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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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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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一张草纸,用力地擦掉了。

薄暮 第二章(8)
她用同样的方法清除了另一只耳洞里的污垢。
  这下子,她听清楚了,没错,是那样的声音。
  “不要脸。”莲姨对着漆黑的夜色骂道。
  她将窗户关上了,窗户一关上就听不到声音了。
  “恶心。”莲姨觉得沈桂芳是在报复她。她望着摇曳不定的灯火,望着望着就又想起丈夫来。
  “死鬼,你要是在就好了。”这样想着,莲姨突然就看到丈夫的脸,那张瘦削却又坚毅的脸从煤油灯的玻璃罩上冒出来,他还是死前那副模样,脸色铁青,嘴巴微微张开着。
  这样的表情让她感到害怕,她挥手想要赶跑丈夫的脸,一不小心却将煤油灯撞倒了,煤油流了一地。
  火势一下子蔓延开来。火顺着木质的楼板一直蔓延到老式雕花大床上。梳妆台边上的衣柜也着火了。楼梯口离莲姨站的地方不到十步远,她本来可以夺路而逃的,可她就像被钉住了一样。熊熊的火光映照着她,她想迈开步子,却迟迟站着不动。
  救命声划开了夏夜的静谧,尖锐而凄厉的叫声吵醒了熟睡中的邻居。
  陈祖川听到叫声,腾地坐起来,他推了推枕边的妻子:“喂,醒醒,好像有人喊救命。”
  桂芳没有理睬,她发出一阵迷迷糊糊的声音:“你做梦吧,睡觉……”
  可是,声音越来越尖锐。他大喊一声“不好!”,便穿了衣服咚咚咚地跑下了楼。
  陈祖川赶到莲姨家楼下,看到大火,他吓得脸色发白。
  红色的火焰从窗口吐出舌头。火映红了陈祖川的脸,他顾不上什么,一蒙头冲回家里,然后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床棉被。棉被好久没有洗过了,散发出难闻的潮湿的霉味。
  沈桂芳下楼。陈祖川对着她喊道:“快去井里打水。”沈桂芳看到黑暗中明亮的火光,再看到丈夫惊慌的脸,一下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陈祖川喊了一句:“快啊!”
  沈桂芳这才哆哆嗦嗦地跑到井边,打了一桶水。
  陈祖川将一床棉被浸湿,然后把棉被盖在身上。他包得像棉球一样冲进了莲姨的家。
  街坊邻里都赶过来救火了。
  脸盆、木桶、铁桶等可以装水的容器都倾巢出动,溪桥镇人在这时表现出了空前的团结和精明,他们知道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组织最多的人力扑灭大火,扑火的人熙熙攘攘。一个身材粗短的中年男子抢在了最前头。这个男人就是来升。北山距离溪桥镇这么远,来升三更半夜到这里做什么?
  来升向人们坦露了事情的内幕,他说他是被老婆赶出来的。
  但现在大家没空理会来升。火光映照着大半个夜空,干枯的横梁和屋外的树枝被火烧得啪啪作响。人们像焦灼的蚂蚁一样,在院子里吵吵闹闹。从水塘打来的水一桶桶被泼向屋子里,但火势仍旧不见小。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有人跳楼了!”
