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说得简单明了,可是,一字一句却似把大锤敲在叶萱心上,敲得她,魂魄都散离了躯体,连她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注意。直到大飞走近,压低嗓门提醒道:“大少,在车上!”
大少?大少!她的魂魄猛然全聚了回来,急忙钻进车,还好,他表情如常。
“瑁……”脸上两处红晕想遮也遮不住,她讷讷结舌,不知该如何解释。
大少打断了她的话:“方翔以前是瑁辉的业务经理,他虽然出身寒门,但为人聪明勤奋,忠诚踏实,两年前我送他出国深造,今天刚刚回来;张锐山是猎头公司帮我物色的人才,接触很久了,也是最近才下定决心蝉过别枝、易主瑁辉的。这两个人我都很看重,想让方翔负责信贷部,张锐山接手业务部,你认为如何?”
这番话倒是转移了叶萱的注意力。她深吸一口气,雷森考评系统淘汰出局几位高管、加上她的调迁,瑁辉的“人才荒”已现苗头,她正准备提醒他的,没想到,大少早就已经开始了布置,甚至,还可以追溯到两年前。他的确当得起“胸藏丘壑”这四字!此时此刻,有这两员大将入主瑁辉,也难怪他可以笑得如此满志。
只不过,叶萱锁起了眉:“业务部本就缺人,张锐山的安排没问题,只是信贷部一直由怡心两口子把持,他俩本就不是省油的灯,雷森的考评也通过了,以什么理由换将呢?别弄不好反惹出事来。”
大少身体不好,自己又不在他跟前,公司另外几名高管也不是能顶起一片天的人,思来想去,总是有些不安。
“我心里有数。”他现出个把握满满的表情,叶萱知道,这意味着不用再讨论下去了。
车上一时静默,她心里还搁着艾青那话,也是烦乱着不想多说其他。柴俊,花花公子柴大少,这名字牵着他的人洒脱不羁的站了出来,没有大少沉郁,也不象费云军直白,与他交往,没有牵挂,也没有烦恼,就好象……好象一阵风吹过、一片云飘过。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莫名,脑子里浮出了这两句诗,她有些涩意地闭上了眼睛,后几句是什么?一首凄清难喻的《再别康桥》:“……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澜里放歌,……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艾青这一说破,可是,吹起了别离的笙箫!她怎么能,藉着他的爱,填补自己生活的缺漏?不能这样做,那对他太不公平,对大少也不公平。大少!想到他也听到了艾青的这番话,有些忐忑起来,偷眼望过去,那人面无表情。
我们,什么时候能不再这样打哑谜?叶萱无奈地叹口气,相比较大少的沉默,她更宁愿他开口质问。
“柴少的这些个心思,他从来都没说过。我也一直只都把他当朋友看。”她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柔声说。
他没有说话,似笑非笑地转头看着她,那笑容令得她的心沉沉往下坠:他并不相信她的解释!
“你这样说,我自然这样听。不过,你的身份今非昔比,虽然我们还没正式结婚,外界总是称你作瑁辉的老板娘,加上有央行的行政职务,行为做事,声誉、形象,都得放在首位。”他一字一句重重地说,缩回手。
“身份”、“声誉”、“首位”……这些词眼刺得叶萱浑身不自在,偏偏又驳不了一个字。他不开口则已,张口便如开弓箭,无血不收。
努力了那么久,舍弃了那么多,难道,仍然是连一点信任都换不回吗?她有些颓然地将头抵在车窗上,抿紧了唇,懒于再去计较、分辩。
看到她伤心失望的模样,大少又后悔了。麝自然香,怎能怪她天生为麝?
可他就是妒嫉!
