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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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魔- 第5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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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之心如群山包围的湖水一样平静,也如湖水一样冰冷,慕行秋越接近道士之心越感觉到其中的森森寒意,恰恰在这些脆弱、自私和怯懦的凡人身上,似乎有火在燃烧,这些火很微弱,在狂风中随时都会熄灭,但是仍有一点温暖。

这些火没能唤起慕行秋的记忆,却让他舍不得离开。

弥漫四周的铺垫法术开始发生变化,慕行秋知道,今晚的金攻就要到来。

山谷中的凡人,包括守缺和慕将军,尚未察觉到这一点,还在一遍遍地举起手中的古神像。

一阵风吹过,山谷外面传来轰轰的响声,仿佛有一团暴风雨正快速逼近。

慕将军停止传道,右手握住神像护在心脏的位置,左手笔直地伸出,双脚缓慢的转动,当左手手掌朝向西北方的时候,停止不动。

那里正好是山谷入口。

众人模仿,也都以同样的姿势面朝西北。

慕行秋站起身,就算是他也不能与五行之劫正面抗衡太久,必要的时候必须飞到天上去躲避。

空气变得阴冷,满天星月眨眼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天地间一片黑暗

许多凡人发出尖叫,恐惧还是占据了上风,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大部分人都会惊慌地逃跑,打乱整个阵形。

慕将军手中的神像如风中的蜡烛一般发出昏暗的光。

“我身为地。”他说,周围的一小圈神像同时发光。

“我血为川。”他说,最内一圈人手中的神像发光。

“我头为山。”“我臂为峰。”“我足为石。”“我心为弱者之道。”慕将军每说一句,就有一圈凡人手中的神像同时发光,光很暗淡,只能照亮一尺左右,可是在这样一个阴风阵阵、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它照亮的还有每个人的心。

尖叫声停止,连婴儿也不再啼哭,他们靠在母亲的怀里沉沉睡去,拄拐的老人尽力挺直腰板,妇女也不觉得自己软弱无力,起码她们能举起手中的神像。

慕将军重复“我为”之句,仿佛这就是抵御五行之劫的咒语,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他念出这些简单的句子,声音汇合在一起,颇有几分气势,能与越来越近的呼啸声相抗衡。

慕行秋仍然察觉不到山谷里有什么强大法术,如果这就是弱者之道,的确是够弱的。

狂风冲进山谷,入口两边的山瞬间塌下去一段,发出砰然巨响,整个地面都因此晃动。

符临所在的位置离入口最近,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终于来了,他想,自己就要跟众多的符皇后裔一样死去,凡人建立的皇朝在法术面前就是这么的不堪一击,他只纳闷一件事,明明是金攻,为什么进来的是一团风?

很快他就明白了,那是一团肃杀之风,人们常说寒风像刀子一样,这句话此刻不是比喻,风里真的裹挟着大量钢铁碎粒,跟刀子一样锐利。

符临闭上眼睛,在这最后一刻,他相信古神、相信那个来历不明的慕将军了,大声叫喊“我身为地、我血为川……”

风声太强劲,他听不到别人的声音,只是顺着自己的节奏喊下去。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惊喜地发现自己没有死,狂风依然肆虐,吹得他左摇右晃,可是风里的钢铁碎粒全都擦身而过,手中神像发出的光芒越发暗淡,却没有熄灭,他的双脚则越来越深地陷入地下。

“我心为弱者之道!”神光减弱,符临心中的希望与信念却极大地膨胀起来,扯着嗓子一遍遍叫喊“我为”之句,他此时的激动心情与昨晚的获救全然不同,因为他不只是获救者,也是自救者、救人者,他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是确信自己是其中一分子。

山谷中依然漆黑,数千光点就像是一片萤火虫,除了自己照不到周围的任何人,每个人都握着自己神像、坚守自己的位置和信念。

只有山坡上的慕行秋看到了全景,他的天目穿透黑夜与狂风,看到一张张迷醉的面孔,看到无数的钢铁碎粒紧贴凡人的身躯,沿着那条阵形组成的通道一路前行,少数跌落地上,大部分仍汇集到正中间的位置。

