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⑦ 黑暗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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⑦ 黑暗之塔-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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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兰,大半生都无人陪伴的人,郑重地点点头。
  在他迈步走进门之前,伊伦碰了碰他的手肘,转到他面前,双手环抱住他的脖颈。她也给自己买了一双低跟鞋,只需微微仰头就能和他的双目对视。
  “牛仔,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她轻轻亲吻他的唇——朋友式的吻别——又蹲下身抚了抚奥伊,“也要照顾好这位小牛仔。”
  “我会尽力的。”罗兰说,“你会记住自己的诺言吗?在杰克的坟上?”
  “一朵玫瑰,”她答,“我记住了。”
  “谢谢您。”他凝视她了好一会儿,在心底揣度着自己的深层本能——直觉——并得出了个结论。从装有欧丽莎的背袋里,他拿出封着砖头般的大书的大信封……那本无论如何苏珊娜都不会在路上讲给他听的书。他把信封放在伊伦的手中。
  她看了看,一皱眉,“这是什么?感觉像是一本书。”
  “没错。斯蒂芬·金写的一本书。《失眠》,这是书的名字。你读过这本吗?”
  她轻笑一声,“没有,你也没有,是不是?”
  “没读过,以后也不会读。我感觉这像个恶作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感觉很……稀薄。”他想起了眉脊泗的爱波特大峡谷。
  她掂量了一下,说:“我倒感觉很沉重呢。显然是斯蒂芬·金的书。他的货论厚度来卖,美国人就得论重量来买。”
  罗兰只是摇摇头。
  伊伦又说:“没关系。伊伦一向不善于告别,一直都没学会,所以我在假装潇洒。你想让我收下这本书,对吗?”
  “是的。”
  “好吧。也许等伟大的斯蒂芬出院了,我会找他签名。在我看来,他欠我一个签名。”
  “或是一个吻。”罗兰说着,补上了自己欠她的那个。不知怎的,书一出手,他竟感到一身轻松。更自由,更安全。他把她揽进怀里,紧紧拥抱她。伊伦·苔瑟宝慕也回以用力的一抱。
  之后,罗兰松开她,轻轻地以拳触额,转身走向迪克西匹格酒店的大门。他推开门走进去,没有回头。他早已发现,那总是最轻松的告别方式。
  16
  杰克和卡拉汉来的那晚置于门外的铬合金柱,现在出于安全的考虑已被移入大厅。罗兰差点撞到它,但他的反应一如既往的神速,它还没倒下就被他抓牢了。他慢慢地读出上面的字,听着念出的词句,发现他只能明白一个词:关门。原本照亮房间的赤橙色电烛台已经关了,只有用电池的应急灯亮着,苍白的昏暗灯光照耀着大厅和吧台。大厅以左有一个拱门,掩映着后面的餐厅。那里没有应急灯;迪克西匹格酒店的那一块漆黑如洞。主厅里的灯光似乎只能蔓延四英尺——刚好够照出一张长长的大桌子——其后便是一片黑暗。杰克提到的挂毯已经不见了。它可能躺在附近的警察局的物证室,也可能被某位怪癖收藏家收入了私藏库。罗兰能闻到微弱的烧焦的肉味,隐隐约约,令人不适。
  主厅里有两三张桌子倾倒在地。罗兰看得见红色地毯上的血迹,一些深黑色的痕迹显然是鲜血,而微黄色的凝块则是……
  羔羊们的上帝的下流小玩意儿,你怎么敢!快拿开!