“不要再和柴俊往来了。”他自牙缝里迸出这一句。
她倦倦淡淡地看他一眼,没有接话。
“为你自己好,为我好,为瑁辉好,这段时间,不要再和柴俊往来了。听到了吗?”他又重复了遍。
她仍旧没有应。单薄的身子,倔强地缩靠着车窗,明明与他只有咫尺之距,却让大少感觉遥如天涯。
当时以为大少的那句强调是寻常妒话,转眼,几天功夫,叶萱便真正领悟了那话的含义。
艾青的一番话不仅没有掀开一页情戏,反倒,生生隔断了柴俊暗藏的念想。好在,他也很少主动相约,不过就是经常发个诸如此类的短信:“如果感到心里挖凉挖凉的,请拨打俺的电话!谈感情请按1,谈工作请按2,谈人生请按3,给俺介绍对象请按5,请俺吃饭请直说,找俺借钱请挂机。”
他遵守着自己的承诺,要给叶萱一个无压力的环境,可他又止不住去想念她、关心她。
若是从前,看过这些个搞怪短信后,叶萱定是一笑了之,现在,她才恍悟自己有多笨钝!青少年宫的年卡、艾青这个杜撰的女友、甚至行庆前一夜的偶遇,原来,都如这条短信般,于她,乍看之下只是柴大少的嬉皮游戏;于他,却是万千心意碾为细末悄悄填埋入对方心田,待到她发觉时,一颗心,已是沉沉甸甸。
按哪个数字?叶萱的拇指在手机数字键上游走,“挖凉挖凉”是什么意思?不,她没有挖凉挖凉,她只是冰凉冰凉!
冰凉冰凉,在看到今天的早报之后!
柴俊,你心里,凉不凉?凉的时候,你会拨打谁的电话,陈怡心的、我的?按几号键?
想到陈怡心,叶萱又瞟了眼早报,那篇占了娱版有近整张的标题套红的报道:豪门不了情!
女主角:陈怡心,男主角:柴俊。如果不是有人曝料,那么,写这篇文章的作者就肯定是他俩多年的好友!将怡心的这场婚外恋情自念书时追溯起,采访了他俩的中学老师,配了两人在听涛阁拥吻、舞厅跳舞的照片,最厉害的是,登了新柴氏公司注册时在工商局留的资料,股东栏,赫然是他俩的名字。
若仅是篇文章,哪怕装模作样,都可以站出来说它是造谣、无中生有,混淆视听。
图文并茂,还有什么话好说?
瑁,不用说,这是你的杰作了!因为你容不得我自毁“声誉”、“形象”,所以,你就有权毁了别人的“声誉”、“形象”?
冰凉的手机在叶萱手心里都已快被握暖,却还是不知道应该拨几号键,甚至,她连拨给谁都说不上来。事情应该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大少虽然珍视她,但还不至于为着点醋意做到如此无圈可转寰的地步,那么,是冲着陈怡心去的,冲着信贷部的职位去的!
今时今日,历经瑁辉、央行重重考验的叶萱,转念间便通彻这当中的就里了。豪门反目,在她见识了陈氏上上下下的手段后,再无一丝怜悯之心,只是,柴俊……
这个名字浮现脑海,指挥着拇指按下了手机键,忙音,再拨,忙音,再拨,还是忙音……
叶萱重重把手机扔在办公桌上。打不通,也好,因为,即便是打通了,她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呢?
一曲“隐形的翅膀”悠悠扬扬地响起,有电话进来,拿起手机:柴俊的。
接通,她没有说话。
“你打我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平淡如常。
“柴俊……”唤了一声,她竟哽于此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为报纸上那事?放心,柴某上报也不是第一次了,对我没影响,倒是怡心……”他猜到了她打电话的原因,说到怡心,顿了顿,声音带上了些萧索,“算了,每个人都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怡心这些年……我提醒过她的,人家,现在要算总帐,也怨不得。”
你真如此通透?甚至连自己都有些对大少耿耿的叶萱,闻得这话不由一愣,心中百味杂陈:“你在哪里,有没有时间……?”
话未说完,只听电话里一通大笑:“不会吧?你别说想来借肩膀给我靠的,叶萱,真服气你了,没给这文章气死倒被你酸死啦。哈哈哈!”
