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听得稍久,她就着迷了,匪夷所思的‘一千年以后’,缤纷且迷幻,能活在那里的人,一定都很快乐吧?任小捕想不出他们不快乐的理由……接下来几天,‘一千年后’的故事始终不停,让清苦难熬的日子,变得充实了些、也生动了些。
直到第十四天的中午,任小捕正在琢磨是烤馒头片吃、还是泡馒头片吃的时候,忽然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小捕快大喜抬头。不过在她看清来人之后,神情立刻警惕起来,伸手把身旁的腰刀抓了起来。
来的是山溪蛮。
人数众多,不下三百,为首的依旧是个头戴金箍的女子,眉目间与死在密林中的首领依稀有几分相似,只是略显年轻了几岁,应该是姊妹。
宋阳神情坦然,对小捕快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暂时也没多说什么,静静待在原地。山溪蛮则大队散开,走入密林深处,去查看那场恶战后留下的痕迹。不久之后,金环蛮女大步跑回来,伸手抢过‘小妖怪’,操着生硬汉话问道:“是不是…她的孩子?”
宋阳微笑点头,蛮女顾不得再多问什么,伸手解开包裹,待确定‘小妖怪’是个女娃后,眼中喜色闪烁。宋阳也不等她再追问,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自己和小捕快受伤的由来也毫不隐瞒,他喜欢做好事,但不喜欢做好事不留名。
蛮人深恶汉人狡诈,平时从不信汉人说话,但是这一次实情摆在那里,不由得他们不信,金环蛮女听过后,先后对宋阳、小捕快点了点头,随即举起手中的‘小妖怪’,对着众多手下喊了一串蛮话,最后又伸手向他们两个一指。
在场所有的蛮子同声开口,对着两人放声大吼,眉目狰狞、语气凶悍,看上去着实骇人,要不是喊完之后他们又齐刷刷地对宋、任半跪施礼,还真看不出他们是在道谢。
宋阳不懂蛮子的习俗,他剖腹救胎,仅只是觉得孩子无辜,他可没想到,他救出来的‘小妖怪’,就是山溪蛮未来的大首领。
接下来,蛮子们又开始忙碌起来,给同伴收尸的同时,也找到了凶手从阴家栈抢来的十二具尸体的埋藏之处。对这桩案子,宋阳还有太多的疑惑,比如赶尸匠为何齐聚阴家栈、和尚凶手抢尸体做什么用、出事之后第一拨蛮人怎么到得如此快等等,就此向站在自己身边、正逗弄‘小妖怪’的金箍蛮女发问。
‘恩人’面前,金箍蛮女毫不隐瞒:“山溪先贤,十二尊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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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尊尸
加更送给活色生枭的第三位盟主:好书献花渣书砸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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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山野中,生存条件恶劣,毒瘴之害尤为凶猛。而山中毒瘴也分为两种,第一种‘明’,有迹可循,某个山谷、某段时间中弥漫升腾,只要摸清了规律、在它发作的时候不靠近,就不会有太大的危害;第二种‘暗’,来无影去无踪,爆发的毫无征兆,有时随风掠来,有时被暴雨激发,防不胜防,要是这种‘暗’瘴出现在蛮人营地,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全员毙命,可怕之处不言而喻。