  接着便是卡拉汉的声音朦胧萦绕在罗兰的耳畔,那是毫无畏惧的高喊:我没必要为了挑战你这种东西而赌上我的信仰,先生。
  神父。另一个远离他而去的朋友。
  匆忙中,罗兰想起了贝雕乌龟,那一直藏在他们从空地找到的包袋夹缝里,但他不想浪费时间去找它。他想:如果它还在这里,就应该能听到它发出的呼唤声,在万籁俱寂中呼喊他。不,有人取走了吸血鬼武士们用餐地前的挂毯,不管那是谁,也可能同时带走了斯杲葩达,即便不知道它是什么,只是感觉它既神秘又完美,更像是异世界中的物事。太糟了。要是能找到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枪侠继续往里走,在桌椅之间穿梭前行,奥伊紧紧跟在他的脚边。
  17
  他在厨房逗留了许久,思忖着纽约治安队该如何利用这里。他敢打赌他们从未见过这种场景,不像城中那些备有洁净机器和明亮电灯的厨房。这个厨房只可能让哈可斯——他幼年记忆中的厨师(他和他最好的朋友们也曾在他的遗体前抛撒面包屑让鸟儿吃)——感到顺手自如。炉火已熄灭数周了,但浓烈而恶心的肉味依然不散——旁人只可能认为那主要是猪肉的味道。这里也留有肇事的迹象,和大厅里一样(绿色地砖上有一处团块状遗痕,炉盖上的血迹都被烧成焦黑色),罗兰想象得出来:杰克冲入这间厨房夺路而走。但没有惊惶失措;不,他决没有惊惶。相反,他甚至停下脚步,同干活的男孩交谈。
  “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瞿卡必穆,就是我,赫萨的儿子。”
  杰克转述过部分情形,但罗兰现在听到的却不是他当时的叙述。而是死者的亡音。他已经听过太多这种余音,因而非常熟悉。
  18
  奥伊像上次一样,在前头带路。它依然能闻出阿克的气味,微弱,却令人悲伤。阿克已经先走一步,但还不至于太遥远;他很好,阿克总是那么好,阿克会等,等时候到了——阿克交待它的任务完成了的时候——奥伊就会追上他,和以前一样,跑到他脚边。它的嗅觉如此敏锐,等时候到了,它自然会找到比这儿更新鲜的踪迹以追随阿克。阿克曾把他从死亡边缘拯救出来,但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奥伊曾被自家一族的泰特抛弃,阿克把它从孤独和耻辱的绝境中拯救出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与此同时,使命还未履行完毕。他带着这个男人——奥兰走进了食品储藏室。通向台阶的暗门早就关闭了,但这个名叫奥兰的男人耐心十足地站在堆满罐头和盒子的食品货架旁等待,直到奥伊找出了开门的办法。一切如初,又长又暗的台阶通向深深的地下,头顶只有灯泡在散发幽暗的光亮,气味潮湿,带着浓重的霉味。他还能闻到很多老鼠在墙壁的夹缝里疾跑而过;老鼠,以及其他东西,上次他和阿克在这里时就杀了不少那种小虫子。那场歼灭战还不错,他觉得意犹未尽,就算还有更多虫子扑上来,它都将乐于迎战。奥伊希望那些小虫能再次显身,再来挑战他,可是,它们当然不会再出来了。它们害怕了,它们也应该害怕,因为它们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它跑下了楼梯,名叫奥兰的男人跟在他身后。
  19
  他们走过那间废弃已久的购票亭,发黄的告示招贴上写着:购买纽约纪念品的最后机会,另一张贴士上则写着:参观二〇〇一年九月十一日!十五分钟后——罗兰看了看新表,确定了时间——他们来到了一处,长廊地板上满是碎玻璃碴。罗兰把奥伊抱在怀里,以防它被扎破脚掌。他还看到两边墙上都是枪击扫射后的残迹,看起来原本像是盖着玻璃的舱门,或是诸如此类的东西。他从枪洞里望进去,看到了复杂排布的机械物件。他们在这里几乎置杰克于死地,用诸如“意念陷阱”的手法困住了他。但杰克再次显示了才智和勇气,终于摆脱困境逃了出去。他躲过了每一次劫难,却躲不过一个太愚蠢又太粗心的男人,那个笨蛋甚至在一条空荡荡的公路上开不好布卡,罗兰艰涩地想到这些。还有那个人,那个迫使杰克奔赴那里的人,也是一样。这时,奥伊朝他叫了一声,罗兰方才意识到自己正沉浸在对布赖恩·史密斯(以及他自己)的恨意之中,因而无意识地把奥伊夹得太紧了。
