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柏龄道:“不错,老禅师如瞧出什么禅机,还望指示一二。”
天明大师道:“国色天香,娇丽无伦,温柔雅静,秀绝人寰,只可惜眉心上有一道地煞纹干犯紫斗,十年内恐要玉手染血,造劫武林!”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老禅师言重了,她生性善良,连一只雀鸟也不敢伤害,如说她造劫武林,真叫人难以相信!”
天明大师低沉一笑,道:“老衲自小精研相人之术,自信不致有错,但愿我所言不中,天下苍生幸甚,武林同道幸甚!”
胡柏龄朗朗一笑,道:“老禅师誉满天下,武林中人,无不敬慕,但对此预言,在下却是不敢苟同了。”
天明大师端起面前酒杯,神色肃穆地说道:“老衲已三十年不知酒味,今夜为武林苍生破此禁例……”举杯一饮而尽。
万晓光陪了一个干杯,笑道:“十年以后的事,暂时别想也罢!
禅师既破了酒例,今宵不妨畅饮一番。”
胡柏龄大笑接道:“好极,好极,在下先敬老禅师三杯。”说话之间,举起酒杯先自满饮了三大杯。
天明大师似是心情异常沉重,勉强一笑,道:“老衲今宵当尽一醉,我佛慈悲,饶恕弟子放肆了!”说完,果然端起酒杯,一连干了几杯。
胡柏龄看的暗自好笑,忖道:“这老和尚怎的这等庸人自扰,无根无据之事,他却摆出一付悲天悯人的神态出来。”
谷寒香缓缓端起面前酒杯,笑道:“我也敬老禅师一杯……”
天明大师举杯一饮而尽,微微一笑道:“老衲有一桩不情之请,不知女施主是否可以答应?”
谷寒香嫣然一笑,喝干杯中余酒,笑道:“老禅师有什么事?和我大哥说吧!只要他答应了,就行啦!”
天明大师转脸望着胡柏龄,道:“老衲苦修行脚,很少在寺中停留,老衲在寺中辈分虽尊,但却没有一个是老衲亲自传授武功的弟子,想把令正收作记名弟子,传以武功……”
胡柏龄起身一礼,说道:“老禅师肯这般重顾于她,晚辈感激至极。”他转脸向谷寒香道:“香妹还不快行拜师之礼,此等机缘,千载难逢,香妹造化不浅。”
谷寒香放下怀中孩子,盈盈拜倒地上,说道:“拜见师父!”
天明大师哈哈一笑,道:“就此一言为定,大礼免去,快起来吧!”
他说话声音甚大,场中群豪大都听到,千百道目光,一齐投注过来,一片肃然,鸦雀无声。
胡柏龄偷眼望去,只见场中群豪个个神情愕然。
要知这实是一件不平常之事,天明大师为当今武林正门户中一流高手,名列少林寺三大高僧之一,各正大门户中人,无不对他尊敬异常,谷寒香却是天下绿林盟主的妻子。
这两个大相径庭的人物,不但环境不同,而且男女有别,少林寺门规森严,天下皆知,嵩山少林寺,素有严禁妇女入寺之规,他一个望重武林的高僧,收了这样一个绿林盟首的妻子作为门下弟子,可算是震荡江湖的一件大事。
万晓光呆呆的望着天明大师,半晌之后,才哈哈一笑,道:“老禅师妙语禅理,不受人间俗理的束缚……”
天明大师待谷寒香入座之后,微微一笑,道:“老衲还有要事,必需即刻离此,就此告辞了!”
