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月挂中天,方氏在院子里铺了几张草帘子,上面用两个炕桌并作一个,放着月饼、瓜果之类的吃食,连着祝大姐、枝儿和留哥儿一起,说说笑笑地赏月吃东西,倒也是热闹。
祝大姐忽然问道:“良子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十六,再过了年就要十七了。”良子应道。
“那可当真是该说亲事的年纪了。”祝大姐闻言道,“自己可有什么心气儿了?”
“我这么个穷小子,不过就是有个容身之所,自己平素赚的银钱也不过只够自己吃饭,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心思。”良子闻言笑着摇摇头,“自己一个人也挺好,免得耽误了人家姑娘家。”
方氏也打发了祝永鑫去给林氏的娘家送信,然后再把去了方庄子的杨氏接回来,自己跟着一路去了老四家,二瀣奶奶已经在炕上查看。
祝大姐忙问:“二婶子,咋样?”
“我瞧着没啥大事儿,稍微有点儿见红,不过肚子不怎么疼,也没什么要生的模样。”二瀣奶奶在炕上检瀣查过林氏道,“老四是不是去请郎中了,等下再把把脉,这才能放心。”
郎中来诊脉之后道:“只是稍微动了胎气,只要好生的吃药静养,应该没有大碍。万幸冬日里衣裳穿得厚实,老四媳妇素来身瀣体又好,不然可真是一场大祸。以后出来进去可千万的要当心,虽说今年还没下雪,但也保不齐什么地方结冰路滑的,如今都八个月的身瀣子了,可万万不能大意。”郎中说罢出去给开了方子。 祝老四见林氏没有大碍,这才松了口气,跟着郎中去抓药。 祝大姐忍不住埋怨道:“弟妹,不是我做大姐的说你,你要做少就叫老四去做,好端端的咋自己出去了,这要是当真磕碰坏了可如何是好。”
林氏也当真是惊魂未定,虽然亲耳听到自己没事,但面上依旧苍白着,血色一时间还没恢复过来,听到祝大姐这么说,忙轻轻点头道:“今个儿都是我不当心惹出来的,以后可千万不敢了。”
二瀣奶奶见状道:“这回吓得最厉害的是她,你就先别急着训她,要我说你家老四媳妇可是个福大命大的,这孩子怕也是个命好的,不然那么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搁在什么地方不都得是个凶险万分的,偏生她就没事儿,可是好兆头呢!”
“那可就借二瀣奶奶的吉言了!”祝大姐闻言高兴,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了十来个钱儿递给魏林氏道,“天寒地冻的我娘也不在家,二婶子若是不嫌弃,这几个钱儿拿去打酒喝暖身瀣子。” 二瀣奶奶笑着收了钱,叮嘱了几句,便也自己回家去了。
不多时林氏的母亲和嫂瀣子坐车赶了来,进门见林氏好端端的在炕上坐着,林氏的娘心里一松、脚下却是一软,若不是有她嫂瀣子在旁扶着,怕是就要软倒在地上了。 林氏见状忙道:“娘,大冷天儿的你咋来了,你那身瀣子还没好利索呢!”
“你要是知道自个儿保重自个儿,我还用得着大老远急忙忙的过来?”林氏的娘说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你如今已经不是寻常的时候,一举一动都要记得自己是个有孩子的人,万万不能磕碰,你倒是都当作耳旁风,” 祝大姐见状忙道:“亲家婶子,快赶紧上炕来暖和暖和,一路上肯定冻坏了吧?刚才村里的产婆和郎中都来瞧过,万幸老四媳妇是个有福气的,大人孩子都没事儿,我们也就放下心了,如今这都八个多月的身瀣子了,你没事也就少下地,有什么事儿就招呼老四去做,可不敢再有半点儿的大意了。” “嗯,大姐,我记得了。”林氏忙应道。 在屋里说了会儿话,祝老瀣二赶车把杨氏也从方庄子接了回来,进屋跟林氏的母亲坐着说话。祝大姐和方氏就也告辞了出来。 祝永鑫把牲口和板车都搁回老院子,也跟着她们一道回家。
“一路上冻坏了吧?”方氏伸手一摸祝永鑫的手冰凉,忍不住两个手都罩上去给暖着道,“这么快就去给林家捎了信儿又把娘接了回来,路上肯定一直拼命的赶路,这手冷得跟冰似的呢!”
