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盘棋
深秋，枯叶在风中打着转儿零星飘落，被迫放弃家的呵护，开始最后的旅程。
它们从悬崖的平台上被狂风刮起，投入另外一种人生，然后在无奈中腐烂，与土壤结合成一体，紧紧地、牢牢地、永恒地为尘世土地的累积付出最后一份贡献。
平台上坐着两个人，中间隔着一盘棋。
“我不明白，你老子为何会给你取个这么难听的名字？别人若是第一次听见，绝对不会认为这是一个人的名字。天棒！别人一定以为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根棍子，只有疯子才会把这根棍子当成一个人来看待。”
天棒道：“很明显，你已经疯了，要不怎么会知道我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根棍子？看来你的名字要改改，将林智改成林疯子才名副其实，而且挺顺口，还不容易让人遗忘。”
林智看怪物似的看着天棒，摇了摇头，道：“我终于明白你这个人为何能在这个地方呆下去。”
天棒道：“我却不明白你这样的人怎么愿意到这种地方来。”
林智轻笑一声，道：“因为寂寞。无敌使人寂寞！再找不到人赢我一次，无须你的名字来刺激，我林大少也要变成一个疯子，被寂寞泡熏出来的疯子。”
天棒道：“我保证你一定找对了人，绝对不会变成疯子。”
林智道：“你就那么自信？要知道两年来我寻遍了天下豪杰，从未遇上过百合之将。算无遗这个人你不会陌生吧？难为他能在我手底下坚持八十四合，你自问比他如何？”
天棒道：“我不是他。你好象忘记了一件事，你和我下过三十七盘棋，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连一盘也没赢过。输了二十八盘，还有九盘你闹肚子一去不回，这总不算是你赢了吧！”
林智瞪眼道：“要是你把嫖过的姑娘记得这么清楚，也不会躲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看来你的记性比你的人更有性格，只记得芝麻绿豆的事，我不想佩服都不行了。”
天棒笑道：“能得林大少佩服之人凤毛麟角，没想到我天棒能够得此殊荣，该当喝酒庆祝。”说完，抓起身旁的小酒坛，一口将剩下的酒喝得干干净净，还有意犹未尽的表情。
林智叹气道：“幸好我不喝酒，不然见你如此糟蹋将军府的精酿，一定与你拼命。”
天棒一怔，道“将军府？这酒你偷来的吧？不知那位将军如此荣幸？能得我们林大少屈身光临。可惜……”
林智不解，道：“可惜什么？”
天棒道：“可惜你这人就是小气，如此精酿只为我带来一坛。真不明白，你这人又不喝酒，将这么好的东西自己留着有什么用。难道等以后娶老婆的时候当喜酒招待客人？”
林智乐呵呵地道：“那倒不会，我在将军府的地窖里只拿了这坛酒。你知道那种地方空气不流通，象我这样的人，是不能在里面久呆的，随时都会犯晕，晕倒后你连这坛酒也休想喝到。”
天棒遗憾地道：“堂堂将军府的地窖原来只有这坛好酒，看来这个将军一定很穷，比我还穷。”
林智笑道：“比你穷的人自然不计其数，虽然这个将军是有点穷，却还没有穷到只剩这一坛酒。我当时好象看见大大小小的酒坛有七八百个，不过就数这个酒坛最轻，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都比较懒，当然不会选重的东西拿。”
天棒恨不得一把将他捏死，当小偷偷别人最小的东西，这种小偷是不是该死？
可惜他既不能将林智捏死，因为谁也无法轻易捏死当世三大剑客的传人，他还得继续忍受林智的折磨。
林智接着道：“这坛酒可不是偷来的，是卫碧将军客气的送给鄙人的。所以这个偷字我希望你以后不许再提，现在的林大少再也不会偷别人的东西。当然，别人的老婆例外。”
天棒失声道：“可你也是偷王之王何失足老先生的徒弟，而且是他唯一的传人，你怎么能改掉自己的习惯干别的事情呢？”
林智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道：“下棋。”
天棒悻悻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林智轻松的道：“话说在先，老规矩。”
天棒道：“这好象有些不妥。输一盘答应帮对方办一件事，你好象欠我三十七件事还没办，难道还想再欠一件？”
林智凝重的看着他，道：“我有赖皮吗？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你要我办的事我那一样没替你办？”
天棒张大了嘴巴，完全可以同时塞进三个鸡蛋，半天才道：“你替我办过事吗？”
林智坦白道：“没有。不过，好象是你没叫我帮你办过任何事情，我拒绝帮你办事情了吗？”
天棒哑然无语，脸上变了两种颜色，最后道：“奇怪，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见天棒妥协，林智高兴道：“以前我下你不过的是围棋，可是今天咱们在象棋上一分高下。我知道你怕输，如果害怕被杀的体无完肤，你大可投降，起码显得大度潇洒。我向你承诺，投降输一半，你投降两次才算输我一件事。不过，今天你最少陪我下两盘，没有讲价的余地。”