七百年前,山溪蛮中的十二位大巫师,眼见暗瘴肆虐,族人多受其害,联手一起殚精竭智,终于找到了一个预防毒瘴的法子。在活着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服食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在药力的侵蚀下,身体迅速枯老,几年后的同一天,十二山溪巫同时撒手人寰。事情还不算完,同族晚辈还要按照他们留下的方法,继续用数不清的秘药来炼化他们的尸体。
直到最后,十二巫的尸体炼成功,永远也不会腐烂,而最最重要的,他们体内积攒的药力,与死后的尸毒既相冲又相溶,生成了新的药力……说穿了,十二位巫士,把自己的身体炼化成了能够防御‘暗瘴’的奇药。
这十二味‘奇药’的用法也殊为古怪,不能吃、不用闻,而是‘走’。
每隔三天,都由赶尸匠带领着一具巫师尸体,围绕着山溪蛮的集聚之地走上一周。在三十六天为一期的轮回中,十二具尸体各自绕行营地一周,十二味‘奇药’的药力会留在土中,无论何种暗瘴来袭,必有一味相应的药力能够将其克制住。
这些大巫造福族人,被山溪蛮后人敬为‘尊尸’。也是因为十二尊尸,山溪蛮从一盘散沙聚拢到一起,比着原来强盛了许多。
和尚凶手要偷的,就是这十二尊尸。
不过金箍蛮女了解到的内情也并不多,她只知道,负责照看‘尊尸’的赶尸匠被外人收买,在不久前的一天夜里,带着尸体集体出逃,山溪蛮察觉之后立刻开始追赶。
这件事对山溪蛮而言何其严重,大首领顾不得身孕,只求夺回尊尸,但因叛徒逃走的路径难以确认,所以她们姊妹分开,分头追赶。
后面的事情不难猜测,阴家栈就是叛徒赶尸匠与和尚‘买主’事先约好的交货地点,和尚‘收货’后则未留活口,把赶尸匠尽数杀光在阴家栈内。
至于这些凶手和尚是什么来历、他们要十二尊尸做什么,金箍蛮女也不清楚。宋阳听完并未说什么,而是略带惊讶地看了任小捕一眼,后者瞪了回来:“看什么?有事?”
宋阳的眉心微蹙:“居然真被你说中。”
“我说中什么了?”任小捕还在糊涂着,片刻后才恍然大悟,猛地响起阴家栈里时自己说过的话,哈的一声笑道:“怎么样?服不服,任神捕早就断下了,蛮子内讧!”案子的整体,是神秘和尚对山溪蛮十二尊尸的图谋,但赶尸匠被外人收买、叛族,这部分确确实实就是‘蛮子内讧’。
竟真的被任小捕说中了。宋阳确实吃惊,这件事乍一想没什么,可仔细琢磨,总觉得有几分‘妖孽’,但追问任小捕为何会‘未卜先知’,她卖起关子摇头不答。
接下来蛮女又告知宋阳,他们那个被扣在阴家栈的‘同伴’,已经被同族押送回山中老巢,她回去后会亲自把她送回来,另外还着重说了句:“她毫发无伤。”
宋阳点点头,当时没说什么,后来找了个空子,趁着任小捕不在身边时,对蛮女道:“杀掉就行了,不用送回来。另外,杀她前帮我问出一件口供:在她之后,还会有谁再来找我们。”
蛮女这才明白,自己人扣住的,根本就不是宋阳的同伴,而是仇敌,苦笑着点头答应了下来:“口供我派人传话。你住燕子坪?”
宋阳摇头:“不用传话,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会进山找你们,到时候告诉我就成。”偏巧这个时候,不远处的任小捕也回过头来问蛮女:“以后,我们能进山看看小妖…小娃娃么?”总算她悬崖勒马,没把‘小妖怪’当着大蛮子面喊出来。
毕竟是十余天相处,‘一把屎一把尿’的,任小捕对小妖怪的感情可不浅,分别在即,她心里舍不得。蛮女伸手摘下头上金箍,微微用力一掰两段,分别递给两个少年,点头道:“你们、随时进山,贵宾。”
蛮女首领又扬声传令,手下蛮人砍伐树枝,做成两个简易担架,小心翼翼地把宋、任扶上去,准备送他们返回,宋阳和任小捕几乎异口同声说:“还有那些凶器,我们得带走。”机括虽然凶猛霸道,但汉人的东西再好,山溪蛮也绝不会去用,更不会和两个‘贵宾’去争,蛮人四散检查,将每一柄月刃都收集起来,连同大木箱一起,由专人捧了,随两个小差官同行。
道别之后,宋阳和任小捕由蛮人护送着,向着燕子坪赶去。临行之前,不远处一群蛮人发出欢呼,他们已经完好无损地挖出了十二尊尸,宋阳和任小捕抻着脖子张望,只见十二尊尸面容饱满、肌肤红润,乍看上去和活人没有丝毫区别,甚至好像还在对着旁人微笑。
任小捕身上跑过一片鸡皮疙瘩,小声嘀咕着‘邪性’,不敢再多张望……
回家路上,或许是深山获救,让宋阳心情不错,对任小捕笑道:“想不想听故事?”