五行之劫的力量消减了一点,一路被引向慕将军,他身边的一小圈神像最先遭到进攻,如同风化的石头一般重新化成灰尘,只是速度快得多,不到半刻钟就全部归为泥土,而金攻之势正盛,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钢铁碎粒开始冲击唯一的目标——慕将军的躯体。

弱者之道就是承受,慕将军替山谷中的所有人承受金攻,他的头发被斩成一截截,皮肤被划出无数道伤痕,鲜血滴滴渗出,很快他的全身都变红了。

他不动,就像在森林中沉思默想时一样,任凭躯体遭到重重折磨,他都不动,仍然高举神像,叫喊我为之句。

金攻的风势越来越强劲,慕行秋不得不升到空中,而且越升越高,直到空气极为稀薄之处。

天目看不到地面了,但他敏锐的感受还在,金攻从无所不在的铺垫法术中吸取力量,随机组成大团钢铁风暴,像一条条巨蟒在地面上横行,所过之处难有活类。

没人能提前预测这些风暴的路径,幸运者躲过一劫,不幸者首当其冲。

慕行秋一头扎进风暴之中,下降数百丈之后重新升起,他看到山谷中的阵形还在,慕将军正独自承受所有进攻,血液在他周围形成了一片薄雾。

可他仍然不动。

慕行秋说不清心里的感觉是什么,既非同情,也不是赞赏,更没有激昂与崇敬这些凡人的情绪,他只是看不下去了。

攻入山谷的钢铁风暴还剩十余里的尾巴,可就是这最后一团狂风威力最为强劲。

慕行在高空飞向风暴尽头飞去,默默地吸取五行之劫中的法力,天下风暴千千万万,他只能解决这一个。

就这一个也在考验他的极限,他之前吸收过一些符箓的力量,赵处野的一道服月芒法术就让他连飞七次才化解掉,而这团风暴中蕴含的法力百倍于赵处野。

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看上去不可能的事情,其中一些却实现了,因为总有人敢于尝试。

慕行秋终于找回一股熟悉的情绪,迎接不可能的挑战让他心跳加速,离平静的道士之心越来越远。

吸入的法力快速增多,终于他抓住了风暴的尾巴,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将这只巨大无朋的怪兽扔出去,他还没有回忆起任何能与这股力量相配的法术。

第九百九十九章弱者的法术

头顶的夜空没有一丝风、一片云,繁星密布,似乎伸手可及,慕行秋向下望去,只见一团团浓重的钢铁风暴席卷地面,其中一团风暴正转变方向朝他涌来。

慕行秋已经吸收够的法力,可以恣意地挥霍了,可他就像是第一次进城的乡下少年,茫然无知,怀里揣着金银珠宝,却不知道该怎么花出去,他只能飞行,能飞多快就飞多快。

风暴艰难地调转方向,先是昂头向上,仿佛一头跃出水面的巨鲸,但它没有正常坠回海里,而是在升到最高处的一刹那发生变化,由鱼成鸟,展开垂天之翼,紧紧追赶渺小如微尘的猎物。

涌来的钢铁碎粒太多了,慕行秋来不及吸收其中的法力,只能以身体硬抗,他的体质比慕将军要坚强得多,而且法力充沛,身体表面比钢铁还要刚硬,碎粒纷纷被弹飞,失去法力,缓缓向地面飘落。

伤势不是很重,疼痛却是实打实的,钢铁碎粒前仆后继地砸来,慕行秋本来就已破烂的衣裳寸缕不剩,皮肤被击出大批红点,没多久红点连成一片,使得通体皆红,他就像是一段飞行的木炭。

他改变方向,急速下降,奔着一座高耸的山峰坠去,尽其所能地加快速度,然后在撞到峰顶之前的一瞬间突然再变方向。

被他引来的钢铁风暴相对笨重一些,狠狠地扑下来,像是另一座山峰从天而降,地面上的山峰略输一筹,顿时矮下去一截,此后还在不停下挫,扬起的灰尘比风暴的规模还要庞大,很快就吞没了附近了几个山头。

