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细心,也很有职业道德的一群人。
可是……
为什么经过了如此缜密的搜查,却没人能够发现我桌子底下的四个罐子?那些脚一踢就能够着的东西……蹲下身,我在那些圆滑的罐身上摸了摸。这还是第一次能亲手触摸到几千年前的东西,略带粗糙的手感,每一寸都仿佛历史在轻舔着我的手心,告诉我它们是如此实实在在的存在……眼皮子底下的东西,为什么他们居然会没发现。
灰白的罐身在黑暗里似乎无声散发着层淡淡的光,那颜色,让人觉得有些冷。
古埃及人把尸体里的重要器官取下,经过处理后放在荷鲁斯四子守护的瓶罐里密闭保存,目的只有一个——复活。长时间以来,他们执着于此,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确实重生了,籍由这些古老的器具。
只是这令时间都为之折服的东西,在吃饭的时候观赏,实在是比较煞风景。
虽然泡面的味道够香,香得一房间都是康师傅红烧牛肉那浓郁的气味。不过,这些罐头总不失时宜地能在我过于敏感的大脑里,勾勒出一幅幅干瘪内脏的画面。于是,牛肉汤熏人的香气中……不知不觉掺上了一点点腐味。
盯着罐子看了足有一个下午,其实脑子里只在考虑一个问题——博物馆消失的文物在我家,这事实究竟对阿森说还是不说。
晚上将近十一点的时候,他回来了。我听到他汽车驶进小区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他今天的步子听上去挺沉,满腹心事的沉。阿森住在五楼,和我家一层楼板相隔。记得他曾经说:‘优,如果有强盗闯你家,你拿根棍子捅捅地板我一定能收到你的电报。’
脚步声到了五楼却没有消失。我听到他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朝着六楼方向走来。不到片刻,如我所料,门被敲响了。
我的心跳得很快,有种贼被捉赃的感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把那些罐子一骨脑撸到了床底下,换睡衣,穿拖鞋,最后,才磨蹭着去把门打开。
这期间,敲门声不断。不怎么响,有节奏,并且耐心。
经过超市的时候买了些灯泡,还有够一周吃的蛋糕和咖啡。与‘僵尸’在半夜的‘亲密接触’ 以及今天碰到的血淋淋的车祸场面,让我对咸鲜的东西再提不起任何胃口,只想用些甜点把胃塞饱了事。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苍白的路灯反射着被雨淋湿的地面,森冷而漠然。偶然风吹过小区花园,那些已有十多岁寿命的植物,不甘寂寞地撒出淅沥沥的叹息,给这片被林立新楼所包围住的老楼区内,悄然添进那么一点点的生气。
上楼时正碰上三楼那家下来溜狗,那只高傲的,有着肥大屁股的小京巴迈着四条几乎看不见尺寸的短腿,雪球似的一路从楼上‘滚’下来。扭过我身边时,它抬头轻轻斜觑了我一眼。
难得,这可是头一回被咱楼里的宝贝心肝(这栋楼里的阿姨们每次狠狠亲吻它小脑袋时,都爱这么叫它。)给注意到。当下,我弯下腰对它报之以最亲切的笑容。
“嗷————”一声惨叫,这只明显营养过剩的肥狗居然在我玉指亲昵接近它的一刹,突然爆发出一声有史以来最凄惨的哀鸣,逃了。
“贝贝!”紧跟而来不亚于那声哀鸣的尖叫,来自在二楼它那正同邻居扯着如何保养皮肤的主人。从二楼直冲下来,她的表情就像只受惊了的老母鸡。有些恼怒地瞥了我一眼,大概以为我做了什么非礼她宝贝的举动,然后,凄凄哀哀追着那疯狂窜出楼道的肥胖身影,一路大呼小叫着朝外跑去。
我叹气……
站在家门口的时候犹豫了半天,因为不知道推门进去的瞬间会看到些什么。六楼的感应灯早八百年前就已经坏了,黑漆漆的楼道,靠着下面的路灯才勉强得以保持那么一点光线。以前对此没什么感觉,而现在,一个人站在这里时空洞的感觉让我有点不安。