“你……”叶萱贴手机的耳朵飞红,传染着一张小脸漫生红霞。这是个什么人呀!你这厢感同身受地去关心他,他倒好,唯恐找不着你的笑话看。
她恼羞成怒地挂断手机。
听着耳畔的“嘟嘟”声,柴俊笑颜尽褪。傻叶萱,傻讲义气,你这时候接近我,不怕和我一起霸占本周的娱乐风云榜吗?
“柴总。”助理小李敲了敲虚掩的门,向柴俊指指身后站着的人。
叶萱!柴俊倒吸口气,还未反应过来,女子嫣然巧笑:“本小姐的肩膀只租不借,租金一个小时一百,不二价。”
这就是叶萱,只求问心无愧、从未惧过千夫指的叶萱!
“你……你怎么,真来的?”这次轮到柴俊结舌了。
她敛笑正神道:“柴少,相识这么久以来,叶萱早已把你当作是最亲厚的兄长、朋友,你怎么看叶萱?只会混吃混喝混玩的无知少女?”
“我哪敢?”他急辩。
“那请你让我相信,朋友中,叶萱是可以与你同喜同忧同担患难的那种。”
长叹一声,柴俊终于悟开了她与陈怡心、与万千女子的不同之处。与她靖水支行错肩而过,直至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错过的,是何等珍贵的无价之宝。
我,还有机会吗?
他目光灼热地投过去,她躲闪着避开。
“谢谢,”他声音低哑地说,“我真的没事,生意场上,明枪暗箭司空见惯,我早有思想准备。只是,虽然已经分手了,还是担心怡心,她毕竟是个有家庭的女人,这段婚外情一公开,她的处境……”
叶萱悯然:“需不需要我帮你们做点什么?”
他愕然抬眸看她:“叶萱,这话你在我跟前说说我懂你是好意就行了。陈怡心与陈瑁辉势同水火,对你来说,只有选边的份,千万别以为这种矛盾可以调和……”
“说得好!只是,不知陈怡心的情夫现在与陈瑁辉的未婚妻卿卿我我,又是想站在哪一边呢?”一个冰冷得刺骨入凉的声音自门口响起,二人齐齐望去,陈怡心面如死灰地站在那。
“怡心!”柴俊惊呼一声,万万没想到她也会在这个风口上不约而至,“你疯了,这时候还敢来我这?”
说着,他一把将怡心拉进屋,关上了房门。
纵是已至水穷处,也还有旧日情愫系着一丝牵挂,只不过,现时的相见,倒真真是不如不见。柴俊注意到了怡心右边脸颊上红红的一处掌印,却在她极力强撑着的雍容和优雅面前,咽回了所有无用的安慰之语。
“和方鸿余去国外旅游散散心吧,隔个个把月回来,事情就淡得差不多了。”柴俊望着叶萱,话却是对怡心说的。
就算柴俊的目光中没有暗示,叶萱也不想再呆下去了。她向柴俊点点头,抓起手袋向门口滑去。
陈怡心拦在了她面前,看着柴俊说:“方余鸿要和我离婚。”
柴俊面无表情,身子一动不动。
见他这般模样,陈怡心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叶萱想绕过她出门。
陈怡心一把抓住了叶萱的胳膊,她的手劲重来令得叶萱差点都叫了起来,听入耳的声音却是温柔无比。
“叶萱,不想听我说恭喜吗?你们两口子运筹帷幄,拿下瑁辉,接着借雷森之手除去小舅舅和怡芸,我没有吱声也不敢吱声,以为这样总可以得条活路吧?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对付我的法子更是毒绝!”她轻轻地、只有身畔的叶萱能听到地,叹息一声,“你们这一招,让我还能存世为人吗?好歹都是陈家人,毒辣到不留余地的程度,这份产业,你们花着会安心吗?”
