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鱼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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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鱼历险记-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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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寘抱起古琴,翩翩走出,真个意态风流。谢子文见他背影,笑说:“这里叫抱琴楼,门口的对联就是‘我欲醉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今日倒真有个抱琴归去的。”他掩了门,便掏出羌笛摩挲。

    白秀才摇手道:“免了,我还没有醉眠,要复习功课,不听你扰民。”

    谢子文恼得伸手掐他:“你有功夫听别人弹琴,没功夫听我吹笛!”

    正厮闹着,有人敲门问:“子文在么?”

    谢子文答应着去开门,却是一脸严肃的凤清仪。

    凤清仪一向活泼,面上总带三分笑,还从没这么一脸严肃过。谢子文退了一步:“哎!该不会我们今天掀的,是你的摊子吧!”

    白秀才耳朵尖,立刻追问:“今天你掀人摊子了?果然你们这群恶少年……”

    谢子文叫道:“谁是恶少年!那是个以次充好、童叟都欺的奸商!”

    “再说一句‘奸商’,我弄死你。”凤清仪沉声说。作为商人,他最讨厌人家对着和尚骂贼秃了。他一把抓住了谢子文握羌笛的手:“你掀了谁的摊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麻烦大了。这支羌笛是谁给你的?”

    谢子文奇道:“是拉木措送给我的,她是羌人。”

    凤清仪道:“她不是羌人,是党项人。”

    此言一出,谢子文和白秀才都在惊讶中沉默了。

    “我十年前去过西夏,潜入皇宫玩耍,让一个小丫头看到了,就随手给了她一点东西封嘴……”凤清仪略带难堪地说,“我让她送给未来的丈夫……又没让她送给一个半路上遇见、明天就会无影无踪的人!”

    谢子文大惊:“哎呀,哎呀,怎么不早说!我怎么不知道拉木措对我情根深种!我们就见了一面,赛了马,抓了羊,唱了几支歌!”

    “你要是有个李元昊那样残酷暴虐、喜怒无常的阿爹,有个争权夺利从不正眼看你的阿妈,再加几个凶恶无能的兄弟和不能说贴心话的姊妹,没有一天是欢喜的,突然遇见了一个人,能让你笑让你欢喜……哪怕只有一会儿,她也愿意冒险把这片心全送出去!”

    谢子文喃喃道:“明白了……若是我,哪怕只有一会儿,我也愿意。”他看着那支羌笛,沉默片刻,问:“那你为什么说我麻烦大了?西夏公主总不会派人来追杀我吧?你为何今天才告诉我?”

    凤清仪用戒指上的明珠照着羌笛里面:“你看这里。”

    谢子文、白秀才低头看去,里面用朱砂刻了血红的符咒:“两心相应,飞光来去。渺渺太虚,春风化雨。成住坏空,千岁如无。凡圣同躔,此别万古。”

    凤清仪解释道:“这是同心咒,可以用来诅咒情人或血亲。若是她心里想你,你心里想她,便安然无事,还会情根深种,此生不移。若是她心里想你,你却始终没有想她,下咒十日后,你们都会死。”

    “什么?!”白秀才和谢子文大叫出声。

    白秀才怒道:“这女孩儿,也太!”

    谢子文骂的却是:“你怎么给小女孩儿这种东西!那时候她才多大!”

    凤清仪道:“今天已是第八日。要不是咒术将验,气息太盛,我还发现不了呢。如果她愿意收回这羌笛,咒术自然解除,不然……”

    谢子文赌咒发誓道:“为了活命或救人也不行!我没法子明天后天就喜欢上一个人!”

    凤清仪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小小的木鸟:“慕容的木鸟,一忽儿功夫就到西夏了,你看着办吧。”

    待凤清仪出去,谢子文跳着脚冲楼下嚷:“嚣张鬼,害人精!”他见白秀才忙忙地收拾东西,问:“你做什么?”

    白秀才道:“拿几件暖和的衣服。这个天飞在天上,再不多穿点,岂不要冻死!”

