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传泰的心再次象刀割一样疼痛起来。已经好多年了,本该是她最美好的时光,都消耗在轮椅上、床铺上,独自一人看着窗外的太阳和月亮、风霜和雨雪、行人和车辆,她只能和麻雀对话,和风儿往来。那是一种无人可以排遣的寂默和孤独。她本该是一个被人珍爱的好女孩儿呀。
他轻轻地捧住她的脸,让她转向自己,“阿静,”他轻声说:“我明白你的心情,是哥哥害了你。”
“不,”传静急忙说:“哥,我没有怪你。我一点也不怪你。爸爸妈妈去世后,是你照顾了我,你什么都先给我,处处想着我,我怎么会怪你呢。我只是命该如此,我谁都不怪。倒是我拖累了你,让你到现在还是一个人。你都是为了我,我知道。”眼泪从她的脸上流下来,她搂住哥哥的脖子抽泣着,“哥哥,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我知道的,哥哥再迟钝也能感觉到,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他也说不下去了。
“哥,你不要哭,你是男的,你要是也哭,我就更受不了了。哥,我爱你,不是把你当作哥哥来爱的,是当作朋友,当作情人的,你知道吗?”
沙传泰轻轻地点点头。
传静立刻搂紧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吻着,“你真的知道,你真的知道吗?哥,你亲亲我。”
沙传泰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吻着。恍然中感到自己多么需要一个女人走进他的情感领域,那里面早已空旷得象荒野一样了。
凌晨 1点5分
有一阵她失去了知觉。
冰冷的污水浸没了她的身体,使她渐渐清醒。她感到身上和手上的疼痛,和一阵阵逼人的恶臭。她从泥水中抬起手摸了摸周围,她摸到了身后腻滑的井壁。她想起来她不顾死活地跳进井里的经过。
她的手好疼,她是抓着井沿跳下来的,她的手指几乎被坚硬的铁井沿拉掉。井底的污水使她一阵阵地反胃。井下漆黑一片。
井上的喊声使她吃了一惊,她猛地想起来她还处在危险之中。她听到井上的人在商量怎么下来。她慌了,挣扎着从污泥中站起来,四面摸索着,终于摸到半人多高的水泥涵管。她不顾一切地爬了进去。
求生的欲望使于小蕙身上的动物本能显现出来,她的人性和理智让位给动物的求生欲望。她根本没有想过这一切举动会带来什么后果,她只不过是尽一切力量延缓生命,前面是否是另一个绝境,她已顾不上去想了。
她象个幽灵似的向前爬去。恶臭的污水从她的身下流过,上面也有污水滴落在她的背上和头上。眼前一丝光也看不见,伸手摸到的都是油腻的井壁,和粘稠得象油泥一样的污水,臭气呛得她喘不过气来,也睁不开眼。她忍不住哭了起来,泪水象小溪一样顺着她的鼻尖流了下来。但是她不敢用手擦,她手上厚厚的污泥已象手套一样甩不掉了。
一只沉重的老鼠沿着她的手臂爬上来,一直爬到她的脊背上。她恐惧地趴倒在泥水里,尖声地喊叫。污水淹过她的下巴,流进她的嘴里。她吐着,拚命地甩着头,更加恐惧更加疯狂地向前爬去。
不知爬了多久,她的双手突然落空,她来不及喊一声便一头栽进泥水里,泥污立刻把她淹没了。她在棉絮般的污泥里拚命挣扎着站起来,用沾满污泥的手在脸上抹着,吐着嘴里的泥水。她好一会儿才明白,她掉进另一个竖井里。她张大嘴仰头向上望着,但她什么也看不见,上下都是漆黑的,一丝光也没有。她很想上去,但她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找到这里来,并在上面守着。她迟疑了许久,终于低头摸索着向另一个涵管里爬去。
一个什么东西飘过来,撞在她的胳膊上。她摸了一下,是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浸满了泥水。她猛地明白这是一只已死了许久的猫或狗之类的动物,身体已经膨胀起来了。她高声尖叫起来,把它往身后拨拉。但那死动物却卡在她的两腿之间。她拚命地抬高身体分开两腿,那只死动物终于顺水流去了。
她第二次跌进泥水里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她深深地栽进泥水里,泥水呛进嘴里被咽了下去。她终于站起来之后拚命地呕吐起来,她一把一把地抹着嘴边的污物。她再也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再呆下去她会发疯的。
她哭着不顾一切地在身边摸索着,终于摸到了钉在井壁上的铁梯子,她一下一下地向上爬去。到了井口,她用肩膀顶开井盖。一线灯光照了进来,清凉的空气使她清醒了许多。
外面很安静,没有汽车声,也没有脚步声。她把井盖挪开,伸出头向外张望。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不远处的一盏路灯照亮了一小段路面。路边都是郁郁苍苍的大树。
于小蕙终于爬出污水井。到这个时候,她的力气几乎完全耗尽了。泥水顺着她的头发滴落下来,顺着她的身体流下来,很快便在脚下汇出一小片泥水。她放弃了拧一拧衣服的打算,她拖着脚步走到路边,沿着墙边的阴影往前走。她害怕遇见人,她知道自己看上去就象一个刚从地狱里跑出来的魔鬼。此外,她对自己的安全也没有把握,说到底,她并没有爬出多远。她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正在附近找她呢。她真的象鬼一样小心地打量着周围。
她拐进一条小街,她觉得这里更安全一些。小街里没有树,两边都是长长的围墙。她贴着围墙往前走。
前面是一条丁字街。她听见那边的街里传来一阵汽车声,还没等她决定怎么办的时候,汽车便转了过来。汽车耀眼的灯光象明亮的扫帚一样横扫了过来。有一瞬间,灯光照得她两眼发花。灯光从她身上扫了过去,但汽车拐了一下,重新把灯光扫过来。车停了,灯光就象一把罩子一样把她罩在墙上。
于小蕙恐惧到了极点,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车门开了,她惊慌地看见车上下来一个人向她走过来。她看出来了,那是一个警察。她也看清楚了,那是一辆警车,蓝白色,车顶上有很大的警灯。
警察走到她跟前看了一会儿,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说:“你怎么回事,这一身是怎么弄的?”他立刻又松了手,他手上已沾满了粘唧唧的污泥。他回头对车里的人喊:“这个人大概是从粪坑里爬出来的,她身上臭极了。”
另外一个警察也下车走过来,惊奇地看着她,“喂,你这是怎么弄的?”