若只是冲着柴俊之故,叶萱还对她心存一丝悯然,而今这番话,倒叫她越听心越硬冷。她伸手掰开怡心的手,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说:“陈怡心,万事有因才成果,不怕柴少也在这,若你当初与他相守以礼,又何来今日之辱;你气恼我们使计,那些个藏阿瑁哮喘药的事、指使靖水支行违规的事、甚至遥控着瑁辉的轮椅跌下楼的事,哪件不毒,哪件不绝?大家各动心智,只有输赢之分,哪来对错可言。”
一番话驳得陈怡心哑口无言,她说得没错,现在是自己的把柄被陈瑁辉抓住了,换成是她抓住了陈瑁辉的把柄,估计用得还更甚。嗯,等等,好象……哪里不对。怡心蹙眉回味着叶萱的话,突然,她失声道:“你说他摔下楼那事是我做的?”
“难道不是吗?”叶萱反诘。
“你们,真是无可药救了!”柴俊冷冷地望向怡心。
其实就算再扛一桩罪,也无所谓,偏偏,为着柴俊眼中的蔑视,怡心不甘。早上一看到报纸方余鸿就冲到她办公室来大闹一通,被他骂、被他掌掴、甚至被他叫嚣着要去法院起诉离婚,她也只是烦乱,并不害怕。风口尖上,她还要跑来找柴俊,是因为她相信那么多年的情结会令这个男人安慰她、保护她。陈氏的产业既然已经幻化为了海市蜃楼,那么,籍着这次风波还原为以前那个柔弱无助的女子、唤回柴俊心中最原始的挚爱,也未尝不是件因祸得福的事。
可是,当她在门口看见柴俊曾经灼灼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而今更加专注、深情地投射在叶萱身上时,她明白了:陈瑁辉,夺走的是业,而叶萱,夺走了她的希望、以及,她未来的一切。
稳了稳身子,陈怡心边想边说:“鸿余曾经趁他不注意,偷走了他的哮喘药,当时我们想,就算事情败露了,也可以推在私助头上;为了能顺利让新柴氏签下按揭协议,我们制造了高息违规的事分散老三的精力;再以前,我们还将瑁辉的内参故意泄露给别家银行,想嫁祸于他。这些,都是我们做的,可是,他在镜苑摔下楼那事,千真万确和我们没任何关系。按说,”她沉吟一下,“老三到底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或如你所言是轮椅被遥控了人为设计,他应该很清楚呀,何况,事后他对外都声称是意外,你今天怎么会这般肯定地把矛头指向我们呢?嗯,我记起来了,那事不久你俩就宣布了订婚,媒体大肆宣扬你的精明能干,夫妻掌门,瑁辉的股价稳健上扬,行庆典礼上,老三更是顺顺利利地完成了与老爷子的交接,看起来,这一跤,也算是摔得物超所值,甚至可以说是因祸得福,老三这人啊,硬起心肠来,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喛!我真是佩服他对自己也下得了手。”
她的话很慢很清楚,特别是看见叶萱的脸越来越白之后,分析得更为犀利。
“你撒谎!”叶萱汗涔涔,虚弱地驳斥一句,“明明就是你们设计害他的。”
怡心冷笑着傲色说:“叶萱,柴俊与我相识近二十年,你问他,陈怡心是那种敢做不敢认的人吗?”
叶萱的目光投向柴俊,后者肯定而又怜惜的眼神尤如两支冷箭射入她的心里,痛得来,几乎都没了站立的力气。
不是她们干的!
那就是意外,一定是意外!叶萱甩甩头,不让自己再去想这些。
“你没事吧?我叫人送你回去。”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叶萱的胳臂,触眸处,是柴俊关切的神情。眼角,有怡心再不用风度掩饰的仇恨。
“不用了,”叶萱摇头,挺直背脊,向他强展出一个笑容:“是或不是,都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以后,我不会再给谁,伤害瑁的机会。”
说完,她朝怡心瞟了一眼:“你们聊,我走先。”
怡心让开了路。却在柴俊下意识准备跟出门时,挡在了他的面前:“柴少!”
这两字,她叫得情深意重。
“兜兜转转那么多年,我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