进门后的第一件事是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并且把感觉上随时会断灯丝的灯泡逐一拆下来换了新买的。这么折腾过后身上觉得暖和起来,而橙色的灯光也让心情好了很多,关上所有窗户后,我拆开了装食物的袋子,开始享受我的晚餐。
牛奶纯白的颜色让我想起街上不愉快的经历,于是撕开一袋速溶咖啡,把它倒进牛奶杯。看着一缕啡色丝绸般缠绕进牛奶的白,那感觉很温柔,连带那些不愉快的片段,在记忆里随着这纠缠的画面渐渐融化殆尽……一袋咖啡尽数没入乳液中后,想搅拌时才发现忘了拿调羹,于是叼着蛋糕走进厨房。
仅有的三只不锈钢调羹这会儿正躺在水槽里,和一堆碗筷一起泡在水里瞪着天花板发呆。忽然想起好像已经有好些天没刷洗过碗了,我果然是懒得可以……
拧开水笼头,随手捞起三把调羹放在水里冲洗。嘴里唾液分泌得难受,我不得不把吃到一半的蛋糕从嘴上拿开,准备朝边上的垃圾筒里扔。然而才转身弯下腰,我便发现自己大脑里的血液蓦地凝固住了,在看清楚那体积占了大半个角落的垃圾桶,它里头所装的东西的时候。
四只灰白色的雪花石膏罐子,错落有秩地堆放在这只因为我懒,所以特意挑选的大号深蓝色垃圾桶内。几乎摆放不下,最上头那只,大半个身体都露在外头,而罐子上那双冰冷呆滞的眼睛,似乎带着某种情绪,越过瓶身直直注视着我……
我的心似乎找不到跳动的感觉了。
“铃铃……铃铃铃……”不知过了多久,一连串刺耳的电话铃突然间在寂静的室内响起,令我从窒息般的僵滞中猛地清醒过来。
耳边是哗哗的水声,水池里的脏水已经快漫溢出水槽。手一颤,调羹重新掉进水槽,发出一连串扑扑水声。把蛋糕用力砸在那双眼睛上,我关了水龙头头也不回朝外走去。
“喂。”
“优,是我。”电话那头传来低沉柔和的声音,让我跳得几欲裂开的心脏稍稍平稳了下来:
“林医生……”林医生,大名林翔,就是隔壁楼那位不幸死于煤气泄露的心理学研究生。他喜欢别人叫他医生,因为他生前在学校待得太久,到死都没有能够当上真正的医生。
而我,是这位无照医生的唯一病人。
他喜欢用电话的方式对我进行心理治疗,因为他不太喜欢与活人的接触,阳气会让他疼痛。他不比小芊,小芊作为厉鬼对阳气有着比较高的免疫力。
“很久没来看你,最近好吗。”
听着他的声音,想起他的脸,白净清秀,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双无边眼镜。他的眼神很深,即使隔着层镜片,都仿佛能望穿人的心底:“挺好,只是老忘了吃药。”
“吃药得有规律,不过如果状态还行的话,那些药还是尽量别吃的好。”
“最近舒乐安定对我起的作用小很多。”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必须靠它入睡?”
“一年前。”
话筒对面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他低低的声音:“优,你对它太依赖了,你才21岁,这不好。”
“我有什么办法,没有它,我睡不着,那感觉很难受的……而且……”
“而且什么?”
“林医生,人真的会出现很真实的幻觉吗?”
“会,当病情严重到一定程度时,人会出现幻觉,包括视觉上,听觉上,嗅觉上。严重的话,会导致人精神错乱。”
“幻觉会不会非常真实,我是说……眼睛能看到,皮肤能接触到,耳朵里能听到,鼻子里能闻到……这几点集中在一起,就好象……现实一样。”
“这个……”他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道:“如果是幻觉,那说明病情已经很严重了。”
捏着话筒,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直直看着厨房的门,一言不发。
“优,”
“优?”
