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不知,在这万千玄奥中,安伯尘强行剥夺下了一道。
虽只有一道,可对于眼下的他来说,却比世间任何无价之宝还要珍贵无数倍。
雷霆者,死生之劫,劫后重生,脱胎成婴!
玄妙的心境被打破,时间又开始向前流淌,停留在枪柄处的五雷继续向前奔涌,只差一厘即将没入安伯尘手心。
十步之外,厉家公子悬浮于半空,脸上已绽放出胜利者的笑容。在厉霖身后的演武场边,红发少女的脸色寸寸冷凝,眸里透着寒光,死死盯着厉霖的背影。
演武场上鸦雀无声,只有夜风的絮语,有一阵没一阵的响起,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比试的结束,等待那个比之传言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小仆僮落败身亡。
却有一人,始终高昂着头,颤抖着满脸横肉,祈盼地望向安伯尘。
“安娃子,这一架一定不能输!”
从进城之初,李小官便暗暗发誓,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会像戏里那些斩鸡头拜把子的英雄豪杰一样,死心塌地的跟在安娃子身边又或者说是死皮赖脸,总之,无论发生什么,他李小官人既然作了决定,就会奉陪到底。
这应当是日后丝毫没有半点原则的李小官这一生之中唯一的誓言,却也是伴随了他一生的誓言。
紧张的看向安娃子,李小官人忽地一愣,不单是他,在场几乎所有人同时面露惊容。
演武场中央,命在旦夕的安伯尘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迈前一步。
猛地扬起头,安伯尘牢牢盯着厉霖,双目一闭一睁间,隐约有一道灰影从他右眼中蹿出,附上无邪。
五雷之术刚猛凶狠,克死五行,绝非如今安伯尘所能匹敌。可安伯尘却初悟雷霆奥妙生死之劫,劫后重生,脱胎成婴。雷霆奥妙无穷,安伯尘心知肚明,自己所悟出的只是皮毛而已,可即便是皮毛,也足够他用来化解眼下之劫。人有三魂,曰天地人,合而抱圆,方能成婴。
即便安伯尘能够以地魂神游,可对于体内小天宇来说,这地魂仍是未炼化的胎儿。
雷霆渡劫,脱胎成婴。
倘若游出地魂,附于五雷之法,岂不是能借此渡劫,化解五雷!
幸好昼过夜生,地魂得以神游而出,安伯尘虽没十足把握,可事到临头,却只剩这一招。
当地魂游出,附上无邪时,安伯尘长舒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
魂入银枪,聚于枪柄的五雷仿佛突然发现饕餮美味般,陡然回转,奔向地魂而去。地魂顺势而收,弹指刹那间游回安伯尘右眼,顺着周天经络,缩回下丹田。
这一瞬安伯尘只觉小腹处阵阵酥麻,传出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咕咕鸣响,仿佛电闪雷鸣,麻得他脊背微微抽搐。水火二势眼见五雷作乱,当即回转,聚拢于下丹田附近,合抱成圆,仿佛初孕之胎般,相助地魂渡劫。
“轰!”
体内一阵巨响,没入安伯尘耳中,不异于五雷轰顶。
转瞬后,万籁阒寂,下丹田恢复平静,水火二势重新流回手臂,安伯尘知道,地魂“渡劫”成功。难以道明的奇妙感觉从下腹传来,好似拨云见日,又好似涅磐重生,隐隐间,安伯尘只觉得地魂似乎发生一丝变化。
然而眼下,安伯尘却无暇去感悟。
他静静看向呆坐马背的厉家公子,夜色凄冷,宛如一层缱绻的薄雾飘过眼帘。
四指紧握,食指扶之,拳心微微转动。
抬脚迈步,一枪刺出,月华倾倒,如同少年的神色一般平静而淡漠。
第061章 绝世名剑
这最后一枪并没有多少变化,同安伯尘平日里无数次练习如出一辙。
然而,这一枪落于众人眼里,却在他们心头掀起轩然大波。
谁也不知安伯尘是如何破去强横的五雷之术,地魂出返于瞬息间,就连东南楼阁上那个俊美的男子也没能看清。
可安伯尘刺破夜色,扫落月华,直取厉害霖而去的这一枪,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究竟是什么人,竟凭一杆银枪硬生生破去了天底下最为恐怖的秘术?