    “不会真的要去吧!”

    白秀才把一件袍子丢在他身上:“快点,要走了!”

    一只白色的木鸟从抱琴楼顶飞出,几个扑翅便飞出了东京城。秋风萧瑟,白秀才在木鸟背上裹紧了衣衫。低头看去,灯火闪耀的东京城已被抛在了后方,前面是漫漫无边的森林和田野,村落像疏密不一的星团散落在黑天里,河流的银涛不时在树丛间闪现。野兽在山林和郊野出没,拖起簌簌的杂草落叶轻响。蝙蝠拍击着翅膀,风一样从他们脚下掠过。

    大地飞快地向后退去。

    白秀才问:“你可记得是哪个方向?她会在哪里?是去你们当初见到的地方,还是去西夏皇宫?”

    谢子文正要回答,被冷风一刮,抓着白秀才打了个大喷嚏。木鸟猛地摇了一下,竟悠悠向下坠去。

    “天啊快快快怎么让它飞起来!”

    “咒语呢咒语!”

    “不是你记着吗!”

    “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

    “真掉下去就是你害的!”

    木鸟在即将落地时顺着滑翔了好长一段路,落在了疑似护城河的地方。两人惊魂未定地跳下木鸟,白秀才一手撑在石墙上,深深地吸气。谢子文点火照了照,原来这里是城门,上方刻了三个大字:麟州。不少兵卒和民夫正挑着砂石和木头走来走去,修筑外围的防御城墙,一派忙碌紧张。

    “麟州?”谢子文收起木鸟,问,“我们来了边城吗?”

    白秀才看到城墙还有个老大的缺口,临时用一根巨木挡着,其后伏有一队弓弩手,便说:“看来这里的工事还尚未完备。”

    这时,两个宋兵拿着长枪冲了过来,大叫:“别动!你们是什么人?!”

    白秀才忙用官话道:“宋人!”

    走在前面的宋兵用枪指着他们,道:“老实点!这种地方,不是当兵的,就是做苦力的,怎会有两个干干净净的书生?八成是奸细!”

    白秀才道:“大哥,话不能这么说。朝廷抗击外侮,正是用人之际,我们虽是书生意气,也想略尽绵力。”

    宋兵丝毫不为所动,拿枪逼住他们后背:“走!跟我去见王都监!”

    作者有话要说:_(:з」∠)_ 写战争什么的最麻烦了。
第48章 引水
    麟州都监王凯一边看沙盘地形;一边珍惜地喝着碗中的白水。

    屈野川西南流向,麟州城就建在东岸的铁建山上,山势延绵数十里,重峦叠障。长城自西南而来,向东北而去,穿城而过;长城以南丘陵如涛;以北沙海连绵。西夏若由夏州向东进攻;这里首当其冲。此处地势高峻;城堡坚固,易守难攻;正是天设之险。

    他看着沙盘上的麟州和府州,又看着麟、府两州之间元昊修筑的建宁寨,眉头锁成了一个疙瘩。这破寨子虽然简陋,却切断了麟、府两州的联系,也切断了汴梁方面给麟州府州的给养,简直就是扼死了咽喉。打仗是最烧钱的,大宋近三年来以举国之力支撑陕西四路的战事,别的边境上却战备物资不足。

    军需官在旁对王凯说道:“都监,城里真没水了,粮草眼看就要见底。听说府州城里也是如此。府州虽在黄河畔,但夏人一围城,它便取不着水了。更何况是咱们麟州,还不靠着黄河呢。”他嘴唇干裂,也许久没有一盏茶润喉了。困局之中,水这东西如今太金贵了,谁还舍得用茶末盐姜去玷污它?

    正说着,忽有兵卒来报:“禀都监,抓到了两个可疑的书生!”

    “书生?”王凯奇怪道,“这穷时节,鬼地方,怎么会有书生!带来我看。”他带人来到厅里,却见一个朴素无饰的白衣书生、一个头上簪花的黄衫公子,正被数杆枪戟逼住,脊背相靠站在中央。

    “什么人!”他大喝一声,“跪下!”