天棒道：“你见过有女孩与男孩拼用小鸡鸡撒尿吗？”
林智奇道：“没有？”
天棒点头道：“这就对了。”
林智道：“一点都没对，女人没有小鸡鸡，怎么能与男人拼？”
天棒道：“正是如此。我不会下象棋，怎么和你下？”
林智焉了。天棒不会下象棋，他怎么就没想到？
“我可以教你。”林智不死心，道：“无论如何，今天你必须和我下两盘象棋。”
天棒坦然道：“好，我学。”
大半个时辰后，天棒对象棋的规则马马虎虎算是明白了，只有哪个撇脚马能不能跳还一知半解。林智甚至还教了他几个套路，他绝不占天棒半点便宜，大半个时辰里，林智可以说对天棒倾囊相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他相信天棒灵智胜人七、八筹，只需了解规则就能成为他真正的对手。
天棒一般从来不会让人失望，因为他是天才，各方面都表现的与众不同。欲言曾经说过：“天棒是龙群中的翘楚，玉石堆里的极品。”对于近百年天下第一智者的话，林智从不怀疑，虽然他的名字里有个智字，可此智不比彼智。天下第一智者的眼光，他一向相当推崇，万分信服。
在开始前，天棒特别请教了一句话：“只要谁的将先被吃掉，谁就输？”
林智使劲的点点头，道：“不错。”
天棒执红先行，他将“将”向前走了一步，等待林智应付。
林智没有笑。天棒可是龙群中的翘楚，玉石堆里的极品。他会不会出怪招迷惑林智？林智考虑了半天，才应了一手，他很小心。
两人你来我往的杀了四十几个回合，林智轻松了，他心里越来越愉快，看见自己面前堆砌起来的九颗棋子，其中包括两个“车”，两个“马”，两个“炮”，一个“象”，外加两个“兵”。而他的黑棋只少了三个“卒”，他真的是因为寂寞才来求败？
林智见天棒还在挣扎，还在沉思，他等得有些不耐烦。道：“听说去年八月你钻进了夏炽欢和他老婆的被子，你们三人共枕一头？”
天棒头也不抬，仍在考虑棋局，随口道：“瞎说，说这话的人怎么不负责任。”
林智一楞，道：“难道是谣言？我就说嘛，川南地区的黑道头子能受这种侮辱？要知道当年横霸一方的柳青龙只是说他脸上的那颗痣过于淡弱，显不出男子气概，就被他用烧红的火钩在脸上烙下八十八个印记，还打了墨汁，害得正值壮年的柳青龙销身匿迹，再也不敢显形见人。你要真和他老婆睡在一张床上，还不被他想方设法压榨成衣料，给他老婆做成衣裳披在身上？”
天棒还是没有抬头，只是轻松地道：“不是我们三人枕一头。是我和他老婆睡一头，他睡在他老婆和我的脚旁边。不过，我没有被他压榨成布料，更没有成为衣裳披在他老婆身上。第二天他还请我喝酒，他老婆还为我炒了七味地道的川菜。可惜我怕辣椒，菜没能吃得尽性，酒却喝了不少。结果晚上又是我和他老婆睡一头，他依旧睡在我们俩的脚旁边。”
这次轮到林智惊耳骇木，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知道天棒不会说慌，他根本就不屑说慌，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所以更不会用谎言来掩盖事实的真相。只是这个真相太过不真实，让人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就在此时，天棒拿起他棋盘上没有动过的右边兵，越过楚河，越过汉界，越过四四方方的小方格，越过满盘的黑棋，直接就砸在林智那方将的头上，道：“吃！我赢了。”
第二章 一件事
林智搓了搓鼻子，道：“我还从来不知道你在耍赖方面有这么高的天赋。看来一个人呆的时间太长就会变，变得不正常，变成比一堆烂泥还要不如的狗屎。”
天棒道：“做狗屎好。只能麻烦别人，别人却不能麻烦狗屎。”
林智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特别是在女人眼里。他的笑很能勾起女人的欲望，因为他笑的很淫荡。天棒感觉自己在他眼里就象失去了衣服的掩护，非常不自在，任何不能见人的地方都已被他看穿，没有秘密可言。他只能叹气，道：“说吧，你要我办什么事？狗屎虽好，却挡你住你的无耻，我投降。”
林智马上变得正经起来，道：“谁说我来找你办事？老朋友两年不见，叙叙旧总是常有的事。我虽然有时候无耻，却还没无耻到带着目的来找你下棋。刚才与你说过，我现在很寂寞，虽然你无法解决我的问题，陪我说说话还是非常有必要。因为从你口中时常会听到些千奇百怪的事情，偶尔能够减缓我心中的痛苦，就象你与夏炽欢之间的事情，就能在我心里产生轻微的震撼，让我觉得人生还有那么一点点意义，从你身上得到点滴乐趣。”
天棒看上去很歉意，道：“看来是我误会你了，你是真朋友，好朋友，绝不把麻烦带给朋友的朋友，我活了二十五年，才遇上一个象你这样的朋友。你说我是该感谢老天？还是应该感谢你？有朋友真好，既有酒喝，还能下棋，不如你就留在这里陪我三五年，反正你欠我三十七件事，现在赢回一件，还剩三十六件。三五年下来，没准就会被你全部抵消。无债一身轻，到时候晚上睡觉也不怕有人敲门，定能睡的塌实。”