张布施满脸苦愁,握着茶盏的那只手陡然缩紧。
无华小和尚脸上的淡漠犹如月光破碎一地,怔怔地望向安伯尘,久久不语。
坐于四面楼阁的老将们不约而同的拔身而起,君王那番心思早已被他们抛到九霄云外,目瞪口呆的看向安伯尘,先是一脸恍惚,渐渐的,眸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仿佛如获至宝一般。
武将或许能倚仗道技击败秘术大家,古往今来,这样的事也曾发生过,例如成名后的霍国公就有过刀斩秘术大家的战绩,也正是凭借那一战,方才使得霍家刀法名声鹊起,登临绝技榜。可那只是存在于天品修炼者间的战事,修为越高,火势越强,越能感应到天地玄奥,突破寻常招式的束缚,成就蕴含无穷奥妙的道技。比之道技、道法,秘术先天占优,因此在天品以下的地品之流中,秘术堪称无敌,更别说炎火境界。
安伯尘这一枪打破常理,匪夷所思,若是传了出去,足以令他扬名天下。
就在看客们纷纷震惊之时,安伯尘一枪杀至,势如奔雷,枪似毒龙,直取厉霖前胸中丹田。
月光将他的面庞映得清冷,唯独近在咫尺的厉霖才能发觉,在安伯尘眸底深处伏着一抹血潮。
转眼后,波澜起伏,血潮泛滥。
十四年来的不甘和怨忿一朝发泄,悉数落于安伯尘这一枪中,一枪既出,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
面前少年的身份,他自己的身份,以及这场比试原先的计划等等,全被安伯尘抛诸九霄云外。这一刻,安伯尘无牵无挂,虽携怒而刺,可心意却纯粹无比,身法和枪势也愈发灵动,含着若有若无的韵律。
一枪刺中,毫无阻拦的捅入厉霖前胸。
鲜血溅起,漫入夜色,东面楼阁上的君王猛地站起身,双拳紧握,难以置信的望向青衫少年。就见少年人翻腕,挑枪,将厉家嫡长子干脆利落的掀落马下,没有半点花巧。随后收枪于背,转过身,抬起头,满脸平静的看向自己。
为君半生,李鈺都没见过如此平静的眸子。在琉国,无论谁见着他,都无法如此镇定,那些清高的文臣不会,气度如渊的武将也不会,只因他是琉国的君王,金口一开,无数人的命运随之改变。
可这个小仆僮的眼神却如此平淡,没有得胜后的张狂,也没有邀功的趋炎。
未等琉君回过神来,安伯尘便已垂下了头,静静的看向脚边染满鲜血的无邪,不知在想什么。
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响起,百姓们不度君心,只知道这场从中午战到晚上的比试终于结束,无论过程如何,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那个来自墨云楼的小仆僮自然是今晚的英雄。李小官三人最是激动,疯了般的大呼小叫着,一边忙不迭的向身边人吹嘘安伯尘和他们有多铁……
欢呼喝彩声萦绕耳边,始终未能钻入耳廓,安伯尘站在东面高阁下,低垂着头,远远望去,就好似一杆标枪笔直竖立,虽然风光,可风光之后的寂寥和疲倦又有几人能知晓。
或许只有磕磕绊绊,一路走来的司马槿能看出些许。
夜风掀起少女的长发,琉京夜,樱花飏,静静的看向安伯尘,司马槿轻抿朱唇,神色复杂。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耳旁传来萧侯的叹息声,司马槿微微诧异,却没想到呆在马车中,那萧侯竟也能猜中自己此时的所思所想。
曾几何时,她只是想从安伯尘那得到仙人秘籍,那夜的小仆僮懵懵懂懂、憨憨傻傻,天真得让她难动杀心。却没想到,短短十天后,一眨眼的功夫,那个小仆僮摇身一变,重创世家子,持枪相对君,变成了琉京百姓眼中的英雄。命运固然难以琢磨,造化弄人,生老病死无从度。在别人眼里,今日的安伯尘何等幸运,可在司马槿心中,安伯尘本不该是这样的,他本该简简单单,而非承受没人知道的重压,孤独地站在演武场中央,在琉京这团漩涡中,越陷越深。
说到底,全因自己那一夜的强人所难。
司马槿如是想着,心情莫名。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去想这些,不该生出无谓的同情,可一想到那个渐渐喜欢上说冷笑话,说完后会害羞,却依旧乐此不疲的少年,司马槿便有些心软。
“你可知道剑胎?”