祝大姐在一旁瞧着,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咳!”
“呀,大姐!”方氏这才想起祝大姐也在一旁,顿时涨红了脸,忙不迭地松开了手。
“不妨事儿的,你俩又不是新瀣婚的小俩口,互相关心本就是应该的。”祝大姐笑着说,“只是我跟在一旁煞风景了。”
祝永鑫也被自家大姐笑得面皮发紧,借口说要去齐老五家里,赶紧的拐弯先跑了。 看着方氏红晕还没消下去的面孔,祝大姐伸手拉住她一并往家里走,“最近家里没什么活计,我这人都是变得越发的容易感慨起来,以往总觉得大嫂不是个好相处的,可前段日子帮着娘照顾的时候,见大哥对她那般念情,我想来她对大哥应该也是真心实意的吧,只可惜年纪轻轻的就没了。”
“大姐也为这事儿伤心了不短的时日了,人生不如意事常八瀣九,但是咱们活着的就都还得往前看不是?”方氏见四下无人劝道,“大姐,不是我指摘什么,只是觉得如今你这年纪,完全可以再找一个来过日子的,何苦就为了原本的那个人,把自己一辈子都耽误了进去?”
“他对我倒是还好,只是我不愿腆着脸继续耗着,倒不如走了干净,至于以后……我现在是有留哥儿伴着,我自然也不会再做别的念想了。”祝大姐听到提起以前的婚事,反倒是没什么愁容的模样。
“罢了,也就是我多嘴,大姐随便听着就是了!”方氏见她自己都不在意,自然更不好说什么。 时间很快就进了腊月里,荷花跟着祝永鑫上城里采买了一回年货,特意用自己平日里省的铜板,买了两盆水仙拿回家里,搁在博荣的案头,希望能帮他缓解一下备考的紧张。 小秀也十分的有心,自己给博荣做了一身儿袍子,又做了鞋子让荷花一道带回来,希望博荣去考瀣试的时候能穿着她做的活计去,但是叮嘱说不让告诉博荣那是她做得,免得让博荣更加的有压力
荷花回来把袍子和鞋子都交给方氏,把小秀的话学了一遍,听得方氏唏嘘不已,“小秀这孩子果然是个懂事的,虽说从小就没了娘,但是郑大夫可当真把她教得极好,也真是咱家博荣有福气,能得了这么个好闺女做媳妇。”说到这儿方氏一拍脑门道,“我是说我最近总觉得忘了什么事情,开春儿等你大哥考完之后,就要开始张罗给他成亲的事儿了,最近竟然硬生生的给忙忘了,我得先去跟你爹商议商议,咱们是在旁边起一趟房子还是让他们小俩口先住西厢房。” “娘,我觉得还是在西厢房先住着吧,咱家最近两年赚了点儿小钱儿,本来就已经惹得村里人眼红了,如今才盖了房子没多久又要起房子,难免不让村里的人在背后说闲话。”荷花闻言就说了自己的想法,“反正咱家现在住得绰绰有余,博宁和栓子也都还小,不急着让大哥他们搬出去。而且如今咱们也打算分家,若是他们单立门户,也还是多有不便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方氏闻言点头道,“那就先这样住着,反正西厢房的地方也宽敞,他们小俩口住着也挺合适。那我直接去找你大姑,参详着去置办财礼就是了。” 旱了大半年的天,终于在腊月二十八这天下了场大雪,齐家村整个被雪围了个严严实实,光秃秃的树枝上全都披上了雪白晶莹的外衣,放眼看过去,目之所及都是亮堂堂、清凌凌的雪,让人的心里都觉得格外的亮堂,似乎把原本的憋闷和烦躁都一扫而光。 村儿的人都欢喜得不行,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如今在大年根儿下终于落了大雪,让大家都对明年的日子越发的又了盼望和期待。村子里的年味儿倒是越发的足了,家家户户都开始换桃符、挂灯笼、贴窗花,还有的人家心急难耐,腊月二十九就放起了炮竹。