“优!”
“什么?”我被他突然加大的声音吓了一跳,作为鬼魂,他可以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近在我的身边,因此吓得我险些把手里的话筒给丢出去。
“发什么呆?
“没,在想事。”
“你没事吧。”
“没事。”饭厅里的灯忽然暗了一暗,仅仅一秒的忽闪,却让我心都几乎揪起来了:
“林医生……”
“优……”我们俩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而他立刻选择沉默:“说。”
“我最近好象产生了许多幻觉,很真实。事实上……我自己都分不清楚,那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的,我只知道那感觉很真,气味,声音,触觉……没法说那是幻觉,可是一转头,它又不见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口气急急说着,尽我所能表达出来的语言。
直到我声音停止了很久,电话那头一直没有任何回应。
鬼没有呼吸,所以我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还是不在。许久仍不见他回话,我试探着轻轻问了一声:“喂?林医生?”
“优,”终于开口,那声音却显得有些遥远和模糊:“这些天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比如说,你看到过小芊没。”
“小芊?”经他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似乎是有很久都没见到她了,以往,她总喜欢在露台和窗边闲晃的:“最近两天确实没见到她,好象……最近楼里没见到过任何鬼魂……”
“优,你们楼里有……”电话里突然一阵嘈杂,就在他刚说到那几个字时,电话突然挂断了。无止境的盲音回荡在我耳边,仿佛一串跳跃而呆板的音符。
我们楼里有?有什么,他想告诉我什么?不晓得……盲盲中有一只手掐断了他的声音,却也抓出了我强烈的好奇。林翔,他到底想告诉我的是什么。
后来的几个小时,我一直守在电话边,期待着那通来自冥界的未完的电话。可是直到凌晨,林翔却没有再拨过一通电话过来。
好奇心渐渐敌不过身体的疲乏,我倒了杯水,坐到床前吞下几片安定,然后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靠它睡觉,以后,我要学着靠自己。
夜很静,连风声都几乎听不见,我睡得很平静,大约过了半小时不到,便已经感受到了倦意的光顾,之后便陷入昏沉状态。看来,睡觉时留盏灯亮着确实对睡眠有好处……
朦胧中,忽然觉得脖子有些凉,似乎有风钻进了房间,在我身边不安份地游走。闭着眼,我将头往毯子里缩了缩。
依旧很凉,这次是额头。一丝一丝的凉风起伏在我额头上,痒痒的,冰冷而顽固。半醒半睡间,我不耐烦地抬手遮在额头,以遮挡住那恼人的风。
可风依旧猖獗,这次吹的是我的手心。
虽然极细,对于我这样神经系统特别敏感的人来说,却足以达到无法继续成眠。
我突然有些恼了,好睡时被弄醒,那是种很痛苦的事情,更何况我是那样不容易睡熟的人。可是,房间里为什么会有风,难道窗没被我关紧?皱着眉,我无奈而吃力地慢慢睁开眼睛。
片刻,眼睛从微眯,勃然变成铜铃!