任小捕眼睛大亮:“还是‘千年之后’么?好得很,你继续说。”
不料宋阳却摇了摇头:“这次不是千年之后,就是镇上的事。”说着,望向任小捕,带她点头之后,宋阳就此开口:“七年前,宋婆婆的孙子掉进镇西的水塘,溺水死了。镇上会水的青壮都跳下去帮忙打捞尸体,那片水塘不小,大家徒劳无功,两天之后,大伙都撤了回来。唯独有一个捕快,每天下值后,都会跑去水塘,独自下水去摸尸体……一连摸了十几天,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只好放弃了。嘿,白费力气。”
小捕快不悦道:“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最后也没能捞起尸体,但是这份心思绝不含糊。是本镇的捕快…哪个?”
“莫着急,一会告诉你。”宋阳应了他一句,继续说道:“镇上有个刘二傻,无亲无故,他脑子不好,就守着一群羊为生,大羊生小羊,发财是指望不上的,不过糊口总还没问题。大概是三年前吧,他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把羊全卖了,换了钱又去前面的大镇买回来几头牛。可他就没想到,放牛和放羊是两回事,再加上外地牛不认识本地路,第二天就丢了一只牛。”
“傻子异想天开,又放出去一头牛,想要靠牛找牛,结果不用说了,第二头牛也丢了。”
“刘二傻傻了,急得哞哞哭,没说得,全镇都进山帮他找牛,我也去了,可惜那时候我鼻子还不像现在这么好使,没能帮上忙。三天之后,大伙灰头土脸的回来了,两手空空。唯独我刚说过的那个捕快没出山,又过了足足四天他才回来,老天开眼,居然真的被他找回来一头牛。虽然只一头,可要是那个捕快早放弃一天。就连那一头都找不回来不是?二傻高兴了,还是哞哞哭,嘿,他那哭声怎么听怎么像牛叫。这一来二傻老实了,又把牛卖了重新买羊,他就住在镇西头,你要买羊就去光顾他吧。不过他养了只浑身疤瘌的蜥蜴,成天在他肩膀上趴着,你见了别害怕。”
“去年,还是刘二傻,不知为啥和三个路过的外乡人起了争执、动了手,被人家打得不轻,都爬不起来了。三个外乡人被抓到县衙,不成想他们还有些不大不小的背景,大老爷不想治他们的罪……”
说到这里,小捕快眉毛一挑:“有法不依,不能为民做主,要父母官何用!”
宋阳摇头:“也不全是像你说的样子,真要治罪不难,可他们要报复,第一个会找上谁?将来最倒霉的那个,还是刘二傻吧。周老爷没治罪,只是要他们赔了些医药银两了事。挨了打,但赔了银子,事情也算说得过去、可以了结了。但那个捕快气不过,等三个外乡人离开后,他带了几个同僚,黑布蒙面跑了几十里,追上去把那三个人也痛打了一顿……”说到这里,宋阳自己乐了:“你说,这是捕快应该做的事么?这件事知情人不多,我偏巧是一个。事后那个捕快自己说,他追出去打人不单是为二傻报仇,更不是为了惩恶扬善,他是见不得自家的街坊相被外人打。”
小捕快听得又好气又心痒,凑到宋阳跟前:“这个捕快有趣得很,他到底是谁?”语气之中不能听出‘此人可以拿来做搭档’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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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报恩
“盘头儿。”宋阳终于给出了答案,之后目光一转,望住了小捕快:“若我没猜错,这件赶尸匠的凶案了结后,你下一个要查的案子,叫做‘六匹官马哪去了’。”
小捕快‘哎呀’一声,用一副‘你太神奇了’的目光盯着宋阳:“你怎么会知道?”