林智摇了摇手，道：“男子汉大丈夫，放个响屁也能熏臭一间屋子，何况说出的话？既然定下规矩，怎能相互抵消？这不是大丈夫的行径。”
天棒道：“这样吧！大家朋友一场，我吃点亏，就用你欠我的三十七件事换我欠你的一件，你意下如何？不然你远到而来，旅途劳累，我也无法给你补偿。谁让我喝了你的酒？谁让我们是朋友？大丈夫的形象在朋友面前可有可无，何况我也知道你就是个无耻之人，可惜没有本事将你赶走，那又何必在乎什么规矩言行？只要我说你放的屁是香的，这个世上也不会有第三人听见，而且我可以保证不对别人提起，不让你的英雄形象在别人面前受损，你看怎么样？”
林智站了起来，憎道：“你不是人！你是鬼。我就不让你占便宜，我来就是找你办事，你能把我怎么样？”
天棒平静地道：“我不能把你怎么样，我在听，听你要我去办的事。”
林智瞪了天棒两眼，道：“事情紧急，咱们边走边谈。”
天棒笑了，道：“你这是何必呢？以我们的交情，既然事情紧急，难道还需浪费一盘棋的时间。”
林智狠声道：“龟孙子才愿意欠你人情。我赢回来的条件，活也活的塌实。”
天棒站了起来，道：“可惜你还欠我三十七件事没做，我看你这辈子休想活的塌实。”
健马飞驰，扬起一地尘灰。
天棒道：“现在可以说了吧。什么事让我们的林大少如此着急？非要抢夺别人的马匹急着赶路？”
林智稍作沉思，道：“你怎么能猜到我来是找你办事？”
天棒道：“知道我老窝的人不多。我能想到你认识的人只有欲言，你一定找过他，并且一开始你要找的人不是我，谁欠了别人三十七件事也不会厚着脸皮上门求助。只是欲言嫌我的麻烦不够多，所以非要你厚着脸皮来办事。不然，林大少再怎么寂寞，再怎么思念朋友，也不会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将军府地窖里的空气都无法忍受的人，懒得捡最轻便的酒看望朋友的人，怎么会爬山涉水到这种看不见女人的悬崖峭壁来探望朋友？要是将我换成你，我就不愿意。”
林智叹气道：“你确实不是人。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浪费时间陪我下棋。”
天棒道：“因为我想看你赢我一盘棋后会是什么模样，既然你不着急，我何苦担心？”
“我欠一个人人情。”这次林智说的很认真，也很沉重：“你知道，欠一个人人情不是什么好事。”
天棒道：“我知道，所有我不欠别人人情。”
林智象是想起了某个人，怀念之情表露无疑，道：“可是我欠了，而且欠的人情这一辈子也无法偿还。没有他，就没有我。没有他夕日的恩惠，我已经病死在别人遗弃的狗棚里。他教我读书，教我习武，给我找最好的老师，给我讲做人的大义。可惜我迷上了开锁，迷上了女人，迷上了喝酒……”
“你滴酒不沾，这件事我一直记得。”天棒打断了他的话。
林智卑微的低下头，道：“那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所以我发誓不再喝酒。不然，我喝酒虽然没你快，但绝对不会比你喝的少。”
天棒没有问什么事。他知道这是秘密，很严重的秘密，要不然也不用发誓这两个字。男人的誓言可不是响屁，每一个字都能代表一滴鲜血，或许还不止。发过誓，就代表要将一件事情遗忘，不过能遗忘的人不多，许多人会被自己的誓言伤的更深，更痛，更憔悴。这种事不是随意就能询问的。
天棒转开思路，道：“卫碧将军遇到了什么困难？不妨直说。”
林智感激地看了天棒一眼，这一眼，注入了他全部感情，包括生命。到现在为止，他才真正感觉到自己能够将生命托付在天棒的手里。如果以往相处还有虚伪，这一眼之后，虚伪已经死亡。
林智道：“你知道卫碧将军一直镇守北疆，时有蛮族骚扰边境，虽然大战没有，小打小闹还是常有的事。而王公贵族的子弟想要高升，随军无疑是一条捷径，偌大一个朝廷，要想走这条捷径的人何止千万。卫碧将军十几万的士兵要管，自然不能将这些人照顾入微，三个月前，果然出了大事。李丞相的儿子在巡边途中为人所害，一行八百人全无活口。如此以来，丞相府将罪过算在了卫碧将军头上……”
天棒再次打断了他的话，道：“等等，你说是李丞相？这不可能。李丞相是个豁达之人，怎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要说他要报复卫碧将军，我绝不相信。”
林智扭头道：“你忘了李夫人是什么人。爱子心切，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不难理解。何况以李夫人的家势，真要做出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料想李丞相也不会知道。”
天棒自言道：“华夏最大盐商的女儿。好象有些道理，听人讲这个李夫人脾气不太好，看来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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