慕行秋飞出十余里才落在另一座稳妥的山峰上,脚下的土地在震颤,四周轰鸣声不绝于耳,五行之劫正以冷酷的力量改变地貌,几天之后,如果皇京还有幸存者,将很难认出来自己的家乡。

金攻快要结束了,规模较小的风暴已经消失,剩下的一些也露出疲态,步履蹒跚,模样吓人,内里的钢铁碎粒却已失去锐气。

不知又有多少生灵亡于此劫。

慕行秋起身飞往山谷,中途时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没有衣裳,在腰间小皮袋里找了一遍,发现一身道袍,于是就在空中换上,头发七零八落,只剩下几寸长,倒是不用收拾了。

山谷里很安静,神像发出的光芒没有了,地面留下风暴刮过的痕迹,像是被一柄巨刀连削多次。

人群聚在一起,默默地看着中间的慕将军,没有显出获救的喜悦,也没有战胜强敌的激奋。

慕行秋落在人群后面,慢慢挤进去,他的变化不小,头发短了、衣裳换了、身体的红印还没有完全消失,只有坑坑洼洼的脸孔还能让人认出来。没人知道他在最后一刻伸出援手,众人让路,只是因为不敢得罪会飞的修行者。

慕将军还站在土台上,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右手握着神像的残骸护在心口,左臂直直伸出,手掌朝向山谷入口。

他像是被血水泼了全身,从头到脚都在滴血,这是一个恐怖的景象,同时又具有难以言喻的威严,就像原始初民的祭天仪式,那时候鲜血、杀戮、死亡还都带有神圣的含义。

“瞧。”守缺看到了慕行秋,极小声地说,她的神情比周围的任何人都要崇敬,痴迷得像是要冲上去吃那些血。

慕将军没有死,在他血淋淋的胸前,出现一棵幼苗样子的图案,它还不大,只有三根浅绿色的枝条和五根乳白色的嫩须,流动的血液全都避开图案,在一片血红当中,幼苗显得极为突出。

“他的魂魄……啊,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魂魄,我真想……把我的魂魄献给他。”守缺残破的魂魄在颤抖,她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只知道面对这样的魂魄,自己生出的不是饥饿,而是自惭形秽与由衷的奉献意愿。

“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有人轻声问,生怕打扰到慕将军。

“咱们需要做点什么吗?”

“咦,我的手背上也有……”一名十来岁的孩子惊奇地举起手臂,让大家看他手背上的图案,它与慕将军胸前的树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小一些。

不只是孩子,其他人也陆续在自己身上发现了同样的图案,位置稍有差异,但都是神像曾经触碰过的地方。

慕将军摔倒在地,许多人同时迈步想要搀扶,被他的那些追随者拦住了,“为慕将军祈祷吧,不要接近他。”

大家不会复杂的祷文,于是一遍遍地低声吟诵“我为”之句,少了激昂慷慨,多了柔和诚挚。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在地上的慕将军变成了一匹马,一匹长着五彩长尾的锦尾马,全身仍是鲜血淋淋。

“天哪,他是……他是一只马妖!”人群中响起惊呼,胆小者惊恐地后退,让出一块地方来。

少数人没动,慕将军的追随者们各从地上用双手挖出一捧土,对着土继续祈祷,偶尔还会亲吻泥土,守缺模仿他们的动作,弄得满脸脏污也不在乎。

“慕将军怎么会是妖族?”

“他为什么要救咱们?是要把咱们吃掉吗?”

