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束手听教。
王弘问道 :“如城被围五个时辰的感觉如何?”
少年垂着头,无精打采地说道 :“有垂死之感。”
“垂死之感?样貌受之于天,他人赏之阅之,与你何干?下山半载,依然没有学得一个气定神闲!”
语气严厉,这是王弘对他的批评。
从小,少年的性格便跳脱了些,王弘为了纠正他,也没少费过力,可他一直到现在,还是不能令王弘完全满意。
盯着儿子,王弘又问道:“脱围之后,可有想过回报谢家郎君?”
少年肯定地大点其头,他眼珠子转了转,道 :“现在不是时机。”
“哦?”
“他当日便返回建康,我如跟着返回,必定万人瞩目。这回报,还得稍候时日。”
“出去吧。”
“是。”
目送着儿子离开的身影,王弘轻声说道:“是时候让他游历四方,遍经风雨了。”
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他身后,低声说道:“可小郎的样貌?”
王弘淡淡说道:“不是有你们护着么?”见黑衣人不答,他又说道:“这相貌也有好处,至少不会有性命之虞。”
黑衣人连连点头:也是,便是再狠毒的胡人,怕也下不了手杀害小郎。
垂着眸,王弘又说道:“少年气盛,最难经受的便是情之一字。记着,在必要时,可行击杀侮辱之事。我王弘的儿子,万不能被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伎迷了神魂。”
他这个儿子从小在山中长大,没有同龄的玩伴,不曾见过声色场所,更不晓得那些红尘女子手手段。以琅琊王氏的骄傲来说,最大的耻辱不是落入胡人手中被杀,而是被一个人尽可夫的低贱妇人所诱。
黑衣人恭敬地应道:“是。”
王弘又道:“轩儿太过招人,如果有男人想要染指,格杀勿论。”
这个时代男色盛行,他可不想他的儿子沉迷于男色。
“是。”
王弘又说道:“红尘丑恶千千万,不可让他。。。。。。”刚刚说到这里,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仆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郎君,家族来人。”
家族来人了?
王弘蹙了蹙眉。
那仆人朗朗的声音传来,“族长说,郎君与夫人自可继续隐于山野。可三个孩子已然长大,琅琊王氏的嫡子,不能没有见过风雨,经过繁华。”
顿了顿,那仆人又说道:“族长还说,小郎在建康半日,至今还有人在传说。既已出山,何必又缩回去,难不成,你王弘的儿子就见不得人?”
吞吐了一下,那仆人再说道:“陛下也说,他只怕等不到王弘的儿子出山,只能会会他孙子了。”
这句话却是反讽。
王弘沉默半响,道 :“把三个小子叫过来。”
“是。”
不一会功夫,两个连蹦带跳的脚步声,混合着一个轻盈有力的脚步声传来。
远远地,还没有靠近,王夙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兄,定是你让父亲蒙羞了,害得我们也要挨骂了。”
他的声音一落,另一个童子的声音传来,“非也非也,定是父亲见到了我们那英武的妹妹,痛定思痛,还是觉得我们如粉如玉的更加可喜。”
两小子叽叽喳喳,王弘不知不觉中,已伸手按在了额头上。
他咬着牙低低嘟囔,“真不知我怎么忍了他们这么多年的!”
王弘这话一落,站在他身后的黑衣人连连点头。这事不说王弘,便是他们也深感奇怪。
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两个小家伙嗖地蹿了进来。
在他们身后,是闲步而来的王轩。
三人一进来,王弘便站了起来。他快步迎上,埋怨道:“外面风大,怎么你也过来了?”
额头上绑着一条毛巾,带着怀抱婴儿的奶妈一起进来的,可不正是陈容?
三个孩子这时才注意到母亲也来了。当下他们眉开眼笑,齐刷刷地围上了她。
扶着母亲在塌上坐好,王轩埋怨地说道,“母亲也真是的,你也不看看你年纪多大了?”