  声音粗犷而急促。人们抬起头来。
  陈祖川已经从破开的窗口一跃而下。

薄暮 第二章(9)
秀米站在楼下吓得捂住了眼睛。在一片哗然中,陈祖川背着莲姨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靠着墙壁的干草堆上,沈桂芳和几个孩子站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早已经不知所措了。
  只听见扑通一声,飞起来的干草屑掉落到秀米的头发上、身上。
  5
  人们发现莲姨和来升的事情是在两个月后的秋天。
  立秋刚过,气温却居高不下。来升牵着他的宝贝公猪来到了溪桥镇。
  细心的行路人发现,来升这次没有穿着平日里那条大裤衩,他换上了一条黑色的西裤,身材被西裤一衬托显得更加粗短了。惊喜的人们还发现,他脚上穿的不是草鞋,而是一双半新的布鞋。
  路过大榕树下,来升碰上了陈祖川,陈祖川肩头扛着一把网兜。看到穿着黑色西裤脚蹬布鞋的来升,陈祖川停下来问道:“嘿,打扮得这么隆重,去配种?”说完就笑了起来。
  来升知道这笑里不怀好意,他骂骂咧咧:“你才去配种呢。”
  “我怎么会配种呢,我不像你,有猪哥可以配种。”
  其实溪桥镇的人大部分瞧不起来升。他们觉得男人的气力是用来干活的,而非牵着一头猪四处晃荡。
  来升没理会陈祖川,他懒得和陈祖川说话。
  “不就救了个人么?多大点屁事,用不着这么跟我说话。”来升暗暗将陈祖川骂了一遍。随即又牵着猪朝前走了,他梳得油亮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微微的白光。
  他的心情好极了,一边走一边吹着口哨。
  其实来升完全可以空手而来,用不着拉着一头猪作掩护。
  猪哥背着老婆来到莲姨家里,他说:“让我照顾你吧。”
  莲姨双手交叉地靠在花岗岩门柱上,脸上带着鄙夷的神色。她说:“不用你操心。”
  来升赶忙转移话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来给你配种的。”
  莲姨一听气得脸都黑了:“呸呸呸,谁让你配种!”
  来升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赔着笑脸说:“我该死,我说错了,是来给你家的母猪配种的。”
  “去去去,我们家母猪不用配种。”
  “这……我知道你看我讨厌。”猪哥拍了拍牵在手里的公猪,它正拿嘴巴往地上拱。
  “怎么说我也是一番好意,我看你一个人也挺难的。”来升摆出一副慈善面孔,“我帮你干活吧,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我让你吃屎你吃不吃?”
  一句话让来升喉咙塞住了,他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尴尬。自知如此下去无异于自讨没趣,便拉了公猪转身离开。
  “慢着。”莲姨说,“你给我回来。”
  听到莲姨这么说,来升喜出望外,刚踏出的脚步又折了回来。
  他一脸堆笑地说:“你肯留我干活了?”
  莲姨把斜靠着门柱的身子正了正,点了点头。
  莲姨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男人死了,留下她一人守着这个家。
  莲姨的父母死得早,剩下她和一个哥哥相依为命,原以为嫁了捕蛇人能过好日子,可谁又料到竟然会落到这种地步呢?
  她曾想过要投奔哥哥,但那个畜生怎么值得投靠呢?他连自家人也养不活。她不想跨入哥哥的家门。
  难道找个人嫁了?但一时半会儿又动不了这念头。
  在我们乡下,守寡不到三年是不能改嫁的。眼下她没有生活收入。丈夫死后留下的一点积蓄,操办丧事也花得差不多了。让她揪心而又庆幸的是,她没有孩子。揪心是她没有为男人延续香火;庆幸的是若有孩子,这日子就更苦了。别说她,恐怕连孩子也要饿死。
  陈祖川深知莲姨的处境不容乐观,就偷偷让秀米把家里的米送给她。
  秀米很听话,虽然莲姨曾经做过对不起自己家的事,但怎么说都是多年的邻居,莲姨平时待她还是不错的,莲姨以前常常给秀米梳辫子,秀米喜欢她梳的两条漂亮的麻花辫子。
  现在莲姨落难,秀米也顾不上前仇旧恨了,唯恐让母亲桂芳知道了会骂她,所以每次送米过去给莲姨,她都是小心翼翼的。
  火灾之后,莲姨家的墙壁被熏成了黑褐色。幸好房梁没有被火烧着,否则整个房子都要塌下来了。邻居们帮忙收拾了屋子,虽然还能看到大火肆虐过后的痕迹,但起码还能住人。火灾过后,莲姨家建了一个猪舍。莲姨原本是厌恶养猪的,以前经过陈祖川家猪舍,她都会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说:“臭死了,臭死了。”
  今时不同往日,为了生活,再怎么厌恶也要忍住。
  筑猪舍那天,来升扛着一把铁锹,提着一袋水泥走在溪桥镇的大路上。
  有人问他:“喂,猪哥,你不配种了?”
  “你才配种呢!”