我看到一缕漆黑色的发,如同一层薄雾,轻轻萦绕在我眼前……发下是道浅色的身影,模糊,却又无比实在地端坐在咫尺之间。
空气中流动着一种冷冷的薰香味,似有若无,淡雅而熟悉……不知为什么却让我的胃抽搐起来,整个人条件反射般恐惧到手脚僵硬。一动不动,耳朵里脉搏的跳动声清晰密集得排山倒海。
恍惚间,眼前的身影渐渐被一团团半透明的薄雾所笼罩,那是从我嘴中喷出的,急促的喘息。
这一切,究竟是幻境,还是真实……
第三章 幻境还是真实
房间里没有灯光,虽然我清楚临睡前是留着灯的。全部的光源来自窗外淡淡的路灯,惨白色的光,斜射在近在咫尺那道身影上,折射着它漆黑冗长的毛发,很亮。
我努力睁大眼,试图透过被自己呼出的白气所制造的薄雾,看清对方的面目。可办不到,它的脸始终隐在一团阴影里,仿佛一只无底的黑洞,无声无息对着我的方向。
曾听人说过,如果睡觉时碰上鬼压床,试着让自己身体挪动一下或者从最里发出点声音来,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能慢慢从那种状态中恢复过来。我不知道现在面临的算不算是鬼压床,但身体丝毫不能动弹那是真的,所以我努力动着嘴唇,试图发出一点声音来。
渐渐我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就好象鸭子垂死挣扎时被人掐在喉咙里的嘶鸣。可是手脚依然不听大脑的指挥,而眼前的身影,也没有丝毫消失的迹象。恰恰相反,它还稍稍动了动。
柳絮般的发丝随着它下俯的头颅轻扬,就在靠近我的瞬间,我盖在胸前的手背上,忽然滴到一点冰凉湿润的东西。
“ωφψσ ……”低沉浑浊的声音从黑洞中缓缓吐出,随着呼吸喷在我的脸上,顷刻间似乎起了一层薄霜,僵硬而刺痛。
“θτριψσ τνωφ ρτμφ……”这模糊的话语相当耳熟。因为就在昨天晚上,同一个地方,差不多相同的状态下,曾经听一只不人不鬼的怪物念叨过……
我的心在下沉。
“ρτθι νωφψστ……”又一滴冰冷的液体,随着它的声音滴落下来,这次是掉在我的脸庞。一丝似有若无的腥味在薰香四溢的空气中化开,不声不响钻入我的鼻尖,与此同时,我听到那近在咫尺却一片混沌的脸,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一辆卡车在小区外经过,吨位不小,震得地板一阵颤抖。
那身影似乎愣了愣,不再朝我继续逼近,它直起上身,将脸转向窗口。
我依旧看不清那张脸的五官,即使窗外投进来的灯光将它侧脸的轮廓勾勒清晰无比。而我也在瞬间,明白了始终看不清楚它五官的原因……它整张脸是暗色的,与发丝和黑夜几乎溶为一体,只在被光线染到的地方,微微透出丝红。
上了层清漆般的亮红。
细密的肌理在它脸上划出刀刻般的曲线,缝隙间,隐隐流动着一些深色浓稠的液体……我想起手上和脸上滴到的东西,胃里不由得一阵翻腾。
它鼻梁很挺,确切的说,是它的鼻骨很挺。没有鼻翼,没有表皮,如同半座尖锐的山峰,孤零零耸立在光亮、微微有些不平的面孔上。脸颊上方是个漆黑的窟窿,巨大,深邃……那种仅靠一点微弱的路灯,是无论如何都贯穿不进去的深邃。
如云的长发披散在这样的脸侧,丝绸般妖娆,随着它的胸膛的起伏轻轻摇曳。它的胸膛赤裸着,一半散发着健康肌肤蜜糖般色泽;一半同那张脸一样,肌理分明,脉络清楚,虽然表面有些不平,却光可鉴人,仿佛上了一层暗色的漆……
它突然猛地将脸转向我,在我看它看得连呼吸是什么都快忘记了的时候。
我的眼前霎时一片漆黑。
因为在它转过头来的瞬间,我看到那原本黑洞般的眼眶内,两只雪白的眼球撕裂干枯的皮层,从里头一翻而出。
而值得庆幸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终于晕倒了。
醒来的时候,我一度以为刚才的经历只是场噩梦。
床边小灯吐着柔柔的光,将一室黑暗尽数阻隔在窗外。夜很静,静得可以听见楼下花园里风吹夹竹桃飒飒的轻响。
一切,和我刚睡下时没有任何两样。
我想我是不是应该和林翔好好谈谈了,或者……去医院找个正牌医生看看。可是从小,那些医生逼我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鬼魂只是种幻觉或者梦境,直到长大了,懂得保护自己了,他们才渐渐放过我,我不信任他们。
还是去找林翔的好。
身上的暖意让我感觉嘴里有些干苦。坐起身准备倒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