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林俐说要报仇,几个妇人吓了一跳,以为林俐还要去阎家撞石狮子。
“妹妹,你可不能再想不开了!这次算你命大,拣了命回来。石狮子是好撞的,你……”大眼妇女劝林俐。
“是呀,罗姐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可千万别再作傻事了。容儿已经没了爹,不能再没有娘了!”白净面皮,有点儿吊眼梢的少妇劝道。
林俐笑了一下,“你们想到哪儿去了,傻一次就够了,放心吧,我不会再去撞石狮子了。就算阎家老小现在跪在我面前求我去撞,我都不会去。
几个妇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林俐又笑了一下,“你们是不是在想,凭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怎么给容儿她爹报仇?”
“是啊,”大眼妇人心直口快,“妹妹,还是算了吧。阎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也不是不知道。阎秀仁那就是个活阎王,咱们惹不起他呀!”
林俐胸有成竹地对大眼妇人说:“姐姐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收拾他!”
☆、第九个任务(3)
得知算上这个任务在内,再作两个任务自己就可以重生和家人团聚了,林俐的内心充满了迫切之情。她现在恨不能一眨眼就帮罗氏把仇报了。
“没时间在这儿跟他们耗。”林俐对自己说。
她决定速战速决,在最短时间内,给于阎家最严厉打击。
书中信息显示,第一,林昌怀生前曾在丰安县当过教授;第二,林昌怀的妻子罗氏是识文断字的。林俐根据这两点,制定出了她能想到的,最省时,最省力,也有可能是最出效果的复仇策略。
从几名帮忙料理罗氏后事的妇人口中,林俐得知,乡里乡亲对于阎家逼死林昌怀一事,愤慨极大,然而因为畏惧阎吕两家的势力,故而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罗氏头上的伤很重,疼得林俐头晕目眩,一阵阵冒冷汗。强忍着头疼,林俐在容儿和大眼妇人周氏的搀扶下,下了地,凭着脑中的信息,找到了林家放钱的地方,取了些钱出来,让一个男邻居帮忙,去寿材店给林昌怀买了副寿材回来,把林昌怀的尸首装了进去,总不能让林昌怀一直在门板上躺着吧。
把林昌怀装进寿材后,街坊四邻说:“林大奶奶,是不是得找人搭灵棚啊?”
林俐摇了摇头,“先不用,有劳诸位了,诸位请先回去吧。”
有人以为林俐是腼腆,“林大奶奶,咱们街里街坊的,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千万别客气。”
“多谢诸位乡亲,”林俐忍着眩晕跟大家解释,“不是我跟诸位见外,而是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只有做完了这件事,我才能痛痛快快地为亡夫办理丧事。不然,这辈子,我内心难安。所以,请大家先回吧,等忙完了这件事,必定要去麻烦大家。还请大家到时多帮忙。”
见林俐如此说,街坊四邻也不好再多说,纷纷告辞而去。送走热心的街坊四邻,林俐从罗氏的针线笸箩里找出刀尺,带着林昌怀的女儿玉容,进了林昌怀的书房。林昌怀生前是个举人,还曾当过丰安县的教授,家里自然少不了笔墨纸砚。
“容儿,过来,帮娘裁纸。”林俐在林昌怀的书房里,找到了一大抱上好的宣纸。让小女孩子帮着她按着点儿纸。
小女孩不明白娘要干什么,但是很听话,娘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乖乖地按着林俐的指示,按着纸边,看着她娘——林俐,紧抿着嘴唇,拿着锋利的刀子,伸进纸的深处,“嚓嚓”的破开来。
不一会儿,一撂纸裁好了,大约能有三四十张,规格相同,a3纸大小。
林俐在书桌后坐下,“容儿,给娘研墨。”