    白衣书生站着不动,那黄衫公子却“噗嗤”笑了。

    他皱了下眉,正要叫人动手,却见自己身后两张交椅腾空飞到了他二人手里,他们随手便摆下交椅坐了,自然得像在自个家里。那黄衫公子还翘着脚,笑嘻嘻道:“王都监,虽说边城民风粗犷,但还有待客之道不是?你贵人多忘事,不请人‘上坐’,我们不怪你。”

    兵卒们喝道:“放肆!”长枪一齐逼上他们颈子来。

    “水货,”黄衫公子悠然道,“五行之中,金水相生,你还没试过吧?”

    白衣书生微微一笑:“正好一试!”

    他伸出双手将枪头一搂,那执枪的兵卒只觉手里一轻,那长枪竟化清水从他们手中溜去!那清水在他双手之间化作一个水球,被他随手抛下,竟发出哐啷啷一声巨响。

    王凯低头一看,大骇!

    这不是水球,而是麻花一样绞缠在一起的数支长枪!

    他虽然震惊,但在边关为将,自有一股悍勇之气,面不改色大骂:“咄,哪来的妖孽!唬你天爷呢!”

    兵卒们纷纷后退,带着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刚才发生的事,实在太挑战人的认知,可那扭成麻花的长枪又分明扔在那里。那是何等的巨力,才能把这样粗的钢铁扭成这等模样?

    白衣书生长身站起,微笑拱手道:“王都监少怪,这不过幻术把戏罢了。这几位哥哥打西夏还要用兵器,怎能折损在我手里!”说着,他又随手把那麻花团抓起,依旧变成了一个清澈透明的水球。他揉着水球,像和着一个面团,双手一拉一扯,水便成了数条晶亮的棍体。他双手一搂,便出现了数杆雪亮的长枪。

    兵卒们一个个从他手里领回兵器,其中一个年小的,还惊叫道:“好亮!我这枪上的铁锈都没了!”

    王凯面色稍霁,问:“两位异人,到此有何贵干?”

    白秀才道:“王都监是当年灭蜀主帅王全斌的后人,雄镇边关,气魄凛然。小生久仰大名,如雷贯耳。我叫白奇,他叫黄异,是结拜兄弟。今日有急事借过宝地,不想让几位哥哥当成了奸细,还望都监明辨。”

    王凯见了他们这般能耐,心下有招揽之意,便道:“不管是不是奸细,现在西夏大军压境,你们这会想走也走不了了,不如留在我们麟州城帮忙。”

    谢子文急着要说什么,白秀才拉了下他的袖子,温文恭敬地问道:“都监,我们刚从开封来,不知麟州近况如何?能帮上什么忙?”

    王凯指着外头,长叹一声:“整整一个多月,河东路都没下过一滴雨了!”

    白秀才惊道:“南有兔毛川,北有浊轮川,西南有屈野川,何至于此?!”

    王凯道:“麟州地势你也看到了。河水远都在城外,夏人拦路,取水不着。民无饮水,都到了‘黄金一两,易水一杯’的地步了!”

    白秀才沉思片刻,道:“我去引水不难,但总要在城里打个深井,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谢子文朗声道:“既然这里易守难攻,杀不出去,何不去府州向折家军求援?”

    王凯气笑:“真是顽话!城外是西夏大军,如何走得出一步?还谈什么引水、求援?!”

    白秀才拱手道:“今夜我出城引水,我兄弟去府州求援。还请王都监率官军接应。”

    王凯吃惊地看着眼前两个似乎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你们当真要去?”

    白秀才点头:“我们是大宋子民,理应为大宋出力。”

    王凯眼中激动的神色一闪而逝,他又镇定了下来,沉声道:“那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见那白衣书生拉着黄衫公子一径离去,一个属将犹疑着进言道:“都监,若真是奸细,这不是放虎归山?到时他们一去不还,我们上哪儿逮人去?”

