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容回过头来,双目明亮地望着应姑,问道:“我想传信给你们郎君,谁能去?”
应姑怔了怔,转眼笑道:“仙姑说笑了,郎君既然把我们派来,我们便是你的人。我们是断断不会传递消息的。”
她误会了,竟以为陈容在试探。
陈容也不想多说,便转过头来,淡淡说道:“既如此,那算了。”
她提步向前走去。
应姑一怔,呆了呆后,她急忙跟上,亦步亦趋地跟在陈容身后,应姑讷讷说道:“仙姑可是生气了?”
陈容摇了摇头,命令道:“我想一个人走走。”
这是下逐客令了。应姑应了一声,站住了。
明月当空,天凉如水。
月光下,人的影子掩映在树影中,细长寥落。风一吹来,呜咽声不止。
陈容约走出五六百步后,听到观中的人语声越来越显遥远,便停住了脚,转过头去。
堪堪转头,她便看到左侧的山中小道上,一个女子从凉亭中站起,向下面走来。
陈容也没有在意,继续向前走去。
堪堪走出三步,陈容一僵,她腾地一声转过头来,看向那女子。
那女子,娇若梨花,容颜秀婉,皮肤白皙,月光下看去,还有点冷嗖嗖的感觉……可不正是陈微?
陈容瞳孔一缩,朝左右暗暗打量而去。
四周一片寂静,不对,有离这里百步远的树木中,坐了一个汉子。看来是陈微的护卫。
这冉闵对陈微很宠啊,不管她到哪里,身边都派卫看着,保护着。前世时,她身边总有一个护卫和两个忠婢跟着,使得自己几次想下手都找不到机会。想不到这一世也是这样。
陈微低着头,心不在焉地走着,仿佛感觉到了陈容的目光,她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陈微停下了脚步。
她张着嘴,傻傻地瞪着陈容,好一会,她惊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冉郎呢?他不是在找你吗?”
陈微一边问,一边四下张望着,寻找着冉闵的影子。
陈容看着她。
夜风吹在她的身上,微凉。
这股凉意,也浸润着她的心。陈容静静地望着陈微,月光下,陈微的面容清楚地呈现在她眼前。
陈微的脸色不好,苍白,尖下巴更尖了,眼眸中,竟似是时时都含着泪。
不过这样一瘦,一憔悴,倒使得陈微更纤弱,更楚楚可怜了,仿佛是那春风一吹便会飘落的梨花。
在陈容打量着陈微的时候,陈微也在打量着她。
她朝着陈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后,弯眸一笑,广袖掩嘴,细声细气地说道:“阿容,不过数月不见,你怎么当了道姑子?嘻嘻,不过你做道姑打扮,比起以前还要美,还要勾男人喜欢呢。”
她愉悦地笑着,一步一步向陈容走来。
不一会,陈微在离陈容仅有五步的地方停下。
她又朝着陈容上上下下扫视了一番,双眸笑得弯成一线,叹道:“姐姐在听到阿容跟了王七郎后,还好生羡慕呢。便是阿琪她们,也是羡慕得紧。我们都想,陈容你在建康,在天下风流无比的琅琊王氏中,定当过着神仙般快活的日子。可想不到阿想不到,阿容你居然成了女冠了。”
她同情地望着陈容,细声细气,怜悯地叹道:“阿容,你好可怜啊。”
陈容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说完。
直到陈微话音落地好一会,她才开口道:“说完了?”
陈微一怔,张着小嘴瞪着陈容。
陈容淡淡一笑,她平静地望着陈微,徐徐说道:“方才,你的夫君冉将军找到我,他要我跟他一起走。”
听到这里,陈微脸色大变。
陈容微微一笑,背负双手,居高临下的,傲慢的望着陈微,学着她的样子,轻声细语地说道:“阿微,你以后得改口了,得叫我主母了!”
“得叫我主母了!”