老人的声音响起,司马槿略一犹豫,没有回身。
“人就好比剑胎,刚出炉时,有好有坏,好的自然被百般呵护,就算做不了名剑,也能被高高挂起束于高阁为饰。而坏的剑胎要么弃之荒野,要么毁于寻常兵丁之手,或许也有人耗费心血,想要将它们冶炼成名剑,却难而又难,鲜有人能成。”
的确,在大匡,出身几乎决定了一切。
听着萧侯的比喻,司马槿暗暗点头,却不知萧侯用意为何。
“却有一等剑胎,不属于以上两者。”
闻言,司马槿心头升出莫名的情绪,就听萧侯接着道。
“那等剑胎,不论好坏,也不论被尘埃埋了多久,终有涤尘而出的那一天。只因为,那是天生的绝世名剑。”
身躯轻颤,司马槿望向默然而立的少年,半晌,捏紧的拳头渐渐松开。
……
目光逡巡在安伯尘身上,过了许久,琉君的面色渐渐变得阴沉下来,眸里冷光乍闪。
“恭喜君上,此子临危不乱,少年英勇,日后定成大气。”
眼见琉君面露不悦,方姓老将军犹豫片刻,迈前一步,抱拳称贺道。
“君上慧眼识英才,日后我琉国再出猛将,全赖君上今日之英明。”
又一名老将走出席案,满脸喜悦,抱拳道。
不多时,又有数名老将“欢天喜地”的走出,佯装不明琉君心意,打着哈哈附和道。
若非安伯尘凭着一杆无邪,战败身怀秘术的厉霖,这些老将也不会忤逆上意。表面出言庆贺,暗地里却是在劝说琉君网开一面,老将军们眼力毒辣,如何看不出琉君正强忍着的怒意。
霍国公已死,国无大将,可又不能无将。在场的老将军大多既不属于左派,也不属于右派,为国中中立势力,正是琉君需要笼络的存在。
深深看了眼安伯尘,琉君冷哼一声,就欲离转。
“君上请留步。”
清朗的声音从演武场右侧传出,隐约中含着几丝笑意。
安伯尘抬起头,转目望去,就见司马槿双手负于身后,向他看来。
终于等来这一刻了。
安伯尘深吸口气,心情莫名,有些不舍,也有些失落。
虽没能像早先计划好的那般,求得不胜不负的平局,可既然胜了,理应得到琉君嘉赏,司马槿借离公子之口求得九辰君,对她而言,也算大功告成。
只不过,功成之日便是离别之时。
“是离公子……”
“听说离公子染病数日,今日难得出门,就是为看他门人这一战。”
……
直到此时,百姓们才想起,今日演武场上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人物,却因安伯尘风头太大,竟把自家公子盖过。
所有人都好奇的看向司马槿身后的马车,唯独李小官面色惨白,脸皮不断抽搐着。那夜离公子当着他的面被斩落头颅,至今记忆犹新,可听着熟悉的声音,分明就是公子无疑。
浓浓的恐惧从李小官心头升起,脑中一片混乱,忍不住颤抖起来,看得一旁的阿福和平子满脸迷糊。
脚步一凝,琉君回过头,俯视向载着离公子的马车,过了许久方才问道。
“还有何事?”
