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长让他回北京,使他心有不甘。他向王庭臣移交工作的时候,特别提到这个案子。王庭臣一如既往地不动声色,“我会继续查下去的,请你放心。”童振远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决不会善罢甘休的意思来,他说:“有消息,请尽快告诉我。”
他总觉得自己是撤回北京的,好象是他认输了。他回来之后碰见以前的同事,他们拍着他的肩膀说,听说你不太顺利?别放在心上,这算不了什么。
特刑处还是老样子,所不同的,是他看见谭军生的机会更少了。他想起部长说过的话,便没有再问。还有一点不同的是,他的顶头上司换了一位年轻的新司长,只有四十多岁,白晰的脸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说话的时候温文而雅。他怀疑这位新司长是否学过擒拿。但他谈到特刑处的工作时,却极有分寸。“特刑处的工作方法仍和过去一样,多听听部里的意见,需要我这个司长做的,我都会做的。”不露痕迹地摆明了彼此的位置。
乔治说:“你知道鲍厄斯的情况吗?”
童振远回答:“不,我已经不管那个案子了,对他的情况我一无所知。”
乔治在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判断着什么。这使童振远感到有些异常。他终于说:
“鲍厄斯有麻烦了。我原本想找他了解一些在中国时的情况,但芝加哥警察局的人告诉我,他已经离开那里了,就是说,他已经不当警察了。”
“为什么?”童振远真的感到奇怪了。
“看来你真的不知道。我在芝加哥有些熟人,就打听了一下。结果出乎预料,据说他和黑社会有很深的联系。你知道吗?据说这个情况是由中国警方传到美国去的。”
“不,不,我一点也不知道。”接着,他更深地被这件事震动了。
“老童,你真的不知道吗?”
“不,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话,我首先会告诉你的,请你想一想是不是这样?”
“是的,你说的不错。”
两人都沉默了。这件事里所包含的东西,是不言而喻的。在他们之外,似乎还有另外一些一在掌握着一切,他们有一种木偶似的被人操纵着的感觉。
乔治轻声说:“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是吗?”
“是的,我没想到会这样。”
“那么好,再见,希望以后我们还会有合作的机会。”
“好的,再见。”
他们两人同时放下了电话。
————
矮小而慈祥、有着一头白发的吴茹英医生从检查床前直起腰来,向站在另一侧的郑光楠微笑着点点头说:“好了,”她把器械放在旁边的消毒盘里,并用一块纱布为林希湘擦拭着下身。
“小郑,你过来扶她一下,注意要轻一点。”她转身走到水池边去洗手。
吴医生已年近七十了,她仍然不能完全退休,是因为她是妇科方面的专家。她每周三个半天的专家门诊,总是引来大批怀孕的妇女在诊室外面排队。她和郑光楠是老朋友了,这个下午她是专门应他的邀请,为林希湘检查身体的。
“那么她是你的什么人呢?”一个多月前,他请她给林希湘做第一次检查时,她就这样笑着问他。
“她就要是我的妻子了,我爱她,她怀的是我的孩子。我的好吴太,请你一定辛苦这一趟。让我亲亲你。”他弯下腰,把只有他的腰那么高的吴医生搂在怀里,就象一头熊搂着一只小兔子一样。
吴医生咯咯地笑了起来,她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尽管他现在已年近五十了。她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好了,好了,我会当心的,你放心好了。”
这一次,是她给林希湘做第二次妇科检查。
郑光楠帮着林希湘整理好衣服的时候,吴医生也洗好了手。她转过身来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对她来说,他们当然都是年轻人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笑着说,“会是一个女儿。”
林希湘的脸微微地红了。这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一个女儿已经到了她的身体里。这就好象在向外人宣布她对爱情的渴望一样。她感觉到郑光楠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腰后,她把重心向后移了一点,轻轻靠在他的怀里。
吴医生走到他们跟前,接着说:“总的来看情况很好,只是在你这个年龄怀孕,风险总是比别人大一些的。所以你每个月都要来一趟,做一次检查,这是很必要的。另外,要多注意营养,多吃蔬菜,多吃鸡蛋和鱼,要多活动。小郑,你每天都要陪她散步,至少一个小时。最后一点是,”她严肃地伸出一个手指说,“不要随便吃药,吃任何药都要经过医生的允许,听清楚了吗?”她又重新露出了笑容,“你们会有一个好女儿的,象你们两个一样漂亮的女儿。好了,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他们离开医院的时候,太阳的威力已经减弱了许多,天上的白云衬出湛蓝湛蓝的天空,明净得就象水洗过的一样。风柔和地吹过来,使林希湘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轻松。
他们上了车,赵建开车出了医院的停车场。
林希湘让自己的手放在郑光楠的怀里,让他轻轻地握着。
“嗨,”她轻声说,“我一点准备也没有,我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郑光笑嘻嘻地看着她,“别担心,有我呢。我知道该怎么办。听我说,第一件事就是先找一套房子,要离市中心远一点,空气好一点的地方。让我每天守在你的身边。”
“找房子?”林希湘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是的,而且,我已经为咱们找好了。”
“真的,在哪儿?”