“得叫我主母了!”
话很轻,含义很重。陈微脸色刷的苍白如雪,她再也笑不下去,冲上一步,扯着陈容的衣袖尖声叫道:“你胡说,你胡说!夫主说了的,你跟王七睡了,他不要你了!”
她的噘声中又急又厉,一声接着一声,引得山鸣谷应,令得一阵脚步声中右侧山道向这边传来。
在陈微急急地绞着陈容的前袖时,陈容蹙了蹙眉,她甩了甩广袖,把陈微挥开后,陈容侧过头望着歇斯底里的尖叫着的她,这时的陈容,笑容可掬着。
陈微尖叫中,一眼瞟到陈容这种笑容,不由大恨。她牙齿一咬,伸手便撕向陈容的脸,一边扑来,她一边尖叫道:“你这个没脸没皮的贱妇!你这个骚货!你还笑,你还敢笑?我,我撕了你的脸!”
她疯狂地朝着陈容一扑而来。可陈容毕竟是习有武技的,哪里会让她近身。
就在陈微一扑而来时,陈容向后轻轻退出几步,让了开来。
陈微一扑不中,差点摔倒在地,她向前急冲出几步后,连忙稳住身形,急促的喘息起来。
喘息了一阵后,她又朝着陈容瞪来,再次对上陈容那笑容可掬的脸,陈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扶着双膝,一边喘息着一边瞪着陈容,叫道:“你胡说!夫主都不在你的身边!他如果要你,这个时候就一定会在你身边!你定是胡说!”
陈微的叫声中,陈容双手一合‘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她一边拍着掌,一边赞道:“阿微不愚啊,竟猜到了我是胡说的!”
这话一出,陈微哑住了。
她愕愕地吞口骂了一半的话,瞪着陈容,呛声急问,“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是胡说了?对不对?你说你是胡说了?”
声音急急,神色惶惶中带着欢喜。
可是她对面的陈容,却是怔了怔,只见她出神地望着陈微,好半晌,哑然哧笑,低声自语道:“如此可怜……人活一世,何必呢?”她这话声音很轻,如其是在讽刺陈微,不如说是在警告她自己。
陈微没有听出,她也不在意陈容有没有讽刺自己,只是急急地上前一步,问道:“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胡说了对不对?夫主根本就不要你对不对?”
一句接一句,语气紧张而急迫?
陈容怜悯地望着陈微,在她的追问中,她负着双手,微笑道,如王弘惯常做出的神态那般云淡风轻的微笑着。她点了点头,回道:“是,我胡说了。你的夫主不会娶我。”
在陈微大喜过望的表情中,陈容盯着她,声音微低,唤道:“阿微!”
她的声音有点严肃。
陈微一怔,奇怪地看着她。
陈容盯着她说道:“阿微,你不是很会装吗?你的眼泪,也总是说流便能流。”在陈微变得恼怒的神色中,陈容却是一笑,她慢慢的,一字一句地说道:“阿微,去用你的眼泪,用你的可怜和温柔去勾住你的夫主,赶紧离开这建康城!”
陈微又呆了呆,她本能地感觉到,陈容在很认真地说这句话,当下哧笑一声。
反讽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陈容已是低下眉眼,月光下,她慢条斯理地抚着自己的指尖,轻言细语地说道:“你那夫主说了,不管我以往如何,他仍想要我。”
这话一出,陈微脸白如纸,她身子一晃,狼狈地退后一步。
陈容没有看她,她依然用那种慢条斯理的语气说道:“他还说,愿意娶我。”
这一下,陈微从咽中发出一声似是呜咽,似是恨意的咕噜声。此刻的她,紧紧咬着下唇,瞪大一双泪眼,倔强地盯着陈容,等着她说下去。
陈容微微一笑,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可我,却是陛下亲赐出家的,再说,跟着你的夫主,南征北战,餐风宿露的,哪里有建康这么好过?”她抬头看向陈微,说道:“阿微,这个世上,你夫主已是唯一一个不在乎我是出家人,也不在乎我失身的男人了。因此,赶紧带着你夫主离开建康吧,在我后悔之前,离开吧。”
陈容的唇角微勾,那表情是似笑非笑。月光下,她那黑不见底的眼眸是那么明亮。不管是眼神还是表情,她都让陈微看不出真实的心意,甚至分不清,她这话是正话,还是反着说的。
陈微警惕地瞪着陈容,见她转身,不由问道:“你,你为什么?”她咬着唇,追上一步,认真地问道:“陈氏阿容,你又有什么诡计?”
