥哥,你这要成亲吧,我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
叶昭就吓一跳,瞪着达春道:“什么意思?”
达春幽幽叹口气:“这人啊,成了亲,也就没什么奔头了,一天天数日子,膝下有了小兔崽子,就得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他们身上,咱们呢,也就老了,起皱了,不灵光了。”
叶昭笑骂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学的多愁善感了?这可不像你了。”说着就拍了拍达春肩头,笑道:“别整天就惦记这些,你才多大,怎么就不灵光了?”
谁知道叶昭拍到达春肩膀的时候,达春突然一咧嘴,吸了口气,胳膊也条件反射般向后缩了缩。
“怎么回事?”叶昭诧异的道。
“没事没事。”达春打着哈哈,拎过酒壶帮叶昭斟酒。
可他刚刚疼的呲牙咧嘴的模样可瞒不过叶昭,叶昭蹙眉道:“老六,你拿我当外人是吧?那好,我这就走。”
说着叶昭就站起身,达春忙拦住他,赔笑道:“哥哥,这话你是抽我嘴巴,坐,你坐。”
叶昭旋即坐下,正色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达春干笑两声,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前几天和桂老三那帮人闹翻了,架不住他们人多,吃了亏,这事儿不用哥哥您管,这场子我六子要自己找回来。”
桂老三?叶昭眉头就蹙了起来,桂荣也算黄带子中响当当的人物了,是雍正朝十三爷怡亲王胤祥一枝,是本朝怡亲王载垣的侄子,而桂荣在孩童时就因父亲离世而早早降爵袭了固山贝子。
“桂贝子威风越来越大了。”叶昭抿了口酒,就有些气闷,任谁都知道达春和自己简直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打了达春就等于打你郑王府阿哥的脸。当然,叶昭也知道,大家同样混吃等死,谁也不会认为你这个郑王府阿哥就比谁高一头了,何况宗室子弟之间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的多有人在,桂荣可不见得是故意找自己的茬。
“哥哥,有个人,不知道您想不想见?”达春挨了打,自然脸上无光,赶紧岔开话题。“这人吧,和我一起当差,人机灵,唠起来,原来是哥哥的亲戚。”
叶昭就一怔:“亲戚?什么亲戚?”
达春笑道:“是嫂夫人的远亲,他叔叔和嫂夫人的先翁是堂兄弟。”
嫂夫人?叶昭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敢情达春是指那个即将嫁给自己的十一岁的小丫头,颇有些无奈。摇了摇头,说道:“就不见了吧。”
在这个世界,借攀亲戚打秋风的人太多了,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的好。
第二十六章 穷亲戚
花厅布局雅致,格调不俗。
品尝着青瓷杯里的极品雀舌,叶昭不由得赞了一声:“好茶。”
坐在桌案另一侧的是一位国字脸浓眉大眼的中年人,他就是肃顺,晚清史书上少不得要提及的人物。
对于这位叔叔,叶昭并不了解,而破天荒第一遭和他单独坐在花厅内,叶昭心里第一次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和历史的碰撞开始了。
是啊,以前了解的史书上,肃顺实在是符号化的人物,而现在就坐在自己身边,微笑着和自己谈天说地,不由得不令叶昭感慨万千。
“韩进春,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儿。”叶昭介绍韩进春时,肃顺笑呵呵插了一嘴。
叶昭也是没办法,东北开禁在即,自己却搁于大婚,何况就算大婚之后,怕也去不得关外,只有推举老夫子、韩进春等去关外组练民团,现在老夫子尚在上海,唯有请面前这位叔叔抬举韩进春了。
“道光爷三十年的武进士,战阵娴熟,足可独当一面。”叶昭只能替韩进春吹嘘,现在的韩进春,也只能称得上一个勇字,但在关外即将同罗刹人连番的小冲突中,勇之一字却大有用处。
肃顺微笑抚须,他虽是宗室,却从来瞧不起自己等满人,常说“咱们旗人混蛋多,懂得什么?”“满人糊涂不通,不能为国家出力,惟知要钱耳!”,他是满洲宗室中为数不多的真正看重汉大臣的权贵,对于保举汉人也往往乐此不彼。而他自己也按照汉人习惯自己取了雨亭为字。
肃顺又笑呵呵的问:“依你之言,罗刹人和英格兰法兰西二国在西方鏖战,还要再打上一两年?”
叶昭点点头:“英法两国军器犀利,火枪炮舰在当今世界可称第一,罗刹人战败是迟早的事儿,到时怕是必然将目光投向我关外茫茫无主之地啊!在东方,它急需一处出海口。”
肃顺皱眉道:“出海口?”
叶昭道:“对于西方诸国来说,现今是海洋时代,军舰横行的时代,罗刹人如果在我关外觅得出海口修为码头,则其军舰就可直抵朝鲜、日本等邦,更可威慑我京师重地。这就是现下出海口的功用了。”
肃顺皱着眉,微微点头,说道:“本以为洋人与我大清相隔千山万水,可听你这么一说,洋人们却离咱们家门口儿越来越近了?”