“草民记得,君上的王旨上写道,获胜的一方可向君上求赏。”
“大胆离公子……”
一旁的阁楼上传来琉臣的斥骂声,还未说完,就被琉君扬手止住。
“本王一诺千金,既然许下承诺,自当遵行。”
说着,琉君转望向安伯尘,目光闪烁,沉吟着道。
“你想要什么?”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安伯尘身上,只等他开口求赏。
收回看向司马槿的目光,安伯尘抱枪拜向琉君,毕恭毕敬道。
“草民喜好看戏,今日侥幸获胜,不求其他,只求公子昔日送给映红姑娘的那只戏偶。”
少年人平静的声音传出,琉君微微惊诧,随后沉默。
演武场内外,无论平民百姓还是王公大臣都是一脸讶然,他们本以为安伯尘不是求官便是求财,谁也没想到,他千辛万苦赢下这场比试,所求的只是一戏偶。
“原来是戏偶……”
却有一人面露深思,转瞬后,眸中涌出浓浓的喜色。
“怎么了,馨儿?”
“馨儿没事……只不过有些吃惊罢了。”
西面高阁上,站在璃珠身后的妩媚女子平静的说道,双拳紧握。
第062章 秘术七重轮
“你说的可是九辰君?”
沉默片刻,琉君问道。
“正是。”
安伯尘略一迟疑,拱手道,心中微觉不安。
摆了摆袍袖,琉君脸上浮起一抹奇怪的笑意。
“若早上几日,本王大可将它赐你,只可惜本王已将它当作白狐书院春试的彩头,无法给你。”
白狐书院……春试。
安伯尘默然。
在琉京呆了四年,安伯尘对白狐书院并不陌生,虽没资格进去,可也常常听人说起,白狐书院如何如何了得,在琉国的地位就相当于匡朝的国子监,里面的学子不是世家子弟便是达官贵人之后,而书院的教习也都是当世大才。不单在琉国,整个南方,白狐书院都享有盛誉,每年都会有它国学子慕名而来。
说到底,白狐书院就是培养琉国未来文武百官的地方,连琉君也常常造访,他既已选定春试彩头,又怎会更改。
可是九辰君在别人眼里不过一区区木偶……难不成琉君发现了镶于内中的金玉?
听完琉君这番话,安伯尘本该失望才对,可不知为何,他却暗暗舒了口气。
目光落向司马槿,就见她紧抿双唇,低垂螓首。
咬了咬牙,安伯尘正想冒死请愿,楼阁上的君王已经拂袖离转。
迈出两步,琉君忽地停下,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安伯尘,开口道。
“传本王口谕,擢安伯尘士子身,入学白狐书院。”
说完,琉君大步离去,群臣避退,百姓叩拜,只留安伯尘一人怔怔地站在教场中央。
士子出身,在世家子弟眼中算不上什么,然而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却是高高在上的身份。士子虽无功名,可大多过了乡试,拥有进京赴举的资格,即便面对府官也可免礼不拜,且拥有除捐税、免兵役等特权。今日被君上亲赐士子出身,安伯尘摇身一变,从一区区小仆僮变成有头有脸的人物。
然而,琉君离去时的那个眼神却让安伯尘有些迷糊。
从那个眼神来看,琉君明显怒气未消,可隐约中,安不尘又能察觉到一丝劝诫的意味,一瞬间的柔和,令安伯尘心生恍惚。
擢自己为士子,琉君的用意何在?
以此来气仍是一介白身的离公子?似乎太过儿戏。他这道口谕这份提拔不重不轻,看似顺手人情,可总有些意味深长……罢了,就像戏里说的那样,帝王心思难测,谁晓得他们整天在琢磨什么。
若是爹娘知道安娃子被君上亲口擢升为士子,也不知会有什么反应,这可是圆井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士子。
望向群星璀璨明月当头,安伯尘嘴边浮起暖暖的笑意。
……
墨云楼第七层。
烛火幽幽,夜风瑟瑟。
萧侯早早歇了,疑神疑鬼、魂不守舍的李小官和圆井村“双杰”自被安排到五楼,夜深人静,奴仆婢女已被遣散的墨云楼也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