“哦。”小女孩乖乖答应。
书桌上放着一只没盖的青花小罐,小罐里装着大半罐清水,罐里还插着个黄铜小勺。小女孩先从青花小罐里舀了一小勺清水,倒在砚台上,然后拿起架在砚台边的墨条,研了起来。很快,浓浓的墨汁流进了砚槽。
林俐取过一张裁好的纸铺好,又从笔架上取过一枝毛笔,在砚台里沾了点墨汁,又在砚台边抹了抹,随即落笔。七年的中文系不是白念的,很快,一张声讨阎秀仁的贴子写好了。
“丹阳县儒学教谕举人林昌怀妻罗氏,泣血具揭,为诬陷逼产,立杀夫命事。妾夫昌怀祖居,与豪宦阎秀仁邻。秀仁为吞夫祖居,百计谋算,因妾夫宦丰安未遂。”
“今初一日,妾夫解职归家,阎凶即命健仆拆墙搜捉妾夫,妾急奔阎宅哀告,秀仁及其妻喝令家众,一面裂妾衣裙殴辱万状,一面擒夫逼其立券。妾夫逃避无门,自经而亡。秀仁犹谓妾夫诈死,令仆至吾家遍行搜验,万目共睹。”
“秀仁经年广收亡命,逞凶乡间,地方不敢举报,邻里不敢作证,诉捕不敢准呈。今则杀及命官,目无国纪,人天共愤。丹阳教谕林昌怀妻激切哀告。崇祯十六年十一月三日具。”
写完这篇揭贴,林俐一口气又誊写了十多张,然后,她用面粉打了点糨子,装在一个小木头桶里。
“容儿,好好拿着。”林俐把十多张揭贴卷成一个纸卷,让小女孩抱着,她一手提着糨子桶,一手领着小女孩出了门。
“娘,我们干什么去?”小女孩问。
林俐望着小女孩温柔一笑,“给你爹报仇去。”
她暂住的这副身体是妇道人家不假,手无缚鸡之力不假,单凭这副身体的一己之力是不足以与阎家对抗。但是,她要放手发动群众,通过别人的力量来整治阎秀仁和他的帮凶们。这叫“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领着小女孩把十多张揭贴分别贴在了丹阳各人流密集之处,林俐又领着小女孩来到了一家印社。把她最初写的那张揭贴交给印社的人,她让印社的人按着原文给她印一百张。
一百八十张不是个小数目,印社老板明知阎家不好惹,不过一来舍不得这笔买卖,二来激于义愤,很痛快地接下了这桩买卖。印社平常都是印小说,印诗集什么的,字数成千上万计,这张揭贴的区区几百字,对印社来说小意思。很快,印工便排好了版,半个时辰左右,一百八十张揭贴全部印好。
付钱的时候,老板只收了林俐八成的钱,林俐拿着这一百八十张揭贴出了印社。临出门前,印社老板对对她说:林家娘子,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吧。”
林俐对老板一笑,“我知道,多谢老板。”
拿着这一百八十张揭贴,林俐领着林玉容去了急足行,找了两个“急足”。所谓“急足”,用今天的话讲,就是送快递的。林俐告诉两个急足,一个时辰后,上南街林昌怀林教谕家来一趟。
丹阳地方不大,阎秀仁讹林家房产的事,两年间早就传遍了整个县城。在丹阳县提起阎秀仁,林昌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离开急足行,林俐领着玉容回家。一路之上,不时有妇人跟林俐打招呼,有的还拦下林俐,拉着她的手,唏嘘落泪。林俐估摸着这些人是罗氏的生前友人,不过她一个也不认识,为了避免露出马脚,她几乎不跟这些人说什么实质性的话语,只用“嗯”、“啊”、“是”、“我知道”、“多谢”之类的词语敷衍。
好容易没露出任何马脚地回了家,林俐顾不得擦擦头上热出的汗,又进了林昌怀的书房。玉容小猫小狗似的跟着她,跟得一声不吭,乖顺无比。
穿了几个故事,也给人当过几回妈。每一回当妈,给她当孩子的都是乖巧可爱的孩子,这回的玉容也不例外。
“容儿,饿不饿?”林俐怜爱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
小女孩眨巴了一下眼睛,摇了摇头,“不饿,娘,不用管我。”
林俐报歉地对小女孩笑了下,“容儿再等一下,等娘写完这封信,就给容儿作饭吃。”
“娘,我真不饿。”小女孩话音刚落,一声“咕噜”,从她小小的肚皮里传来。小女孩的脸红了,“就是有一点儿饿,没事儿。娘,你不用管我,我屋里还有上次你给我买的蜜饯,我吃蜜饯就不饿了。”