这话说得可不好听。陈容瞪了这小子一眼,瞟到他脸上的一道指甲印,脸上的郁闷变成了担忧。摸着那印,陈容蹙眉道:“你这孩子,被人围了堵了也就罢了,怎么还被抓伤了?不是教你练过功夫的吗?你可以从马车顶上跳着跑啊!”
她不提这事也就罢了,一提这事,王轩的气不打一处来。他忍着怒火,瓮声瓮气地说道:“若是还听母亲的,孩儿跑到马车顶上去,只怕腰带都被那些姑子扯掉了。”
陈容一怔,不由自主的,她眼前出现自家儿子被人把腰带一抽,裤子一扯,屁股一光的模样。
连忙摇头把那胡思乱想甩开,一侧,王凌王夙两个小家伙已是哈哈笑倒在地,滚成一团了。
听到两个弟弟的取笑声,见到母亲咬着唇忍笑的古怪样子,王轩突然反应过来,他朝着三人狠狠一瞪,转向王弘叫道:“父亲,我要回建康。”
他昴着头,冷冷地说道:“如城之耻,孩儿若是不雪,必成大恨!”
说这话时,他的眼前,浮现谢鹤亭那副风流闲适的模样。
王弘静静地看着儿子,轻声道:“安静些。”
一语吐出,两小子连忙把嘴紧紧捂住。
王弘看向三个儿子,淡淡说道:“族长派人来了,说要接你们回建康,我允了。”
一语吐出,陈容失声惊呼,王轩点了点头,两童子同时大呼小叫起来,“父亲,你生不出英武的弟弟这错,可不能怪到我们身上!”“父亲,你不能独占母亲!”“父亲,我再也不在半晚挤母亲的被窝了。”“父亲,我也不再在你的白裳上用猫爪画梅花了。”
听着两个儿子滔滔不绝的认错,王弘嘴角狠抽了几下,那黑衣人目瞪口呆地听着,忍不住凑近王弘说道:“郎君,你能忍到现在才赶走这几个小子,属下实是佩服!”
这奉承话一出,王弘的唇角,再次狠狠抽了一下。
番外:一家人
王弘决定一下,事情便摆在了日程表上。
不过陈容好不容易盼回了大儿子,哪里舍得他们在这个时候离开
?经过几天的厮磨,最后终于决定二个月后,夫妇俩送三个儿子到建
康后,少住几日则回。
一家人不用马上分开,不管是陈容还是几小,都是心头大松。
陈容的女儿在一天一天地长大。
二个月大时,小家伙已完全摆脱了皱皮红猴子的外表。
书房中,陈容盯着越来越白净的女儿瞅了又瞅,忍不住抱着她来
到了正伏案疾书的王弘几前。
王弘忙了一阵,见妻子悄立案头,欲言又止,挑了挑眉,问道:
“什么事?”
陈容把女儿放下,让她的小脸对着王弘,低声的,不安地说道:
“夫主,你看小姑娘像谁?”
王弘瞅了一眼明澈中带着冷漠的双眸,淡淡道:“像我啊。”
他皱眉扫向陈容,道:“你又在瞎想什么?”
陈容的笑容有点僵硬,她低头朝着怀中的女儿瞅了又瞅,小小声
地说道:“孩子还这么小,就双眉黑直而浓,眼眸明澈而冷,唇又薄
,又不爱哭闹什么的。”
她咽了一下口水,很是不安地说道:“夫主,会不会真被那三个
小子说中了,我们这个女儿,是个长相英武的?”