祝家因为家里年内有丧事,所以过年的时候不能出去走亲访友,只能在家接待客人,所以出去初一初二忙碌了两日,其余的时候倒是少有的清静,荷花坐在炕上跟芍药学剪窗花,栓子昨晚玩儿的贪晚了这会儿午觉睡得正香,博荣坐在炕上的火盆边儿正在看书。 祝永鑫和方氏都不识字,觉得只要是捧着书本看就是用功,但荷花却是清楚得很,博荣手里捧着的根本就是本儿游记,看了半晌觉得眼睛酸楚,放下手里的书,躺在炕上捏着眉心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看到书上这些词句,哪里敢想我瀣朝的山河有如此壮观雄奇,但看这些前人的字句,也终究不如能自己去走上一走,看上一看。”
第一百三十三章 林氏临盆
这话芍药听了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是听在荷花的心里却是骤然一惊,手里一抖正在剪的窗花就断在了手里,回头道:“哥,你该不会是想学你们先生,也出去周游各地吧?”
虽然说多出去走走的确有主增长见识,但是古代不比现代,交通通讯都极其不方便,如老祝头和家里的老胤爷胤子,隔着并不算远却还是差点儿老死无法相见,更何况博荣是家中长子,若真生了出去云胤游四海的心,那祝永鑫和方氏心里该是个什么滋味。
博荣闻言回过神儿来道:“哪里的事情,我不过看到这篇写得极好,就随口说说罢了,你倒是这么往心里去了。” 荷花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帮博宁揉胤着眼睛周围,轻快地道:“娘说今个儿晚上吃合子,大哥想吃什么馅子的,我让大姐去弄。”
茉胤莉在灶间听见这话,扎着满是面的两只手,用胳膊肘顶起门帘子探头进来道:“你这丫头倒是会做顺水人情儿,我和面和馅儿的你不说来帮把手,反倒是帮我揽活计是吧?”
“嘿,大哥直接跟你说也是一样的。”荷花手下不轻不重地捏着,冲茉胤莉吐了吐舌胤头。
博荣虽说是自己还算知道张弛有道,但如说不紧张那绝对骗人的,但是他把那份紧张和担忧全都好好地藏在心里,不敢露胤出一分一毫,旁人还倒是罢了,荷花的眼尖心细,像是什么都能看出端倪似的。方氏每日变着花样儿地准备饭菜,祝永鑫虽然什么都不说,但眼里浓浓的希冀和期待他又如何看不出来,更不要说下面还有两个等着自己做表率的弟胤弟,他从未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这样的沉重过。
荷花的小手在额头和眉间不轻不重地揉胤着,也不知她那里学来的,但是着实很是舒服,一时间也懒得起身儿,闭上眼睛放松着自己,几乎要就这么睡熟了过去。
恍恍惚惚地似乎听到荷花在跟栓子说话,“大哥睡着了,栓子乖,自己出去玩儿,别吵。”
“嗯,我知道,娘都嘱咐过好多次了,如今大哥是家里最要紧的事儿,不许我缠着大哥也不许我吵到大哥。”栓子如今说话越发的流利起来,尤其是学话学得极快。
“栓子真是听话!”荷花夸了一句打发他出去了,自己似乎坐回了炕上翻书。
博荣睁开眼睛,微微地叹了口气。
“大哥,是不是我和栓子说话把你吵醒了啊?”荷花见他醒了,从炕桌上给他倒了杯水递过来。
“没,本就只是闭目养神的,芍药也出去了?”博荣见屋里这会儿只剩下自己和荷花两个人。
“芍药姐领着栓子去找留哥儿玩了,如今过年虎子不能日日过来,他天天呆不住的很呢,除了吃饭睡觉就总想着找人玩儿,也就是芍药姐好脾气,天天跟着他来来去去的也不嫌麻烦。”荷花把刚才剪好的窗花一张张收好。
“这会儿都是初三了,还剪窗花做什么?”博荣拈起来一张见线条流畅,粗细均匀的,“这个肯定是芍药剪的。” 荷花脸上一红,低头看看手里自己剪得歪歪扭扭的那个,嘟着嘴道:“大哥嫌弃我手艺差也用不着这么的拐弯抹角。直接说不就是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你自己倒是会吃心。”博荣笑着把手里的窗花也搁回荷花的手心儿。