陈容回头。
她表情有点淡,有点高傲地望着陈微,轻轻说道:“不愿离开也就算了。”说罢,她甩了甩衣袖向前走去。
“站住!”
陈微紧紧追来,她跟随陈容身后,连迭声地问道:“阿容,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我夫主,他还要你?”
陈容没有回头,她冷冷回道:“你的夫主,你难道不了解吗?他对我情意如何,你心里没数?”
这话一出,陈微的脚步停下来,陈容走出两步,听到身后后传来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陈容一怔,回过头来。
月光下,陈微正软倒在地上,广袖捂着脸,呜呜低泣。她哭得双肩耸动,声音悲伤中带着痛恨,竟是情难自禁。
陈容走到她面前。
她居高临下的,怜悯地望着陈微,徐徐说道:“何必这么悲伤?阿微,其实你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爱他。”
她这话,出自肺腑。陈微自是理也不理,她哽咽道:“看到我痛苦,你开心了?阿容,你也别得意,你,你就是个没人要的!你都出家了!”
陈容垂眸望着陈微,她低低一笑,慢慢说道:“不错,我是开心。阿微,这一生,你输了!从此后你就算百般讨好,你的夫主也是心意难平……他得不到我,他因为你的原故而得不到我,这种恨苦,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会一点一点地转到你的身上!阿微,你完了!”
声音冷漠嘲讽,字字如针。
陈微很想反驳,很想刻薄的反骂回去,可是不知为什么,从咽中发出的,只是一声又一声的哽咽……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知道陈容这话并没有说错。
一时之间,种种不甘,种种苦恨,种种伤心,种种失落痛楚,都化成了哽咽。
陈容低着头,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夜风中,居高临下的,漠然地望着痛哭流涕的陈微。
她半晌,陈容低叹一声,转身就走。
她刚刚走出几步,突然听到了身后树林中,传来了一声叹息。
腾地一声,陈容转过头去,四下张望。
一个壮汉出现在陈容的视野中。这壮汉颇有点眼熟,陈容瞟了他几眼,终于认出,他是给冉闵驾过车,性格比较滑稽有趣的一个将军。
居然是他在照看着陈微,这陈微果然受宠。不过这样更好,人只有从云端摔下,才会粉骨碎身!