还别说,王弘本是不在意的,可听着听着,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低头朝着女儿细细地打量几眼。
恰好这时,孩子也在抬头看向父亲。
明如秋水长空的眼眸,带着淡淡的琉璃色,这种色泽,使得她的
眸光过于纯粹,纯粹得有点冷。
小脸蛋是白,那两道眉毛,确实是又直又挺又黑,配上那一头黑
茸茸的服帖胎发,这孩子,很像个小郎。
慢慢的,王弘的眉头越皱越紧,直过好一会,他才说道:“孩子
长得像她爷爷。”
王弘瞬也不瞬地盯着女儿,慢慢说道:“便没有一个孩子的长相
合我心意的。”声音有点无力。
陈容正要回话,一阵轻快混乱的脚步声传来。
几乎是那些脚步声一入耳,王弘便向后一仰,放下了手中的书帛
,而陈容,已是一脸慈爱。
“蹬蹬蹬”一阵蹦跳的脚步声一涌而来,人还没有入门,两童一模
一样的脆生生的声音便争先恐后地传来,“我就说了母亲在这。”
“那是当然,有母亲在旁,父亲的字写得好些,笑得谄媚些,白裳
被风吹起来的时候,也飘荡些。”
这是表扬还是讥嘲?王弘深吸了一口气。自从这几个小子会说话
后,深呼吸成了他惯常的动作。
砰砰砰几声,两小子撞了进来。他们一看到陈容和她怀中的小妹
,便同时欢叫一声。
一左一右地冲到陈容面前,两童一人抱着她一边大腿,“母亲,
要看妹妹,要看妹妹。”
陈容笑了起来,她把女儿小心地放在塌上。
女儿一放平,两童子便一左一右地扑到了她身边。
陈容朝奶妈看了一眼,示意她就近照顾后,轻步来到王弘的身后
。
轻轻地给他揉按着肩膀,陈容低声说道:“这次回建康,只怕注
目者众多。”
顿了顿,她叹道:“有时想想,还挺怕的。”
王弘温柔地抚着她的手,正要安慰,王夙在那里大叫道 :“阿凌
阿凌,你看小妹,她的眉毛生得好有趣味哦。”
六岁的童子看了一眼妹妹,比了比自家兄弟,眨着大眼说道:“
阿凌,妹妹的眉毛好像一把剑哦,不像我们的,像柳叶。”
另一个童子也认真的比了比,最后他大点其头,一脸同情地说道
:“妹妹这眉毛太丑了,哪像我们的,比母亲的眉毛还好看。”
几乎是这童子的声音一落,一侧的王弘已低着声音,沉沉命令道
:“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
两童异口同声地问道:“为什么?”
王弘的声音淡而冷,“没有为什么?”
王凌朝父亲大大做了一个鬼脸,笑嘻嘻地说道:“父亲不用说我
也知道的,父亲是在伤心呢。好不容易生出个英武的孩子,却是个小
姑。”
他这话一落地,陡感书房中冰寒彻骨,两童心意相通,同时腰一
猫,一个闪身蹿出了书房。
二个月到了。
生产后的陈容,因为体质本来就好,也休养得差不多了。
一家人略事准备,便坐着马车,带上二十几个最精悍的护卫出了
南山。
江南的山水,总是软中带着几分绵,绵中带着几分情。车队不急
着赶路,便一处一处的风景看来,听着吴侬软语,看着青山流水,其
中情致,犹胜平时。
因为孩子还小,陈容不放心,便与奶妈共居一车,一起照看着女
儿。
听着两个儿子叽叽喳喳地欢叫声,看着越来越近的魏魏青山,陈
容扬唇一笑,轻声道:“这一次,我真不用怕了。”
两童子对建康向往已久,一直催着赶路,加上他们体质又好,经
得起折腾。不过一个半月后,便来到了如城。
过了如城,便是建康。
旧地重游,王轩斗笠下的双眼精光闪闪。
这时正是午时,他两个弟弟折腾得睡着了,整个队伍也显得安静
多了。
慢慢的,车队来到了王轩上次吃了大亏的地方。
连忙把斗笠再压下一点,王轩本是想把车帘拉下的,不过想到父
亲的教导,便按下这冲动。
只是放在腿旁的手,慢慢地握上了玉笛,他握得甚紧,浑然把这
笛子当成了兵器。
如城还是老样子,长袍大袖,衣履风流。
在王轩四下打量时,四个形迹古怪的人进入他的眼中。
马车渐渐驶近。
在擦肩而过时,四人的对话声飘荡,本来便耳目灵敏的王轩,连
忙侧耳倾听起来,“都半年了,还不见当日那少年的行踪,定然是不
再来了。”
“就是,主子用这种守株待兔来抓人,不行的。”
“主子说了,那种绝色百年难得一遇,要得到更是难关重重。你想
想,这半年中主子连庄子都造好了,黄金脚链都准备了,只等他出现
呢。”
压低声音,那人又说道:“主子说了,那少年与谢鹤亭相识,显
然也是个有身份的。如遇到他,事情需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就在这时,一人叫道:“主子来了?”