  “真是对不起,奥伊。”他说着把它放回地上。
  奥伊没作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不久,罗兰看到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就是这些人紧追不舍,跟着他的小男孩奔出了迪克西匹格。也是在这里,沉积在这条古老走道的地板的尘土上,留下了他和埃蒂路过的脚印。他又一次听到亡音,这一次却是追兵头领的喊声。
  我一看你的脸就知道你的姓氏,瞧你的嘴就知道你长了谁的脸。你和你娘长了一模一样的嘴巴,她就用这张嘴兴高采烈地给约翰·法僧口交直到他射——
  罗兰用脚尖翻了翻这具死尸(名叫弗莱厄蒂的类人,他父亲在他心里种下对龙的恐惧,枪侠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低头瞅了一眼死者的面孔,那上面已经长了一层霉。他身边还有一个白鼬脑袋的獭辛,他临死前喊出的最后一句话是:那就诅咒你,小心眼的。就在这两具尸体以及成堆的死尸后面,是那扇门,能将他永远带出楔石世界的门。
  估计这门还能用。
  奥伊跑到门边,坐了下来,回头看着罗兰。貉獭气喘吁吁,它一贯独有的恶魔般的善意笑容却已经不见了。罗兰走到门前,双手按在纹理细密的鬼木门板上。手掌感触到一丝低沉的颤抖,也显得困涩重重。这扇门还能用,但很可能支撑不了多久。
  他闭上双眼,想到他的母亲跪坐在他的小床前(摇篮何时晋升为了小床?他不知道,但肯定那时睡上小床并没多久),她的面容因养育室的彩色玻璃而笼上五彩斑斓的光影,佳碧艾拉·德鄯此刻轻柔爱抚的双手不久之后就要将她杀死;光明拓氽之女,斯蒂文之妻,罗兰之母,那时候正轻声哼唱着只有这个国度的孩子才听得懂的摇篮曲:
  蜡烛包包,亲亲宝宝,
  宝宝,带着你的草莓来这里。
  阒茨,栖茨,葜茨
  多带点来装满你的小篮子!
  如今我已跋涉千万里,他将双手抚在鬼木门上,心里默想着,如今我已跋涉千万里路,沿途伤害了那么多人,伤害或是杀死,而我所拯救的也许只凭机缘巧合,也永不能救赎我的灵魂,也愿我真的有灵魂。但事已至此:我将步入最后一段行程,我亦不需要独自上路,只要苏珊娜愿意陪我同行。但愿还有足够多的草莓装满我的小篮子。
  “葜茨,”罗兰说出了口,沉重的大门打开时,他才睁开双眼。他看到奥伊敏捷地一跃而入。他听到回旋于众世界之间的空虚中的尖啸,他也迈步而过,头也不回地关上身后的大门。
第四章 法蒂(两重视角)
  1
  看看这儿有多耀眼!
  上次我们来到这里时,法蒂暗无天日,但那是有原因的:那并不是真正的法蒂,不过是某种隔界的替代品;一个米阿熟识、牢记的地方(正如牢记幻境城堡,在环境——体现为沃特·奥·迪姆——给予她人形之前,她经常去那座古堡)并因此得以重生之地。而今日,这座荒芜的小村镇几乎明亮得晃眼(当然,每当我们从雷劈的黑暗、迪克西匹格酒店的地下走廊这样幽暗的地方走出来时,总会觉得天光耀眼)。每片阴影都脆生生的,好像直接取材于黑暗,对比鲜明地暴露在阳光下。万里无云的天空呈现出锐利的蓝色。很冷。大风在空荡荡的楼房屋檐下呼啸,肆意地从迪斯寇迪亚古堡上的城垛间钻过,似晚秋的凉风般沉静内省。法蒂车站里停靠着一节自动操作火车头——老一代乡民会称之为“热力机”——子弹头型的车头两侧都标明了“托皮卡之魂”的字样。驾驶室的细长窗玻璃早已被一百多年来的砂砾飞卷摩挲成了暗哑屏障,几乎看不出原本是透明的质地,但透过沙尘污渍的缝隙,还可以看到外面;“托皮卡之魂”就这样成全了她最后的行程,她几乎算得上定期地往返于这条线路,但现在连带她过来的类人都不复存在了。火车头后面只有三节车厢。她最后一次离开雷劈车站时还有一打的,在她就要到达这个鬼魂萦绕的小镇时也还有一打,但是……