此言一出,不但胡柏龄大感奇怪,万晓光也有些莫名其妙,呆了一呆,道:“老禅师就这样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吗?”他素知天明大师为人持重,告别决非无因,只不过自己一时间难以想得出来罢了。
谷寒香起身说道:“我送师父一程!”目光却投注在胡柏龄的脸上,满脸乞求神色。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师伦大道,岂容忤逆,香妹自是应恭送师父一程。”
天明大师飘然离座,大步而去。
谷寒香抱着孩子,紧追大和尚身后而行。
胡柏龄怕在场群豪中有人出手拦阻,随在两人身后,护送过那绿竹围墙。
他目送谷寒香娇丽的背影,紧随在天明大师身后,绕过依依绿篁中曲径消失,才转过身子,快步走到广场中,高声说道:“诸位快请各入原位……”群豪果然纷纷就座。
数百道目光一齐集中在胡柏龄的身上,个个神色凝重、庄严。
万晓光目睹眼前情势,不自禁的也紧张起来,因为天明大师的突然而来,匆匆而去,似已引起场中群豪的怀疑之心,只要胡柏龄一道口令,立时将掀起一场风波……
场中群豪也和万晓光有着一般的紧张心情,因那天明大师,乃望重武林的高僧,大江南北绿林道上,无不知他的大名,何况他又是目下领导少林寺方丈的师兄,如若胡柏龄派人追袭,不但眼前即将展开一场激烈绝伦的拼搏,后果更是难以想象……
胡柏龄眼看在场群豪神情,知他们心中生了误会,不由心中一动,暗道:“眼下情势,极为紧张,如借这种肃穆气氛,把自己心中一点抱负,宣布出来,当可增强此事的威信。”
当下一正脸色,两道炯炯目光,环扫了四周一下,道:“我有一件心愿,蕴藏心中甚久,甚想借此盛会一吐心愿,不知诸位是否有兴耐听……”
在场群豪齐声应道:“盟主请说,我等洗耳恭听!”
胡柏龄点点头道:“好,既承诸君抬爱,胡某人就直言了。”眼神又掠扫群豪,侃侃言道:“数百年来,刀兵纷争,江湖上恩怨情仇,更是互缠不休,尤其咱们武林中人,争拼得尤为剧烈,是以无形中武林便分为两派,划割成黑白之分,那些凭仗武功,保货走镖,与一些劫富济贫的武林同道,便被人目为白道人物,他们自认是救贫扶弱的侠道……”
他顿了顿,接道:“另外一批人,则是挟着血肉之躯,匹夫之勇,小则任情恣意,为所欲为,大则雄据一方,安寨设卡,俨然官府,这些人便被视为黑道。其实所谓盗亦有道,只要存心方正,何事不可为,何事不是人为,古人所说舜亦人,吾亦人。欲为尧舜,只要心存此念,亦非难事,今天非是我胡某人一登盟主之位,就沽名钓誉起来,个人以为,纵令身在绿林,存心作为,还是贵乎光明磊落。仰俯无愧,才不负人生—场……”
这一番道理,只听得群豪纷纷私议不已。
胡柏龄轻咳一声,朗声说道:“为了改变世人对我绿林人物的看法,为了安自己天良,为了天下绿林千百年以后的地位,今天胡某人要以天下绿林盟主的身份,向在场的天下英雄,郑重宣布,我胡某人不敏,要为天下绿林道订四大戒律,凡绿林中人,必须一体遵行……”
场中群豪顿时静肃下来,数百道目光一起投注在胡柏龄的脸上,场中一片肃然庄严,胡柏龄也不觉有些紧张起来。
要知这般人平日雄据一方,杀人越货,为所欲为,什么官府王法,根本不放在他们眼中,无拘无束,放浪形骸,陡热之间要立下几大律条来束缚他们,就心理之上而言,先已难自忍受,如果有—人出言反抗,激起群情,势必闹成不可收拾之局。
胡柏龄沉吟了片刻,放声大笑,道:“诸位如有不愿受戒律约束的人,现在还来得及撤离此地。”
他一连问了数声,群豪却无一人答应。
沉默,更显得场中情势的紧张。胡柏龄忖道:“此事早晚都难免一场惊扰,不如早些说出来。”当下一正脸色,提高声音,道:“万恶淫为首,在下想这第一条戒律,应首戒淫行,霸奸良家妇女,采花伤命者,订为第一大戒!”
群豪一阵低声议论,但却没人起身反对。
胡柏龄目注全场,沉吟了片刻,接道:“屠杀无辜,残暴善良,使我绿林道上,最为人诟责之事,应列为第二大戒!”