“那你去吃蜜饯,吃完了,上床歇会儿。等娘把信写完了,就给你作饭去。”虽然深感报歉,但是时间紧迫,她若是先给小女孩作饭,恐怕就不能在急足来之前把信写好了。小女孩稍微饿一下没事,她早点把信写出去,发出去,才是大事。
小女孩乖乖地去找蜜饯吃了,林俐关上书房门,坐在书桌后,思索了一下,想了想自己要表达的中心思想,又在脑子里组织了下语言,然后拿起方才用过的毛笔,取过一张信纸,在纸上写了开来。写几个字,停下来想一想,接着写。写几个字,再停下来,再想一想。有不满意的地方,勾了重写。
写完之后,林俐通篇默读了一遍,又修改了几处后,把这封信重新抄在了一张新信纸上。
信中,林俐把阎秀仁想要霸占林家房产,威逼侮辱林昌怀和罗氏的种种恶行恶状,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信的最后,林俐写道:“愿诸君敦侯芭之谊,举鲍宣之幡,助我未亡人,执兵随后,共报斯仇,则大义允堪千古。”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希望诸位能像西汉的侯芭为他的老师扬雄立坟,守孝三年一样;像西汉鲍宣的几千学生,为下狱的老师鲍宣请命一样,来帮帮我这个未亡人。跟我一起,为我的丈夫,你们的老师林昌怀报仇。若能如此,你们的大义必将千古流芳。”
把信抄完,又看了一遍,林俐觉得没什么问题了,该说的话说了,该煽的情煽了。可以了。把信装进信封封好,她去了灶间给小女孩作饭。饭作到一半,两名急足来了,林俐把印好的一百八十张揭贴和写好的信,一并交给两名急足,要他们即刻动身,前往丰安县。
林俐叮嘱两个急足,“这是一百八十张揭贴,到了丰安县,你们先把一百张贴以丰安县大街上。哪儿人多往哪儿贴,哪儿热闹往哪儿贴。要是贴完这些地方还有剩余,二位就看着贴,总之务必把这一百张贴满丰安县的大街小巷。”
“剩下的八十张,你们全部贴到丰安县慎思书院的院外去。”
“是不是有点儿多?”一名急足提出质疑。
“不多,”林俐看了一眼急足的红鼻子,“你们俩顺着书院的外墙,转圈都给它贴满了。等贴完了这八十张,你们再把这封信送给慎思书院的院监。”书中信息显示,林昌怀在丰安时,就是在官办慎思书院充任教谕,相当于今天大学讲师,教授之类的职务。
自古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训诫,即便是二十一世纪的人,离开学校,再见老师,大多也是毕恭毕敬。若是老师或师母出言相求,能力所及的,必定全力而为。今人尚且如此,更别说尊师重道的古人了。
林昌怀的这些学生就是林俐的“他山之石”,她要用他们来攻阎秀仁这块“玉”。果然不出林俐所料,一天之后,便开始有丰安县的学生三五成群的来到丹阳。
这些学生有穷有富,富的住店,穷的自己担着扁担,前面挑着行李卷,后面挑着干粮袋。短短三天时间里,已有二百多名慎思书院的学生聚集在丹阳,这些人撸胳膊挽袖子地表示要给林教谕报仇。
阎家人吓得不敢在林家隔壁的房子里呆着,乘着夜色的掩护,跑到了吕泰鸣家躲了起来。丰安来的学子们发现阎家人躲进了吕家,在吕家门外聚集,要吕家把人交出来。
有个叫胡世修的乡绅,平日里跟阎吕两家处得都不错,见丰安学子围攻吕家,壮着胆子出来当和事佬。第二天,胡世修招集了整个丹阳的乡绅来到丹阳的公议所,讨论这件事。
所谓公议所,就是地方上出了什么事,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们聚在公议所里讨论一下,看看能不能私下里和平解决,而不用走官家程序。林昌怀家是受害一方,当然少不了林家未亡人林俐的参与。阎吕两家因为怕挨揍,所以无人出席,仅派胡世修作为两家全权代表。
林俐带着“女儿”林玉容“盛装”出席——母女二人一身缟素,从头白到脚,头上披着白麻素巾,身上穿着白麻孝衣孝裙,脚上穿着白麻孝鞋。手牵着林玉容,林俐和林玉容二人,一路从林家哭进了公议所。
临出门前,林俐暗中叮嘱林玉容,“容儿,待会儿出了家门,你要跟着娘一起哭,我们哭得越悲伤,街坊四邻越会同情我们,到时候,为我们撑腰的人就会越多,你爹的仇就越容易报,记住了吗?”