  呵,好吧,那是苏珊娜要讲的故事,当她讲给那个她称为首领的男人听时,我们也旁听着,那时候还曾有一个卡-泰特,他曾是首领。但在这里,苏珊娜孤身一人,坐在之前我们看到过她的那个位置:杜松小狗酒吧的门前。停在铁轨上的正是她的合金座椅,埃蒂曾授予它“苏希巡航车”的荣誉称号。现在她感到很冷,连一件可供披裹的毛衣都没有,但她的内心告诉她:等待即将结束。她真心期盼这感觉是准确的,因为这儿是鬼魅之地。在苏珊娜听来,呼啸的风声太像孩子们迷茫的哭号,他们都曾被带到这里,身体被榨干,神志被扼杀。
  就在锈迹横生的匡西特活动屋旁(如果您还记得,这辆房车停靠在电弧16实验站前的街上),立着灰色的机器马群。自上次我们来过后,又有几匹马倒下了;也多了几匹马前后摇着脑袋,似乎努力想找寻会前来骑上它们的主人。但那种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了,因为断破者们都自由了,再也不需要小孩子的大脑喂养他们那些天才脑瓜了。
  而现在,看看你吧!这女人今天等了一整天、还有昨天一整天以及前天一整天的人终于来了,三天前,泰德·布劳缇甘、丁克·恩肖和另外几个人(其中没有锡弥,他已经去了虚无之境,让我们遗憾地承认吧)和她道了别。通往道根的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她第一眼就瞧出来他不再跛行了,接着便注意到他一身崭新的牛仔裤和衬衫。衣服真棒,但却和她一样,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不足以保暖。此人的怀里还抱着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耳朵支棱着。就此而言,一切都好,但原本应该抱着这只小动物的男孩却不见了。没有什么小男孩,她的心悲凉地一沉。但她也没感到惊讶,因为她已然知道,就如从那边走来的男子曾经无缘由地知道她将是行经其道的人。
  她用手从座椅上滑下身子,以残肢立于地面;她伸手支撑着把自己的身体抬下人行道,站在了街上。接着,她高举臂膀,挥手示意。“罗兰,”她喊道,“嗨,枪侠!我在这里!”
  他看到了她,也挥了挥手。随后他一弯腰将貉獭放下地。奥伊冲着她狂奔过去,低着头,两只耳朵耷拉着紧贴脑壳,它跑得飞快,像雪地上的鼬鼠般轻盈优美地跃动。在距离她还有七码远的地方,它一跃而起,身影急速地滑过街面上厚积的沙尘。她一把抱住它,像个胜算渺茫的接球手孤注一掷地接住制胜之球。它带着前冲的惯性扑进她怀里,把她吓了一跳,却转而爆发成笑声,她随之被撞倒在地,掀起一阵尘土。她笑个不停,因为它用粗短有力的前肢撑在她胸上,后肢则顶着她的肚子,耳朵精神抖擞地立着,弯曲的小尾巴摇个不停,它不断地舔着她的脸颊、她的鼻子、她的眼睛。
  “悠着点!”她大叫起来,“宝贝儿,你悠着点,趁你还没把我弄死。”
  她听到自己喊出了这个字眼,虽然并非是那个意思,但她的笑声骤然停止了。奥伊从她身上跳下来,仰起头来,对着空无一物的蓝色天穹悲悯地长啸一声,这使她瞬间明白了她需要知道的一切,就好像之前她一无所知、无从确定一般。奥伊不止是会说出几个含糊的字词,它还有更多富于表现力的言语方式。
  她坐起身,拍掉沾在衬衫上的尘土,并看到一个人影遮住了她。她起抬头,一时间却看不见罗兰的脸。他的脑袋刚好在太阳底下,仿佛戴上了一个辉耀无比的光环。他的五官表情全都隐没在深深的阴影里。
  但他伸出了手。
  她有一部分不想去接住那双手,难道你不明白吗?她的一半灵魂愿意终止于此,让他一个人走进劣土。不管埃蒂有多么指望她。也不管杰克毫无疑问地想要她做什么。就是这个头顶烈日光环的黑影人,将她从最舒适最优越的生活里不由分说地死拽出来(哦,是的,她心里有魔鬼——至少有一个邪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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