“是啊,其实有些时候,不说出来不代表别人不会察觉到,眼神里都装着呢!”荷花的话说得似有所指,“两边都体贴着对方,谁也不肯说破,反倒是都小心翼翼地揣着,不是心病时间久了也就揣成了心病,倒不如像我这般,瞧出来了就说出来,说开了也许反倒就松快了,至少不用装得若无其事,反倒累了人也累了心。”
博荣听这话听得心里直跳,抬眼去看荷花,却又觉得她说话的模样十分自然,眼睛里更是一片清澈,丝毫瞧不出是不是有什么用意或是暗示。
荷花把窗花都收进了炕琴里,看博荣一脸沉思地模样,跳下地道:“大哥,你晚上想吃啥?” “……”博荣挑眉朝她看去,沉吟了半晌才道,“我倒是很想吃你做的洋芋泥了。”
“那还不简单,啥时候想吃都能做。”荷花笑吟吟地挑帘子跑了出去。
晚上全胤家一起吃饭,博宁稀奇地说:“荷花今个儿倒是勤快,你都有许久没做过洋芋泥了。” “所以说,你想吃洋芋泥就得跟我说啊,你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你想吃?”荷花瞥他一眼,但是眼风却是从博荣的脸上扫过去才有收回来的。 博荣吃了几口洋芋泥,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为自己打打气似的,放下手里的筷子道:“爹、娘,我、我有几句话想说。” 见他的态度这么郑胤重,方氏反倒是吓了一跳,赶紧放下碗筷却又拼命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双手明明都已经在桌下绞做了一起,但还是尽量维持着平和的语气问:“咋,有啥事儿?”
“娘,我知道越快要到考胤试了你就越担心我,但是还不敢说,只能自己撑着,爹也是,心里其实都惦记着,但是又都怕说了我心里有压力。”博荣这会儿自己想明白了,说话倒是十分的轻快。 “没、你别瞎想,我和你爹没啥别的想法,娘知道你自己心里有数,我……”方氏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娘,没事儿,其实我也紧张,但是还没到那么眼中的程度,你们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地顾及着我,这样弄得你们受累我也担心。”博荣笑着道,“我倒是宁愿你跟以前似的,心里担心就唠叨我几句,想嘱咐什么就嘱咐,看着你天天忍着,倒让我累得够呛。” 方氏闻言有些惊讶地看着博荣,祝永鑫却很欣慰地道:“嗯,不错,儿子长大懂事了!其实我和你胤娘也没别的想法,只要你尽心尽力了,不管最后是个啥结果,咱们都高兴,你胤娘主要是怕你心里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上回遇到那样的事儿,不得已给耽误了,就怕你这回把自己逼得太紧,只要你心里头有主意,那我们就也放心了。”
把这些话说出来之后,几个人的神色似乎都放松了许多,博荣扭头去看荷花,却发现她正喂栓子吃洋芋泥,似乎压根儿就没留意到这边在说什么。
正月十二的晚上,外头下着鹅毛大雪,洗漱完躺下的时候方氏还说:“明个儿一大早怕是又要大雪封门了,别把窗户都埋起来就是好的。” “是啊,多少年没见到这样大的雪了,我刚才出去关院门,都觉得那雪都不是一片一片的雪花,像是一团一团的扑面而来呢!”祝永鑫说罢忽然道,“去年村儿里传言说大旱之后必有大涝,你算算,打年后这是下了几场雪了?” 方氏掐指头一算,心里也是一惊地说:“可不是嘛,这算算看十二天都下了五场雪了,往年可当真是没有过的。” “唉,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