“记住了。”林玉容认真地一点头。其实,即便娘不嘱咐她,她也是要哭的,因为她很爱很爱爹,爹也很爱很爱她。现在,爹死了。从今往后,再没爹爱她了。她特别特别伤心。
和林俐和林玉容一起出门的,还有林昌怀的棺材。林昌怀的棺材在前,林俐和林玉容在棺材后面跟着。去往公议所的一路之上,林俐扯着林玉容,母女二人哭了个悲悲切切,痛断肝扬,闻者无不唏嘘。
待到了公议所,林俐让人把林昌怀的棺材置于堂下。丰安众学子一见老师的棺木,一齐扑上前来,抚棺痛哭。高低起伏地哭了好一阵子,众学子擦了擦鼻涕眼泪收了声,其中一位学子代表走上公议所的大厅,大声地对环厅而坐的众乡绅说:“林教谕乃是朝廷命官,阎秀仁一介平民,胆敢侮辱朝廷命官,这是对朝廷的公然藐视!他不思悔改,最后逼死林教谕,这是天下至惨之事,是对朝廷的大不敬!”
“贵邑是礼义之乡,在座诸位理应同我等一起声讨那逞凶之人,伸张正义,为何首鼠两端,人人坐视不管?我辈虽然怯懦,但我辈愿为贵邑的朝廷命官,林教谕去京师击登闻鼓,为贵邑一雪耻辱!”
学子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听得林俐热泪盈眶,发自内心地感动。围绕在学子四周的学子位也是个个含泪,握拳咬牙,表情激愤。
丹阳的乡绅们,一个个像遭了瘟的鸡似的,垂头耷脑,一言不发。
丹阳最有名望的绅士要数章庆文,这个章庆文原来在朝中作过二品大员,后来因为某事得罪了某位一品大员,称病辞官回了丹阳,过起了春赏花秋赏月,诗酒伴年华的悠闲生活。
胡世修第一个请了章庆文,然而所有丹阳乡绅都到齐了,章庆文也没到。丰安学子都说完这番慷慨昂的话了,章庆文还是没影儿。胡世修心里有些急,其他丹阳乡绅心里也有些急。
丹阳的乡绅们盼着章庆文能代表他们出来跟丰安的学子说句话,这样,他们就不用说了。章庆文要是不来,少不得由他们中间选出一个两个来和丰安的学子对话。向着林昌怀家,他们怕阎吕两家打击报复。向着阎吕两家,他们怕丰安的学子不答应。
胡世修的想法跟他们差不多,但是他的盼是单向地盼,他盼着章庆文能给阎吕两家说句好话,给阎吕两家一个台阶下。别人的话可能都不好使,章庆文的话还是很有份量的。
因为,抛却二品大员的辉煌历史,章庆文还是个名士,他是天下闻名的大诗人,大才子,大金文学家,是丹阳男女老少的偶像和骄傲。
正当丹阳的士绅们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小厮来报,章庆文章大才子到了。一听章庆文到了,胡世修连忙下堂,出门迎接。不一会儿,传说中的大才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第九个任务(4)
章庆文的个子不高,然而架子很大。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像个孕妇似的护着高耸的将军肚,他迈着八字步,撇着“八万”嘴,不慌不忙的踱了进来。
胡世修像个引导官,在章庆文的斜前方,哈哈着腰,伸手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