“不难猜。”宋阳笑了笑,继续说道:“燕子坪的衙门只有三匹官马,原因再简单不过,盘头儿串通县吏和同僚,私吞公款,把朝廷拨下来的马钱私分了;不止那几匹官马,你也看见了,咱们燕子坪的县衙何其破旧,朝廷每年拨下来修葺衙门的款子,也一样被他们贪污了;还有镇子前本应有个标注地名的石楼牌坊,可是却没有…这些案子你稍微一查,就能查出实情,到时候从上到下一个也跑不了,全要抓去坐牢。”
“不过我想你明白一件事,”宋阳忽然把话锋一转,话题也就此岔开:“地方衙役都是衙门私募,每年只有十两银子的‘工食银’。平均下来一天不到三十个大钱,一个人的温饱勉强,但何谈养家糊口。所以捕快这个行当从无清廉可言,对上克扣公款,对下盘剥百姓。可是燕子坪太小也太偏僻,衙役们生于此、长于此,小时候都是疯跑到饿了随便推开门进去就吃饭,长大了又哪能去敲这些街坊的竹杠呵。盘头儿他们对乡里镇上,偶尔威风霸道是有的,但绝无巧取豪夺、借机讹诈之事。而且镇上住民真要遇到什么事情,他们从不吝惜力气。”
“燕子坪的衙役不舍得对付乡亲,可他们也想赚钱,就把心思放在上面拨下来的公款上,也不是所有公款都贪污。他们贪了马钱,却没动治水修坝的款子;他们贪了修葺衙门的钱,但没动引渠灌溉的款子;他们贪了石楼牌坊的钱,却没动拓山开荒的款子。”
宋阳呼出了口长气:“事情就是这样了,贪污公款的差役个个该抓,但是你在办这件案子之前,总要先想清楚一个地方:你是为了办案而办案;还是为了燕子坪上的乡亲才办案的。”
任小捕眉头大皱:“有区别么?”
宋阳应道:“区别不大,仅在于:现在这一批衙役,贪污但也爱这座小镇;办掉他们之后,下一批新来的官差,贪污,却不爱这镇子。”
任小捕想了想,终于点头而笑:“知道了。”说完,眸子翻起,又有些不耐烦道:“一点小事,这么长篇大论,你这人啰嗦得很。”
宋阳也笑了起来:“我不怕罗嗦,只要能把事情讲清楚就好。”
盘头儿不算个合格官差,但是对燕子坪而言,他已经足够好了,甚至当得上一句:有他做捕头,是小镇的福气……蛮人的脚程飞快,黄昏时分,躺在担架上的宋阳已经远远瞧见了燕子坪,而后就见得到消息的盘头儿带着一群手下,匆匆忙忙迎上来。
负责护送蛮子才不管迎上来的是谁,一见到有人靠近,立刻举起手中重槌,口中凄厉呼喊,警告来人立刻退走。不过这一次还不等宋阳开口,任小捕就坐起身怒道:“不许对盘头儿无礼!”
蛮人做事一根筋,先前说是‘护送回家’,就一定要把两人送到家才算完事,即便已到镇外,也不肯把担架交给官差,盘头儿对任小捕不怎么在意,但他看着宋阳长大,见他平安归来心里着实踏实下来,自然不会和蛮子计较,带人跟在他们身后,高兴之余自然也免不了询问事情经过。
其间的过程宋阳一概略过,只说当晚蛮人大队赶到,追凶时押上了他们两个,再之后追到凶手,双方火拼,他和任小捕也被连累受伤、被困山间,不久前被另一伙蛮人找到、澄清了误会等等。
任小捕只是从一旁听着,并未插嘴。
盘头儿不虞有他,又伸手指了指箱子和大把的月刃:“这些又是什么东西?”任小捕赶忙抢话:“这是山溪蛮送我们的礼物。”这么霸道的武器,饶是小捕快‘公正廉明’,也不舍得让它充公……
不久众人进入小镇,先把宋阳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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