“当心,别靠得太近……”

人群议论纷纷,之所以还没有作鸟兽散,唯一的原因是太震惊、太意外,一时间无人带头逃跑。

皇孙符临是少数没动的人之一,转过身,面对其他人大声说:“你们还没有醒悟吗?人类最大的威胁不是妖族,而是道统,是那些比人类和妖族都要强大得多的力量。就像慕将军说的,强者向上,飞得越高,看地面上的众生越渺小,同情也就越少。站在地面上的众生要将他们拽下来,哪怕拽下来一点也好,可咱们是弱者,人类如此,妖族也如此,非得联合起来,像刚才那样站在一起,互相保护、互相支持,才有可能与强者抗衡。你们看到的是一只妖、一匹马,我看到的却是众生之王。”

符临弯下腰,从地上掬起一捧尘土,转向血泊中的慕将军,说了一句“我身为地”,将整张脸深深埋进手中的尘土里,然后满脸脏兮兮地继续念诵“我为”之句。

大家都已知道符临是皇室子孙,见他做出这样的举动,称妖族为“众生之王”,全都吃了一惊,很快,大批凡人追随他的行为,年幼的孩子们尤其像模像样,对于亲吻泥土一点犹豫也没有。

就这样,山谷里无人逃却,数千人共同为慕将军祈祷。

守缺将一捧土送给慕行秋,他摇头拒绝了,迄今为止的种种仪式对笼络人心非常有效,可他不需要,别人看到的是奇迹,他看到的是极其与众不同的法术。

锦尾马恢复人形,身上一点伤也没有,连胸前的树苗图案也消失了,只是显得非常虚弱,两名追随者立刻走上土台,给慕将军披上长袍,扶他站起来,守缺没赶上,遗憾地跺了下脚,心里暗暗记下这道程序,决定再有下一次,自己一定要第一个走上去。

慕将军脸色苍白得像纸,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已流尽,他先向慕飞电点下头,然后目光扫过人群,说:“请看你们的手臂。”

“我们看到了,有小树!”一个孩子兴奋地大声说,“咦,现在不见了。”

“不,看你们手臂上的伤口。”

众人低头看去,都在自己的胳膊上看到几处小小的伤痕,多则十五六处,少则两三处,都不大,有些地方流过血,这时已经凝固,他们其实早就发现这些伤痕了,可是相比于慕将军的全身重伤和众人的大难不死,这点小伤实在不值一提,因此谁也没有特别在意。

“相信你们自己的力量,相信弱者之道吧,这就是证据,你们能够挡住强者的法术。”

众人恍然,慕将军自己承接了绝大部分法术,其他人也非一无是处,他们分担了少量攻势,如果是在平时,一枚钢铁碎粒就足以杀死一名凡人。

于是,除了感激,他们又生出更强的信心。

慕将军推开搀扶者,大声说:“去呼唤更多的凡人吧,告诉他们这里有弱者之道,告诉他们,幸运不会总降临在他们头上,弱者唯有聚在一起,才能承接强者的进攻与陨落。”

人群轰然应是,慕将军的几名追随者立刻走进人群分派任务,很快就建立起一个临时的组织,有人出谷召集附近的流散者,有人准备食物,有人照顾老弱,整个山谷比白天还要忙碌。

守缺会飞,自告奋勇去更远的地方召集凡人。

没人给慕行秋安排任务,大家已经习惯将他当成冷眼旁观者,走路时绕开他,从不抬头看一眼。

只有慕将军是个例外,他走下土台,来到慕行秋面前,“听说你在寻找记忆。”

守缺对慕将军知无不答,但她还是保住了秘密,没说慕行秋的真名,在慕将军眼里,他仍是名叫慕飞电的奇怪修行者。

慕行秋点下头。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会,慕将军说:“谢谢你的帮助。”别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有他察觉到钢铁风暴最后阶段的转向。

“像你这样能坚持多久?”慕行秋问。

“聚集的人越多,坚持得越久,这是弱者之道的根基。”

“但这仍是一道法术,而不是纯粹的弱者集合。”

“当然,弱者也需要法术,但这不是强者的法术,每一次施法之后,作为整体我们会变得更坚韧,作为个体,作为我,将会越来越弱,直到与众生无异。”

慕行秋终于明白自己之前为何察觉不到强大的法术了,因为法术太分散,以后还会越来越分散。

“恐怕你来不及召集足够的凡人了,水攻、木攻之后还有道火之攻,按我的推测,就算是十万凡人也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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