于小蕙靠在墙上,尽量小心地动着嘴唇,她脸上的泥水正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流。她说:“水,水,给我弄点水来。”
先下车的警察明白了,他用干净的那只手解下手铐,示意她伸出一只手,让他用手铐铐住。他说:“好了,你好好地跟我走吧,我带你找地方去洗洗。嗨,老王,别愣着了,你开车跟在我后面。”他拉着于小蕙往前走去。
他们在一条小巷里找到一个有自来水的公用厕所。他们直接把她带进男厕所。里面没人,一盏十五瓦的小灯泡射出昏黄的灯光。警察解下手铐扔在地上,从门后找到一根冲洗厕所的胶皮管子,把它接在水龙头上。随后就开始向她身上浇水。
于小蕙捧着水洗脸,但头发里的污水不断地流下来。她把头伸到皮管子底下冲洗,但那些污泥却象沥青一样粘在她的皮肤上和头发里。
这时,开车的警察走进来,他手里拿着半袋洗衣粉和一条肥皂。他把这些东西放在水池边上说:“给你这些,好好洗洗吧。”
先来的警察放下水管说:“你最好脱了衣服洗,我们在门外等着你。”
两个警察走出厕所。于小蕙费力地脱下衣服,用水管向身上冲水。水很冷,她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她抓了一把洗衣粉在头上搓着。恍惚之间,她感到周围的寂静中仿佛有什么令人不安的动静。她猛地抬起头,厕所里依然空无一人,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后窗已完全坏了,黑洞洞的象一张大口,不时有冷风从那里吹进来,使她浑身上下一阵阵地打着冷战。恐惧再次袭上她的心头。她转身跑出门外,叫着:“有人吗,有人吗!”
厕所外面,两个站在路边吸烟的警察转回头来,都不由自主地去摸腰里的手枪。于小蕙站在厕所的门口,无助地看着他们。身上仍然是污迹斑驳,还没有洗干净。警察问:“你怎么了?”
“我好怕,我怕有人要杀我。我是逃出来的,他们还在找我,他们要杀我。”
两个警察这才开始重视起来,他们进了厕所再次看了一遍。
于小蕙说:“你们不要走,我害怕。”她从地上捡起水管,一声不响地递给其中的一个警察,随后站在水管底下冲洗着,一次又一次往身上打肥皂。
于小蕙终于把自己洗干净了。她的身体被冷水冰得雪白,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她弯下腰把地上的衣服提了一下,就放弃了洗一洗的打算。她扭回头乞求地看着两个警察。
一个警察脱下自己的上衣,对另一个说:“算了,让她都穿我的吧,我们两个至少要有一个着装整齐。”
几分钟后,于小蕙穿上了警察的制服,坐在警车里。她不知道他们会把她带到那里去,但她知道自己总算是安全了。
凌晨 2点40分
电话铃骤然响了起来,童振远被从梦中惊醒。他抓起电话,“谁?王庭臣?什么事?”他一下子坐起来,“于小蕙?她在哪儿?好,我这就去。”
宁佩云也醒了,疑惑地看着他。
“老天,真是想不到。咱们找到那个于小蕙了,这个女人竟在下水道里爬过了一条街,她居然死里逃生。”他急急忙忙地穿衣服。“这是个关键人物,总算找到她了。”
宁佩云:“你今天早点回来,好吗?”