叶昭道:“西方船轮技术越发先进,过些年怕是会在阿拉伯一地修建一条大运河,则东西贯通,洋人若来我朝,到时怕只需月余。”
肃顺脸色变得更为难看,茶也不喝了,只是怔怔出神。
叶昭又道:“洋人有讲理的,也有不讲理的,可说到底,贸易贸易,他是想从咱大清赚银子,赚不到银子他就想法子定章程,定能叫他赚银子的章程,咱们打又打不过,真可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看了眼肃顺,叶昭又道:“为今之计,只有师夷长技以制夷,而师夷,却不能简简单单买他的枪炮武器,工业商业却也需学习人家之经验,鼓励民间行商办实业。”
“你这话可说过了!”肃顺终于回过神,摆了摆手,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茶杯。
叶昭也知道,制度不改,洋务图强之类的主张挽救不了大清,但若早一日有了变革的声音,世人就会更早的睁眼看世界,这个世界也就会更早的发生变化。
叶昭也知道,现在同肃顺说这些没被疾言厉色的训斥已经算不错了,他也根本不会拿自己说的主张当回事,但总算给他心里留了点影子,那今天讲的这些话就算没白说。
……
有瑞四儿带路,叶昭来到了西四牌楼劈柴胡同蓉儿她家。
这是一间不怎么起眼的四合院,灰瓦青墙,院里有两架紫藤萝,吐出些儿嫩嫩的绿。
瑞四先递了帖子,佟佳氏和大儿子照祥早就迎了出来,却是都没料到大婚前准姑爷会登门,毕竟姑爷家的显赫可不是咱闲散旗人可比的,杏贞进了宫又怎么样?又有几家外戚能指望的上宫里的贵人了?而蓉儿这门亲事,那才真的是那拉家鸿运当头了,嫁给了郑亲王家的阿哥,将来一准儿就是亲王府的嫡福晋,这得是多大的福分啊?听说是小阿哥看上了咱家蓉儿,这可怎么话儿说的,蓉儿这孩子还真有福气。
佟佳氏上下打量着叶昭,脸上笑意越来越浓,显然对叶昭极满意。
照祥呢,早就听说过叶昭,可他一个闲散旗人,别说叶昭了,就随便一个黄带子他都巴结不上。这时节儿见到叶昭,照祥不免可着劲儿的迎奉,倒把叶昭搞得小小吃了一惊,毕竟,这一家儿可是出了个将来统治中国半个世纪的女人,看着一家子对自己的亲热劲儿,叶昭差点以为自己记错了历史,他家进了宫的兰贵人并不是历史上那位西太后呢。
不过现时兰贵人一家确实生活比较窘迫,十年前祖父牵涉进户部亏空,其实本是祖上的案子,但道光明令,凡是去世的,由其子孙代为赔款。是以兰贵人祖父铃铛入狱并被判赔付万余两白银,东拆西借,兰贵人与其父惠征才算将银子补足,将祖父搭救出来,尔后惠征官运渐通,却又在去年被以携带饷银、印信逃避江苏镇江之罪革职,病逝于镇江府。
所以现在郑亲王府这门亲家的日子委实比较拮据,却也令叶昭莫可奈何,却不想现时慈禧太后成了自己家的穷亲戚。
进了正厅小婢奉上茶,佟佳氏问了几句家常闲话,叶昭一一作答。
照祥抓耳挠腮,想来觉得自己插不上话,憋了好半天,突然有了主意,笑着对叶昭道:“景哥儿,要不要带您去看看蓉儿的陪嫁,里面好些宫里赏下的宝贝,都是宫里我那妹妹操办的,这事儿啊,她可操心了。”
叶昭一怔,佟佳氏可就一个劲儿瞪照祥了,自是怪他乱说话。
叶昭就笑,说:“不看了吧。”成婚前一日,这些陪嫁才会按规矩送入郑亲王府,陈于厅堂,以示女家陪嫁之丰厚。
而兰贵人,看来却是对这桩婚事极为上心,就怕自己妹妹进了郑王府被人看轻被人欺负吧。
毕竟现在的她,不过刚刚被皇上宠幸,在后宫里贵人仅仅高于常在和答应,现在她又哪里会知道数年之后她的境遇?只怕每天在宫里都小心翼翼就怕得罪了谁呢。
“照祥大哥,以后咱要多亲近了。”叶昭笑呵呵看着照祥说。
照祥可就等这话呢,连连点头,道:“那是,小王爷,以后有用的上照祥的,只管开声,照祥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有把子力气。”
又闲聊了几句,叶昭这才笑着起身告辞,而瑞四儿不失时机的给老太太送上了一个绸布包的小方盒子,里面有一叠银票,总计一千两。
看着那小方盒儿,照祥偷偷咽了口口水,就算计不知道姑爷带来了多少银钱,郑亲王府阿哥,出手阔绰是出了名的,对亲家想来更不例外。
老太太和照祥送叶昭出厅,就在叶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