他拍拍赵建的肩膀,“小赵,咱们去秀岚山,山后的老祠堂巷。”他回头看着林希湘,“龙家老宅你知道吗?就在那里。那里有一个好大的院子,种了许多树,空气好,又安静。”
“那里还有房子吗?”林希湘回头看着他,“我听说那一片的房子都被火烧光了。”
“是的,但后来又盖了一些房子。我去看了一下,足够我们住的。房子有些旧了,但装修一下,还会很好的。我主要是看中了那里的风景。”
几分钟之后,汽车驶进了老祠堂巷。林希湘下了车,跟着郑光楠走进一扇锈迹斑驳的铁门。
这里真是安静极了,远离尘市,只有虫鸣在荒草丛中断续起伏。这里真有一片好大的院子,周围的民房都隐没在浓密而杂乱的树丛后面,只有阴凉的风从那些树丛和野草中间漫延而来,把林希湘身上的暑气一点点掠去。
他们沿着石板铺成的小路走进去,一座宽大的平房出现在树丛里。房顶上和周围的地上落满了树叶,墨绿色的苔藓沿着墙根侵蚀而上。门窗上的油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灰棕色的木楂。
赵建推开门首先走了进去,林希湘和郑光楠跟在他的后面。
里面是一间大客厅,沿墙放着一些破旧的家具和杂乱物品,两侧和后面还有七八间客房,大多数都空着。
郑光楠看了看林希湘,说:“你不要看它破旧,好好装修一下会很好的。我打算请园林工人把院子里也好好修整一下,我喜欢园艺,我想多在院子里种一些花草,到那时,你就会真的喜欢这里了。”
林希湘微笑着看着他,她心里很感动,终于有一个人把她当作一个女人,当作一个妻子来关心,来呵护了。她挽着他的胳膊问:“你是怎么找到这个房子的?”
“说起来还是挺巧的。这个房子的主人一直住在香港,他请了一个老太太住在这里看房子。可是上个月,这个老太太在外面的小摊上吃早点时,就坐在那里死了。她什么病都没有,就那么无疾而终了。老太太没有亲人,是居委会替她办的后事,并通知了住在香港的房主。”他推开一扇窗子,让外面的风吹进来,转身坐在窗台上继续说,“这个房主一直就是我的一个病人,他每次回内地都来找我检查身体。这次他又来找我,他说他真不知道该拿这个房子怎么办,请人来看房子也是一件麻烦事。我当时正有找房子的想法呢,就跟他来看了看。我觉得挺好,就租了下来。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
林希湘笑着点点头,“你看好的,我都觉得好。”她向周围指了指,“你想怎么修它?也许我可以……”
郑光楠笑着止住了她,“不不,我不要你过问,”他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我希望你不要在意,我和你是有一点界限的,嗯,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林希湘无声地点点头。
“就让我自己来干吧,我还有一些积蓄,张罗这一切不成问题。这样,等我最后把你迎进门来的时候,我的心情会非常好。”
林希湘点点头,“好的,我听你的。”
两天后,一队园林工人开进这个院子里,开始铲除杂草,平整土地,修砌水池,移栽花木。又过了一天,装修公司的工人也开进了这所院子。他们搬走了房子里所有破烂家具,按照设计好的图纸,对整个房子进行大刀阔斧的装修。
一个年轻的小工在铲墙皮的时候,在窗台下原来放躺椅的墙边上,看见一个乌黑粗糙的木把手,他想不出这个木把手会有什么用,便用斧子把它砍了下来。又过了两天,工匠们在修整墙面的时候,用腻子填平了那个洞眼,并在上面蒙上了木墙围。
无人知道在这栋房子下面的地下室里,藏着上万两黄金。而开启这个地下室的机关,就这样被破坏了。
————
一个星期之前,王庭臣的任命终于下来了。他由市公安局调到省公安厅,接替童振远走后留下的职务。
他一直忙着移交工作,办理调动手续,认识新的同事和下属。几天之后他就明白了,他已陷入到一个新的旋涡里了,省厅的人事和工作,要比市局复杂得多。
但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他知道自己迟早总会适应的。让他不安的,正是童振远遗留下来的黄金案。这是他在临走时特别关照的一个案子。
昨天和今天,案情通报会连着开了两天,大量情报汇集到他的手里,加上他在市局时所掌握的情况,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有人正在向这个城市里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黑社会团伙发出悬赏令,谁能对那一万多两失踪的黄金提供确实可信的线索,将可以得到一百万元的赏金。
这道悬赏令的诱惑力是如此之大,许多想发财的人如同潮水一样涌进这个城市里。而谣言就象风刮起来的垃圾一样在这个城市里到处乱飞。一个虚假的谣言常会引起各个团伙之间的殴斗,使社会治安严重恶化。
他的线人把各种各样虚假的、甚至互相矛盾的情报送到他的手里。这些情报没有一条值得他重视。其中只有一条情报稍稍引起了他的注意,情报上说,本市最大的个体经营者林希湘正拨出巨资,装修位于老祠堂巷里的一座平房,并准备择吉日在那里举行婚礼。他想,有钱人真是不错。不过,我会注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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