  来升来到莲姨家里。莲姨当时正坐在门口洗土豆,看见来升来了,便放下手头的活。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问他:“什么时候能砌好?”来升把东西放下,环绕一下地形,然后说:“一天吧。”
  他一边用锄头搅拌加了水的石灰一边说:“这猪窝啊,就像人的家,要住得舒服,猪才长得壮。你看我们北山,猪长得比人还壮。”
  莲姨当初只是敷衍地应付着这个不速之客。
  但是她又怎么想得到,自己两个月后就成了他的老婆呢?
   。。

薄暮 第三章(1)
1
  这一年的秋天,莲姨踏出了另嫁他家的步伐。要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北山的来升。
  因为是鳏夫和寡妇的重新结合,也不敢太过张扬,不敢张扬的办法就是要神不知鬼不觉。怎么做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呢?来升没有更好的方法,毕竟溪桥镇走到哪里都是眼睛。倒是莲姨看起来不怎么在意,她说:“晚上过来吧,你晚上来就好了。”
  来升摸着后脑勺,嘿嘿地笑了起来。一连说了几个“好的好的”。
  这一次的改嫁极具戏剧性。虽然过程潦草,但不管怎么潦草,有个步骤是不能忽略的:上门接新娘子要点上一根蜡烛,新郎要保证蜡烛不会熄灭。来升点了蜡烛,很快就被风吹灭了。他焦急得直跺脚:“妈的,我娶老婆你还跟我作对。”后来有人建议他,干脆就点煤油灯,因为煤油灯明亮。来升觉得有道理,便点了煤油灯,一路晃晃悠悠来到了莲姨家门口。
  莲姨坐在床上,最后一次抚摸了男人的遗像。来升趴在门口,悄悄喊了一声:“我来啦!”来升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怔了一下。怅然若失地看着门口许久,才意识到就要改嫁了。男人一脸肃穆地看着她。她低头抹了一把眼泪,将遗像收好,放在了包裹里。
  黑暗中,煤油灯光映在来升的脸上。满脸堆笑的他和阴郁的莲姨成了鲜明的对比。
  来升没有发现,莲姨在黑暗中偷偷地哭了起来,眼泪缀成了线条款款而下。
  但他听不到她的哭声。莲姨的哭泣是没有任何声音的。
  2
  莲姨改嫁,成了溪桥镇的人们津津乐道的新闻。
  在溪桥镇,纸总是包不住火。的确,纸怎么能包得住火呢?
  来升永远都不会忘记,妻子的两个弟弟凶神恶煞的样子。
  来升再婚的第二天,两个妻舅就操着家伙来到他家了。莲姨吓得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倒是来升连连安慰她:“老婆不怕,他们不敢怎样。”
  莲姨反问一句:“如果他们抄了家,我怎么办?”
  来升皱了皱眉头,又说:“没事的。”说完他就去开门。
  谁料一推开门就挨了大妻舅一脚。
  来升捂着胸口站起来,一站起来又挨了第二脚,这一回他看清楚了,这一脚是二妻舅踢的。
  挨了两脚的来升嗷嗷叫了几下,两个灰色的鞋印赫然可见。
  来升说:“你们闹够了没有?闹够了给我滚。”
  “我们闹?妈的,你还对得起我姐吗?你牵猪哥牵来一头母猪了?”
  “你骂谁母猪!”莲姨在屋子里扯着嗓子骂道。
  “就骂你,*猪,有种滚出来!”两个年轻人嚷着要挤进房里打人,来升死命堵在门口。
  来升用身体顶着他们。他知道这样下去铁定会闹得不可开交。两兄弟手持武器,在冬日的苍白阳光下,它们闪着逼人的寒光。
  大妻舅手上提着一把菜刀,二妻舅的则没有那么锋利,可是铁钎砸下来也会要人命的。
  来升估计了一下形势,深知势单力薄,如果硬拼下去不会落得好下场。来升说:“老婆死了我也很难受,可你们不能怪我啊!”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薄暮 第三章(2)
“你还说得出口?不怪你怪谁?”