壮汉大步走到陈容面前。对上她的注视,他持手一礼,道:“见过。”
陈容望着他,心神微动。
那壮汉瞟了一眼陈微,又转向陈容,他长叹一声,接着,又长叹一声。
在他一脸感慨中,陈容垂下双眸,严肃地说道:“这位壮士,请带着你家将军离开建康吧。”顿了顿,她徐徐说道:“建康之地看似繁华,实则步步凶险,将军志向远大,可别阴沟里翻了船。”
说罢,她甩了甩衣袖,转身就走。
她这番话,似是某种警告,那壮汉一凛,皱着浓眉沉思起来。
媚公卿 第152章 陈容与王弘
陈容走出十几步后,忍不住回过头来,朝着陈微两人看去。
这时的陈微,已然站起,她低着头用手背抹着眼泪,瘦瘦弱弱委委屈屈的。
而那壮汉正在原地踱步沉思着。
望了一眼,陈容收回目光,大步返回。
这一晚,无风无波地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观里便是一阵喧嚣,听外面的动静,竟似是贵族们来了一批又一批。
幸好,这些事都有王府的人在打理。
陈容梳洗过后,有点慵懒,也因昨天地冲击有点心潮起伏,便倚在塌上,闭目养神。
不一会,一阵脚步声传来。这脚步轻而略拖,是平妪的脚步。
那脚步声来到陈容旁边,忙碌了一会后,平妪笑道:“女郎,又来了一个公主呢。”她一脸开心地说道:“这公主可真是又美丽又高贵,她地我这个下仆,竟持手问礼,客气着呢。老奴以前想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见到这些公主贵人的,他们还会对我这般有礼。”
说到这里,她嘀咕道:“这都是七郎之故。”
见陈容不理,平妪迟疑了一会,她向陈容靠近一步,轻轻问道:“女郎?”声音刚起,外面喧嚣一片。平妪连忙跑到门外瞅了瞅。
直瞅了一刻钟,她才跑回来,对陈容笑道:“是一个小太监,啧啧啧,女郎肯定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少年郎,看他那长相,只怕整个建康都没有几个女郎比得上。他与公主同行,公主对他也是恭敬客气有礼的。”
听着身边平妪的叽叽喳喳声,陈容突然抬头看向她,问道:“妪今天心情很好?发生了什么好事?”
平妪连忙摇头,一个径地说道:“没呢,没呢。”
陈容一笑,不再看她。
见到陈容对着窗户外面的景色发呆,平妪又忙活了一阵,便在她身后坐下,“女郎?”
她的声音有点吞吐。
陈容轻应了一声,“说罢。”
平妪犹豫了一会,期期诶诶地说道:“老奴刚才在外面,听到那些贵人说,他们说,七郎为了你,竟闯入应王府中,他们还说,昨日九公主拦住七郎的马车,当众质问七郎,你是他什么人。”
平妪说到这里,陈容慢慢转过头,倾听起来。
平妪笑得开怀,她愉快地说道:“那些贵人说啊,七郎当众一笑,只说了一句,你是他心中至美至真之人。当场便气得九公主流泪了。”
平妪呵呵笑了两声,见到陈容一脸沉静,看不出喜怒,不由诧异地问道:“女郎,七郎如此赞你,你还不高兴么?”
陈容一笑,低声说道:“不,我高兴。”
说是高兴,她脸上的笑容淡淡。
平妪见她似是兴趣不大,有点诧异也有点失望,她嘟囔道:“女郎如此得七郎爱重,当真有福……老奴还盼着,有一天陛下会允许女郎还俗呢。等还了俗,女郎就可以入七郎府中了。”
陈容听到这里,又是笑了笑,这笑容,依然有点淡,似是不怎么感兴趣。
平妪见状,长叹一声。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两人也没有在意。
平妪还在望着陈容,她闷闷地说道:“那次在应王府中,若不是七郎前来相救,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老奴还以为,女郎接受了王府中人管理道观,那是应了七郎的情呢。”
平妪讷讷说道:“刚才那些贵族们也说,女郎是风流王七养在道观里的外室……老奴便想啊,当外室虽然比不上当贵妾,可胜在自在。而且只要七郎有心,允许女郎为他生一个属于琅琊王氏的姓氏的孩儿,女郎这一生也就不白活了。”
平妪说到这里,一脸期待地望着陈容,眼巴巴地等着她地回答。
陈容瞟了她一眼,笑了笑,转过头去,摇了摇头。
平妪一怔,唤道:“女郎?”
陈容垂下双眸,说道:“妪,我只想这样……只想这般守着这空山鸟语,安静度过此生!”
这句话斩钉截铁!
声音一落,平妪急叫道:“女郎?”陈容的声音,平妪地叫唤,令得外面缓步而来的人停下了脚步。
陈容望着平妪,眼神中有着微笑,也有着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