半个小时之后,童振远驱车赶到市公安局。一个值班警察把他领到大楼顶层的一间小房间里。
一个医生正在小房间里给于小蕙检查身体,她看上去极度疲倦,脸色苍白,被洗衣粉反复洗过的皮肤一点光泽也没有。医生给她打了针,并在她的身上搽凡士林。
童振远看得出来,她只要一合眼,就会沉沉睡去。他悄悄吩咐医生给她开一点兴奋剂。医生照办了。
医生走后,童振远和王庭臣坐下来开始询问。兴奋剂在于小蕙的身上起了作用,她一开口就止不住。她从她的弟弟开始说起,说他在国外留学,说他需要钱,所以她才去炒汇,于是她说到了那个叫安东尼的美国人。
从死亡线上返回,她已经没有任何顾忌了,她把安东尼的强暴完全说了出来,于是她才拿了他的戒指。从那以后就发生了许多倒霉的事,直到她跳进了污水井。
天快亮的时候,她终于抗不住疲倦,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童振远坐在窗边的椅子里,凝目沉思。他没有想到,一枚小小的戒指竟会有这么重要,不惜以几条生命为代价。但它的作用在哪里呢,却一点也想不出。
他从王庭臣手里接过记录,反复读着。其中一个问题使他感到迷惑不解。于小蕙说,她感到那些人没有找到戒指,戒指已经被别人拿走了。他仔细推算了时间,包括目击者向警方报案的时间,那中间只有半个小时的空隙。谁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取走那个戒指呢?
他的心里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早上 6点45分
沙传泰从恶梦中醒过来,窗外的阳光刺着他的眼睛。
他趴在妹妹的床沿上睡着了。昨天夜里发生了那件事后,他不敢再离开她。他坐在她床边的小凳上看着她合上双眼,把她的一只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时不时地闻着她手心里湿润的气息。
这时,他心里已有了一个大大的结,难以解开。
妹妹在无意中流露出她内心中深藏的一面,她说:“他要是文明一些,我可以让他……”她没有说下去,她突然明白她不该说下去,这会让哥哥为难的。
可沙传泰还是明白了,他再粗心也还是明白了。以往的一切都被他想了起来,妹妹早已把她的心,把她的一切都依恋在他的身上了。
妹妹心里的缺憾实在太大了。老天,世事不公,如此残忍,如此冷酷,剥夺了她生活中的多少美好呀!那些缺憾,是谁也无法弥补的。可是,就让她带着这些缺憾随风而去?
在他的心里,在他的心底下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里,一个细细的声音在重复着这句问话:她……将随风而去?
沙传泰两眼红红地看着如玉雕般还在睡梦中的妹妹。伤害和弥补,就象两把尖刀似的抵在他的心上。
他到办公室的时候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王庭臣正坐在办公室里,脸色阴沉地等着他。
上午 8点30分
丹尼尔&;#8226;库伯先生终于下楼走进小客厅里。
这个时候,童振远和乔治&;#8226;伯拉尼根正坐在沙发上闲聊着。威廉&;#8226;鲍厄斯则坐在酒柜旁配着马提尼酒。
乔治回头说:“比尔,现在就喝马提尼不嫌太早了吗?”
威廉回头一笑,“我习惯了,不然我一天都会没精神的。”这时他看见走进门来的库伯先生,爽朗地说:“嗨,丹尼,你总算弄好了吗?”
库伯先生手提一架怪模怪样的录音机,还拿着别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屋里的人都回头看着他。他一言不发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让自己尽量舒服地坐在沙发上,然后才郑重其事地转向童振远,很突然地露出他极其难得的笑容。
“童先生,”他令人惊讶地笑着说:“我得说,我对您派给我的两个助手非常满意。他们不仅是搞监听的行家,而且,就他们的安装技术来说,简直是个艺术家。是的,他们在这个行业里非常出色。”
谁都听得出来,在他这些难得的恭维底下藏着将要爆发的火山。他们都等着他下面将要说些什么。
童振远谨慎地点点头,“谢谢。”
库伯先生拿起一个有点象装打火机丁烷气的储气罐一样的东西,只是比那略小一点,圆柱体的顶端也有一个长长的细嘴。他环顾大家解释说:“这是一个探头式窃听器,虽然式样有点过时了,但灵敏度很高,在可能的情况下我总是优先使用这种窃听器。前天中午,我和我的###助手,在福伦查隔壁房间的墙上钻了一个小洞。用手工钻,要钻得非常轻,因为安东尼先生可能就在房间里。我们照着这个东西的尺寸钻洞,越往里直径越小,最后我们用的是六十号钻头,在安东尼的墙上钻了一个针眼那么大的小洞。我们把这个东西放进去,然后再把墙面修复得和原来一样。我的###助手非常出色,他们就象艺术大师一样从事着这一切。我不知他们在更先进的仪器上是否经过更好的训练,但在使用这个东西上面他们非常出色。这是我首先要向他们和您表示感谢的地方。”
房间里的人都露出了不安的神色,知道他就要把眼睛瞪起来了。但没有人去打断他。
库伯先生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严厉的目光和愤怒的表情。“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不信任你们。”他愤怒地盯着童振远。
“库伯先生,”乔治想提醒他注意一下,但被童振远拦住了。
库伯先生继续说道:“我现在仍然不相信你们。假如我从前没有什么根据的话,那么我现在有了充分的证据!我要说的是,在你们中间有一只‘鼹鼠’!”他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