  面对大妻舅的诘问,来升哑口无言。妻子死时他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一想到这,不禁悲从中来。
  但来升马上意识到他不能这么想,他说:“怪谁?怪司机啊!你们找肇事司机去。”
  “你吃屎吧!”二妻舅骂了一声,抡起铁钎就挥了过来,幸好来升躲得快,铁钎重重地落在了门柱上,敲开了一个缺口,击碎的石块掉在红砖地板上。
  来升吓得倒退了好几步。他闭上眼睛,心想这一次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了。
  他说:“不要废话了,你们到底想怎样!”说完他就坐在饭桌前一动不动了。来升早些年也是杀过猪的,整天面对着喷涌的鲜血,他闭着眼睛想:“杀人不就和杀猪一样,就当我是一头猪好了。”
  “你想死?可没有那么简单!”是大妻舅的声音。来升眯起眼睛看到了那个脸颊长着毛痣的家伙,他气不打一处来。“当初要盖房子的钱谁出的?妈的你良心都被猪吃了!”
  “我姐怎么死的难道你一点都不心疼?”
  他们的声音提醒了来升,他试图去回忆老婆死时的惨状,可他没亲眼看到。他绞尽脑汁拼凑妻子被车轧死的惨状,他看到了四溅的血液,看到了疾驰的车轮,可他怎么也想不起妻子死时的表情。
  两个妻舅是目击者。他们亲眼看见姐姐被大卡车轧死在国道上。那是一辆运载着猪苗的卡车,是在夜里,路上一片漆黑,卡车司机一边开车一边打瞌睡,看到有人突然从田坎边跑出来横穿国道,他吓得惊醒过来,死命踩刹车……
  卡车轮胎摩擦路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车停下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几米开外的地上,一命呜呼了。
  两兄弟追随着姐姐到溪桥镇捉奸,但还没有过公路,他们就目睹了姐姐被卡车轧过的情景。他们胆战心惊地走过去,看到的不再是昔日叉着双手站在大街上吆喝的姐姐了,躺在地上的,是一堆糜烂的肉。姐姐的红色外套不知道是被血染红了还是原先就那么红,刺眼的红色像一个溃烂的伤口,印在他们惨白的脸上。
  肇事司机逃逸了,来升却成了犯罪嫌疑人。
  “都乱了套了。”来升说,“来呀,要砍就砍这里!”说完偏着头,把粗短的脖子亮出来。听到屋外的对话,莲姨再也忍不住了,吸了一口气,冲了出来。
  两兄弟看到莲姨,鄙夷地骂起来:“你也想死?”
  莲姨没有回应,她死死地盯着。
  莲姨的架势颇有杨门女将的风范,但兄弟俩不依不饶,手中的武器助长了嚣张的火焰。二妻舅扔掉铁钎,一个箭步冲过去掐住莲姨的脖子:“贱骨头!狐狸精!”
  莲姨呼吸急促了起来,她伸出手胡乱地捶过去。
  “放开我,”莲姨朝二妻舅吐了一口唾沫,“我叫你放开我。”
  来升忍无可忍,随手抄起椅子、桌子就朝外头扔。门外聚集了看热闹的人,但没有一个人上前劝架。

薄暮 第三章(3)
接到报案的王治平带领几个警察赶到现场时,两个妻舅已经扬长而去了。来升的家凌乱不堪,猪舍门被撞开了,两只猪不见了。而坐在地上的来升一直捂着自己的耳朵,不住地呻吟,他捂着耳朵的手满是鲜血,衣服被人撕开,身上满是乱七八糟的抓痕。
  莲姨靠在墙上坐着,头发胡乱地散开来,紧闭眼睛,一只袖子被扯断,露出了莲藕一般的手臂。
  两兄弟最终还是被捉了。
  大妻舅说:“我们不过想找他拿钱,拿了钱我们就走了。他怎么就这么不识趣呢?”
  王治平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怒吼道:“谁让你砍人的?你倒是嚣张啊,拿刀就成刽子手了!”
  3
  剩下一只耳朵的来升听力骤降,跟他说话,别人都要朝着另一只耳朵喊。莲姨感到既可气又无奈,但总算找到了依靠。事情过了也就过了,她也不再想什么,倒是觉得对不起来升。害他一只耳朵被砍掉了。莲姨说:“我对不住你……”
  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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