    王凯道:“我眼还没瞎!这书生一身清气,目光朗澈,如何能做贼?”

    ***

    “水货,水货!”谢子文轻声叫他,“这里可要打仗了,不是闹着玩的。你当真要留在这里帮忙?”

    白秀才已经拉着他来到街衢之上。因为缺水,麟州城里已经没几个脸面衣衫齐楚的人了,个个灰头土脸,嘴唇干裂。有个年轻的媳妇,穿着褴褛的嫁衣,贴着墙根慢慢地走,脸上没有一丝生气。一个奶娃娃紧紧地揪着她的衣角,跟着她,呜呜哭着:“妈妈,妈妈,我渴,妈妈……”

    一个老汉从他们面前走过,一下子停住,猛然朝前伸出一个葫芦瓢来,浑浊的眼睛冒出亮光:“水……有水吗?”他嘴唇翕动,嘴唇上的皮不知裂了多少回,凝结着血水。

    谢子文被他吓了一跳:“没……”

    白秀才牵着他绕了过去,小声叮嘱道:“你今晚就出城,乘木鸟去找西夏公主。我留下帮他们。”

    谢子文急道:“那怎么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怎能扔下你一个人走?别以为自己当了妖怪本事大,你这点斤两,在千军万马之前,根本就不够看的!”

    白秀才轻叹一声:“既然来了这里,看到了这一切,我哪能袖手旁观!不管做神仙还是做妖怪,做人还是做鬼,我到底是个宋人。我吃大宋的饭,穿大宋的衣,受大宋百姓的供奉,深负家园国土之恩,岂能有恩不报,畏缩逃避呢?!”

    谢子文站定了,斩钉截铁道:“你不逃,我也不逃。今夜你去引水,我与你同去。等引水入城,我们一同去府州报信!”

    白秀才点头:“也罢!”

    入夜,白秀才本待从城墙上跳下,谢子文却止住他:“我会土遁,你变小了藏在我身上,跟我出去,岂不省事!”

    白秀才依言变成个一寸高的小人,谢子文张开袍袖,道:“进来吧。”

    白秀才一跳进去,便被布料兜头裹住,之后被带着一路疾奔。他被颠得晕头转向,眼前又黑漆嘛乌,伸手不见五指。他听到了地下水流动的声音,铮铮淙淙,又远到近,又听见土石滚动、沙子不断打在谢子文衣衫袍袖上的声音。

    约莫过了半刻钟,谢子文停住了,白秀才听到了欢唱般的流水声。他钻出袍袖,立刻看到了眼前的河流。“是兔毛川。”他欣喜地说,“我要带着这些水,回麟州城去!”

    麟州人会记得这个月光般离奇的夜晚。他们听了都监的话,拿了盆、碗、缸、瓢,将信将疑地等在城墙上下,忽闻有大声从南方呼啸而来。

    望风台上眼尖的兵卒看到,大叫起来:“起潮了,起潮了!兔毛川竟然涨了大水,马上要淹到城墙来了!”一听有水,渴怕了的老百姓比谁都疯,拿着茶壶、瘿瓢扒在城墙上大呼大喊:“老天开眼了!”“让我喝口水,死也瞑目了!”“神仙显灵了!”“天哪,神仙显灵啦!”

    “真的来了?”王凯闻报,大吃一惊,冲到城墙上。

    他看见的是遍地奔涌而来的浪涛,浪头冲在前面,追赶着一个衣衫雪白的人影。那人衣袂飞扬,奔在浪头前面,踏过干涸不毛的土地,冲过一重又一重西夏兵的封锁,如入无人之境。他身后狂涛怒吼,浪花飞溅,倒映着万千月华,衬得他宛似真神,周身闪耀。

    一个小孩子尖声叫了起来:“爹爹,那是不是龙王?!”

    他父亲、那筑墙的工匠把他抱了起来,贴了贴脸,激动地说:“是,龙王就长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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