此言一出,群豪一阵浮动,立时有人高声说道:“盟主这戒杀之律,未免过于苛刻,我们在江湖道上行走,刀尖下讨饭,如若不能杀人,岂不要束手就缚,任人宰割……”
此人话还未完,忽见三条人影,疾奔而来,一人朗朗大笑,接道:“盟主之意,乃不让我们妄杀好人……”
群豪转头望去,见来人正是罗浮一叟和岭南二奇。
胡柏龄看三人身法迅捷,竟似大伤痊愈,心中暗自惊骇,忖道:这三人受伤不轻,怎能在短短半日养息之中,完全复元。
罗浮一叟霍元伽在相距胡柏龄丈余左右时,倏然而住,抱拳道:“我等神志一复,立时赶来此处,但仍然晚了一步,尚望盟主免除迟到之罪。”言词神情之间,流现出无比的恭谨。
胡柏龄心中虽怀戒惧,但口中却微笑说道:“三位来的正好,快请入席,吃杯水酒再说。”
罗浮一叟笑道:“盟主已是我天下绿林道上首领之尊,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这等谦让词色,我等如何敢当。”
他这神态言词,也不知是真是假,只看得全场群豪个个心中生出了奇怪之感,齐齐转脸,向三人望去。
只见霍元伽和岭南二奇,毕恭毕敬的对胡柏龄行了一礼,就近找了三个位置入席坐好。
这位名传天下,被人目为绿林中第一高手,鹫傲不驯的罗浮一叟,此刻突然转变的这般恭顺,不但在场群豪心生奇怪之感,就是机智过人的胡柏龄也有些惶惑不安,不知其心存何意而来。
这当儿,钟一豪和那中年儒士,突然站了起来,大摇大摆的走到了罗浮一叟和岭南二奇身侧的席位上坐下。
这显然含有针锋相对的示威,但却使人自然感觉到一种均衡,因岭南二奇的武功,和那中年儒士、钟一豪相差不多,胡柏龄却足可抵罗浮一叟。
胡柏龄目睹钟一豪和那中年儒士行动时的灵快,似是增了不少胆气,微微一笑,道:
“当今江湖之上,大都已不守信义,彼此之间,全以机诈相处,虽是承诺之事,但一遇到利害冲突,立时弃信诺于不顾,致造成彼此勾心斗角,无法融洽一堂,是以,不守信义,应列为第三大戒!”
他微微一顿之后,见无人出言反驳,继续道:“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地域辽阔,最难使事令统一,如果一人不遵令谕,势必影响全局,如果我们想除此数百年来绿林道上大弊,应把逆不受命之事,列为第四大戒……”
话至此处,倏然而住,目光缓缓移动,扫视了全场一周,又道:“这四大戒律,都是我依据当前绿林道上时弊而订,大体含意,已如上述,在未成定案之前,各位尽可据理争辩,一旦颁布,即盼各位一体遵照而行。”
忽见罗浮一叟站起身子,说道:“盟主口述四大戒律,确为我绿林道上时弊,在下当先拥护。”
群豪看霍元伽首先赞同四大戒律,无不觉着奇怪,一时之间,数百道目光,一起投注在他的身上。
胡柏龄机智过人,岂肯失此机会,当下说道:“各位既不反对,此案即定,眼下各位先请放怀畅饮一醉,明日我当把这四大戒律书文颁布。”说完缓步走回自己席位之上。
群豪之中,大部分都是不愿身受束缚之人,但又都不愿率先反对,各人心中不乐,举杯尽酒求醉。
幸好,万晓光藏酒甚丰,群豪虽然善饮,仍可源源供应,不大工夫,全场中人醉倒十之六七。
胡柏龄表面之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他内心却甚沉重,只怕群豪不服他四大戒律,各自散去。他虽无留恋这盟主之心,但这一来,对他布善苍生的心愿,却将付之流水。
万晓光叹口气,低声说道:“兄弟雄才大略,实非常人能及万—,身背恶名,广播善因,这等侠心义胆,小兄虽不敢预言后无来者,但却前无古人,看来昔日传言,都是有意中伤,小兄竟被流言迷惑,信以为真,想来惭愧的很。”
胡柏龄淡淡一笑道:“那也不是,昔年传说兄弟诸般恶迹之言,不但件件真实,而且恐怕传言没法尽举恶道,唉!如若不是遇得你那谷氏弟妹,只怕我现在仍是满手血腥的造孽之人!”