四人同时转头看去。他们刚要叫唤,却看到主子对着自己的方向
,强按着狂喜的表情。
番外:王弘的忧虑
只见那主子深深地盯了这边几眼,不等四人开口,他身子一晃,人已消失无踪。
四人有点纳闷,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最后一人追了过去。
王轩沉吟起来。
他挥了挥手,召来一个护卫,对他低声说道:“盯着那几人,看看他们的主子是谁,住处在哪里。”
“是。”
这一次,随他们来的护卫虽然只有二十几个,可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是深得王弘信任的。想当年,王弘走南闯此,在胡人境内呆了数年,可就是有他们在,才能一次次逢凶化吉的。
可以说,若论追踪躲藏,杀人放火的本事,这些人少有敌手。
那护卫走后,王轩的眉头还是越蹙越紧,刚才那四人交谈,因四周杂音太大,他们语速又快,真正传入他耳中的,不过十之三四。
可就这三四成,让他警觉到危机和不快。
令马车来到王弘的旁边,王轩低声唤道:“父亲。”
他的声音不大,可那清悦动听,宛如音乐的声音,还是令得左右几个人回头看来。见状,王轩又把斗笠压了压。
王弘的声音传来,“什么事?”
王轩蹙眉,好一会才说道:“刚才隐约间听人提到孩儿,似想不利。”
“哦?”
王弘的声音一惯悠然,他淡淡说道:“对你不利?那必是因为你的长相了。你的长相,是过了些。”
什么叫过了些?王轩眉心跳了跳。
这时,王弘的声音继续飘来,“便是建康,如你这长相的,也数载不见了。。。。。。虽然世人困于你的姓氏,敢妄动者不多,可还是有一些人,他们只图一时之欢乐,把生死性命家族,都抛在脑后。这种人是你必须防备。”
顿了顿,王弘语重声长地说道:“轩儿,这是第一步,你生就这般模样,需学会应对之策。这一路上,父亲不会插手,便是到了建康,父也不会理。刚才父亲已然下令,所有的马车都摘去家族标志。”
他缓缓说道:“我王弘生了三个儿子,个个都有娇女之忧。哎。”
王轩一听到父亲的叹息,眉心便猛跳了几下。他很不喜欢父亲看向自己的目光,当然,他的两个弟弟也不喜欢。一年一年,随着他们越来越大,父亲常会细细地打量他们一阵后,这般长叹一声,然后便牵着母亲的手,去看那巍巍雄峰,想着怎么才能生个英武的儿子出来。
因此,王轩在一阵恼火后,冷冷回道 :“想过了数年,当父亲你英武的女儿长大后,自会有贵姬愚女,令你生出俊儿之患!”
不等王弘发话,王轩连忙令马车向前驶去,来到了陈容身侧。
他知道,在母亲身边,他那个父亲会不自觉的变得温柔,还容易心软些。自己刚才一时口快,只有呆在这里才能免祸
王弘确实气到了,他喘了一口气,咬起了牙关。
瞪着儿子远去的身影,王弘郁闷地想道:我堂堂丈夫,一天到晚忧心皮相小事,实是无稽!
他是不想忧虑的,在他的计划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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