万晓光微微一叹,道:“这么说来,我那弟妹不但艳绝人寰,而且还是位智德兼备的巾帼奇女子了!”
忽听胡柏龄低声说道:“大哥在这万月峡后,可有一处叫作‘迷魂谷’的所在吗?”
万晓光道:“那不叫‘迷魂谷’,应该叫‘迷踪谷’,因那谷中道路错综复杂,人入谷中,立时难辨方向,很多樵夫猎人误入谷后,久久不归,是以被山民视作禁地……”
胡柏龄愁苦的脸上突然泛起了—阵喜悦,接道:“那‘迷踪谷’距此有多少路程?”
万晓光道:“大约有五十里左右,小兄曾经夜入谷中窥探过两次,除了发觉谷中道路错综,难以辨认之外,似是还留有狮虎猛兽一类的痕迹。”
胡柏龄急急接道:“大哥去过,那是最好不过,不知可否带兄弟去看看?”
万晓光道:“那地方荒僻异常,人踪绝迹,你现下身担天下绿林盟主重任……”忽有所悟的“啊”了一声,道:“兄弟可是想把‘迷踪谷’建成你行令天下绿林道的总堂吗?”
胡柏龄心中似是十分高兴,一扫愁眉苦脸之容,微微一笑,道:“小弟虽有此想,但现下还言之过早。”他略一停顿,压低了声音,接道:“小弟虽已取得盟主之位,但眼下这些人心中并未全对小弟敬服,四大戒律,已引起不少人的反感,只要有一个出面挑动,势必要闹的天翻地覆,那‘迷踪谷’人迹罕至,却正是我们解决内部纷争的一处好地方……”话至此处,忽然一耸双眉,圆睁环目,神威凛凛,豪气干云。
万晓光看的全身微微一颤,道:“兄弟用心仁侠,足以惊天动地,但你一人之力,如何能抵群雄围攻,此事不宜过急。”
胡柏龄摇头一叹,道:“天下绿林群豪,相聚一堂,谈何容易,错过这次机会,永难再有此日,大哥关怀盛情,兄弟心领就是,趁你那弟妹未归,我们动身愈快愈好,只要大哥能带我到谷口之处,余下之事,我已胸有成竹。”说完,霍然起身,大步直向场中走去。
万晓光本想出手阻止,但见他脸色神情之间,流现出无比的坚毅,竟自不敢出手阻挡,目注他的背影,步入场中。
胡柏龄步入场中,环扫了四周大部醉卧的群豪一眼,大喝一声:“众位兄弟!”
这一句喝叫之声,有如春雷骤发一般,震得四外山谷之中回鸣不绝,场中群豪大都被震聋启聩喝声,惊醒过来,惺忪睡眼,一齐投注在胡柏龄的身上。
胡柏龄满脸肃穆地接道:“这万月峡中,非久之地,借宿几宵虽可,但终非长久之计,咱们应早些寻找一处常久安居之处……”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距此五十里处,有一座‘迷踪谷’,据闻谷中经常有猛兽毒物出没,如有胆小之人,不敢去那‘迷踪谷’中,请向前移动十步……”
这般人中大都吃的沉醉如泥,少数未醉之人,也都有了几分酒意,吃他拿话一激,虽有极少神智还保持清醒之人,觉着此事太过突然,但也不愿自甘后人,全都坐在原位之上不动。
胡柏龄面色凝重,回顾了万晓光一眼,高声接道:“诸位既都愿去,咱们立时就走!”
走字出口,人已大步向前走去。
但闻桌椅移动之声,砰砰一阵乱响,群豪纷纷起身,随在胡柏龄身后而行。
突然间传过来一阵娇脆呼喝之声,道:“大哥,大哥!你要到哪里去,为什么不等我呢?”
胡柏龄微微一皱眉头,停下了脚步。
他一停,群豪纷纷站住。
但觉一阵香风,掠着群豪而过,引得昏昏酒醉之人,都瞪大了双目注视,只见谷寒香怀抱着孩子,急如离弦弩箭一般,向前奔去,衣裙飘飘,带起一股拂面香风。一口气跑到胡柏龄的身前,才停了下来,满脸凄怨之色,说道:“师父有很多话要对我说,所以我……”
胡柏龄不让她再说下去,微微一笑,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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